阿才学校新来的田老师,其实就是北京来的我高级反特专家龙飞,他根据罗湖桥死者身上的线索,追寻到重庆查访梅山路十三号。在了解家庭主人情况时,他发现这户人家的儿子在附近的和平小学念书,于是,他就通过组织关系,扮作一个体育教师进入该小学,“我只有装扮成四肢发达的体育教师,才像那么回事。”龙飞当时笑着对女助手凌雨琦说。“喂,没人说你头脑简单吧!”凌雨琦调侃道。

第一次随同喻老师到阿才家作家访时,龙飞就从阿才妈妈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慌乱的神情,这是一种对陌生来客的警惕或者说是对外面侵扰表现的不安,职业敏感告诉龙飞:这眼神里面大有文章。

龙飞观察过阿才家的环境,他对那处不住人的偏房很感兴趣。他的助手凌雨琦从居委会那边了解过:那偏房里多年以前曾经暴死过一个阿才的远房亲戚,从此就一直再也没有人住过,有几回街道上安排居委会检查防火安全,居委会的人每走进那偏房,都感觉到有一股散发霉味的阴气,大家暗地里都说,那个房间很霉——倒霉的霉。以后,每逢防火检查,知情人都不愿进那屋。

从远处观察阿才家屋顶,可以发现他家的那个小阁楼正处于偏房位置上方。好几次龙飞用望远镜观察,都观察不出有何异样。

在一次与阿才的闲聊中,龙飞从那个十分机敏的小孩儿口中套得这样一个情况:半夜里,他家阁楼经常有奇怪的声音,“后来,我才发现是一只野猫。”虽然阿才说的是实话,但龙飞似乎觉得这个小家伙不想让他知道更多的东西。以他的直觉,阿才不是一个爱撒谎的学生,如果说他有什么想隐瞒外人的话,那么,这种心态可能更像一个想独自解开某个秘密的小冒险家,他不想与他人共享某个秘密,为的是独享探秘的快感。龙飞虽说是个成天与成年对手打交道的人,但对于儿童心理,他并非外行生手。首先,他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心路历程;其次,当初在苏联留学时,擅长心理分析的苏洛夫老师曾经给他讲过儿童心理。龙飞没想到,当年偶尔得来的一些知识,今日却派上了某种用场。幸好有一些皮毛知识,再加上自己喜爱孩子的天性,龙飞觉得,这些日子里,他和阿才之间可能已经建立起了某种信赖关系,那天发生火灾时,他随同阿才赶回家后,两人重新回学校的路上,龙飞故意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阿才:“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情?”一路沉思的阿才忽然变卦了:“没,没什么!”这个回答让龙飞大吃一惊,他心想,这个小家伙不可小看。


晚饭过后,阿才帮助妈妈收拾东西,下午,附近失火时,母亲一阵慌张,将家中的衣柜弄得凌乱不堪。

失火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了,是与他们相隔一条街的杂货铺家的傻儿子杨二娃玩火而引起的,那个傻儿子在自家后院厨房里拿着一堆破棉絮烧着玩,引燃了周围的柴火,火势蔓延开了的时候,他竟逃之夭夭。

有消息说,那个傻儿子是受人唆使玩火的,有人用一根棉花糖引诱他玩火柴烧棉花,说棉花糖是用棉花烧出来的。

“幸亏我们家没有傻儿。”梅芳有一种逃过劫难后的喜悦,心情不错,跟阿才开了一句玩笑。

阿才在整理衣柜时,发现一件十分漂亮的女衬衫,像是崭新的,从来就没见妈妈啥时候穿过它,他正想问个究竟,梅芳眼疾手快,利索地将那衣裳抢过来,胡乱地塞进衣柜的最上层。阿才觉得妈妈的动作显得有些粗暴,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忽的就风云突变,要说是天上下暴雨也该有个风起云涌的过程吧。阿才回忆起妈妈最近的表现,觉得妈妈真的有什么不对劲,是爸爸不在家心烦吗?她以前可从来不是这个模样;是自己有什么不妥吗?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非是那天晚上偷喝了乌龙茶,还有就是最近夜里老是迟迟不肯睡,除此之外,他可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阿才见母亲情绪突然起了变化,马上变得乖巧起来,他说:“妈妈,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可以替你捶捶背,要不,我去给你倒洗脸水。”

梅芳一听,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她连忙笑一笑:“娃儿,妈妈刚才只是想,你快一点长大吧,孩子小的时候,总要让大人揪心,太老实巴交了,让大人担心,太聪明过火了,又让大人不放心。”

“那么,妈妈,我到底是哪一种人呢?”阿才故意卖乖。

“我看你……”梅芳说到半截,突然怔了一下,阿才瞅准妈妈的眼神,回头看去,窗户外面闪过一个黑影。

夜里,阿才主动要求跟妈妈睡一屋。

“娃儿,你才单独睡两天怎么就害怕了。”

“不,我才不害怕,我是怕你害怕才跟你一起睡的,我要保护你!”阿才抱着他的小棉被,往梅芳床上一放,又冬冬冬地回自己房间取别的什么东西,他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有劲,像是在重重跺脚,想吓走精灵鬼怪。


方才窗外的黑影是老雕,他已经在阿才家附近蹲守了好几天,尚未发现可疑动静,但是黄飞虎命令他死守这个位置,日夜监视,不得有误。老雕不是个守株待兔的平庸之辈,凡事他都想求个主动,上回在深圳主动冒险出击,就是他的行事风格。他似乎不愿意一直这样死守,总想找个机会捅开梅山路十三号的内幕。虽说那房子的门户不甚严密,从表面上看,那人家中也没有堪称对手的人物或者看家猛犬,但是他还是轻易不敢贸然进犯,若是鲁莽登门探询,难免引起居家主人的不安和警惕;要想强行入室,更是打草惊蛇;较为可行的办法是暗中打探或者别的什么隐蔽迂回的方式。教唆杨二娃是他的主意,不过施行教唆的人不是他,而是每天在他周围充当闲人看客的一位手下。老雕原以为杨二娃一把火能引起邻里街坊的恐慌,逼得十三号人家令隐身的人现出身影来(如果他是藏在里面的话)。

白天失火的时候,一时间人慌马乱,整条街道人群拥挤不堪,有看热闹的,有搬东西的,这令马路对过的老雕无法随时看清十三号门前的真实情况。

夜幕落下之后,老雕依然不肯鸣锣收兵撤走监视哨位,他见四周人迹稀少,就贴着墙根挨近十三号人家的窗户听里面的声音动静,听了半天,耳朵都竖得有点僵硬了,只听见母子之间的唠唠叨叨。

老雕是黄飞虎的贴身心腹,他已经知道那份秘密军火图对这次行动的重要性,作为黄飞虎的死党,他很清楚上司的地位变化也关系到他的荣辱,长期置身于“党国”的秘密组织,他深知选择派系以及忠于主子对一个人前途的重要性,在梅花党派系中,黄飞虎虽然不如白敬斋那么老谋深算,但也绝非平庸之辈。他选择黄飞虎并死跟着他是因为黄飞虎为人之中尚有豪气和义气,虽说他是黄飞虎的部下,但他更愿意把黄飞虎当做大哥来看待。老雕对黄飞虎可谓忠心耿耿,往往会主动替头儿分忧,他明知黄飞虎并非将寻找军火图的所有赌注都压在他身上,他还是觉得自己要尽心尽力,不能放过一切可疑线索。整天守在一个地方是需要耐心的,况且,终日抛头露面,万一被昔日熟悉的共产党反特专家对手们遇见,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他很明白自己所面临的危险,绝不亚于那个被他盯梢的人物,虽然自己已经乔装打扮一番,但他觉得,平时还是小心一点好。基于这么一种心态,因此,在盯梢十三号时,他除了注意观察目标,还会不时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昔日对手的踪影。

凭借经验的嗅觉,他感觉到自己的目标既然如此重要,共党专家势必不会毫无感觉吧。虽然他从内心希望共党专家不会知道那谢家公子的事,但因为是他亲手刺死黑豆,或者是心虚的缘故,他想,共党专家决不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每天守在路口,他都有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只希望能够早一天查出谢公子的踪迹,早日取到那幅画,那样的话,可真是阿弥陀佛了!


龙飞虽然只探访过两回阿才的家,但他也曾多次来回观察他家周围的情况,道路边突然出现的卖棉花糖的老头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开始只觉得那面孔似曾相识,又不记得究竟在何处见过或者是否真的见过,阿才也告诉他说自己从前也没见过这老头儿,这个情况不得不起引他的注意,尽管他用警惕之眼在自己的脑海中录下了这人的面貌,但是他尽量显得不动声色,成熟的公安人员虽然应该有火眼金睛,但更应该有入定之心,喜怒哀乐皆不可溢于言表。

杨二娃玩火肇事的内因传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说明与卖棉花糖的有关联,但已经开始引起龙飞足够的戒心。

以防疫站职工身份四处散发耗子药的凌雨琦,对卖棉花糖的老头儿也有类似的感觉。龙飞有一种预感,这卖糖老头儿可能来路不善!长期从事公安工作的人对恶的敏感往往甚于善。夜里,龙飞再一次陪同喻老师去阿才家做家访的时候,忽然见到墙根闪过一条黑影,转瞬即消。喻老师大吃一惊,她曾听见一些学生家长谈论梅山路不时鬼影忽现的事。

龙飞倒十分镇定,但他不动声色,稍稍安慰了喻老师几句,龙飞心中暗忖,是不是真的另有人对阿才家开始感兴趣了?龙飞心想,这个世界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既然他都关注起了梅山路十三号住宅,难道就没有别人也对那住宅感兴趣?要知道,这回自己可是冲着敌情而来,这可不是一个寻常案子,它涉及的可是梅花党!梅花党它可不是食素的羊羔驯鹿,它是杀人不眨眼、凶残如野兽的恶魔。

自从来到重庆以后,龙飞的神经就开始绷紧,他有一种感觉,这次的任务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艰苦、都危险,随时都可能遇上潜伏在黑暗角落中的强大对手。

梅花党就像一个长有九头的怪兽,屡次重击过后,它又死灰复燃,到底对手为什么会有这样顽强的复苏能力?龙飞想来想去,觉得答案只能是一条,那就是当年梅花党组织潜伏得太深、人员太多、组织太严密、训练太有素,跟这样的对手较量太过瘾!龙飞是个不惧压力、不怕挑战的硬汉,而且,越是面对困难,他的斗志就更加顽强,龙飞心里想,梅花党啊梅花党,你就跟我好好练一回吧!

这些年来,多次与梅花党交锋,龙飞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他不仅熟知梅花党的活动特点,还对梅花党内的核心人物了如指掌:白敬斋、黄飞虎这些人物,他都打过交道,那可不是一般的交手,而是你死我活、面对面的交锋,每一次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白敬斋曾多次从龙飞手中逃脱,这让龙飞耿耿于怀。白敬斋是我公安系统公认的狡猾对手,龙飞仍觉得自己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不过,与白敬斋这样的老狐狸长期周旋,他迟早会成为超级猎手,他是在斗争中学习、斗争中成长的。

龙飞有一种预感,白敬斋好像就在他的附近,多年以前,他曾打入梅花党内部,那时身在暗处,而现在梅花党躲在阴暗角落,自己则在光天化日之下,角色互换了,难度也就增加了,这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和智慧去对付这些潜伏在山城的匪徒。


梅芳在确认大表哥身份的那一刻,心就怦怦直跳,她没想到,多年以来她时常在梦中遇见的大表哥,竟在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第一天夜里,在阁楼上与汉青话别回卧室之后,躺在床上,梅芳辗转难眠,她羞涩地发现,自己想男人了。

常言道:女人三十似饿狼,说的是少妇成熟性欲渐强。

丈夫常年在外,梅芳性生活不正常,经常是忽饱忽饥,有上顿没下顿,若是平日独守空床,她尚还忍耐克制,如今大表哥忽然出现,近在咫尺,不知怎的,周身痒痒,下体不适。汉青来家住的第三天夜里,梅芳陪他聊起往事,不禁陷入陶醉,无意之中,他俩的手触在一起,这接触,像通电似的,两人的心扉豁然洞开,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什么障碍了。当汉青低声说道:“小芳,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玩结婚的游戏吗?”梅芳抬头撞见大表哥如炬的眼睛燃烧着一股熊熊激情,她不禁身子一软,伏在了大表哥的肩头,这一夜,梅芳真正尝到了做女人的美好滋味。

欢愉过后,梅芳又陷入了不安之中,这种不安间杂着自责、懊悔。本质上,梅芳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出身守旧的医生家庭,自幼接受礼教的熏陶,在此以前,除自己的丈夫,她从未与其他异性有过关系。汉青进门之后一切都变了,梅芳的传统道德防线被青梅竹马的力量击穿了,梅芳很矛盾,她很想做个好妻子,可是,丈夫跟她之间,那种夫妻生活太不正常,她是活人,是个女人——一个身体正常、需要性欲的活的女人,难道她真的错了吗?梅芳更想做个好母亲,她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是每到夜里,她又经常忍受不住寂寞,忍不住地要往阁楼上跑,她不是个坏女人,她并非不能忍受寂寞,只是青梅竹马的梦中人从天而降,闯进了她的现实生活中,她怎能回避、怎能拒绝!纵然她可以压抑自己的情感,但她怎能去伤害一颗爱恋她的真诚之心!

每一次与汉青合欢之后,梅芳总告诫自己,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家里有小孩儿,远方有丈夫,左右是邻里,上下分别有老天爷的眼睛和亡父的灵魂,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蠢事。

儿子太可爱了,梅芳经常这么想,她总想努力克制自己,她不想自己太出格,虽然她觉得自己很需要汉青的爱抚,但她也不想伤害这个家庭中的两个男人,尤其是那个小大人似的好儿子、小男人。

以往为了孩子,梅芳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去对付,可是,这一次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在汉青和儿子之间,也就是在情欲与亲情之间,梅芳像一只失去风帆的孤舟,夹在两股激流之间无所适从、左右摇摆。

每当她从阁楼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总要冷静好一阵子才能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得稍微平静一些,而面对熟睡中的儿子,梅芳心里充满了苦涩:儿子啊儿子,无论妈妈做了什么,妈妈都是爱你的,妈妈也许会在情感上对不起你,但妈妈决不会在生活中亏待你,绝不,绝不!


谢汉青虽然并不知道雪月醉酒图背后的秘密,但他却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感觉到它的重要分量。父亲临终嘱托,半夜遭贼侵扰,郊外被人追杀,虽然逃至重庆,却依然有人跟踪。眼下,连自己藏匿在表妹家中也总感觉到外面黑暗之中有盯梢的眼睛在暗中注意他的动静,汉青想,这张画如果不是价值连城,那就可能暗藏重大秘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请专家做鉴定弄个明白。

可是,汉青已离开重庆多年,对家乡的人和事不再谙熟,他只依稀记得,父亲生前有位画家朋友,姓秦字松涛,或许,可以找秦老先生鉴定一下,或者通过老先生找一专家鉴定。自从一九四八年离开大陆前往台湾,已经隔了十几年没有与家乡人联系了,时过境迁,秦老先生是否健在还是一个问题。

失火的这天上午,阿才上学之后,汉青听到梅芳的暗号,才敢从阁楼上悄声下来。

“你还记得松涛老先生吗?”汉青自幼饱受家训熏染,言谈中每每涉及前辈老者,总显得毕恭毕敬。

“你问的是哪一位呀?”梅芳幼时曾和汉青去过秦老先生寓所观看过他作画,她知道,但她故意打岔,因为,汉青的问话中,让她觉得有机可乘,跟汉青在一起,她变得年轻,往往会情不自禁地表现出一种童性。

“还有哪一位?”汉青觉得表妹的话答得有点奇怪。

“你呀,你怎么把自己的尊称都给忘了。”

对呀!汉青挠挠头,略显不好意思。原来,他少年时酷爱绘画,有一阵常向秦松涛老先生求教,那时他十分仰慕老画家的才艺,私下给自己起字号叫小松涛,这个趣事,是汉青当时的小秘密,只有与他携手共出的表妹梅芳才知道。

“我,我说的是早先在南坪的画家秦老先生。”汉青解释的时候,语气明显有了变化。

梅芳见汉青露出窘态,就不想再逗他了:“你怎么想到他了?”

汉青便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和盘托出,但他没有继续透露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惊险遭遇,他怕引起表妹太多的不安。

“他还住老地方吗?”汉青问。其实,还有后半截话他没敢问,那半截话是:他还健在吗?眼下,在重庆,他身边没有觉得可靠的人,像他目前这般处境,最好少跟亲朋好友接近,多一个人知情,他就多一分危险。

梅芳想了想:“要不,我去老地方问问看。”她自告奋勇。

汉青沉思默想一番,决定自己亲自出门,这幅画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只有知道它的真实价值,他才可能对自己所面对的形势做出正确判断。主意拿定,他就义无反顾,大有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但是,一想到这是父亲的重托,他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他忽然有了主意,决定下午再出门去寻访秦老先生。

汉青自幼习画,功底颇深,尤其擅长临摹,几近以假乱真,从父亲手中接过那张雪月醉酒图后不久的一天夜里,汉青旧兴复发,忍不住挽袖研墨铺纸挥毫,临摹了一整夜,画出好几张,他从中挑出一张较满意的,暗中托人按原画模样装裱起来,两张画摆在一块儿,若非行家里手,一时很难辨别,惟有他心知肚明识得其中真伪。

汉青原想与梅芳一起外出,当然,不是并肩一起出门,不料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火情,将他的计划全给搅乱了。


喻老师和龙飞以关心阿才家庭状况为由夜访梅芳,白天发生火灾时,许多附近住家因为急于逃难,慌乱中各有损失,或者磕碎锅碗器皿,或者弄损门板家私,有的还在混乱中丢失贵重物品。

喻老师听梅芳介绍好像她家中并未遭受多少损失,仅碰破几只碗,并无大碍,她们说话的当儿,龙飞趁机到客厅、厨房及后院查看了一会儿。

喻老师他们走后,梅芳显得忧心忡忡,以女性的敏感,她感觉到这二位老师似乎还关心着其他什么东西,莫非有人知道她家住有陌生来客?居委员会规定,谁家要是有来客,应该先到居委会登记说明,以确保治安,尤其是国庆节临近,市里展开各种安全防范宣传,防火啦,卫生啦,还有防盗、警惕坏分子破坏等等。梅芳想,若是有人知道她家实况,也应该是居委会的人前来询问才是,学校老师频频来访究竟是啥子意思,她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也许是自己心怯发虚,弄得自己杯弓蛇影的见草绳便疑蟒虫,汉青住家的这些日子里,她既兴奋又紧张。每当孩子出门上学或夜深人静,她总会情不自禁地和大表哥在一起向他诉说自己的情怀。可是一到儿子放学回家,她又得极力掩饰自己,不让内心的欣喜溢于言表,她还要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孩子觉察到家中有何异常变化。可是,尽管她百般用心,似乎总有某些遗漏,让儿子闻到或察觉到一些异味疑况。白天倒好一些,一到夜里,一想到独睡另室的儿子不知他夜里是否睡着?睡着了又何时醒来?醒来了也不晓得他究竟干什么?这些担忧,扰得她经常难以入眠,即使入眠了,睡觉也不安稳,或是睡眠浅容易惊醒,或是不时做噩梦心中惊慌,今晚可能会好些,儿子居然主动要求与她同睡一屋!

夜里,梅芳要阿才睡里侧,阿才则坚持睡外侧。

“我要在外面保护你!”阿才的理由十分堂皇,俨然是小大人的口气。

“我看你是怕半夜尿尿来不及。”梅芳今晚有儿子睡身边,心中确实也感到十分欣慰,因此说话也显出几分幽默。当她看见阿才端正的卧姿,觉得这孩子似乎显得郑重其事,她心里又不禁在想,这娃儿是不是怕她半夜起来?好哇,他居然学会对付自己,这娃儿,怎么这么鬼精鬼灵的,梅芳心里明白,其实儿子都是向她学的,她想通这么一个道理,儿子时刻都在关注父母的一切!如果说,阿才平时就对她那么留意,那不足为怪,这本是好事,孩子要是不关心父母,岂不是白疼了他,可是,阿才太关注她,又让她觉得不适,这种不适,其实就是害怕在孩子眼皮底下失去行动的自由与从容!梅芳心里矛盾重重,辗转难眠。

她已经跟汉青有约,这几天夜里,她就不再去找他了。


汉青此行带至重庆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手提旅行箱外加一只皮包,真假雪月醉酒图都藏在旅行箱底层。

一想到次日要去见久违十多年的松涛老先生,他心里挺不平静,当年,若不是因为战乱,他也许不会随母亲前往台湾,要是当初留在重庆跟随松涛老先生学艺,他也许已成为一位画家!世事难料,人生无常,谁都难把握自己的命运之路将通往何方,汉青一想到一个月前自己还在香港繁华闹市中每天生龙活虎地进出于酒楼宾馆之间,如今却像落雁一样囚于内地山城小巷的阁楼中,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呀,为什么他们一家隐居香港这片乐土之后依然还要横遭颠沛流离之苦?!

汉青明知箱里藏的画是不祥之物,但他却无法抛弃它,因为,就算你把它扔进长江中,你还是无法摆脱一种由历史渊源而产生出的困扰,他这么想,也许,自从父亲接手那幅画的那天开始,一种宿命的东西注定已经纠缠住了他们谢家人,惟一能够摆脱不明之手纠缠的办法,恐怕就是查清楚隐藏在雪月醉酒图背后的真相。

汉青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将箱子打开,取出两幅卷成轴的画,未曾打开画轴,仅凭自己在画轴上做的暗记,他就把假的那幅画搁在一边,双手打开真迹,在明朗的月光下,雪月醉酒图赫然显现,渗透出一种凛冽寒气,令汉青慑魂震魄!他第一次在月光下观赏雪月醉酒图:皓月当空,遍地映雪,孤楼寒窗,一介书生醉卧案几。

这种观赏环境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再是从前那种悲凉、清高,或孤傲、狂野的体会,而是一种沧桑,一种极度平静的沧桑,平静的近乎冷漠,透彻观者的灵魂。借着月色,他仔细打量画的前前后后,发现不出有何奥秘。夜里,他轻易不敢开灯点火,半夜若有动作,比如与梅芳幽会,他也顶多只敢打开小手电筒,用手帕蒙住光源,尽量少让它走光泄露,引起外界注意。

汉青继续将目光停留在画面上,想自己探出个究竟,他想起箱子里的一个放大镜,那是用来鉴别珠宝用的,汉青返身靠近旅行箱的时候,忽觉一道黑影掠过,他猛然回头,却见窗前桌上的雪月醉酒图不翼而飞!


白敬斋既然是梅花党头目,岂是平庸之辈?当他获悉贴身心腹黑豆被杀死在罗湖桥畔,马上就猜测此事必定为黄飞虎所为,他和黄飞虎之间,彼此都太了解了!他想,这场戏还只是刚刚开始,还不知鹿死谁手,谁又能笑到最后!

在向蒋介石汇报工作时,白敬斋却表扬黄飞虎手下人的办事果断,说是帮党国成就了一个烈士同时也保住了“光复之剑”计划的安全,这么重要的行动若是被对手察觉,无疑将造成被动。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同时,也让蒋介石觉得白敬斋颇有气度,一切以党国为上,不计较个人得失。尽管他有可能丢失“光复之剑”计划的实际控制权,但无疑,他在领袖跟前捞足了一分。

但是暗中,白敬斋却密令助手整肃内部,经调查,他发现出卖黑豆的原来是与黄飞虎有暗中联系的野狼,内奸既已查出,动作就要迅速,杀无赦,斩立决。野狼马上就被处死,其罪名是:私自跑到香港向谢家公子泄密,使其携秘密军火图逃回大陆。

黄飞虎明知白敬斋在报复,他也不动声色,因为,他的手下老雕已先抢一步将谢家公子监控起来,秘密军火图已若囊中之物,指日可待。

但是论道行,黄飞虎还是不如老谋深算的白敬斋,殊不知,当白敬斋查获野狼后,就用特殊药剂诱他道出真相实情,白敬斋杀掉的只是一个变得毫无价值的野狼。

黄飞虎更没能料到,当他自以为老雕盯住梅山路十三号的时候,白敬斋根据自己另外掌握到的消息,也派了一位得力手下前往目的地,这个人是个女的,无论白天黑夜她都在那儿摆个小人书摊,专门租给小孩子,她有个好听的名字——那丽花。

这天夜里,掠走汉青手中雪月醉酒图的,就是善于飞檐走壁的那丽花。

那丽花早已窥得汉青的藏身处所,先前只因未曾探明雪月醉酒图放在何处,再加上她得知汉青手中有枪,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天夜里,趁着明月清光,那丽花在阁楼顶外探得汉青手中的图,趁他转身取物无备之隙,使出闪电手将雪月醉酒图席卷而逃。


汉青颓然扶窗,他眼睁睁地望着那黑影沿着旁边瓦顶屋脊荡然而去,别说追赶不及,就是拿枪狙击也怕是迟了半拍!正当他暗自叫苦,连连仰首长叹愧对父亲在天之灵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又听咚的一声好像有重物坠地。

汉青想,莫非那人坠地受伤?可是不对呀,他马上反应过来,若是失足坠地,应当是落地声在前,惊叫声在后。但是,也未必尽然,汉青实在有点摸不透那飞贼的状况,他犹豫着,如何下去抢回雪月醉酒图。

汉青略微迟疑片刻,贴着屋檐往下一瞧,月光之下,有个人倒在地下,手中却无它物,他再朝远处一看,发现有个形状不同的黑影消失在马路的拐弯处,汉青明白,自己下去也白搭,那张画肯定已经被人中途劫走,他再次无奈地将目光盯住地上的人,发现那人眼睛睁着,发出绿幽幽的寒光,样子恐怖极了。

汉青惊魂未定,只听楼下又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听起来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