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龙飞雇了一辆出租车驶往藏娇庵。
夜色朦胧,皎月当空,银白色的月光轻轻泻在黛色的山峦、茂密的树林之上,就像洒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晚风拂来一片鸟语,不知在入眠之前说着什么悄悄话。
山谷宁静,空气清新,尘埃落定,晚籁余韵,龙飞在车上望到山腰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庵,就像点缀在深山幽谷里的一颗夜明珠,闪烁着微光。
司机说:“那个小庵就是藏娇庵,里面有十多个尼姑。”
龙飞点点头,说:“师傅,你多等我一会儿,我会多付钱给你。”
司机说:“没关系,我正好可以在车里睡一会儿,干我们这一行,没早没晚,整天一个动作,不瞒你说,我都阳痿了。”
司机把车开到庵前,龙飞下了车。庵门紧闭,他上前叩门,一忽儿一个年轻尼姑开了门。
尼姑问:“这么晚了,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
“我找一位新来的师父,她的俗名叫阿娇。”
尼姑怔了一下,说:“我进去问一下,你先等一下。”
那尼姑把门闭上,进去了。
一会儿,庵门又悠悠打开。那个尼姑出现在门口,她作了一个揖,说:“落花居士说她已遁入佛门,不再问门外之事,外人一律不见。先生请回吧。”
龙飞听了,心里凉了半截,慌忙说:“我来一趟不容易,你就让我进去吧。”
尼姑把门关上。
龙飞望着这黑幽幽的庵门,怅然若失。
司机探出头来,喊道:“先生,既然人家不愿见你,你就回去吧,强扭的瓜不甜。”
龙飞徘徊踱步,望着庵门前的那副对联,左联是:晨钟暮鼓,敲醒多少名利客;右联是:落花流水,警示诸位采花人。
龙飞沿着蜿蜒起伏的院墙向深处走去。
正值仲夏之夜,五彩缤纷的野花泛出幽幽的香气,鲜嫩的草香使人不禁陶醉,古树的沉香悠悠飘来,龙飞感到十分舒服。
龙飞来到大雄宝殿左侧的院墙前,看到有一棵古树的枝干伸到红墙之外,于是攀了上去。
院内寂无一人,只有大殿内隐隐透出烛光。
龙飞跳到院内,朝大雄宝殿走来。
大雄宝殿前也有一副对联,字迹斑驳,行书苍劲,左联是:梵心禅语恍入太虚幻境;右联是:红尘净埃犹进世外桃源。额联是:天上人间。上书“藏娇庵”三个镏金大字,行书潇洒,遒劲有力。旁书:于右任。
龙飞看到正中供奉释迦牟尼金像,两侧有十八罗汉泥塑,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释迦牟尼像后是观世音菩萨像,观世音手持香瓶,坐于莲花座中,慈眉善目,微微笑着。
观世音像前跪着一个年轻尼姑,眉清目秀,净皮嫩肉,坐得小巧玲珑,满脸清泪。
在熹微的烛光中,龙飞才看清这个穿着尼服的尼姑。
是阿娇。
“阿娇!”他轻轻地唤道。
阿娇轻轻地抬起脸,忧戚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你怎么来了?”
龙飞走到她的身旁。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娇热泪簌簌而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万念俱灰,只有选择这条生路。”
龙飞一时语塞,半晌才说:“我已听说令尊的事情了。”
阿娇一听,怔怔地望着龙飞,眼泪又涌了出来,“父亲以前是我最亲的亲人,他本性刚直,不适合在军界政界谋生,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有料到他死得这么壮烈。我认识你后,感到振奋,生活里又有了阳光和希望,可是你又离开了我。看来我们两人是有缘无分啊!我又不喜欢居风,他是个纨绔子弟,自作聪明,刚愎自用,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其实是个平庸之辈,俗人,我怎么能与他共伍?与他同床共枕,白头偕老?我如今看破红尘,斩断尘缘,决意遁入清平世界,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龙飞听到这一番话语,也不禁淌下泪来。
阿娇见龙飞落泪,自己的泪水也不禁潸潸淌下。
“我问你,大陆果真是这么黑暗吗?你为什么投到台湾来?台湾当局腐败不堪,贫富差距加剧,官场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丑剧不断,百姓积怨已久,国民党天数已尽。大陆这些年经济复苏,社会安定,我听说助人成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陆又兴起学一个普通士兵雷锋,毛泽东又提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多好的社会风尚,我向往大陆,向往中华优秀文化的发祥地,向往光明,向往阳光灿烂的日子。”
龙飞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我爸爸,大陆经常向金门岛投掷气球,气球上有传单,有时载有大陆的报纸。”
龙飞百感交集,“阿娇,你失去了父亲,那是一种亲情,一种血缘关系。可是你不能没有朋友,我是你的朋友,有句古话: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
阿娇说:“我这里有许多姐妹,她们待我很好,无微不至,你尽管放心。”
“阿娇……”
阿娇显然跪累了,放松地散坐在蒲团上。
“李先生,你回去吧,天已不早了。”
龙飞望着她纤弱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庞,不忍离去。
“阿娇,我有一个请求,你能做我的红颜知己吗?”
阿娇的眸子清澈地闪了一下,默不作声了。
“我会时常来看你的。”龙飞说完,大踏步地走出了大雄宝殿。
龙飞来到出租车前,司机已经睡熟,正说着梦话。
龙飞转过身,望着这黑黝黝的寺院。月光轻柔地抚摸着它,生怕生人再来打扰它;那无数水银般的光点把院墙、寺庙、树木以及庵里的尼姑们揽住,把它们笼罩在皎洁似水的光晕之中。
龙飞回味着阿娇那些发自肺腑的话语,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忽然,他眼前一亮,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把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柯原同志。
龙飞回到那座四合院时,已是深夜。他费了好多气力,才叩开门。
睡眼惺忪的哑姑给他开了门。
龙飞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屋,往床上一躺,正压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唉哟!”一个年轻女人的娇声惊叫唬了他一跳。
他去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可是他的手却被那个女人的手按住。
“是我。”她轻轻地说,话语里充满柔情蜜意。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她又说了一句。紧接着她扑到龙飞身上,一股香香的酒气裹挟着脂粉气扑鼻而来。
龙飞挣扎着起身,不小心挣断了她穿的小红布兜的兜绳。
龙飞打开了台灯。
原来是居韵。
她就像一条美女蛇踡缩在床上,身上仅穿着粉红色内裤。
“哇”的一声,居韵吐了一床,烂鱼臭虾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蓬松着鬓发,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两只迷蒙的大眼睛里遍布血丝。
龙飞跑出去,把哑姑唤来。
哑姑收拾了床铺,给居韵盖好被子,扶她睡了。
龙飞对哑姑说:“你在地上铺一个地铺,今夜你陪着她睡,我到你的房间里睡。”
哑姑点点头,她去自己的房间里把被褥搬来,铺到地砖上;然后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床新被褥,搬到自己屋里,为龙飞铺好床。
这半宿龙飞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一早,他被喜鹊吱吱的叫声唤醒,他穿好衣服,到厨房洗漱过,便到自己的卧房探望。
他走进三进院,趴在窗户上往里一看,正见居韵趴在哑姑的身上,呼呼大睡;哑姑已经醒了,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居韵,一动也不敢动。
龙飞心内暗笑,悄悄地退出来,来到街上,他要买一个鸽笼,挂在后院的老桑树上。
龙飞向路人打听到鸟市的地点,要了一辆黄包车,招呼车夫朝鸟市开去。
鸟市在沁香茶楼的后面,鸟市上人头攒动,十分拥挤。画眉、八哥、鹦鹉、白头翁,各种鸟应有尽有,各种鸟笼目不暇接。
龙飞下了车,付过钱,朝鸟市走来。他买了一个精致的鸟笼,金钩、蓝顶、黄架,他提着鸟笼,挤出人群。
这时,只听后面有人叫道:“先生,先生!”
他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是蔡少雄。
他穿着蓝布长衫,戴着一顶礼帽,正吃惊地望着他。
龙飞深知,他不能与台湾岛上的其他地下党人发生联系,翠屏牺牲了,只有跟柯原联系。蔡少雄虽然见过一面,又是翠屏的丈夫,但是他不能违反纪律,与他发生联系。何况蔡少雄刚刚被释放出来,不知背景如何,因此更不能发生联系。
龙飞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完,急速拐进一条小巷。
蔡少雄紧追不舍,拼力拨开行人,径直朝他追来。
龙飞左拐右拐,又折入一条小巷。
蔡少雄火速追来。
“龙飞同志,我是蔡少雄,翠屏的丈夫,是自己人。”蔡少雄用低低的声音急速地说着。
龙飞没有理睬他,一抬头,见是一家妓楼,上书“满堂春”三个大字,左联是:春恨秋悲皆自惹;右联是:花容月貌为谁妍。他见前面走来两个国民党宪兵,便走进妓楼。
油头粉面的老鸨喜盈盈迎了上来。
“先生,楼上请,屋暖炕热,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水灵。”
龙飞没有理她,径直朝楼上走来。
蔡少雄也追进妓楼。
龙飞隐在二楼的暗处,向下一望,蔡少雄正在与老鸨交谈,老鸨手指楼上,示意刚才来的客人已经上楼。
龙飞闪身进入一个房间,正见一个裸妓与一个嫖客交欢。
嫖客瘦小枯干,比妓女矮半个头,汗流浃背。妓女丰腴白,香汗津津,娇喘吁吁。
妓女尖声叫道:“你怎么不懂规矩?”
龙飞抱歉道:“我遇到仇家了,在这避一避。二位行个好,帮个忙。”
妓女道:“我凭什么帮你?”
嫖客道:“咱俩无亲无故,我凭什么帮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龙飞把一卷票子扔到床上,那两人一见票子,眉开眼笑,迅速扑向票子,塞到枕下。
妓女嬉笑道:“你尽管藏。”
嫖客点头哈腰地说:“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龙飞闪到屏风后面,门外传来脚步声。
蔡少雄跨进门内。
“二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进来?”他说完,两只眼睛扫向四周。
嫖客说:“滚出去!你没看到老子正忙吗?”
妓女朝他唾了一口唾沫,说:“你看到这些,眼睛会失明的!”
蔡少雄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言语,径直来到屏风后面。
妓女和嫖客神色大失。
屏风后面什么也没有。
蔡少雄尴尬地转了出来。
“二位,打扰了,失礼,失礼!”
嫖客朝他白眼道:“道一声歉就一了百了吗?”
妓女也朝他吐了一下舌头,“就连看电影也要买票呢!”
蔡少雄道:“我在找一个熟人,出来匆忙,忘记带钱了。打扰了!”
妓女瞪眼道:“小气鬼!”
蔡少雄退了出来。
原来龙飞走到屏风后面,看到有一扇窗户,于是推开窗户,只见是妓楼的楼顶,于是翻到外面,来到楼顶,然后找了一个低处,跳到地面,前面有一个小花园;穿过假山,有个角门,于是从角门出去,正是一条僻静的胡同,没有行人,于是进入胡同,一忽儿便来到大街上。他叫住一辆出租车,上车而去。
不久,龙飞回到住处,居韵已经离去,哑姑正在浇花。
龙飞提着鸟笼来到后院,正见一只雪白的鸽子骑住一个树干,苦苦地等待。
龙飞把鸟笼子挂到一个粗树干上,把鸟笼子打开,然后闪到一边。
那只鸽子迅疾冲进鸟笼。
龙飞上前抓住那只鸽子,见鸽子的左腿绑着一块胶布。他打开胶布,里面裹着一个纸条;龙飞取下纸条,用密写水在纸条上一刷,立刻现出一行字迹,上面是:尽快接近目标。
龙飞心里涌起一片激动。
目标是什么,他自然清楚。
“尽快”两个字,使他有了重负。
他走进书房,取出一个纸条,用密写笔在上面简略写了两行字。
龙飞把纸条绑于鸽子的左腿,又用胶布卷好,放飞了信鸽。
白鸽腾空飞去,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然后朝远方飞去。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
龙飞心事重重地回到卧房,往床上一躺,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动。
忽然,他眼睛一亮,只见有个闪光的东西在床下一闪。
他俯下身,只见是一柄白朗宁小手枪,精致玲珑。
他拾起这只小手枪,立刻想到一定是昨晚居韵脱衣服时掉在地上了。
居韵丢失了手枪,会不会再来?
正想着,只见哑姑走进院子,朝他招手。
龙飞知道午饭时间已到,于是把手枪放进床头柜里,走出房间,走出三进院,来到一进院的餐厅。
这是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房屋,中间有个餐桌,三侧各有一个木凳,桌上摆着三碟菜,一碗汤,一碗白米饭。
三个碟里分别装着手剥笋、鱼香肉丝和木须肉,汤碗里是南瓜银耳。
哑姑朝他笑笑,走了出去。
龙飞坐到左侧的木凳上,拿起竹筷,吃起饭来。
龙飞有些饿了,觉得这些菜味道香甜。
龙飞吃完饭,走出庭院,走进三进院,正见哑姑笑盈盈从后院出来,怀里抱着那只白鸽。
龙飞赶紧冲到哑姑面前,一把夺过白鸽,哑姑不悦,闪到一边。
龙飞手抚白鸽,只见鸽子的左腿没有裹着的胶布和纸条。
龙飞怒问哑姑:“它腿上缠着的胶布呢?”
哑姑半天才醒过神来,牵着他的手,走进后院。
树上的鸟笼小门敞开,哪里有胶布和纸条的踪迹。
哑姑用手指指地面。
地上有一小块胶布。
纸条呢?
龙飞的目光扫向院角,只见在颓破的院墙下萎缩着一个小纸条,不情愿地在风中飘来飘去。
龙飞赶快过去拾起纸条,然后对哑姑说:“以后不许你碰这只鸽子,鸟笼子也不用你收拾,你干活儿去吧。”
哑姑听了,不吱一声,闷闷地离开了后院。
龙飞走进书房,把鸽子放在书柜上,迅疾打开纸条,掏出密写水,在纸上刷了一遍,只见现出小字:支持你的计划,适可而止。不要跟外界任何人联系。
龙飞刷掉了字迹,又写了一行小字,然后放飞了信鸽。
信鸽飞向高空,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
龙飞走出院门,要了一辆出租车,朝藏娇庵驶去。
神秘的月光笼罩了藏娇庵,依山递进的小庵像蒙上了一层清柔的面纱,蓊郁苍翠的树林经风一吹,发出快乐的呻吟。红墙翠瓦镀上了一层银辉,一弯皎月发出凄冷的光辉,就像是把月光投向人间。
庵门口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这引起了龙飞的警觉。
庵门紧闭,庵前的一株怪松,就像一柄翠绿的伞遮掩了庵门。
龙飞下了车,付了钱,出租车远去了。
他来到庵后,攀缘一株桑树上了院墙,来到后院。
一个年轻清秀的尼姑正在一口古井前汲水,她的身材比阿娇还要纤细。
龙飞想上前向她打听阿娇的住处,但又怕惊动她,没有露面。
这时,又有一个年轻丰腴的尼姑从一个庵堂里出来,对汲水的尼姑说:“然梦,师父说明天四点钟起来念经,让我们早点安歇。”
汲水的尼姑回答:“我知道了,我打水就是想洗一下,净净身,明天一早还要拜佛念经。”
丰腴的尼姑走近然梦,小声说:“我想还俗,我那个忘恩负义的男朋友现在回心转意了;他为了表达悔意,剁掉了左手一个手指,要接我回去。”
“清涛,不要胡说,让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你在这安心念经,杂念全无,也会找到快乐的。”
清涛叹了口气,“这里的清平世界确实不错,师父大慈大悲,待我们姐妹恩重如山,香客也很虔诚,担米送饭,咱们不愁吃不愁喝,两耳不闻庵外事,可是你没有爱恋的经历,不知道我的心啊!”
然梦瞧瞧四周,问清涛:“我听说上山前你曾经自杀过?”
清涛眼圈一红,“我和男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长得也标致,上高中时我们就已同床共梦,可是自从他上香港中文大学后,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同学,两个人经常在话剧社排演话剧,日久生情,渐渐疏远了我,后来写来一封信,言辞让我难以接受,我万念俱灰,于是吞下许多安眠药片,后被抢救过来,于是上山入了藏娇庵。不久前,我那男友回到台北,才知道我的经历,他的良心被触动,于是剁指要接我下山。”
然梦喟然叹道:“你这个男友还真是有情有义的男人,可是师父要能遇上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就好了。”
清涛道:“师父年纪轻轻就已上山,听说也是因情所迫。我经常听到师父在深夜梦中痛哭,那哭声可惨了。”
然梦道:“师父年逾七旬,骨清气朗,修炼的功夫炉火纯青,别看她骨瘦如柴,但底蕴丰厚,底气十足,疾走如风,站立如松,端坐如钟,真是神人!”
清涛道:“我看新来的小妹妹阿娇也是气度不凡,满腹才学,将来定能修成正果。”
然梦道:“这几天总有一个年轻英俊的海军军官来找她,要把她带下山,她执意不肯。”
清涛叹了一口气,“阿娇肯定也有不少故事,要不然不会放弃学业毅然斩断尘缘的。”
然梦问:“阿娇呢?”
清涛道:“我刚才看到她还在大雄宝殿念经呢!”
龙飞听说阿娇在大雄宝殿念经,便朝大雄宝殿而来。
龙飞穿过一条甬道,见有一片萧萧竹林,正见竹林里有个人影一闪,他心生疑惑,于是掩到黑暗处。
一个男人走近大雄宝殿,走到门口站住了。
龙飞远远望去,见释迦牟尼佛像前,跪有一个娇小的年轻尼姑,正深深揖首,对着佛像虔诚地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是阿娇。
那织细纤弱的身影使龙飞想起阿娇的模样。
那个男人深情地望着她,仿佛那目光要把她穿透似的,身体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正是居风,他身穿白色的中山装,系着一条红色领带,面容消瘦许多。
“阿娇!”他轻轻地唤道,这声音极为温柔,生怕惊吓着她。
“你怎么又来了?”阿娇温柔的话语里充满了怨意。
“我不放心你,我想你。”居风轻声说,这声音像银铃一般,很快遁入晚空之中。
“我已遁入佛门,剃度为尼,抛却人间是是非非。”阿娇的声音虽然弱小,但是掷地有声。
“不,你还可以还俗,我俩的姻缘并没有断……”居风痴情地走上前。
烛火一颤一摇,若明若灭。
“我在这清平世界生活,静心寡欲,活得十分踏实、自在,我的灵魂已归西方极乐世界,你回去吧,我已把你忘记了……”
“阿娇,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从见到你第一面,就认定你是我的终生伴侣;我们是一见钟情,一见如故,几千年前就有缘分;缘分是前世就已经修好的,有句话道: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就是我的情人,我的妻子!阿娇,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心里很矛盾,也很痛苦,你的父亲个性太强,走了险棋,你才被迫走上这条道路,我能够理解。阿娇,要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舍弃一切,甚至舍弃我的生命!国民党的党籍,我可以不要;飞鹰号潜艇艇长的职务,我可以不要;洋房和轿车,我也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为了你,我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知道,当你一时误入歧途,移情别恋,爱上那个从大陆来的李强,我是多么的痛苦。我曾经几夜失眠,而且曾经在海边徘徊,想跳海一死了之,或者驾驶飞鹰号潜艇撞击礁石。我深深认识到,人世间再也没有比爱情更高尚更有价值的了。”
这时,只听阿娇急促地说:“有生人来了,你快走吧!”
龙飞一听,心内一惊,急忙抽步。他以为阿娇说的“生人”是指他。他急忙闪到竹林深处。
天王殿方向果然走来两个人,一老一小,老者鹤发童颜,身穿灰色中山服,手拉一根文明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有近七旬的模样。他的身后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穿一件藕荷色旗袍,挎着一个白色小包,梳着时髦的发型,显得风度翩翩,她面容姣好,皮肤白,双目炯炯泛光。
龙飞再看大雄宝殿门前,居风已不见踪迹,只有阿娇一个人依旧跪立佛前。
一老一少走到大殿门口,停住了脚步。
女人问:“你家师父呢?”
阿娇头也不抬地回答:“她老人家已经安歇了。”
女人说:“她不会安歇的,她每天都在夜里十二时才休息。”
阿娇说:“你们既然了解我的师父,那就自便吧。”
女人又问:“她在哪里?”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在皎洁的月光下,龙飞认出了这个老者,他几乎叫出声来。
这个老者就是梅花党头子白敬斋。
白敬斋悠悠说道:“小蔷,咱们到后面去找她吧。”
被称作“小蔷”的女人将迈进大雄宝殿的一只脚又抽了回来,她也悠悠转过身来。
龙飞也认出了这个风度翩翩的女人。
她就是白敬斋的长女白蔷。
龙飞与白蔷相识的情景,此刻却像播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展现……
那是1963年的夏天。
一个激动人心的夏天。
一个惊心动魄的夏天。
一个险象环生的夏天。
那一年夏天,龙飞受党组织派遣,以潜伏在大陆的梅花党头目白薇的助手身份,打入台湾。
那是他的第一次台湾之行。
箭在弦上,生死难卜。
与我国山水相连的友好邻邦缅甸,是一个美丽富饶的热带国家,素有“森林之国”、“稻米之国”的美誉。仰光洋溢着一种幽雅而静谧的气息,到处绿树婆娑,芳草萋萋,鲜花盛开。街头举目可见金碧辉煌的宝塔。
夜晚的仰光,流光溢彩,尤以迷人宫最动人心弦,远处望去,犹如一颗水晶葫芦,在半空中摇曳。迷人宫富丽堂皇的大厅上,吊着蓝色的精巧的大宫灯,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五彩缤纷的塑料花木和天鹅绒的紫色帷幔。乐队奏着豪放的西班牙舞曲,珠光宝气的艳装妇人,在黯淡温柔的光线中,挽着装束时髦的先生的胳膊,妇人的皮鞋后跟响着清脆的声音。
龙飞身穿笔挺的西装出现在舞会上,他的西装是白色的,为的是衬出胸前那枚梅花形纪念章。他系着一条鲜红的领带,彬彬有礼地在一旁观看。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样一位中国人,龙飞等了约有一个小时,也没有看见一个胸前佩戴梅花纪念章的女人,他甚至有点怀疑阮明那个家伙在谎报情况。
他沮丧地来到休息厅里,这里灯光黯淡,软椅上坐着各色各样的人,有的在调侃,有的在絮絮不休地说话,还有的在喝酒。
这时,龙飞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柔美的声音:“您也是华人?”
龙飞回头一瞧,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时髦中国女人,她身穿灰色的巴黎式的长袍,头戴白色领巾,双眉呈现出匀称美丽的线条,细而长的美丽秀发一直垂到胸前。龙飞有点扫兴,她的胸前并没有佩戴梅花形纪念章。
她大胆地坐在龙飞的旁边笑着说:“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在这里遇到您,我也是华人,家住香港,来此旅游。您在跑买卖吗?”
龙飞不愿与这个华裔女人纠缠,想尽快结束与她的谈话,他摇摇头道:“我家在印度尼西亚,路过仰光,想逗留几天,我准备到巴黎去办事。”
“哦。”女人眉毛一扬,漾起两个笑窝。说着往前凑了凑,一股浓烈的法国香水味刺激着龙飞的鼻子。龙飞往后挪了一下身子。
那女人善谈,一忽儿聊到仰光的名胜古迹,一忽儿又扯到印度尼西亚总统的逸事,一忽儿谈到香港电影,一忽儿又讲起巴黎女人的时装。
龙飞恐怕影响正事,想尽快摆脱,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我想到里面看看。”
女人也站起来,扯开随身带着的那个奶黄色的小皮包:“我这里有一个照片,照片上的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龙飞抬头一看,那照片上的女人正是白薇,是在南京中山陵前照的,十四年前那个少女的影子又浮现在他面前。
“我还有件东西。”女人说着解开薄薄的上衣,蝉翼般的胸衣上现出一个梅花形纪念章。
原来她就是白蔷,白敬斋的大女儿。
“请跟我来。”白蔷小声命令道,龙飞随她走出休息厅,来到迷人宫外面的花园里。
桂花飘来阵阵清香,二人穿过常青藤,来到紫丁香丛边的一个双人椅坐下。这里很静,没有一个人。
“礼物带来了吗?”白蔷紧张地问。
龙飞点点头。
“快给我。”
“不,我要亲自交给你的父亲。”龙飞平静地说。
“什么,你想亲自请功?”白蔷不满地问。
“当然,我不想再回去了,你们在外面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我们像地老鼠一样熬着日子。”
“我知道你们够苦的,妹妹一定很苦……”白蔷说到这时,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龙飞叹了一口气:“她变多了,可没有照片上的风采;现在正是大陆生活最困难的时期,自然灾害,窝头、咸菜,比你们差远了,整天牛奶、面包、罐头……”
“阮明怎么没来?”白蔷忽然问道。
“他被你妹妹干掉了。”
“为什么?”白蔷听了,神经有点紧张。
“他把发报机丢在路上了,又不肯交出全部经费。”
白蔷仰天松了一口气,倚在椅背上说道:“怪不得没有发报。你在那边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
“我在霓市四中教书,叫郑云亭,是白薇的联络员。”
“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你没听说的人还多着呢!”龙飞神秘地一笑,“名单上有我。”
白蔷用脚踢了一下地:“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坐飞机去台北,飞机票已经买好了。”说着,白蔷递给龙飞一张飞机票。
“你住在哪里?我们在哪里见面?”龙飞问。
白蔷咯咯笑着:“你不是住在畅欢宾馆吗?我就住在你的隔壁。你来送礼物,各个系统知道了都会蜂拥而来,我负责在暗中保护你。”
龙飞随白蔷来到迷人宫门前,走进白蔷的福特汽车,白蔷熟练地驾车飞转朝畅欢宾馆驶去。突然,她小声道:“后面有尾巴。”说着,驾车奋力疾行。这时,前面也出现了飞快行驶的白色轿车,发疯般朝龙飞坐的汽车开来。白蔷熟练地一转方向盘,福特汽车巧妙躲过;那辆白色轿车撞上后面尾追的一辆汽车。
白蔷咯咯笑着,飞快地驾车穿过几道街市,来到畅欢宾馆。
二人走入电梯,龙飞欲在十层楼停下。白蔷道:“我已经为你换了房间,在十五层楼上1511房间,我在1512房间。”
电梯停在十五层,二人走了出来。白蔷笑着对龙飞说:“祝你做个好梦。”说完,进自己房间去了。
龙飞拿着白蔷给他的钥匙打开了1511房间。
龙飞到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和一个牛肉罐头,快活地吃起来。正吃着,猛听窗外有动静。他猛地熄灭电灯,抽出手枪伏在窗户处。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伏在宽敞的窗户处,透过紫色窗帘,龙飞发现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贴在玻璃上,用力一拉,没有任何动静,玻璃露出一个洞,一只戴着软皮手套的手伸了进来,打开了窗户。
龙飞正要抓那个人,只听那人惨叫一声,从这十五层楼窗台上栽了下去。
龙飞想:他一定会跌个粉身碎骨,是小偷?是间谍?是失足坠楼?还是被白蔷干掉的?
这酒中可能有药,一忽儿龙飞觉得恍恍惚惚的,想睡觉,他伏在床上,柔软,温暖;他想喊白蔷,但是喊不出口,一忽儿,他便睡着了。
龙飞的屋门被一个蒙面人打开,那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摸向熟睡的龙飞。龙飞没有任何知觉……
第二日一早,龙飞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白蔷在门外叫道:“郑先生,该起床了,不要误了飞机。”
龙飞手忙脚乱地洗了一把脸,刷了牙,然后打开屋门。
白蔷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怎么?昨晚的梦一定很美。”
“当然很美。”龙飞打了一个哈欠。
“礼物没丢吧?”白蔷有点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龙飞幽默地一伸舌头。
“你这个猴精!”白蔷骂了一句。
从仰光开往台北的飞机准时起飞,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
白蔷在飞机内对龙飞说:“天气晴朗,真是天助我们。”
龙飞笑着说:“天有不测风云啊!”
一位风姿绰约的服务小姐走了过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盘食品,有口香糖、柠檬茶和饼干。
龙飞接过口香糖,正要往嘴里塞,白蔷用胳膊碰了碰他,小声说道:“记住,路上不许随便吃东西。”
龙飞把口香糖放在口袋里。
白蔷拉开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袋果脯递给龙飞,“你嘴里要是没味就吃这个吧,这是菠萝干,嚼起来满有味儿的。”
龙飞撕开菠萝干的塑料袋,取出一块放在嘴里,甜丝丝的。
龙飞拿过白蔷的皮包,问道:“里面有报纸吗?闷得慌。”
白蔷一把夺过皮包:“人家的皮包怎么能让你随便翻。”她把皮包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白蔷望了望机窗外的白云,叹了口气:“我们姐妹三个,真是来去匆匆如浮云,天南地北诸山隔啊!妹妹后来成家没有?”
对于白蔷提的这个问题,龙飞感到有点突然,他顿了一下,说道:“结什么婚?你妹妹眼光那么高,在大陆上看得上谁?没有梧桐树引不来凤凰!”
“真是惨透了,都三十三岁的人了,我的孩子都已成人了,她还形影相吊呢!”白蔷又开始伤心地拭泪。
这时,那个服务小姐又端来一盘咖啡,“先生、女士,请用咖啡。”
就在白蔷接咖啡的一刹那,那个服务小姐猛地将一盘咖啡泼在白蔷脸上,她迅速夺走了白蔷膝盖上的皮包,飞快跑到前面。
龙飞欲去追,可是却被飞行保护带挂着,脱不开身。一忽儿,只见半空中出现那个跳伞的服务小姐,她的怀里抱着那个皮包。
白蔷掏出手枪,用力去开飞机的舱窗,这时,飞机上的警卫赶来制止了她,“这个不能开!女士,真抱歉,想不到我们雇用的这位空中小姐是个盗窃犯……”
“放屁!什么盗窃犯!”白蔷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上的咖啡沫,一边恨恨地骂道。
“皮包里装的是什么?”龙飞问。
“全是女人用的东西,这个小骚货!”白蔷怒气未消。
台北,松山国际机场。一架飞机徐徐降落;机舱里走出中外旅客,龙飞和白蔷也在旅客之中。
龙飞见台北气候宜人,它南接挺秀的雪山山脉,北临东海万顷碧波,是一个河川交错、人口稠密的城市。
白蔷心情显得非常愉快,她叫来一辆汽车,二人上了汽车;汽车往西行了一段路程,迎面见中山桥飞架基隆河两岸。桥东北河湾是著名的剑潭,桥西南岸边的小丘是圆山,剑潭北岸一脉是剑潭山。
汽车在剑潭山麓土丘上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式现代建筑物前停下。龙飞走下汽车,只见上面写着“圆山国际大饭店”几个金字。龙飞见这座饭店巍峨端庄,富丽堂皇,楼身丹檐朱栏,红柱玉阶。
白蔷对龙飞说:“因为你是从那边过来的,组织还准备做一番考查,这是组织的规矩,你也不必见怪。我为你安排了1203房间,走,上去吧。”
两个人走进圆山饭店,只见大厦内整洁宽敞,服务员躬身而立。
二人走入电梯,来到1203房间。
一进房间,只见布置非常雅致,均为中国古典式陈设,犹如进入中国古典艺术展厅。
白蔷说道:“郑先生,把那件礼物交给我吧,我去交给父亲。”
龙飞平躺在席梦思床上,慢吞吞地说:“我要亲手交给你父亲。”
白蔷面有不悦之色,“这么说,你还信不过我。”
龙飞淡淡地一笑,“这也是组织的规矩,是你妹妹白薇女士亲自交代的。”
白蔷见他不肯交出那份名册,气呼呼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叫道:“好,三天以后我要你去见我父亲。”
龙飞见白蔷走后,关好门,仔细打量着房间。水曲柳制成的拼花地板,铺着大幅的红色暗花地毯,墙上镶嵌着工艺精致的护墙板。穿过房间有一条晶莹透明的暖廊,室内陈设富于中国的民族特色,家具用核桃木制成,端庄高雅,闪着柔和的自然光泽和华贵的花纹;宽大的沙发和软椅套着丝绒的座面,白色的组合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工艺品,有木雕、根雕、泥塑、面塑、景泰蓝、雕漆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动物造型。正中有一个电视机。
龙飞来到凉台上,放眼眺望,秀色尽收眼帘,基隆河蜿蜒回流至大厦草坪前,汇成澄澈的剑潭。剑潭山巍峙在东,苍松翠竹,嫩绿欲滴;圆山秀丽的曲线倒映在宽平若镜的河面。向南可俯瞰台北繁华市区的车水马龙,向北可看到剑潭山后露出的大屯山尖,融融春色挽留住悠悠白云。
第三天的下午,白蔷出现了。他告诉龙飞,白敬斋在台北市北郊阳明山别墅召见他。阳明山位于台北市北十六公里处,是台湾面积最大景色最美的郊野花园。龙飞坐在雪佛兰小轿车里,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进入山谷,只见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林泉岩深,樱树丛生,真是美景如画。
这时天渐渐黑了下来,轿车开到前山花园,只见有“槭林秋径”、“翠影投湖”、“草山瀑布”等景色;穿过中山纪念堂,来到阳明山庄。庄前约一百公尺处有一泉池,沸汤腾涌,隐隐有声,四周岩石呈淡绿色。
白蔷告诉龙飞,这泉就是有名的阳明温泉,它与恒春半岛的四重溪温泉、台南的兰子岭温泉等齐名。
两个人走进山庄,只见门口和庄前有不少全副武装的警卫。白蔷带龙飞穿过游廊,来到一间灯火辉煌的厅堂,只见通红的旗帜上绣着“PP”两个金色英文字母,一个七旬老人坐在转椅上,嘴里叼着雪茄。他身穿一件宽大的绸衣服,枯萎的脸上闪着滞涩的黑色,两只眼睛像石凿般泛着光辉。老人佝偻着脊背,两个肩头微微耸起,他那曾经击毙过不少人的大而有力的双手,筋络毕露。指头一根根的就像被折断的冬天的枯枝。在老人的下首坐着一个女郎,正是曾到过龙飞房间的那个人。此时她换了一件白色套裙,外罩一件米色马甲,梳着波浪披肩发,奶白色高跟鞋,睫毛如帘,正笑吟吟地望着龙飞。
那个老人正是梅花组织的头子白敬斋,女郎叫米兰,是白敬斋的女秘书。
“爸爸,这就是从大陆来的郑云亭先生。”白蔷介绍道。
白敬斋睁大了眼睛,用手示意龙飞坐下,说道:“欢迎你,我们的反共义士!一直跟我的二女儿在一起吗?”
龙飞点点头,说道:“我受她单线领导。”
“唉,我那苦命的女儿!”白敬斋说着,眼泪竟滚了下来。
龙飞说道:“白薇女士很好,她托我向您问好,她说作为您的女儿不能亲自服侍您感到深深的内疚。”
白敬斋重重叹了一口气,眼泪簌簌而落。
一忽儿,白敬斋问道:“见过阮明了?”
龙飞摇摇头,淡淡说道:“我一直与白薇是单线联系。”
白敬斋吸了一口雪茄,问道:“那个名册带来了?”
龙飞说道:“带来了。”
白敬斋喜得站了起来:“拿出来我瞧瞧。”
龙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端坐在那里,徐徐脱去西服、衬衫和背心,露出上身。
白敬斋、白蔷、米兰一看都怔住了。
白敬斋问:“名册在哪里?”
龙飞道:“白薇把名册写在我背上,只要用这小瓶里的药水往上一涂,字迹就会显现出来。”
白蔷接过小瓶用力撬开瓶盖,把药水抹在龙飞的背上,一忽儿,出现了字迹,那字极小,共是四十二个人名,还有住址。
这时,只见白敬斋一抬手,一支毒镖飞了上去,一声惨叫。一个人从大厅的窗户栽了下来。
白蔷和米兰进去一瞧,是白敬斋身边的一个女佣,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微型照相机。
白敬斋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不知是谁派来的,拖出去。”
米兰应声,把那具女尸体拖了出去。
白敬斋对白蔷道:“把这个名册拍照下来。”
白蔷找来一个小照相机把龙飞背上的人名册全部拍摄了下来。
白蔷拿着胶卷出去了。
龙飞正在回忆,白敬斋和女儿白蔷离开大雄宝殿,穿过甬道,来到后花园,径直朝北侧的一排庵堂走去。
白蔷看来比较熟悉藏娇庵的路径,她引着白敬斋向最西头的一间庵堂走去。
白敬斋父女俩走到那间庵堂门前,白敬斋全身颤抖着,晚风拂动着他的白发,他拄的文明棍也一颤一颤的。
白蔷上前叩门。
一忽儿,屋内传出声音:“谁呀?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白蔷充满情感地说:“妈,是我,小蔷,我看您来了……”
一忽儿,门忽悠悠开了,一位身穿淡蓝色尼服的老尼姑出现在门前。
这位老尼姑身体纤弱,但是十分精干,两只眼睛分外有神,泛出一股股锐气。她一见到白敬斋,十分愕然,身体剧烈地颤动。
“梦韵,我看你来了,咱们都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过去的是是非非,就让它过去吧……”白敬斋充满深情地说道。
老尼恨恨地说:“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你到我这小小的庙里有何贵干?我觉得你血腥气太重,恐怕玷污了庙里的清新空气……”
白敬斋脸一红,忍住性子,感叹地说:“一个人在老了的时候,总会回忆起少年青年时期的许多往事,有一种深深的怀旧的情结。梦韵,最近几个月,我经常在梦里梦到你,梦见和你相会的情景,梦见那时浙江绍兴早春二月的风光,梦见我们一起坐着乌篷船,在桨声灯影里缓缓地滑行,一轮皎月时隐时现,引导着我们前行,卖臭豆腐的吆喝声,凄婉的古琴声,回荡着,盘旋着,漂泊着。梦韵,跟我回家吧,我已给你准备了一套漂亮的法式别墅,依山傍水,有小桥流水,曲廊画栋,假山朱亭,还有乌篷船、竹林、赏琴亭。”
老尼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了,这些闲情逸致打动不了我,你追随老蒋,替他出谋划策,不知杀了多少人!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的罪孽深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不会原谅你的。1948年你又把我绑架到这个孤零零的海岛,做着你的梦,你做的是黄粱美梦,只能是灰飞烟灭!”
白敬斋此时已泣不成声,“梦韵,看来今生今世,你是不会原谅我了。”
白蔷说:“妈妈,今天是你和爸爸第一次相识的日子。”
老尼气愤地说:“对于这次相识,我悔恨终身!”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仿佛关上了一段历史。
这段历史使白敬斋刻骨铭心,是他一生唯一一次爱的体验。
那是风雨飘摇的1929年,早春二月,朦胧的春意刚刚袭上浙江绍兴的古镇,大地在绿色的复苏之中。
32岁的白敬斋已投身中国政坛,由父亲的好友、国民党元老张静江的举荐,投靠蒋介石,成为蓝衣社的早期社员。几年的绞尽脑汁,疲惫之极的白敬斋终于有了一次被批准告假回乡的机会。绍兴老家有他年近六旬的父亲白乔木。
白敬斋乘坐的马车在绍兴镇郊停下来,此时已是万家灯火时分,他想重温乘船赏月的旧梦。于是换乘一只乌篷船沿着水巷,缓缓朝镇内驶来。
船夫哼着家乡小调,撑着篙杆,慢悠悠地划着船,两岸的酒肆茶楼,灯红酒绿;桥头一个卖甘蔗的年轻后生小心翼翼地用刀剥着紫黑色的甘蔗,就像把玩一件心爱的玩具。
皎洁的月光就像一层层轻纱,洒向小镇,洒向茶楼,洒向涓涓的流水和行色匆匆的过客。
这时,白敬斋的眼睛蓦地一亮,只见对面驶来一只乌篷船,船头上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温文尔雅,皮肤白皙,小巧玲珑,穿着一身学生装,白衬衫,蓝布裙子,乌黑齐耳的短发,那双清澈湛黑的大眼睛里泛出温柔稚气的光辉。
白敬斋惊呆了,这个少女简直就是画里的佳人,也是他日思暮想的情人的形象,多少年来,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着这样的梦中情人。虽然他也偶尔染指花街柳巷,舒解一下性欲的压抑和苦闷,但是总是不尽其意,事后觉得更加空虚和无聊。如今见到这个嫩笋一般的江南佳人,怦然心动,竟激动不已。
那个少女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她的目光与他相遇,然后便目不转睛,白敬斋的轩昂气质,白色的西装,紫色的领带,雪白的礼帽,也使这个少女甚是吃惊。
白敬斋热烈的目光,呼之欲出的神态,让这个少女面颊泛起羞涩的红晕。
这时,船身猛然摇晃了一下,少女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栽下了河……
白敬斋见状,迅速脱下外衣,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