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几股尿液撒到柱子上后,一阵婴儿的呜咽不知道从破庙的哪个角落里传出。乍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几个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在是白天,人多壮胆,才不至于吓得三魂丢掉七魄。

过了鬼影石,上了一道山梁,就看到了皇帝谷口。谷口的正前方,有一道东西走向的山脉,像一条长蛇般盘卧着,在风水上称之为案山。谷口宽不过数十米,两侧陡峭的崖壁就像两扇半开的大门,山脉蜿蜒向后延绵,始终保持着左高右低的山势,紧紧依靠着太行山的主山脉。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好一个虎踞龙盘的风水宝地。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感觉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谷内那雾气笼罩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皇帝谷。

皇帝谷本无名,千百年来,附近几十里地的乡村都传说这个谷内葬着一个皇帝,名字就这么传下来了。至于谷内葬着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谁都说不上来。

在晋东南这片崇山峻岭当中,如棋盘中的棋子一般散布着许许多多村落,有利的地形和厚实的群众基础,使这块中原土地成为八路军的抗日根据地,连后勤和总部都设在这一块。

八路军仰仗这块神奇的土地和凶悍的日军苦苦周旋了四年之久。根据地就像一把利剑,插在敌人的心坎上。

为了破坏根据地,日军想出了很多种惨无人道的方法,甚至多次集中优势兵力扫荡“围剿”,但都未能成功。

根据地成了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

在皇帝谷周边三十里地的范围内,除了抬棺村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村庄了。

那座小庙就在谷口左侧崖壁的下面,就像一个忠实的守门人,顶着千年的风风雨雨伫立在那里。

崔得金说道:“苗教授,听说你就是晕倒在那里,被村民抬回去的。”

苗君儒的心中蓦地升起一个疑问,从小庙到抬棺村的距离不算近,正常人走路也要一天。数天前他晕倒在小庙门口时,是守根和另两个人把他抬回抬棺村的。

山里人的庄稼地都在村子附近,砍柴也就在临近村子的山坡上,一般情况下,他们绝对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守根到小庙这边来,究竟是做什么?

联想到守根受伤后守春说的那些话,苗君儒疑虑更深了。守根在哪里招惹了所谓的邪魔,被伤成那样的呢?伤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行人到了小庙前,老地耗子从包袱内拿出一个罗盘,在庙门口转来转去,口中连连说道:“奇怪,奇怪。”

苗君儒走近一瞧,见罗盘内的指针滴溜溜乱转,根本指不定方位,笑道:“在这种地方,罗盘还有用么?”

他转身走进破庙,见阳光从破漏的屋顶上透下来,几尊泥塑神像和那块写有“武德昭天”四个隶体大字的牌匾还在,到处都是蜘蛛网,遍地鸟兽的粪便,主神位的石台上还有几只死老鼠,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臭气。

几根粗大的顶梁柱耸立在那里,相互之间用木椽连着,有两根柱子的顶上完全塌了,受风雨侵蚀这么多年,底座都不见半点腐烂。苗君儒见识过这种古代建筑物的神奇之处,即使屋顶和外墙全部坍塌,只要木椽连接处的榫头不烂,这几根柱子永远不会倒下。

一个土匪走了进来,骂道:“他娘的,庙宇虽破,但这几根柱子倒也结实,老子找人把它弄回去盖房子。”

说着,他拔出刀往柱子上砍了几下,柱子没事,刀倒是卷了刃。当下叫道:“这是什么木头,怎么比老子的刀还硬?”

其他几个人听到叫声,连忙围了进来。

柱子的外面泛着一层油光,通体漆黑,夹杂着一些白色的斑点,就像夜空里闪烁的星星。苗君儒用手拍了拍柱子,说道:“这是铁檀树,不要说你的刀,就是子弹都打不进。”

那个土匪不信,摘下肩膀上的汉阳造,对准柱子开了一枪,枪声过后,只见柱子上留有一个白点,子弹不知道弹到什么地方去了。

崔得金问道:“苗教授,你怎么知道这是铁檀树?”

苗君儒说道:“白帝城的白帝庙内也有几根这样的柱子,只不过没有这么粗。铁檀树生长在北方极为寒冷的地方,几百年的铁檀树才如碗口般粗细,已属难得。像这么粗的,要长上千年呢。”

老地耗子围着柱子转了几个圈,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我听说铁檀木不怕风吹雨打刀砍火烧。千年的铁檀木已经有了灵气,要是被邪气侵蚀,就有了魔性。可惜我们这里没有童子,要不然撒泡童子尿试试。”

虎子问道:“童子尿有……有……有用吗?”

老地耗子说道:“当然有用,你要是没有碰过女人的,朝着柱子来一泡试试。”

“试试就……就试试。反……反正也憋……憋得慌。”虎子把衣服一撸,齐桂枝见状,脸一红,忙转身走了出去。

虎子也不管别人看不看,褪下裤子,对着柱子“嗞嗞”地撒起来。尿液撒到柱子上,发出“嗞嗞”的声音。

虎子叫道:“咦,真……真奇……奇怪了,尿咋地变……变红了呢?”

众人眼见虎子撒在柱子上的尿流到地上后变得跟血一样红,瞬间渗入泥土中。

老地耗子兴奋地叫起来:“还有谁?还有谁?继续呀。”

另外几个游击队员见状,纷纷对着其他几根柱子撒起了尿。说也奇怪,几股尿液撒到柱子上后,一阵婴儿的呜咽不知道从破庙的哪个角落里传出。乍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几个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在是白天,人多壮胆,才不至于吓得三魂丢掉七魄。

李大虎和崔得金同时拔出枪,警惕地看着周围。

老地耗子呵呵笑道:“没事,没事!继续撒,继续撒!”

虎子的一泡尿撒完,又大叫起来:“你们……你们快……快来看……”

苗君儒过去一看,只见柱子上被尿液冲过的地方,竟然像被浓硫酸腐蚀过一般,深深地凹了进去,并且腐蚀还在继续,一团团像血块一样的黏稠物不断地从柱子上掉落。庙宇开始摇晃起来,碎瓦片从屋顶扑簌簌砸到大家的头上。

有人叫起来:“不好,要塌!”

老地耗子的腿脚最利索,那人叫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到外面去了。当其他人都跑出去的时候,有一个游击队员似乎吓坏了,反而躲在一根柱子下面。苗君儒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那人的衣领,连拖带拉地把他扯出庙外。他们刚一出庙,只听得“轰隆”一声,从他们的背后冲起一股呛人的气浪。回头看时,整座庙宇都已经坍塌,弥漫的灰尘中,只剩下一堆废墟。

一个土匪捶胸道:“老地耗子,你出了什么鬼主意?看吧,庙都塌了,可惜了那几根木头。”

老地耗子摸着那几根稀疏的老鼠须,沉默不语。

齐桂枝说道:“不知道这个庙是给谁立的。”

崔得金说道:“如果葬在山谷里面的是曹操,你说这个庙是给谁立的呢?”

除了那块没有落款的牌匾,破庙内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有文字的东西了。苗君儒在庙里庙外仔细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林教授留下的印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丑蛋呢?”

记得他们听到叫声进庙的时候,丑蛋在外面晃悠,可当他们出来却没见到丑蛋的人影。除了丑蛋外,另外三个带路的村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齐桂枝说道:“奇怪了,刚才还在这儿呢,一个小女孩会去哪里呢?”

说完之后,她朝四周喊了几声。喊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却不见人回应。

虎子说道:“会……不会她……她一个人进……进去了?”

崔得金说道:“别说一个小女孩,就是一个大男人,也不见得有胆量进去。”

齐桂枝说道:“她会去哪里呢?”

老地耗子半阴半阳地说道:“在这种地方,别说小女孩,就是几个大男人不见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估计他们一定是回去了。”

苗君儒的目光停留在右侧草丛中的一块碑上。他那天走出破庙,就是晕倒在碑前的。他拨开杂草,来到碑前,见这碑齐腰高,通体银白色,上面写着几个阴刻的小篆:入谷者死。

字体是红色的,像血一般鲜艳,字迹凹陷下去的地方,似乎有液体流出来。他忍不住用手沾了一点,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崔得金说道:“一块石头里面怎么会有血流出来?上次我见过之后,就觉得很奇怪。”

李大虎问道:“你来过这里?”

崔得金说道:“游击队长鲁大壮带人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肖司令命我派人在谷口守着,可是我们守了半个多月都没见人从谷内出来。”

老地耗子睁着一双死鱼眼,问道:“你们住在这里,就没发生什么邪门的事?”

不待崔得金说话,虎子就急着说道:“出……出事了,我……我听肖……肖司令说,这……这边有一……一个班的战……战士,原……原本是要等……一个月的,可……可每天不……不见一个,十天不……不到,一……一个班的人没……没了,后……后来……”

崔得金的脸色铁青,叫道:“别后来了,你知道什么?”

老地耗子的脸色也变了,问道:“一天死一个,是怎么死的?”

崔得金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站岗的人,每天都死一个,一个班的战士,死得只剩下两个。肖司令又调来一个班,不管几个人站岗,还是一样每天死一个,后来谁都不愿站岗了……”

齐桂枝问道:“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你没事呢?”

崔得金说道:“我没站岗。”他看着苗君儒面前的碑,继续说道,“那些天这块碑天天流血,看得我们的心都寒了,每个人都怕。”

一个土匪笑道:“你们八路不是都不怕死的吗?”

崔得金说道:“打小鬼子当然不怕死,可这不阴不阳的死,谁不怕呀?我们都觉得这块碑很邪门,就找来一些木头烧它,可烧了两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碑的四周确实有很多木灰和未烧尽的炭头。

李大虎说道:“连柱子都成妖精了,这块碑指定成精了。你们谁还有尿,过来撒一泡。”

虎子说道:“这……这才刚尿……尿完,哪……哪还……还有呀?”

老地耗子围着碑转了几个圈,用手摸了摸,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碑上来回划了几下。

李大虎叫道:“老地耗子,是不是这块碑成精了?”

老地耗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成没成精现在说不准,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你们说这么一大块银子摆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咋就没人给搬走了呢?”

“银子?”李大虎的眼睛一亮:“你没看错?”

老地耗子说道:“错不了。大当家的,要不你敲下一块来,找人拿到邯郸城的金银店去看看?”

李大虎喜滋滋地走过去摸着碑,说道:“这么一大块,能换多少枪支弹药呀!”

苗君儒微微一笑。他看清这块碑的颜色时,还以为是来自西域的银石,没想到被老地耗子用试金石试出来是一整块银子。考古这么多年,苗君儒对文物的鉴定从来没有出现差错,想不到面对这块银子,居然看走眼了。

一个土匪走上前,摘下枪,用枪托在碑上使劲砸了几下,银碑纹丝不动,碑顶上只留下几个印痕。土匪看了一下印痕,叫道:“这上面有字。”

苗君儒仔细一看,碑面被土匪砸过的地方果真有几个如虫蚁般大小的字,字是有人用刀在碑面上刻出来的:此山对峙,阴阳相冲,为万壑凶险之地。

“山”字还是那个写法。由于碑面是白色的,所以很难看清。若不是被土匪砸那几下,压根就没人看得到那几个字。

此碑高约一米,土下面还不知道有多深。字体的凹槽内不断流出红色的液体,没多久,整个有字的碑面都被染得通红,看得人心里发麻,汗毛一根根都竖起来了。

一个土匪叫道:“大当家的,你说这么多年来,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不我们不进去了,把这块大银子挖走,够我们吃喝一辈子的。”

老地耗子骂道:“人家八路都没说话,我们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人,难道还怂了不成?大当家的,你说句话吧。”

李大虎说道:“进去又怎么啦?老地耗子说得对,我们的命早就别在裤腰带上了,怕什么?你们要是没胆,就转回去。”

那两个土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吭声了。

虎子说道:“小……小丫头是……不是……被……被这碑给……给……”

崔得金说道:“老地耗子,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你说,这碑该怎么办?”

老地耗子笑道:“我这个干地趟活的(黑话:盗墓),怎么成了《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尽给你们除妖精了?”

虎子说道:“三……三国里面的关……关公,还……还过五关斩……斩六将,不……不就是想给自……自己让……让条道吗?要……要是我们过……过去了,这……这家伙在……在后面冷……冷不丁地给……给我们来一下子,谁……谁吃得消呀?我看呀,就……就当是炮……炮楼里小……小鬼子,我们给除……除干净喽。”

老地耗子摇晃着脑袋,说道:“这世间万物,只要年代久了,沾上点灵气,皆可成妖。说起除妖的方法,就当是医生看病,对什么样的妖,用什么方法收拾。刚才我教你们对付小庙内的那几根柱子妖,是一个老前辈教给我的。可是这么一大块银子成了妖,连火都烧不灭它,我还真想不出什么方法。”

虎子骂道:“你……你这话说了,不……不等于白……白说吗?这……这妖不除,我们……能……能安心进去吗?”

苗君儒仔细看着字迹内的凹痕,再用手沾了一些“血”,低声道:“奇怪。”

老地耗子问道:“奇怪什么?难道这碑里流的不是血?”

苗君儒说道:“确实不是血,如果是血液,流出来后遇到空气,会氧化后凝固。你们看,这些液体流出来,一直渗入到泥土里,没有半点氧化的迹象。”

老地耗子问道:“你说这不是血,那是什么?”

苗君儒说道:“碑里流出的液体里有含铁的物质,遇到空气中的氧原子后,迅速生成氧化铁浓液,氧化铁是红色的,看起来像血一样。”

虎子说道:“都……都一……一两千年了,总……总这么流,怎……怎么流……流不完了呢?”

苗君儒说道:“问得好!所以我猜这块碑不是实心的,下面应该还连着什么……”

李大虎叫道:“来,大家一起使点劲,把这碑给刨开,看看下面连着什么玩意。”

老地耗子说道:“大当家的,你看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进谷去。既然苗教授说没有成精,那就暂时让它立在这里,等我们出来后再刨走也不迟。”

一行人收拾停当,朝谷内走去。苗君儒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当他经过谷口那两扇像门板一般的大崖壁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孩童般的笑声,他转过身,可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他听得出不是丑蛋的声音,这笑声里包含着得意和讥讽,却又有些许的沧桑与落寞,绝对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能笑得出的。

顿时,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后跟窜上了头顶,额头也接着冒出几滴冷汗。他无法预料,进入山谷之后,将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没到收魂亭之前,崔得金告诉苗君儒,他奉命在抬棺村待了一年多,就是想了解村子和皇帝谷的情况,虽然关于皇帝谷的传说有很多,可没有哪个传说能够说得清谷内的地形情况。

苗君儒问过崔得金几次,待在抬棺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可他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反而将话题岔开,谈起明清两朝帝王的风水陵墓来。不愧是风水世家出身的人,崔得金有着非比常人的功底,从观龙、寻脉、堪舆、定穴,到落葬时的阴阳和时辰对冲,说得头头是道。

但一过了收魂亭,崔得金似乎有什么顾忌,不再与苗君儒说话。

从收魂亭到皇帝谷口的这段路上,苗君儒见崔得金多次在石壁上划痕,想必是给后面的人留下记号。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苗君儒并没有点破,只装作不知道。对于昨晚发生在收魂亭的事,虎子和崔德金只字不提,苗君儒便没有与任何人谈起,只是偶尔摸到口袋里的那件东西,想起亭子边上的那座孤坟,他就寻思着等时机成熟,替屈死的通讯员讨一个公道。

进入皇帝谷,一级级的条石台阶往下延伸,深不见底。条石长约两米,高约二十厘米,可容两三个人并排走。但是坡度很陡,加上台阶上有青苔,落脚湿滑,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并肩,自动一个跟着一个,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两边丛林密布,枝叶茂盛,有几棵树上还长着不知名的野果子。雾气很大,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很潮湿。走不了几步,头发就往下滴水,连衣服都湿透了。

四周听不到鸟叫和虫鸣,更别说是野兽的吼叫了。除了大伙儿沉重的喘息声,偶尔能听到周围树林内零零落落的滴水声。一种很奇怪的安静,紧紧地拽着众人的心。

一个土匪低声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只鸟都没有。”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能见度越低。但是走完七八十级台阶后,光线逐渐明亮起来,雾气也没有那么浓了。

和外面不同的是,山谷内的温度比较高,不像外面那么寒冷。走了一阵,几个人的身上已经见汗,那两个土匪都把穿在外面的棉袄给脱了,搭在肩膀上。

尽管看不清周围的山貌,但苗君儒能断定身处的山谷是什么地形。四面悬崖峭壁,中间一个大凹洞,俗称天坑,学名叫喀斯特漏斗或岩溶漏斗。其形成原因是在可溶性岩石大片分布且降雨比较丰富的地区,地表水沿着可溶性岩石表面的垂直裂隙向下渗漏,裂隙不断被溶蚀扩大,从而在距地面较浅的地方开始形成隐藏的孔洞。随着孔洞的扩大,地表的土体逐步崩落,最后便形成大漏斗。苗君儒想不明白的是,以太行山脉的地质和中原地区的气候,是不可能形成这种喀斯特地貌中的天坑的。

走了两百多级台阶,队伍停下来,最前面的老地耗子传过话来,叫苗教授过去。

苗君儒走到最前面,见脚下的路分成了两条,一条往左,一条往右,正中间有一块灰色的石碑,碑面上刻了一幅阴阳八卦的图案,并未有任何文字。

两侧上方的悬崖峭壁十分陡直,好像斧砍刀削一般,连猴子都下不来。绝壁上的岩纹颜色奇特,红、黄、黑相间,犹如一幅超巨大的国画。树丛间野花烂漫,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看得人心醉。好一处世外桃源。

可惜他们不是来观赏风景的。

老地耗子问道:“往哪边走?”

苗君儒朝左右看了看,见两边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路,比台阶要略微宽一些。石板上同样长满了青苔,看不出有人走过的痕迹。

从上面下来的,他们不是第一拨,也不是最后一拨。苗君儒的眼睛定在碑面的阴阳图案上。在中国传统的术数中,阴阳就代表生死,阴为死,阳为生。阴阳循环,生生死死永不停息。

眼前的这两条路,一条为生,一条为死,选择错了,就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老地耗子说道:“我怎么觉得八卦中间那两条阴阳鱼在游动?”

老地耗子说得不错,八卦图案中间的那两条阴阳鱼,果真在缓慢地游动。苗君儒看了一会儿,抬脚往左边走去。

崔得金叫道:“苗教授,你肯定没有走错?”

苗君儒头也不回地说道:“石碑上的八卦图已经告诉我答案了,生为死,死为生。既然已经下来了,还考虑那么多干吗?你们要是害怕,就从右边走。”

没人朝右边走,一个个都跟在苗君儒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生怕稍有疏忽触发机关,把小命丢在这里。

齐桂枝似乎也有些害怕,走在李大虎的身后,用手抓着他的衣角。李大虎安慰道:“妹子,别怕,大哥保护你。”

话是这么说,可在这种地方,一旦有事,别说保护别人,连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苗君儒非常留意面前的青石板。这些青石板每一块都一样大小,经过细致的打磨,板面光滑,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很窄,连一把匕首都插不进去。

他走得很小心,一旦觉得脚下的石板有异常,便以最快的速度闪开。

进谷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如果谷内葬着的人真是曹操,那可真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加倍小心了。以曹操的性格,死后绝对不想被人盗墓的。

机关是防止陵墓被盗的最佳手段。古代的帝王为了防止陵墓被盗,想出了各种各样的防盗机关。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盗墓贼们总能准确地找到陵墓的软肋,成功破解机关。

古今多少帝王陵墓,没有被盗墓贼光顾的,还剩下几座呢?

他们从谷口走下来,并没有碰到一个机关。

莫非机关被以前的人破解了?

答案是否定的。

苗君儒以前进入过不少被盗过的帝王陵墓,见过许多中了机关的盗墓者的干尸和骸骨。无论什么样的机关被触发后,都会留下被触发后的痕迹。可是从上面走下来,无论是脚下的石板,还是旁边的树丛,都未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草丛中不要说人体的骸骨,连鸟屎都不见一滴。

老地耗子吩咐后面的人,相互之间隔开一块青石板的距离,这么一来,即使前面的人触发了机关,后面的人也有闪躲的余地和机会。

往前走了一段路,两边树木越发浓密,只留下头顶的一线光明,两边的悬崖峭壁也看不到。空气有些沉闷,苗君儒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走这一点路,他已经大汗淋漓。他一生经历过无数凶险,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身后传来叫声,苗君儒回头一看,见齐桂枝站在那里,脸上尽是惊恐之色。他很快看出了问题,进谷时总共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八个人了,走在最后的那两个人,居然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刚才他走在最后面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异常,为什么走到这里,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崔得金和其他人一样,吓得脸色都变了,紧张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左顾右看。失踪的那两个游击队员是崔得金的手下,如此一来,他的身边只有虎子一个人了,往后与李大虎要是有冲突,这伙土匪轻而易举地就能吃掉他们。事到如今,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苗君儒的身上了。崔得金说道:“苗教授,走,我和你到后面去。我就不信还会那么邪门!”

老地耗子和李大虎都不同意苗君儒到后面去,他们需要一个探路的。还是齐桂枝出了一个主意,让两个土匪并排走在最后,每人手里捏着一根带子,由前面的人扯着。

这个办法不错。齐桂枝刚说完,两个土匪就解下了腰带,两根腰带系在一起,让前面的虎子拿着。他们一手捏着腰带,一手提着裤头,样子有些滑稽。

虎子笑道:“看……看你们那……那熊样,吓……吓得都快……快要尿裤子了,还……还是我走……走在最后,我身……身上有保……保命符,不……不怕……”

虎子这么自告奋勇,那两个土匪如获大赦,三两步窜到前面去了。

虎子骂道:“小……小兔崽子,光……光想着逃命,把老……老子撂……撂下了?”

两个土匪嘿嘿地笑着,把腰带扔给他。

虎子抓着腰带,说道:“没……没事了,走……走吧。”

苗君儒走了几步,回头去看虎子,只见虎子闭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样子,被前面的人拉着走,恐怖的是,虎子的下半身不见了,只有一个上半身悬浮在空中。

“虎——子——呀!”崔得金的声音变了调,已经失去了两个游击队员,要是虎子再失踪,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虎子瞬间清醒过来,苗君儒似乎看到有一团薄雾迅速从虎子的下半身移开,飘到草丛中去了。与此同时,虎子的下半身也奇迹般地露了出来。

是那团薄雾作祟。

虎子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奇怪,我怎……怎么就睡……睡着了呢?”

人只有在极度困倦的时候,才会边走路边睡觉。虎子能吃能睡,一路上精神抖擞,怎么就睡着了呢?

问题就出在那团薄雾上。

李大虎对两个土匪说道:“你们两个倒着走,看着他一点儿。万一他睡觉,就叫醒他。”

那两个土匪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扯着裤子,倒着一步步走,样子非常滑稽。

走过一段树荫笼罩的平坦石板路,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块半圆形的沙地,沙地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在沙地的中间,有一块黑乎乎的大磐石。

站在沙地上,可以看到正前方那堵高约十几丈的崖壁,崖壁的上半部隐入云层中,不知道有多高。

前面好像没路了。

大家陆续走拢,这一次有人看着,虎子并没有失踪。他摸着脑袋说道:“奇怪,就……就是觉……觉得很困。”

老地耗子说道:“困什么困?能活着就不错了。”

虎子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懵懵懂懂地朝大磐石走过去。

崔得金叫道:“小心。”

虎子扭头问道:“小……小心什么?”

崔得金叫道:“机关呀。”

一听有机关,虎子登时不敢再往前走了,说道:“机……机关……哪……哪里呀?”

李大虎说道:“可能就在你的脚下。兄弟,别再往前走了。”

虎子摸着头,朝周围看了看,自顾自地说道:“这……这地方咋……这……这么熟呢?”

老地耗子惊道:“你说什么?你对这里很熟?”

虎子说道:“是呀,在……在梦里经……经常梦到呢。跟这……这里一……一模一样。”他指着前面的大磐石,继续说道,“那不……不是石头,是只大……大乌龟,还……还会喷……喷火呢。”

苗君儒微笑着问道:“那你还梦到了什么?”

虎子说道:“梦……梦到一……一群人和……和那……那只大……大乌龟斗,死了不……不少人。”

苗君儒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虎子摸了摸头,嘿嘿地笑了几声:“记得不……不太清。不……不过我记……记得大……大乌龟的后……后面有一……一条小路,走那……那条路可……可要小……小心了……都……都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个土匪叫道:“石头,哦不,大乌龟动了!”

果然,一个硕大乌黑的圆形“东西”从“石头”下面伸了出来。就在这一刻,苗君儒觉得脚下有些异样,心道: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