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情绪都随着包爷的经历而变得有些低落,冯小嘉的话打破了沉默:“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她的声音很轻,但这个问题即使声音再小,也能把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包爷第一个开口表态:“继续找圣地,就算你们回去我也要去找。”说着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像是终于又恢复以往的活力。欧阳接着说道:“我听小印的,我就是跟他来的,他去哪儿我都跟着。”

欧阳话音刚落地,“花瓶”也接着说道:“嗯,我也是。”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作出决定。虽然作哪种决定都没有办法得到具体的指引,兴许都是撞大运一般乱走下去,但至少我们心里要有一个方向,一旦遇着突变的情况,也好作出适当的符合大伙儿意愿的决定来。

我正纠结着,冯小嘉低声说道:“我跟大家走,人多才安全。”

这么一来,似乎我的意见变得更加重要了。我心里面反复衡量着两种可能的选择:第一,我就这么打道回府,一路上希望借助我寻找到“天脐”的冒顿大单于,或者是某个操控着这一切的势力能让我们顺利回去吗?就算我真能顺利回去,那么就算我、我们这些人回到了平时的生活环境中,谁又能保证我们不会像萍姐、顺子他们那样被杀害呢?第二,如果我们继续按照大单于或者那股力量的期望,去寻找圣地、寻找“天脐”,我们连“天脐”是什么尚且不知,但它能够吸引这么强大的势力费尽心机来寻找,定是有超乎想象的力量,这股力量很可能伤害到我们,我们即使找到了“天脐”,那股势力又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我这么胡乱想着,还理不出头绪,作不了决定,似乎任何一条路对于我们来说都不容乐观。这时,郑纲也问我:“小印,你怎么想?”

我犹豫着,搜索着自己潜意识里的倾向,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得到明确的答案。如果这两种选择都将让我们面临死亡、面临绝境,我此时倒是更倾向于去寻找“天脐”,我不经意间发现我脑子里竟然无比期待看见这个叫“天脐”的东西长什么样、有什么威力,我期待知道那附着在“天脐”上的诅咒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或好或坏的超乎寻常的神力。

只是这种想法我不敢也不能说出来,因为我一旦说出口,不只决定我自己的命运,也决定了大家的命运。

就在我纠结万分之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响起时,我们每个人都不适应般扭头看向别人,最后这些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我也已经意识到了这响动确实是从我这里发出的——那个假手机。欧阳和“花瓶”赶忙帮我把身上的那个贴身背包取下来。我迅速在里面翻找着,很快就把假手机拿在了手里。

屏幕正在剧烈地闪动着,我手里的那个油灯已经被冯小嘉举在了手里,冯小嘉和郑纲把所有的光亮都照在我的假手机上。我清晰地看见,上面正闪动的一行字。

“直向东,约50千米。”“花瓶”盯着假手机的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这条短信就像是带着魔力一般,它似乎正替我作了一个决定。但还没等我把这个决定说出来,郑纲已经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解释说:“按他们说的做,这就出发。”说完,他便带头走在了前面,边走边说,“大家都提高警惕,尽量保持较近的距离,万一有情况,也好互相照应。”

按照进到山洞的原路返回,走到最初的入口时,郑纲用力推开那个大通气孔上的铁盖,阳光一下进来了,让眼睛很不舒服。他刚爬出半个身子,又突然撤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正跟在他后面的“花瓶”的脸上,落下来后,郑纲轻声说道:“不好,有敌人!”说完转过身立即向山洞里面跑去,嘴里轻声吩咐着,“快,快跟上!”一直跑到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快快,搭把手。”他喊着我们几个抬起一张床搭在了那通气孔口下面那张床上,说了句“我先去看一下”,便率先蹿了上去。他尽量轻地把那通气孔打开,双手抓住通气孔的两侧,探出头去看了下又迅速蹲了下来,“不好,也有敌人。”

正揉着脸的“花瓶”诧异道:“我们被包围啦?”郑纲认同地点了点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花瓶”紧接着问他:“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话刚说完,就看见一道道火箭从通气孔上方飞过,还有三五条从通气孔落了进来,落到床上很快便燃烧了起来。看来只能和他们硬拼了,虽然这次拼的胜算几乎为零。

郑纲提议:“我从这边先出去,把他们的主要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你们几个迅速跑到对面那个通气孔,一旦他们的注意力被转到这边,你们就快速逃出去,向东跑。”

他刚提出这个建议,我便意识到了不妥:“不行,即使他们那帮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但他们肯定会认识我。没看到我,肯定会知道这里面还有人,不会那么容易被你吸引。”说到这儿,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闲心,竟扯淡地说了句,“在他们那儿,我的这张脸可是知名度最高的。”随后补充道,“咱俩一起。”

“花瓶”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没有理会。包爷和欧阳也抢着说要出去,郑纲立即否定了说:“不行!都去就没意义了,何况你们还得保护女同志。就这么定了,我跟小印出去。”见他们还在迟疑,郑纲命令道,“你们快去那边等候机会!快!”说完又叮嘱我说,“机灵点,出去就往西边方向跑,不要回头,尽量压低身体。”随后整个身子便蹿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很快也蹿了出去。

随着郑纲一起,就地连滚了几下后蹲起身便朝着正西方向跑去。可眼前的一切着实吓坏了我,整个山包的四面密布着匈奴骑兵。

郑纲边跑边喊着:“别怕别怕,冲冲冲!”我跟随在他的身后向着正西方向冲了过去。但正西方向顿时涌过去几层骑兵,甚至在我们面前射出了一道火墙。我们不得不被迫转移前进的方向,可是南、北两个方向也已经被火墙挡住,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东面。我们转身跑去,一个匈奴兵正举着弓箭架在上面,那匈奴兵搭起箭便朝着郑纲的身上射去,只见郑纲纵身一跃,一脚便把那箭踢飞,落地后又继续向前奔去,像一头野兽般直接向那匹马飞扑而去,再一眨眼,那人已经摔落在地上,而郑纲已经骑在了那匹马上。郑纲迅速调转方向,拐到我旁边拉住我的肩膀,我顺势往上跃起,便坐在了他的身后。

随后郑纲便转向了南面快速奔去。我转回头看去,后面满满一个山头都被匈奴兵占满,他们冲我们这边叫嚣着、呐喊着,大批大批地朝着我们狂奔而来。火箭如雨般划过天空,齐齐向我们身上射来,那架势根本不只是在追赶我们,而是真的要置我们于死地。郑纲双脚用力踢着马肚子,我一手揽着郑纲的腰部,另一只手也用力在马屁股上拍打着。一连爬过几个山包,终于不见了那群追兵的影子。我们暂时停了下来,发现有一个问题就在眼前,我一直扭头朝山洞口以及东面看去,却没看见欧阳他们那队人的影子。

我的疑问也引起郑纲的重视,郑纲迅速调转马头,逆着来时的方向飞奔了回去。这一路上没有再看见那群匈奴兵,但远远看去,浓浓的黑烟从我们逃出来的那个山包里升了起来,物品烧焦的味道随风飘进鼻子里。郑纲应该也是预料到可能是出事了,连连踢着马肚子。

我们奔到洞口时,已经无法进入了。两个通气孔像两个烟囱一般往外飘着滚滚的黑烟,连那通气口外面的紫色植被都跟着燃起了一大片。郑纲脱下上衣丢在地上,在身上摸了摸,带出来的水早就不知道丢在哪儿了。他解开腰带在上面撒了一泡尿,糅在一起堵在嘴上便向通气孔里冲了过去。我已经急疯了,好在在洞里喝水后一直没方便,硬是挤出来半泡尿。我学着郑纲的样子,捂住嘴巴随着他向里面冲去。

浓烟里不断飘出絮状的燃烧物,带着火苗飘飞着、轻微燃烧着,刚一沿着那通气孔跳下去,除了刺鼻的焦味外,更主要的是温度过高,脸上感觉已经被烤得胀胀的。我跟在郑纲后面边往里冲边断断续续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烟浓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路,里面的火势凶猛,那个装粮食的仓库正在剧烈燃烧着。冲到沙盘那个屋子里,浓烟相对小了很多,依然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除了物品燃烧的噼啪声,就是我和郑纲的声音,再向里面冲去,里面的床单、鞋子、地毯都已经燃烧了起来。

他们没在里面,竟然没在里面。

这么说,他们一定是被那帮家伙带走了。

烟气浓烈得让我呼吸困难,嘴巴上勉强才湿透的上衣几乎没有了水分,我感觉脑袋有些发晕,跟随在郑纲身后,终于爬出了已经被大火、浓烟充斥的山洞。

我们爬上山的制高点,四处眺望着,也没有发现他们几个的身影,却看见被郑纲骑来的那匹马已经朝着远方跑去了。我想那马一定是追着他们大部队的方向跑去的,“花瓶”他们肯定就在那个方向。我拔起腿就朝着那个方向追去,却被郑纲死死地抱住了。

我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叫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郑纲却用比我更大的声音吼道:“你这是送死!”

我用尽全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郑纲。我大声咆哮着,咆哮得让我自己都觉得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氧气。我心里面已经料想到了,他们的后果定是必死无疑,甚至他们现在就已经死了。好像有一个大秤砣正死死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根本就无法呼吸,我瘫软地躺在了地上,哭着,却自己都听不见哭声。

我感觉身体里难受得要爆炸掉了,如果再不发泄出来,就会突然间爆炸,血肉横飞。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是痛苦,是内疚,还是抓狂,总之那情绪已经达到了极限。我不能再活下去了,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了。我弯着胳膊把身后的贴身背包顺到前面来,一只手在里面胡乱地抓着,终于抓到那把短刀,扯掉刀鞘,我拿着刀直直地朝着自己的胸口扎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然我会爆炸掉,一定会砰的一声就爆炸掉。

郑纲一把夺走我的刀,随后一连几个耳光打了过来。我只是感觉像打雷一样轰隆隆一连几声响过。我感觉眼睛里的天空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我感觉身子下面的山包像弹簧床一样。

郑纲的那张脸俯在我面前,他正在冲我大喊着什么,我感觉眼前好像摆了一个哈哈镜,他的嘴巴张得很大,一会儿左脸鼓起来,一会儿右脸鼓起来。他正在扭曲着,扭曲着……我的耳边还是只能听见打雷一般的声音,我感觉很疲惫很疲惫,感觉眼皮就要掉了下来。我眯起眼睛就能看见“花瓶”,看见“花瓶”正从那“女枯树”上掉下去,嘴里还在大喊着“我爱你”,看见她猛地扑上来的样子……我能看见欧阳,欧阳在我耳边说着:“我听小印的,我就是跟他来的,他去哪儿我都跟着。”这声音一次接着一次地重复着……

我又看见了包爷,包爷正在给他漂亮的富家女朋友读着那封长长的求爱信,那信很长……包爷就那样读着读着,一直读着。

我感觉脸上有些疼,耳边的声音好像也变了声调,是一种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在我耳边大喊大叫着,震耳欲聋。我用力听着,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到我的两个耳朵上,终于我听见了那声音——“小印,冷静、冷静……冷静……”我能确定,那声音是来自郑纲的。

我吃力地挑着自己的眼皮,眼前的郑纲依然是扭曲着的,但他的嘴巴一直在动来动去,只要那嘴巴一动,一看见那排白色的牙齿,耳朵旁就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我就这样挣扎着,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意识混沌中清醒过来。郑纲一直对着我大喊大叫着,一双手也连续拍打着我的脸蛋儿。只是他喊我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我听见的那样大。

渐渐地,我看清楚了郑纲。他一下接着一下地拍打着我的脸蛋儿,嘴里不断说着:“小印,冷静点,冷静点,冷静冷静……”

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我看见了郑纲的脸,甚至他脸上的痘痘,郑纲停止了拍打喊叫,直接躺在了我旁边。我看见了蓝天那么清澈,它就固定在那里,并没有时而变高时而又变低。我只是感觉脑子里突然空荡荡的,不,是乱糟糟的,每每要想什么,一大堆相关不相关的东西都会一拥而上,就像是下水道口被一堆堆破塑料袋、破果皮给堵得严严实实。我能感觉到,明明确确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很疼,揪着疼。我还能感觉到,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正在不住地往下淌着,一串紧接着一串地往下淌着。

郑纲突然在旁边说:“小印,他们未必会伤害他们。”

他说了两个“他们”,但我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我也听得出他说这话丝毫没有底气,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我,也是在安慰他自己。但我不敢反驳他,因为我也在安慰我自己,他们不会死,不会被那帮匈奴兵给杀死。他们对匈奴兵而言还是有用的,至少可以用他们来要挟我,要挟郑纲。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他们不会轻易杀了“花瓶”他们,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我在不断地暗示着,暗示着让自己的心不再揪着疼,不再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