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选择了在原地等包爷,这个决定最后是郑纲做出来的。萍姐的精神状态,似乎从方才袭击那只苍鹰开始就不太正常,我总觉得她有些局促不安。“花瓶”这次是主动去“照顾”萍姐的,但我自然看得出,她是要借机监视或者试探萍姐。
天慢慢地开始黑了,黑幕就好似一张密而不透的大网把整个世界的天光一点点收纳起来,留到太阳再次升起时再一点点放出来。我们一直等到了天色将近全黑,包爷还是没有回来。
“喂,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焦灼?”这话是“花瓶”对着萍姐说的。我应声看过去时,萍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花瓶”却一直充满质疑地盯着萍姐看,稀薄的青黛色夜幕中,萍姐的脸上也表现出了些许不适,我着实有些看不过去,想去打个圆场,佯装嗔怒地对“花瓶”说道:“花瓶花瓶,干吗呢你?!”刚说完,萍姐却大咧咧地看过来说道:“没事没事,可能这美女有点误会。”说完,萍姐像是不想和“花瓶”一般见识,起身向外面走了过来。
萍姐走过来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平和,冲着郑纲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随后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时变得轻松亲切了不少,她问道:“我们今晚睡这儿,在这儿等那位队友,还是怎么办?”随后又补充道,“这里是匈奴的古部落,他们即使对我们几个人的命没有兴趣,肯定也不会任由我们停留在里面。我们今晚最好别在这里过夜,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
很快,天便彻底黑了下来。
几颗星星在吃力地眨着眼。
过夜是我们此时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并且这个问题已经紧紧地逼到了眼前。对于这种情况,我一时也没有明确的主意可说,郑纲倒是很坚持:“再等等看,不能这样丢下包爷不管。”
就在郑纲这话说完不到一分钟,萍姐指着西南方向忽然疑惑而惊恐地说:“那是什么?”我赶忙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大片闪烁不定的青色火光,正如海面上随波涛起伏的船灯般向我们这边靠近,那是一大片,足有数百盏之多,在夜色中飘浮不定,显得庞大而神秘。
“花瓶”这时也好奇地跑了过来,朝着西南方向看去,她疑惑地说道:“鬼火吧,这片无人接触的区域,说不准已经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呢。形成鬼火,即使是这么大片的鬼火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我之前和“花瓶”看过一个推理电影,里面推理的过程中就涉及了“鬼火”,我们俩当时都觉得那情节里面有漏洞,怀疑那编剧用“鬼火”来自圆其说。为此,我们俩还特意跑到网吧,一起仔细查了关于“鬼火”的资料。
按照科学的解释方法,所谓的“鬼火”实际上是磷火,是一种比较普遍的自然现象。也正是因为这玩意儿常出现在农村的坟地里,自然而然地就带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所以才被起了个这名。因为早些年还没有火化一说,人死后都直接埋在地下,尸体长时间埋在地下就会腐烂。人体内部除了我们化学课上都学过的碳、氢、氧三种主要元素之外,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其他元素,比如磷、硫、铁之类的,尤其是人体的骨骼里含有较多的磷化钙,这里面的磷元素会通过各种反应转化成磷化氢,而磷化氢是一种气体,并且它的特质就是燃烧点非常低,在常温下与空气接触就能燃烧起来。被埋在地下的尸体产生了磷化氢之后,会沿着土地的裂痕,或者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缝隙冒出来,等它冒到地面后就会和空气发生反应,就会燃烧,燃烧时冒出来的光亮就是磷火,也就是常说的“鬼火”。
我将“鬼火”的资料用几句话简单解释过后,萍姐又质疑地说:“可是今天晚上连一点风丝都没有,而那‘鬼火’即使再轻,也总要有风时才会被刮着移动吧,并且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们也不难看出来,它正在快速移动着,现在看起来就比方才亮了很多。也就是说,它正朝着我们这边移动,这么一大片区域,一路平坦,按理说也是没有风的,除非……”
萍姐的话被郑纲打断并接了下去:“除非有人或者动物正从那里经过,这样就能带动空气随着他们(它们)流动,由于磷火很轻,如果有风或人经过时带动空气流动,磷火也就会跟着空气一起飘动,甚至伴随人的步子,你慢它也慢,你快它也快。也就是传说中‘鬼火会追着人走’的科学原因所在。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一大批人或者动物,正在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移动过来,并且速度不慢。”
我朝那如海浪般向这边翻滚而来的青色亮光群看去,不禁咋舌:“这么大片的鬼火都被快速带动,这得多少人、多少动物啊!”
分析到这儿,大家自然都有些胆战心惊。“花瓶”先急切地提议:“咱们还是赶紧逃吧,留在这儿等死呀?包爷那老家伙,能耐那么大,死不了。走吧走吧。”说着,伸手扯起我胳膊就朝着郑纲白天去找河的方向走,嘴里说着,“郑纲,你不是说找到大河了?快点带路。”
郑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疑惑地说:“不对不对,你们看那群青色的东西,离我们这么远,即使高倍数望远镜也未必能望到我们这边吧。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动向的?”
“会不会是它们?”这句话是我说出来的,我的手指指着在我们头顶斜上空乱飞的几只苍鹰。其实这蒙古包附近一直有鹰在飞,除了被萍姐赶走的那只外,其余的全部在其他蒙古包上来回绕着,但离我们这边并不远,只是那鹰的羽翼颜色和这夜幕多少有些相近,天黑又是阴天不容易被发现罢了。大家都朝着我手指的一只苍鹰看去,萍姐看清那是何物后,吓得“啊”了一声,赶忙把头掉到了另外一侧。
我本想找块石头或者其他硬东西,想法子把它给打下来。但这黑灯瞎火的,自然没有随口说说那么容易。何况连我自己都怀疑,这猜测是不是和三岁小孩认为自己是从妈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一样幼稚。
我们正猜测赶着那群鬼火前进的是什么东西,并且琢磨该如何应付的时候,我们右侧几十米外的山包后面,有一大批红彤彤的火苗划过半空,朝我们这边纷飞而来,待我反应过来时,那火苗已经近到让我误以为已经落进了我眼里,只听郑纲大吼了一嗓子:“火箭,快进去!快!快!”郑纲像是突然长长了胳膊,迅速把我们四个拢在一起往蒙古包里面推去。
大家正没命地往蒙古包里跑,只听见耳边“啊”的一声惊叫,这时我们其余人已经进到了蒙古包内,回过头才发现,是“花瓶”不小心摔在了蒙古包门口,一支火箭射到了她的腿上。我回过头时,萍姐已经冲了过去,吃力地拉起“花瓶”,随后郑纲飞速跨过去,一手提着“花瓶”,另一手抓起萍姐,像是刚从菜市场抓回两只小鸡的悍妇,“啊”的猛吼一嗓子,一停一进间躲过两支火箭,快速躲进了蒙古包。
第一轮火箭就这样躲了过去,那火箭群是从山包另一侧射过来的,大概是因为射程所限,没有一支射进这个蒙古包内。这个蒙古包虽然不完整,但四周有网状东西包围着,算是还好,但顶端可是通天的。这时,一声刺耳的马鸣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看过去,又是吓了一大跳。数百道火光照射下,半个山坡上已经严整地铺满十余排骑兵,每个骑兵手里都已经架好了火箭。那阵势绝对不亚于我们在古装片里看见的情形,一股股逼人的死亡气息由眼睛直钻内心。这一路已经体验了无数次这种感觉了,但无论体验过多少次都不会麻木。
马鸣声过后,紧接着就是一声洪亮而坚定的怪喊。那喊声只是一个单字,我猜应该是类似于“发”、“攻”之类的发号施令用语,那个音符刚刚一响起,数百支火箭就如火蛇般蹿破夜空,直朝着我们所在的蒙古包而来。这次没等郑纲提醒,万分警觉的我们就已经一起朝着门口跑去,当然要把刚刚受了箭伤的“花瓶”排除在外。
“花瓶”被郑纲拎进来时,她裤子上的火竟然灭了。但那支箭仍然插在上面,没敢乱拔。我用尽力气把她抱起来,和郑纲一起跑了出去。郑纲可能是担心萍姐这个女人会走得慢,还没等萍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刚被郑纲放下的她,随后立即又被他扛了起来拔腿就跑。
随着后面一声声下令声,火箭便一排排追来。只是我们躲过两三批后,就没再发射,或许是应了萍姐的说法,因为我们闯入了他们的领地,他们只是想把我们赶出那个古部落而已。
我们一口气就跑到了郑纲找到的那条大河边。目前最要紧的就是中了箭伤的“花瓶”,被射中的具体位置是膝盖的偏侧面,我发现那支箭绝对不像期望中那样插在裤子上了,因为这么一路晃动,那支箭还是插在那里。但见她只是喊疼,也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法,应该是没伤到筋骨。借着月光,我检查“花瓶”的伤势,牛仔裤膝盖的位置被烧破了,但里面的皮肤没有烧到。我顺着那个烧坏的口子扯开一小块,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来。原来这丫头在旅店换掉裙子时,在膝盖上套了一层护膝。那支箭射穿牛仔裤,插在了两层护膝之间,估计也是因为这剧烈的摩擦,才把箭上的火苗给擦灭了。我小心翼翼地轻轻动着那支箭,一边动着一边问她疼不疼。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搞明白状况,只不过是擦破了一点皮。
“花瓶”这时也不叫疼了,而是看着那道被伤着的口子,嘴里嘟囔着:“肯定会留疤,看来以后没法子再穿裙子了。”这女人呀,不庆幸捡了命回来,却考虑能不能穿裙子的问题。
萍姐被郑纲放下来后,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
“花瓶”因为那句“没法子再穿裙子了”被欧阳给取笑了好一阵。我接着欧阳的话也半玩笑半数落地说:“也就留个小疤,哪有那么金贵。所有女人都像你这么事多?萍姐碰上你这情况肯定不至于像你这样大惊小怪。”
“花瓶”抬头看了看我,那架势像是想要反驳我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又低头在腿伤上看了看,之后起身朝着萍姐走过去,我还以为这丫头要把气撒到无辜的萍姐身上。起身要拦着她,她却侧过我的身子,继续向萍姐的方向走去。哪知,她走到萍姐跟前时,竟然开口说:“谢谢你救我。”把萍姐说得有些搞不清状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是郑纲救的你。哦,对,还有小印。”
“花瓶”的语气变得更加友好,用那种似乎有点小不讲理的语气说了句:“反正是谢谢你。”之后歪头冲我嘁了一声,“就他?笨得跟猪似的。”我这时浑身乏力,根本没心思理会她,躺在一边休息。“花瓶”转而去跟郑纲说谢谢,听见“花瓶”的道谢,郑纲只是“嗯”了一声以示听见,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或者语言。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家都累了,就算危险再次来临,恐怕也无力挣扎了。
就这样,我们在这片未知的区域里度过了第三夜。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郑纲已经忙活开了。我揉揉睡眼,起身去帮他,却不知从何入手。
郑纲折断一根弯曲的树杈,拿着那树枝两端不断用力折弯着,又折了几根细很多的树枝,之后在附近找了几块大石子。他这明显不是在做筏子,已经醒来的萍姐好奇地问他弄这些短树枝做什么。郑纲却卖起了关子,说:“一会儿就知道了,你们再歇一会儿。”因为刚刚睡醒,脑子都还没有恢复正常状态,我们对郑纲卖的关子都没表示出多大的兴趣来。但他依然在认真地弄着那几根树枝,边弄还边对我们说着:“一会儿开始弄树条,做木筏。事不宜迟。”
欧阳及时问道:“那我们不管包爷了?”
这时郑纲提出了一个我们都没来得及想的问题;“昨晚那群带着火箭的骑兵,来的方向和包爷去找河水的方向一致。”欧阳的手不停地忙着,接着又说道,“那些火箭骑兵既然想赶走我们,我们再在这儿或者在那些蒙古包里长时间等包爷也不太可能。凭着包爷的能耐,他应该是已经跑到了别的地方。我先把你们送到别处,之后我再回来接应他或者找他。”
虽然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似乎应该摆出生死与共的姿态出来。但这一路,很显然,我们无一例外都成为了郑纲的包袱和后腿,也就都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了。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处理事情态度冷静,判断形势准确到位,还有那随时都清醒无比的脑袋,这些都让我不得不对他生出几分敬意来。这样文武全能的家伙,极少是天生的,那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周详的分析能力,更像是受过某种特殊的训练。但不管怎样,只要这次顺利地完成任务,并且能够活着回去,打死我也不会再把自己陷入到现在这种境地里。
看着郑纲处理那些树枝,看着看着,我便猜出他是在做什么了——他在做弹弓。我起身走到郑纲身边,问他做弹弓干什么用。郑纲歪头向靠在一棵树干上休息的萍姐提防地瞄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极低,说道:“你看她,总向天上看来看去,‘花瓶’那丫头的怀疑,很可能有道理。如果那鹰脚上或者哪里有某些现代设备,那就可以拆穿他们。至少我们不用总处于被监视状态,这样就能免遭不少袭击。”
我装作无意地看了看萍姐,她果然向天空中前后左右地望着,像是在探找着什么东西。郑纲又在我旁边像是叹气般说着:“把鹰打下来再说,总没坏处。”
郑纲很快就把弹弓做好了,又把大石子当成子弹放在用细树枝编成的“弹弓兜”里面,郑纲也坐下来看似无事地歇着,但一直用余光盯着萍姐的状态。一小会儿后,萍姐的身子略微向前倾了一下,眼睛随着天空中的某处动了起来。我刚抬起头朝天空看去,郑纲就已经举起了弹弓并且迅疾瞄准,只听啪的一声,随后又是一声近乎惨烈的鸟叫,就看见一道黑影从天空中掉了下来。可惜的是,扑通一声过后,那被打下来的黑影直接落进了那条大河里。我快步跑过去,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旁的郑纲狠狠拍了下大腿,连说:“怪我!怪我!失误!失误!”
我留心向萍姐看过去,她和“花瓶”、欧阳一样都是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错愕神情,我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疑虑,很快也便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