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这么一来,小区内多半的窗口都亮起了灯,小区里也随之更加明亮了起来。待警察同志处理完现场工作后,我再一次被请到了局子里。老警察问及那纸条上所提到的“佩刀”我是否知情,我只回应他“不清楚”。我总觉得背后有一股藏于暗处我们所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这股力量就连警察同志一时半会儿也难揪出来。更何况,目前的事,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所谓科学能解释的范畴。
我离开公安局时,看见了被叫来的老沈。他斜着眼睛瞟了我两下,像是想在我脸上确认什么。
萍姐的事让我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我拦了辆出租车钻进去,把车窗摇满,还让司机把他身侧的窗子摇满。我留意到开夜车的出租车司机不断警惕地瞄着神经兮兮的我。虽然车子在不断前行,但我还是忍不住向左右前后看来看去,我真害怕会有某种神奇的冷兵器突然从某个方向飞出来并瞬间置我于死地。那种害怕是从骨子里一直往外渗出来的,越渗越浓。我承认,我必须承认,我被吓坏了,怕得要死。
慌慌张张地回到小区,二楼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好用,我连跺了几次脚也没有亮,脚下加快了步子,慌张间不小心绊在了台阶上,摔倒了,门牙差点磕掉。我郁闷着跑到了房门前,房门竟然……我确定没有看错,房门竟然正处于虚掩的状态。我立即调转身体向背后左右看去,甚至还仰着头看了看上面,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又转回身仔细向门框看去,没有萍姐房门上的那种纸楔子,方才回来时楼下的楼宇门关得严严实实,我是用钥匙才打开的,想到这儿心里才踏实下来,应该是方才下楼匆忙没有关好门。
心里刚一放松下来,眼前的光亮突然消失,我被吓得打了一个大激灵,连跺了几下脚,楼道声控灯再次亮了起来。
虽然基本确定是我没关好门,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刺眼的光亮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屋里的灯依然亮着,一见到这如救命稻草般的光亮,我这颗心终于渐渐地踏实了。
进到屋里后,我没有急着关门,而是有意把房门再打开一点,万一房内有危险,也便于我随时逃生。我的目光最先落在短刀上,它仍然躺在茶几上。之后我又检查了屋子里的其他什物,洗手间、衣柜……确认没问题后,才把门关严并且反锁。
我一屁股摔在沙发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可屁股还没坐热,我就接到老沈这个死财迷的电话,这个浑球没提半句和萍姐有关的话,竟然是打来和我确认是否向警方透露过短刀的事,听我说没有后,他如释重负地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
确认之后,他没有挂电话,而是侧面打听我那短刀是否出手了。我懒得答理这王八蛋,没直接挂他电话算是客气了,他倒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伙子你捡大便宜啦!我这边有个买家,给你那短刀出价10万块。”他那“恩赐语调”随着他背后早餐铺子尖声尖气的喇叭喊话声在我耳边高低起伏,方才接电话前我留意到打来的是一个座机号,这家伙此时应该正在站前早餐铺附近的公话厅。我想起萍姐在电话里提到是老沈帮她找的买家,便问起老沈买家的情况,旁敲侧击地问起顺子和萍姐的事有没有可能是这买家所为。这老东西一下便听出了我的意思,语气果断地表示没有可能,还说他的刀佩就是被人家拿着现金买走的。说完这些后,他还一再嘱咐我别和警察提这事,不然他到手的钱还有我手里没出手的这物件都得被没收。估计是见我语气含糊,他表示诚信似的,故作爽快地说他明晚就可以安排我和那买家当面交易。就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是没忘记说“兄弟给我分个万儿八千块烟钱就行了”。
这么一折腾,天也快亮了。我也没心思再补觉,准备去一趟古玩街。
由于老沈说的那个大买家还没谈,我去古玩街自然不是为了出手这东西,我要去找一个真正的行家给上眼瞧瞧。稀里糊涂连环炮似的发生了这么多怪事,我总得先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简单洗漱后,我特意背了一个不起眼的背包,可刚一拿起短刀就发现了问题,短刀的下面竟然压着一张纸条。纸条是展开的,上面的字体很眼熟。是的,就在方才我还见过,正是和萍姐家门框上纸楔子里面一模一样的笔迹。
天所立匈奴大單于率部歸來,必取“天臍”而奪天下,卻因封守“天臍”之大單于佩刀遺失而未能開啟聖地。凡擅動大單于佩刀,期內未還者,必死於匈奴精兵。
每次当我和哥们儿讲起这段经历时,但凡谁表示诸如“这种恐惧感我能理解”、“那股害怕劲儿我也经历过”的态度,我都会在心里暗骂一声——“屁!”
我又把已经折腾过一次的衣柜、洗手间翻了一遍,甚至还把被子抻开丢在地上,把床垫、床板全部掀起来……结果,没有发现人。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能感觉到紧得像正被谁揪住的头皮。装好短刀,从外面把门连锁了三道,即使这样,我还边往楼下走边不住地回头往后看,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这完全是受潜意识支配的举动。
路上,我给包爷打了电话,让他在店里等我,先别开张。
包爷的眼力在整条古玩街都是排得上号的,只要他掌眼过的东西,准差不了。像我这种水准在古玩街纯粹属于瞎混,借着大家照看,赚些碎银子,权当勤工俭学了。包爷不同,人家在这上头可是发了大财,据说前一阵在城郊搞了一块地,大别墅已经开始动工了。
包爷虽然眼力好,买卖做得大,又对旁门左道知识了如指掌,但有一点我着实不敢恭维,那就是缺乏是非观念,简直是唯利是图,我亲眼看见过他骗一个来自农村的大叔。早些年那大叔家里翻盖房子,从土墙里挖出来了个古物件,本是觉得这是个吉祥物,就一直留在手里没动。这回赶上他家女人生病住院,着实没钱了,无奈之下拿到古玩街找了个大铺子,就是包爷这间。包爷硬是把战国时候的东西忽悠成近年的仿制品,还有点非买不可的架势,最后用一千块钱就给拿下了。人家大叔说媳妇生病住院急等着钱用,让他多出一千他都没同意。
东西还没捂热乎,当天下午,他就以两万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开××0000×车号的主儿。那人走后,包爷还跟在店里看门道的我炫耀说:“这车牌子,一进来就知道是政府的。他们就喜欢把黑钱都换成这些小物件,安全,还能升值。”
出乎包爷预料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那××0000×车号的主儿三天两头带着政府各个部门的人来找麻烦。包爷问这是怎么个情况,对方也不明说。塞红包、托人疏通关系都没起到作用,后来还是我通过导师的关系把这事给摆平的。说来也巧了,那主儿和这大叔竟是八竿子勉强打着边的亲戚。一千块钱治病不够,大叔去这亲戚家借钱,无意间看见了自己的这个物件,聊了聊才知道原来被包爷给坑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包爷凡事都给我三分面子,但凡我求得到他的,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但就是有一点,在他面前绝不准打听他手上那半个碎玉戒指的事,即使喝醉时被无意问起他也跟你翻脸。包爷左手无名指上常年戴着一个奇怪的戒指,看那形状完好时应该是上好的和田玉指环,可惜他手上的却只有半个,另一半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材质给填补上的。包爷至今没有娶妻,连女朋友都没见过,我估摸着定是和这另半个戒指有关。
出租车停在古玩街时,包爷正往上拉卷帘门,圆乎乎的光头在晨光中泛起油乎乎的光影。
包爷本来不姓包,这号完全来自于这颗光脑袋,他头顶上有一块带褶子的硬皮,说是小时候偷东西被人家打的。因为那硬皮的褶子和古玩街街头包子铺里的包子有点神似,当年老人们常拿他那像包子似的秃头开涮,慢慢地,“包子、包子”就叫开了。
包子混开了,就成了包爷。
用包爷的话说,如果日后我混得好,兴许大伙儿也能管我叫“金爷”或者“印爷”,甚至是“小爷”也说不准。别人用什么语气和词汇称呼你,完全取决于你坐在哪个位置。
“来啦,小印。”包爷转身见我走了过来,往我随身的背包上瞄了一眼,也没作声。他把我让进店里,跟进来后又从里面把木门关严,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弄了点谷子往鸟笼里撒去,又泡了壶茶过来,嘴里还念叨着:“朋友去了趟安溪,弄了点极品铁观音来,还没开封,一块儿尝尝。”我和他也不见外,打趣他说:“您刚刚三十五吧,怎么净是些七老八十才有的爱好,又是养鸟又是喝茶的。”包爷淡然一笑:“虚岁三十五,呵呵。和古东西待久了,脾性慢慢就磨成这样了,不爱折腾,喜欢气氛。等你小子再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街上泡几年,兴许比我还老古董。”说着话,他把我放在桌上用鹿皮巾裹着的短刀拖了起来。
刚一揭开鹿皮巾,我留意到他脸上方才还悠闲自在的神色顿时不见了,似乎整个表情骤然紧了几分。只见他缓慢移动着短刀,片刻后,目光在刀柄略下处弯弯曲曲的文字上定了下来,我早就留意到上面的文字和图案,也猜过有可能是西北少数民族的,但着实无法确定。包爷半晌没有说话,又伸手从兜里取出放大镜和细绒巾,用细绒巾在那文字的缝隙间轻擦着,一只眼眯缝着,另一只紧紧盯着上面的纹路,反反复复看了有十多分钟。我欣喜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往上扬了起来。他又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了鹿皮巾的桌面上,嘴里连蹦出两句:“宝贝,宝贝。”
他没有就此立即讲解下去,而是问我:“怎么个来历?在谁手上?”
我自然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如果是别人托我来找他看看,或者是有意卖给他,他自然不能把评价的话说满,不然这个价就不容易压下去,明摆着捡漏的话我在中间也难做人。我只是简略地告诉他说:“捡的便宜,在我这儿。”
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反复搓了搓手,眼珠子还是紧紧盯在短刀上面看,说道:“我拿正盖的那栋别墅跟你换。”语气中带着一半的戏谑,又有一半的认真劲儿。
一听这话,我自然也是血往上涌。这年头谁发财不兴奋?但好在还不至于乐不思蜀地把顺子和萍姐的事忘干净,我催他往下多讲讲。
包爷绝对是个全才,野史、占卜、风水等各路数的东西一概通吃,古玩街里流传着他的光辉事迹足够编出几本书了。他的话,绝对可信。当然,前提是他没忽悠你。
包爷简练说道:“如果我没看走眼,这短刀正是历史上大有威名的冒顿单于的随身佩刀,距离现在两千多年的历史。”说完,身子往我这边倾来,“给哥哥说说,究竟从哪儿来的?”见我有意让他着急似的笑而不答,他又低声补充道,“这些为君王者用过的随身利器,沾满了历史上大人物的鲜血,一般都会做些处理后才能留存,上面可是沾满了邪戾之气。”也不知这家伙是迫切想知道来历而编谎吓唬我,还是这短刀确实有他说的那么邪。总之我心里面那美滋滋的感觉已经淡了下去,相反却慌张了起来。
如果包爷哪怕说是另一个朝代,甚至说这是另一个单于的佩刀,再或者说这就是匈奴所辖百姓的生活用刀,我心里面也会安生一点,可偏偏他就说是匈奴冒顿单于的随身佩刀。我也曾设想过发邮件的人可能只是某个盗墓的家伙或者是倒腾古董的,情急之下把东西藏在那儿,无意间让我们捡了,并且又通过各种渠道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么,他们大可忽悠我们说那东西只值个万儿八千,骗我们卖给他们,总不至于杀人吧。最主要的是,既然已经来过我家里,也见过这把刀,为什么没有直接拿走?并且也没有等我回去直接把我像顺子和萍姐那样杀掉?
意识恍惚间,我听见包爷在喊我。包爷问我是打算把这东西出手还是在手里捂着待价而沽,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为好,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之前围绕这把短刀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突兀地讲给包爷听。我稍微定了定神,把短刀包好,稳妥地放进背包里,放下一句“如果出手的话,肯定先找包爷”,又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便离开了包爷店里。
时间还早,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本是打算回家的,但一想到昨晚对方已经进过我家,发现却没有拿走短刀,随后又想起萍姐吓人的死相,难不成,对方入室并不是为了拿刀,而是为了杀掉我们这些拿了大单于佩刀的人?
我心里面紧张得纠成一团,突然大喊着让司机停下来。刺耳的紧急刹车声后,脑袋在车座上连撞了两下这才清醒了些,随后我便听见司机同志如雷贯耳的谩骂。
蹿出出租车,我在大街上站了几秒。昨晚就开始折腾,胃里饿得有点难受,我找了间早餐铺子钻了进去。我想和这个还没有正式打过交道的冒顿侍者取得联系,这种愿望突然变得异常强烈,我希望能和他、他们沟通,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非得被吓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