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志怪与传奇中活跃着一批本领高强的女侠,其中聂隐娘和红线的故事最为著名。这两个人的故事见于晚唐袁郊所著的《甘泽谣》。这两个故事都与唐德宗时最强势藩镇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关。

聂隐娘是魏博镇大将聂锋之女,十岁时被一个尼姑拐走为徒,带至深山,五年后被送回时已身怀绝技,可飞檐走壁,长空刺鹰,取他人项上之头,如反掌观纹一般容易。聂隐娘一度成为职业刺客,后被田承嗣收入帐下,元和年间被派去刺杀其对手陈许节度使刘悟。但没想到聂隐娘被刘悟的风范吸引,反了水。随后,田承嗣又派两大杀手“精精儿”和“妙手空空儿”前来行刺,都被聂隐娘化解。聂隐娘后来告别刘悟,游于唐朝的山水间。文宗开成年间,有人在蜀地古栈道遇见过她。与聂隐娘并称唐朝两大女侠的是十九岁的女孩红线。她本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丫鬟,当时薛嵩遭强大的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压迫,田承嗣欲夺其境,薛嵩深为忧虑,又无计可施。红线表示愿解主忧,于是来回七百里,夜入有上千猛士保卫的魏郡田承嗣府邸,但并未刺杀他,而是将其床头的金盒拿走。后薛嵩又将金盒送还田承嗣,意思是,进入你戒备森严的府邸很简单,你要不老实,可随时取你人头。田承嗣捧着金盒,惊恐绝倒。这就是著名的“红线盗盒”的故事。其实,除了此二人外,还有一批无名侠女。先看晚唐康(车并)(一作康骈)所著的《剧谈录》中的一个故事。

长安潘将军住光德坊,曾得玉念珠一串,此珠不但通财,还可使人有官禄。潘将军故而十分珍视该珠,将其安放在府邸道场内,每月参拜。这一天,打开盛珠的玉盒后,发现里面空了。潘将军很郁闷,以为这是家破之兆。此事被京兆府的王超大人得知。王超已年过八旬,对此案发生了兴趣,认为此案非寻常人所为。此日,王超路过胜业坊北街,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绾了三个鬟的女孩,脚穿木屐与少年踢球,接球而踢,高达数丈,观众惊异,王超亦为之叫好。后得知,此女居于胜业坊北门小胡同,与母亲同居,家里很穷,平时以缝纫为业。王超对这个女孩家多有资助,女孩对王超以舅相称。其家虽穷,但女孩有时却送给王超一些稀有的东西,比如南方进贡的洞庭橘,这在当时属于皇宫之物,只有宰相和少数大臣才有幸得到皇帝的赏赐。如此一来,王超更是怀疑女孩的身份。但他不动声色。直到一年后,王超对女孩说:“潘将军一年前丢了玉念珠,你可知道?”

女孩微笑说:“我如何知道。”

王超说:“若你能找到,当重谢。”

女孩沉吟良久:“那珠确是我所取,只是与朋友打赌,没想真的要它。来日您到慈恩寺塔院,我把该珠交与舅舅。”

转天早晨,王超如期而往,女孩则早就到了。此时寺门虽开,但塔门还锁着,女孩不急不忙,腾空跃起,其势如鸟,眨眼间,已上到几十米高的塔上。探手取珠,朝王超扬了扬手,随后跳下高塔。而出现在下面这个故事中的女侠,身手更是不凡。

开元中,吴郡人入京应明经举。至京,因闲步坊曲。忽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此人而过,色甚卑敬,然非旧识,举人谓误识也。后数日,又逢之。二人曰:“公到此境,未为主领,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慰我心。”揖举人便行,虽甚疑怪,然强随之。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舍字甚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与客据绳床清坐定,于席前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颇谨,数出门,若伫贵客。至午后,方云:“来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随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花梳满髻,衣则纨素。二人罗拜,此女亦不答。此人亦拜之,女乃答。遂揖客入,女乃升床,当局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陈以品味,馔至精洁,饮酒数巡,至女子,执杯顾谓客:“闻二君奉谈,今喜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此人卑逊辞让,云:“自幼至长,唯习儒经,弦管歌声,辄未曾学。”女曰:“所习非此事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沈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著靴于壁上行得数步。自余戏剧,则未曾为之。”女曰:“所请只然。”请客为之,遂于壁上行得数步。女曰:“亦大难事。”乃回顾坐中诸后生,各令呈技。俱起设拜,有于壁上行者,亦有手撮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少顷,女子起,辞出。举人惊叹,恍恍然不乐。经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盛驷可乎?”举人曰:“唯。”至明日,闻宫宛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验问马主,遂收此人,入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尺余。自旦入,至食时,见一绳缒一器食下。此人饥急,取食之。食毕,绳又引去。深夜,此人忿甚,悲惋何诉,仰望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边,乃人也。以手抚生,谓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以绢重系此人胸膊讫。绢一头系女人身,女人耸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便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俟他日。”此人大喜,徒步潜窜,乞食寄宿,得达吴地,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原化记》)

发生在玄宗开元年间的这个故事与一个从事宫廷盗窃的侠盗集团有关。

我们首先看到,在长安的大街上游荡着一个前来赶考的吴郡士人。等待考试期间,他闲游各街坊,偶遇两个少年,一连两次,说倾慕他很久,欲相邀赴宴。随后,吴郡士人被带到东市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那里有临街店铺数间,入店铺后,是一所隐秘的宅院。在这里,吴郡士人被视为贵宾,这叫他迷惘。时间到了中午,依旧未开宴,似乎在等人。直到午后,外面有马车声响起。这时候,那两个少年喊道:“来了!”只见有车停于外面,车帘子一卷,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的脸庞出现,所谓“容色甚佳,花梳满髻”,但身着素衣。下车后,那两个少年上前去拜见那个少女,少女高傲得很,没有搭理他们,而是与吴郡士人寒暄了几句。随后,她入厅安坐正中,有点帮主的意思。不一会儿,又来了十多名年轻男子,一起谦恭地拜见少女,然后列坐两侧。宴会这才开始。喝了一会儿,少女说话:“很高兴认识你。你有什么妙技在这里展示一下吗?”她不苟言笑。

吴郡士人说:“我只懂儒学之书,至于弦管歌声,从未学过。”

少女大笑:“我说的不是这些……”

吴郡士人又想了想,说:“那我有一小技,可穿着靴子在墙壁上走几步。至于其他,就不会了。”

少女说:“愿欣赏。”

吴郡士人遂起身,真的在墙壁上走了几步。

“这确实不简单。”少女对在座众人说,“你们也可展示一下,令客人一观。”

众人道:“诺!”

于是,厅中成了高手们展示绝技的演武场:有人侧身于墙壁上行走,有人抓着房檐飞跃,轻功甚为了得。吴郡士人开始冒汗。又喝了一会儿,少女起身走了。

几天后,吴郡士人再次遇见那两个少年,他们向他借马,他没拒绝。但转天他就听到皇宫珍宝被盗的消息。致命的是,盗贼用来运送赃物的马被捉住。很快,吴郡士人被捕。他当然解释不清,他愤怒极了——当然是对那伙人。

吴郡士人被关在内侍省后院的地牢里。这是一个大坑,数丈深,上面被木板盖着,板上有一个小孔。中午,有一条绳子从小孔顺下,上面系有食盒。吴郡士人狼吞虎咽。到深夜,他的怒怨渐渐转为绝望。不过这时候,木板轻轻地被移开,有东西飞了下来,至身边,他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女孩子的味道:“公子莫怕,我在这里。”不出所料,前来营救他的正是那少女。少女取出一条长绢,一头系在吴郡士人的胸部和胳膊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随后耸身腾空,蹿出地牢……

在宫城之外数十里的安全处,少女对吴郡士人说:“你还是回江南吧,求官之路以后再说!”

脱离险境后,吴郡士人悲喜交加,徒步乞讨,回到吴郡。后来他再没敢进长安。故事中,少女帮主太有“范儿”了,手下是一帮弟兄,其轻功更是超人。只是我们不明白的是,最初她为什么要派那两个少年去邀请吴郡士人?宴会上,她似乎很想知道吴郡士人会什么功夫。难道她想拉吴郡士人入伙?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无论如何,少女及其同伙在吴郡士人面前暴露了身份。所以,金庸先生曾如此解读,少女派人向吴郡士人借马是故意陷害:“让他先给官府捉去,再救他出来,他变成了越狱的犯人,就永远无法向官府告密了。”

吴郡士人莫名其妙地被打发回江南,而长安东市某小巷那几间用来掩护的店铺还在那里,不时有马车停在门口,帘子一卷,露出一张绝色少女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