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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计划是三天后才回武当山的,可汪锦保只用了一天半就找齐人马又备足装备,第二天晚上就启程了。这一次他带去的是大部队,光是负责他安全的就有六七个高手,同行的还有三四名考古专家,不仅带来了恒温真空保管箱,还有一大堆仪器。
“这不合规矩。”贾教授一见这么多人就知道不妙,本能地上前阻挡。
“老贾,我要加入当然要按我的规矩来,我的规矩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汪锦保冷笑道。
“我可没有请你。”贾教授尽量克制住怒火。
“现在我已经加入了,一切就要我说了算。”汪锦保看也不看他,就指挥手下人把东西放进柴棚。
“你,你,你会后悔的。”贾教授的眼中流露出怨毒,苍老的身体显然抵挡不住这帮人马,他清楚姓汪的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古玩圈里的教父。
这伙人强行进入院子,汪锦保大手一挥,几位专家就开始拿出洛阳铲来在院子周围动手采土取样。虽然按照惯例,土层上方的东西应该比土层下方的东西年代久远,所以挖出一千两百多年的钧窑和汝窑后,在同一土层下存在一千七百多年的东西是有可能的。汪锦保见过太多搞鬼的手段,他相信越是大的生意越需要加倍的谨慎和认真,就连这次带来的专家,不仅有学院派的教授,也有经验丰富的盗墓贼。目的只有一个,证明这院子下面的东西没有人搞鬼。
就在一大群人忙得不可开交时,依然穿着一身素色锦缎唐衫的夏老爷拄着拐杖被夏宜荷搀扶着走了出来,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二徒弟简易。老爷子阴郁的目光环视全院,立刻从汪锦保和贾教授的脸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不满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虽然年逾九十,但老爷子余威犹在,一亮相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两名教授大概听说过夏春秋这三个字,立刻肃然起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小茅房门也开了,里面走出个头发一丝不苟的胖子,汪锦保当然知道他是山下大藏,他身边依然站着影子一般的观月真砂,两个人同样的面无表情。
汪锦保见夏老爷跟山下大藏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心里透亮,老怪物和日本佬虽然知道自己没死,但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他们意料之外。没看到张亚睿,他估计这小子八成已经被老爷子给杀了。
洛阳铲挖遍了院子里外,汪锦保耐心地等着,几名专家的结果先后出来了。答案是一致的,这附近没有最新挖掘过的痕迹,所有的土层都是陈年腐土,应该没有作假。就连那个已经露出来的缸,也已经被几位教授仔细地看了又看,两口缸对口处的白膏泥也被取了样本做检测,能够确定是上千年的东西,除了这里的设备不能进行碳十四的检测外,基本上可以肯定是真东西。
“好,准备好保管箱,现在就开缸。”汪锦保眼中放光一声令下,就好像他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他实在太兴奋了,完全没有发现旁边的夏老爷,山下大藏,还有贾教授几个人对望了一眼,嘴角居然流露出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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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合力,一口直径七八十厘米的大缸终于缓缓吊起,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没有尸体的腐臭,就在两口缸分开的瞬间,一种极朴素极悠远的香味钻了出来。那气味就像是长着脚,迅速溜进每个人的鼻孔,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汪锦保站在已经扩大了的土坑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缸中,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真的挖到肉身菩萨了吧,传说中肉身菩萨重新开缸时大多会有异香。
大缸被小心翼翼地移开,缸中露出一尊坐着的道士形象。
历经了一千多年的光阴,这具尸体已经变得干枯坚硬,颜色发黑,就像一尊坐着的木乃伊,他头发有些蓬乱,头顶上的道士髻也歪了,指甲也很长。在他盘着的双腿上放着一个长长的方形木盒,看起来黑黝黝的,粗看并无任何雕刻和铭文,除此之外,缸中再无其他物品。
“是沉香木。”一名教授惊叹道。
汪锦保立刻明白了刚才闻到的是什么气味,沉香是极品香木,年数越久越是馥郁,能静心避秽。据说沉香能汇集天地阴阳五行之气,是唯一能通三界的香品,这种神秘的芬芳至今无法人工合成。早在宋代就有过记录,沉香木“一片万钱”。这个名贵木盒里放着的难道就是《黄庭经》?他的心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感觉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保管箱,快快快。”汪锦保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手也哆哆嗦嗦的,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保管箱是全透明的,还附带一双内置式操作手套,可以把整个木盒放在箱子里之后再开盒操作。
站在旁边的贾教授似乎再也不能忍受汪锦保的为所欲为了,毕竟这块地是他的,地下的宝贝也是他的,汪锦保今天这架势简直是动手明抢。他趁着汪锦保指挥地面上的人小心地把保管箱用绳子吊下来的当儿,飞快地冲到缸边一把抢过沉香木盒。
“老贾,你这是干什么,现在别打开,千万别打开,万一进了空气东西被氧化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汪锦保被贾教授这一出给吓到了,他尽量放低声音,柔和地劝道。
“放心,我当然不会打开,这可是我的宝贝,它还不是你的。”贾教授冷笑着退到了坑边,背后就是土,无论是谁一动手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为防止旁人来抢,他的手更是放在了木盒的封口处,做出随时可能打开盖子的动作,“你就算仗着人多也不能强抢,在我没拿到钱之前,这宝贝谁也不能碰。不然,我宁可毁了它,也不留给你。”
汪锦保看出贾教授是玩真的了,他那孤注一掷的狠劲还真有点像当年抱着和氏璧的蔺相如。说到底,还是宝贝要紧,他想要的并不是贾教授的命,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也不能不妥协,马上讨好着说道:“好好好,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办,一切你说了算。”
“先上去,我要亲自开盒,如果里面真有宝贝,大家再来一次竞价,价高者得,然后立刻网上银行转账。”贾教授当然不傻,不过片刻已经想好了对策。
“行行行,您说了算,可千万小心着点别打开盖子。”这种形势下汪锦保不得不赔着小心,不过这都是假的,他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冲身后的本地佬打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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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举起手来,你们涉嫌盗掘古墓葬,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佩戴着警督肩章的中年男人大声喊话。
没人想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附近已经埋伏了十多位荷枪实弹的警察,除了汪锦保外,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汪锦保的打手本来还想反抗的,却被他制止了,他低声对着请来的专家和教授暗示配合一下。这帮警察已经被他收买了,他人从北京打电话给本地佬为的就是这个,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不花一分钱把宝贝从贾教授的手里夺走。
警察们动作麻利,有人掏出手铐有人掏出了枪,这种情况下大家只能配合,贾教授虽万分不舍,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木盒,被警察拉出了土坑,垂头丧气地跟在夏老爷和山下的身后,戴上手铐被押下山去。
既然是被收买过的,自然是最后才轮到汪锦保,山路曲折,贾教授他们的视线只能看到几名汪手下的打手被押了下来。而汪锦保不会被带走,木盒也落到了他手上,因为两个小时前他已经打了五十万的现款到这位带队警长的私人账户上。
小茅屋里挤满了人,几位专家和汪锦保都围着那张腿脚不齐的小木桌,桌子腿已经被小心地垫平了,桌面上摆着透明的保温真空保管箱,一位专家的手已经伸进了箱子附设的手套中,正准备打开沉香木盒。
没有一个人出声,但每个人都能听到身边人的心跳。那位警长也还没走,这让汪锦保很不满意,却又不好明着赶他,况且这节骨眼上,他也没精力想别的,一心只想赶快见到宝贝。
摸索了片刻后,木盒盖终于开启,深褐色的内容物露出了一角,在场的几位教授都忍不住发出了低呼声,看来已经有些轻微氧化了。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东西,最细小的触碰都有可能会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动手的教授额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汪锦保只觉得心里热的慌,背心却凉透了,不知不觉中他也急出了一身汗,除了那天躲在垃圾篓子里之外,就数今天时间过得最慢了。
十多分钟后,一卷黄褐色的帛本经书终于呈现在大家面前,可惜保管箱体积不够大,只能展开一部分,暂时还不能把全本一次性打开。不过书圣真迹的风采已初现端倪,帛本颜色虽已变成褐色,字迹却清晰可辨,全文没有署名,只在末尾处注明:永和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山阴县写。
专家们各自端详,掩不住的赞叹。
“一千七百多年的丝织品还能保存这么好,实属难得。除了长沙马王堆的汉墓外,还很少有丝织品能保存这么好的。一定是沉香木的作用,沉香本身就能杀菌消毒,也有防腐的作用,古书上说用沉香木做的棺材可保肉身万年不腐。”
“书圣的行书飘若游云,矫若惊龙,这《黄庭经》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的确是功力深厚,造诣非凡,跟拓本比起来,更是经得起细看。”
“其法极严,其气亦逸,秀美开朗,我看此书足以担当天下第一正书。”
“看得出这帛是施过胶浆的,否则书写时会洇,从墨迹中可见此帛本完全不洇,笔迹顺滑流畅,绝对是当年的专供官家使用的上等帛。宋代赵构的《翰墨志》中说王羲之作《兰亭序》用的是蚕茧纸,而此帛本的质地跟蚕茧纸质地相近,的确是书圣的风格。”
几位专家一个个全都表示认可,最后一位发表意见的专家更是以研究王羲之的字见长,曾经发表过多篇学术论文,得到他的认可基本上也就可以放心了。更何况大家是亲眼见到东西从土里挖出,旁边的土质也都检查过了,肯定不会造假。
“您辛苦了,今晚我请吃饭,您把弟兄们都叫上吧。”汪锦保心情大好。
“吃饭就算了,咱们还是把尾款先付清吧。”警长高大威猛,斜着眼俯视着汪锦保。
“尾款?咱们不是已经结清了吗?五十万。”这警察怕是要狮子大开口了,汪锦保心道不妙,可本地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那五十万帮你搬走绊脚石,现在我要的是可以让你带着宝贝下山的钱,有什么不对吗?”警长不是吃素的,白吃黑可比黑吃黑更不讲规矩。
“你想要多少?”汪锦保决定谈谈价钱。
警长不说话,只伸出了一个巴掌。
“还想要五十万?”这个数倒也不高。
“五百万,外加你手上的那个扳指。”警长不仅翻了十番,还看上了汪锦保的扳指。这扳指可有点说道,明清时期新疆黄玉产量极少,比羊脂白玉要贵得多,且黄色代表皇室,深得乾隆青睐。如果细看,还能看到这枚扳指上有馆阁体的楷书御题诗。此扳指是十多年前贾教授帮汪锦保做假鉴定低价骗到手的,汪锦保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你也太黑了。”这个数字显然超乎了汪锦保的心理预期。
“您赚的是大钱,我们分点汤喝不算过分吧。”警长冷笑一声,意思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五百万就五百万,你拿到钱马上让我们走。”汪锦保厉声道,他早该想到上什么山头就要拜什么菩萨。
“我说话算话。”警长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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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汪锦保躺在他的紫檀罗汉床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得又沉又香,因为他把那个沉香木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上。都说陈年沉香的香气最是浓郁,果然没错,那历经千年的木头香气浓得连做梦都是香的,果然是好宝贝啊。
如果不是该死的警察太贪心,一切都还算顺利。那位贪心的警长也算识相,收了他那么多钱答应会让贾教授那伙人待久点。真有点心疼那扳指,手指头上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果送出去拍卖,一百多万还是值的。
有道是有得必有失,汪锦保心情奇好,也就不计较那些了,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洗净手,去书房欣赏经书。这宝贝究竟该怎么露面,怎么炒作,究竟是该拍卖还是先存在手里,都是要慎重考虑的问题。五六百万就换来个绝世好宝贝真是太划算了,贾善仁一点好处都没捞到,真是越想越开心。
汪锦保带着得意的笑来到经书前,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经书原本是褐色的,现在变成了深褐色,那颜色要是再深一些连上面的字迹也看不清了。
怎么会这样的?他心急如焚,又是找专家又是联系保管箱的销售商,专家很快就来了,说这样的情况极可能是发生了氧化反应,必须马上控制,这种反应是不可逆的。销售商是国外的,电话里听来听去都是外国腔,就是打不通。
“奶奶的,老外的东西也有次品!”汪锦保心急如焚,他压根就没想过,几万欧元买回来的东西居然有质量问题,而这质量问题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汪爷,保管箱的使用手册上说要修理必须退回原厂,国内没有配件。”助理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惹得汪锦保更生气。
汪锦保已经没工夫生气了,他更担心的是箱子里面的经书该怎么办。他连脸也顾不上洗,就带着箱子直奔相熟的博物馆。他知道哪家博物馆有同样的保管箱,手脚快些说不定还能阻止恶化。
不知道为什么,移动箱子后经书变黑的速度加快了,又正好赶上上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厉害,汪锦保急得直跳脚。等他们赶到博物馆时,那经书已经变成了黑炭一般,汪锦保欲哭无泪。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他回到家时,门口居然停了一辆警车。警方说汪锦保涉嫌走私多件国家级保护文物,要请他去协助调查。
“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商人,每年都按时纳税,一切都是照规矩办的,我经手的也全都是仿品,我想你们一定是误会了。”虽然心情极度恶劣,但汪锦保不得不强作笑脸。
“你看这是什么?”警察拿出了一叠照片,全是他地下室秘密库房里藏着的那些东西,青铜器,唐三彩,甲骨……没有一件不是国家级保护文物,最后一张照片更是让他胆颤,那是放在保险柜里的账本,里面登记的全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看着这些照片汪锦保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这是怎么回事,手下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他这才想到张亚睿,那小子,一定是那小子搞的鬼!可库房有人严密看守,他怎么能搞鬼?不,不对,不仅是张亚睿不对劲,《黄庭经》也不对劲,贾教授、观月真砂、山下大藏、夏宜荷、夏老爷、简易,这些人统统不对劲。可是这些人该去哪里找,他们真的还在公安局吗?他这才发现,连那个黑心警长也不太对劲。
一时间千头万绪,汪锦保头疼欲裂,警察已经把手铐套在了他的手上,一切都晚了。被押上警车的前一秒,他才恍然大悟地冲手下大喊道:“赶紧去找那个姓贾的,还有那帮骗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