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张大勇,也算见多识广的人,跟僵尸粽子木乃伊都曾有过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唯独这会笑的骷髅头却是生平头一次见到,止不住头皮一阵阵发麻。猛然间又想起,我们现在是在二楼,那骷髅头却贴着窗户对我们阴笑,它是如何爬上来的?
在最初的惊异过后,我马上镇定下来,心想:管它是什么邪门功夫,最多不过是一只会飞行的骷髅头而已,怕它个鸟?张爷我跟它一对一单挑,一掌就能把它给砸烂喽,看它还怎么吓唬人。
身上临时也没啥武器,我从口袋里拈了枚硬币当做暗器握在手心,慢慢向前踱去。约摸在离那骷髅头五六步远的地方,我“嘿”地大喝一声,大步疾冲拉开窗子,挥手弹出硬币。只见寒光一闪,那骷髅头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扑扇着翅膀挣扎。
黄三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捉住“骷髅头”,擦擦额角冷汗无奈苦笑:“吓了我一大跳,原来竟是这么个玩艺。”
那骷髅头竟是一只蛾子。只不过这蛾子与旁的飞蛾不同,体形要大上好几十倍,双翅展开飞翔时,翅上的磷粉纹理活脱脱就像人类的头骨一样。因为夜色昏暗,再加上它扑翅时发出的声音好似鬼哭,倒让我们平白吓了一跳。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大约是店主肯先生听到我发出那一声大喊,生怕我们出了什么事情,噔噔噔跑到二楼敲响房门。
我打开门,努努嘴示意他看黄三手中的蛾子。肯先生一下子笑了:“这是我们冰岛独有的鬼面蛾,很多第一次来冰岛的人都会被它吓到。真对不起,刚才我忘了提醒你们。”他顿了顿,又说,“对了,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先生小姐需要立即进餐吗?”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十美元塞到他手心:“谢谢你,我们马上就下楼。不过还要请你帮个忙,希望你能为我们准备一辆汽车和一张冰岛地图,我们吃完饭想到处游览一下。”
“先生,这可就难办了。”肯先生手紧紧攥着美钞,面上却显出为难之色,“这里是冰岛,到处都是积雪。即使我为你找到一辆汽车,它也会被大雪包围寸步难行。如果你们会驾驶滑雪板的话,我倒是能为你们找到几副。”
黄三无辜地摊摊手,劳拉缓缓摇头,而我也只能够苦笑了。真够呛,原来我们三人都不会滑雪。
“那么只有试试狗拉雪橇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需要一架能容纳四个人的大型雪橇,以及一名经验丰富、对周围地形了如指掌的驾驶者。”肯先生的脸上浮起市侩的笑容,拈拈手指,“十美元,只要再给我十美元,我就很乐意为各位效劳。”
事实证明,我的十美元花得不冤。肯先生虽然贪钱,但也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他是一个极好的导游和雪橇驾驶者。冰岛上地广人稀,到处都是活火山、冰川和沼泽,全赖有他带路,我们才没有迷路之忧。
肯先生一面驱赶狗群拉着雪橇前进,一面口若悬河地向我们介绍起目的地--米瓦登湖的美景:“它是冰岛的第五大湖,由于山的屏障,米瓦登湖被视为冰岛最干燥的区域之一,米瓦登湖除了美丽的景色之外,还保存有完整的火山地理景观,包括地热、间歇性喷泉、火山口等。可惜,你们不是在夏天来,否则的话,看着蔚蓝天空下同样蔚蓝的海水,还有湖边四季不化的白雪,那才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呢!”
我眉毛一挑,回身看向劳拉,不约而同地想起羊皮卷轴上的那段话:在只有蓝色和白色的天地,在冰与火交汇的地方,哈罗德的儿子们凿沉载着国王尸体的巨舟,让国王永世沉睡在无人能够打扰的地方。
蓝天、碧湖、白雪、冰川、火山,这一切岂不正和羊皮卷轴上所描述的海盗国王陵墓一样?
劳拉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大的湖,水一定很深吧?不知道有没有潜水爱好者潜入湖底游玩过?”
肯先生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小姐,冰岛的湖水一年四季都冰寒刺骨--当然,某些靠近火山的地方除外。另外,米瓦登湖的湖水是由于地下水通过岩石缝隙渗入低处,才汇集成湖,所以最深处也才两米五深,没人会喜欢到这么浅的水域中潜水的。”他突然向前一指,“过了这个山谷,就可以看到米瓦登湖了。我知道湖中有个小岛,风景美丽得很,湖边某处藏有我一艘独木舟,今晚我们就宿在那里吧。”
我精神一振,极目远眺。可惜现在正是北极圈的极夜之时,从早到晚皆是黑沉沉一片,除了雪橇上马灯照耀的三尺范围,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据肯先生所说,这环形小岛本是一个火山的喷发口。所以在四周都是白雪皑皑的时候,岛上植被仍是郁郁葱葱。因为地热的缘故,岛上气温恍若暖春,我四下走动观察了一下,除我们外,一些飞禽也将家安置在这里。只是这些住客却毫不热情,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厌恶万分,没等我们靠近就扑腾翅膀远走高飞。
肯先生在一块类似扇面的巨岩下扎好帐篷,升起一堆篝火,煮了咖啡给我们喝。大家伙脱去厚重的外套,烤着火喝着热咖啡,身上寒气尽驱。我正眯着眼睛享受呢,一股类似腐尸的臭气,冲得我连打几个喷嚏。循味望去,却见肯先生捧着饭盒,正吃得香。
“肯先生,你吃的是什么?”劳拉捂住鼻子,忍不住问道。
肯先生一愣,举起饭盒递给劳拉:“这是冰岛特色风味劂鱼,要不要试试?”
对这种所谓冰岛特色风味,我也曾在书籍中了解过,所谓的劂鱼,其实就是腐烂至完全分解的鲨鱼肉,其形黏乎乎似一团肉泥,其味臭烘烘如一坨屎,一般人哪里受得了这个?
别说是劳拉了,就连我与黄三都忙不迭退避三舍,捂住鼻子远遁。一进帐篷,黄三便把头埋在睡袋上深深呼吸:“幸好,肯先生独自睡一个帐篷,否则万一他半夜打鼾,呼出来的都是那股怪味,还不得生生将三爷给熏死。”
我也忍不住笑了:“好啦,早些睡吧,这一整天也够累的了。明天还有得忙呢,没听肯先生说吗?这湖方圆有三四十公里,要找到胡老爷子的踪迹还不定得花费多少精气神呢。”
黄三还想说些什么,张大了嘴忍不住先打了个呵欠:“听你这么一说,我竟也觉得困了。算了算了,我还是先睡会好。”
黄三说完钻进睡袋,不一会便发出如雷鼾声,沉睡如猪。
我微微一笑,心知这几天舟船劳顿,一到冰岛稍事歇息,又马上赶路来到米瓦登湖,将不会武功的黄三累得惨了。也亏得他一路强忍,既不叫苦也不喊累,着实是够义气。此刻一放松下来,立时就顶不住了。
为了援救胡老爷子,我们不远千里从法兰西赶到这极北蛮荒之地,但愿满天神佛保佑,胡老爷子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才不枉我们一番辛苦。
想到这里,一股倦意涌上来,我也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正欲和衣而卧,一股寒意却随之涌上心头。
我怎么会这样累?
这几日虽然辛苦,但以我自幼习武的体质,尽可以抵抗得住。以往更辛苦的日子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只要打坐运气两个时辰,立时便精神奕奕。可今日我却觉四肢绵软,意志力减弱,好似恨不得立时倒卧,大睡一场才好。这感觉……难道是中了蒙汗药?
强烈的眩晕感袭上脑际,我忍不住身体一晃缓缓坐倒。在这危急关头,我强运起最后一丝力气,使劲在舌尖一咬,剧烈的疼痛立时让我头脑暂时回复清明。虽然四肢仍然乏力,不过已经足以使我勉力盘膝坐好,凝聚内劲对抗药力。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我周身毛孔渗出,将药力挥发,亦将一身疲惫消除。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双目一睁,从地上跳了起来,直扑到黄三身边,猛力摇晃他。
黄三此时好梦正酣,嘴里低声嘟囔几句,却不愿醒来。我顾不得其他,抬起手正正反反扇了十几个大耳刮子,将黄三的头脸打得跟个猪头似的。
“你、你干吗打我?”黄三兀自还有些不太清醒。
我恨恨地道:“别睡啦,快去瞧瞧劳拉小姐。今回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看来我们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啦。”
一提劳拉,黄三立时醒觉,也不顾双颊疼痛,掀开帘门便向劳拉的帐篷跑去。我大踏步走向肯先生的帐篷,如我所料,里面所有物件摆放整齐,半盆未吃完的劂鱼就放在睡袋一边,但人却已不见了。
“他姥姥个熊!”我忍不住骂了声脏话。想不到在这极北蛮荒之地,也有人效仿十字坡孙二娘,做那开黑店的勾当。看来无论古今中外,黑道人物行事手法皆是如出一辙大同小异。
“张先生,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黄三扶着劳拉摇摇晃晃走出帐篷,劳拉脸上水珠淋漓,想来是黄三以冷水泼醒了她。
我恨恨道:“肯先生在我们喝的咖啡里下了药,幸好我警觉,不然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哼哼,这帐篷里的东西都未曾动过,雪橇和狗群也在一旁,料想他跑不远,定然还躲在岛上某处。若是让这西洋强盗落在我手上,我非得让他享受一下满清十大酷刑不可。”
说罢,我提起匣子炮,气势汹汹地绕岛寻找肯先生。黄三和劳拉也大为气愤,持枪与我一同搜寻。这小岛仅比一座足球场稍大一些,绕岛一圈也不过二十分钟足矣。但那肯先生竟如同从空气中消失了一般,我们找遍了全岛,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难不成他还会五行遁术,像那评书里的土行孙一般,遁入土中吗?
“难道,他竟跳进湖中游上岸了?”我半天摸不着头脑。
“不可能!天气这么冷,若是他游上岸,被寒风一吹,冻也冻死他了。”劳拉蹙眉沉思。
“但全岛我们都搜遍了,他还能躲藏在哪儿呢?”
“不,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搜过。”劳拉眼睛一亮,手指悄悄儿朝某处指一指。
我点点头,放缓脚步,慢慢向前走去,猛地掀开帐篷。帐篷内,肯先生苍白着脸,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是敌对立场,我仍是忍不住赞道:“好快的反应!好大的胆子!你一听见我打醒黄三的声音,立刻明白事情败露,故此当我们前脚出了帐篷,你便后脚从帐篷后钻了进来。等我们开始搜岛,你又悄悄儿躲进劳拉的帐篷里,打的是想要挟持人质的主意吧?”
最初的紧张过后,肯先生居然镇定下来,笑了笑道:“你猜得一点也没错。既然我被你们捉住,只好怨我行事不周。不过,即使如此,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黄三这可看不顺眼了:“哟嗬,你一个打闷棍下迷药的下九流,摆什么忠臣义士的谱儿?仿佛你才是好人一般。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我不是好人,难道你们是好人吗?”肯先生冷笑起来,市侩平庸的神情一扫而光,目光变得冷酷凶残,“你们这群强盗,妄图打扰哈罗德国王的长眠,自然是死有余辜。无论我使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你们,我都问心无愧。”
我愣了愣,随即大喜:“原来你就是替海盗国王守陵的海盗后裔,这可太好啦。快说出上次那个东方老人的下落,我饶你不死。”
肯先生嘴角一翘,流露出讥讽笑意:“他?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女武神米撒特赐下的守陵武士,会将每一个打扰哈罗德国王安眠的人撕成碎片。”
我大怒,一脚将肯先生踹翻在地,匣子炮顶住他的脑门:“胡说八道!快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说来。否则的话,可有得你受的。”
肯先生的笑容变得更加奇怪:“你想要找你的同伴?这很简单,因为你马上就能够见到他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警兆频现,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但却又偏偏想不起来一般。我正凝神沉思之际,突然眼前一黑,一个蒲扇大小的东西突然向我扑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我退后一步,用枪管将它打落在地。
鬼面蛾?怎么又是这玩艺?
我刚刚放下心,但天空中传来不绝于耳的、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的震翅声,却令我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么会儿工夫,在我视线所能及的地方,竟都是铺天盖地的鬼面蛾,恍若无数狰狞的骷髅头飞舞半空。
肯先生笑得更加欢畅了:“一只鬼面蛾不算什么,但千只万只鬼面蛾聚拢在一起,连狮子老虎都要避让。鬼面蛾翅膀上的磷粉含有微量毒素,千万只蛾翅扇动,仅仅是掉落的磷粉就足以致人死命。刚才我趁你们沿岛搜人的时候,在篝火里加了点佐料,还会有越来越多的鬼面蛾向这里赶来的。”
不用他提醒,我们也已感觉到呼吸困难,喉咙像着了火似的,每吸入一口气,就像吸入一口火焰;每呼出一口气,就像呼出一股焦烟。仿佛自己的肺,都化作了煤炉子,烤得好生难受。互相一看,皆见对方脸色白得吓人。
我心知不妙,也不知清脆的枪声能否惊走这些鬼蛾子,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试上一试。哪知我一拉枪机,却拉之不动。
大惊之下,我抬枪细看,方才晓得原来是极北之地太冷,一路行来竟将我的枪机都冻住了,到现在都没有化开。我恨恨地将枪往地上一摔。这只德国造镜面匣子,乃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卖家说它构件复杂、精度高、威力大,哪知此时竟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烧火棍。
另一边,劳拉的两支左轮倒连连开火,这种平常让我瞧不上,觉得威力弱小,结构简单的小巧枪支倒派上了用场。鬼面蛾漫天飞舞。劳拉都不用瞄准,子弹穿糖葫芦一样打透鬼面蛾,枪声一响,便有几十只蛾子落地。清脆的枪声令鬼面蛾动作稍一停滞,但蛾子太多,前面的停下了,后面的又涌上来,几乎是无穷无尽一般。
我和黄三、劳拉背靠着背贴在一起,举起手头一切能当成武器的东西不断扑打,但那些鬼面蛾越却杀越多,到了最后,我们不禁心中沮丧,不约而同地想到:
难不成,今日里我们真要死在这小小的蛾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