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大家等待着哈勃的命令。那些摄像头已经无法给我们更多的信息,现在该是出动的时候了。
哈勃在帐篷外的空地上走来走去。他看着自己的队员。探险队的成员一共有20多人,大家的表情似乎都如临大敌。虽然大家有良好的装备,充足的食物,但在内心深处,谁也不愿同那片妖怪般的丛林打交道。
“邓恩带五个人留在这里!剩下的人,包括康先生和我本人,一起进入那区域!”哈勃下定了决心,扭过头来看着我:“康先生,你没意见吧。”
我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看得出来,对哈勃而言,丛林的危险系数已经大大升高,也许他不愿让先遣部队白白遭遇危险,于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我真不希望这是他的想法,但一股崇敬之情自心底升起——哈勃是个敢于献身的人。
我望向狄耶,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大家都如此坚强,我忽然变得兴致勃勃,似乎真如哈勃所说,我们即将要做一件人类的壮举。
我们告别了留守的五名队员,开始向丛林深处而去。
一路上,狄耶开始依靠记忆,整理出合适的线路,我对地形一窍不通,只好默默跟着大家走,偶尔还需要探险队员们的照料,仿佛我是队伍中多余的人——这反倒让人心有不甘。不过,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狄耶还找到了一些她用石头和树木造的标记。如果单看那些标记,没人会觉察出那有什么不同,但是在狄耶眼中,那些东西却能起到关键的提示作用,让她回忆起具体的线路特点。
我们就这样行进着,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地势越来越低,其间,我们还多次沿着斜坡下到山谷,而山谷在眼前忽然变得开阔,不久后又下到山谷中的山谷,但原始丛林依然给人以茫茫的感觉。正如哈勃所言,我们正一步步接近地球的最深处。
哈勃多次问我,这些地形,我在作为人质的时候是否经历过,即是说我们当初所走的路线和狄耶的路线是否有重合,然而我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丛林到处都是一个模样,我无法记得哪个地方我曾经走过。即便是遇到小河,陡坡,以及大片单一草丛这类特殊的景观,我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我曾经见到过的。
一到夜晚,我们就支起帐篷,然后狄耶和哈勃整理思维,研究地形,其他的队员则准备食物,同时负责安全警卫。我看着四周如同死亡一般的黑暗,心情却奇迹般变得平静。
就这样一直走了四天时间,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我们一直同基地保持着通话。我们身上也带着摄像头,画面可以及时地传回去,可是到了第五天,基地传来消息,我们的画面不清楚了。
怎么?难道信号又受到了干扰?大家疑惑起来。
“真是怪事,”哈勃说,“信号的传输时而清晰,时而中断,可是地形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是什么因素造成的这种状况?”
没人能回答。
可是,基地的队员告诉我们,图像再也没恢复过来,又过了一天,就连通话也中断了!
这让所有人的心理蒙上了阴影。似乎现在进入了和外界隔绝的真空地带。
哈勃安慰大家说:“信号这玩意儿,天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罢工!这有什么影响?即使我们和基地保持通话,那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那你为何留下五个人在基地里?”一名队员问。
哈勃不说话了。其实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思——他只是不愿意全军覆没而已,当然这样的想法太消极,但谁也无法预料林中的变故。我们在行进过程中留下了详细的路线标记,那么,一旦有什么不测,基地的队员可以重新组织人马前来。这也许是哈勃留下五个人守基地的原因。
又过了两天,狄耶还没到达目的地,我们真担心她把路线搞错了,的确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够靠少数记号和心理记忆,在这茫茫丛林中找到路线。狄耶也时而变得很焦躁,但经过一些周折,她又总能找到她留下的记号——大多是一些折断并插在地上的树枝。我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这些小细节的,她告诉我们,这种记号方式要一层层向外推,首先你要记住某几棵树,在相似的地上去找那些插着的枝条,而这些树木的特点在丛林中多有重复,这就需要再向外——在心理标记大的地形特点。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况且当时她还处在被绑架状态,要记下这些东西并留下记号是何其艰难,但她这样做了,并顺利逃了出来。由于她已经将这个线路走过两次,她还是充满了信心。
但这个过程却非常曲折,我们走走停停,有时还要绕路或折回。那天下午忽然乌云密布,很快,一场巨大的暴雨倾泻下来。本来在热带丛林,这种暴雨很是常见,但这次的雨水却非常可怕,雨水像是千斤重的东西直接砸到人身上,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大家临时搭起的雨棚被暴雨冲垮,我们只好伏在地上等雨水过去。我忽然担心起来:狄耶做的记号会不会在暴雨中消失?
“影响不大。”狄耶告诉我,“我插的那些枝条深入泥土中,比较牢固,再说,我把各处的地形和植被的特殊之处都编成口诀记在心中,雨水就破坏不了——这段时间不知下了多少场雨,但我们不仍然走到这里了么。”
感谢老天赐给这女人如此神奇的大脑,我心想。
暴雨过后,丛林中似乎一片狼藉。我明白现在早已经深入了橙色区域,因为四周静得出奇,雨水从树叶上滴下的声音倒形成了一种特殊效果,一种阴森之气在四周蔓延。
哈勃决定让队伍在原地过夜。我们用油炉煮了些现成食物。哈勃在问狄耶还有多远,狄耶却一直若有所思。
哈勃递给我一小瓶威士忌:“康先生,难道你就没找回一点记忆?这些地方你就没有丝毫印象。”
“实不相瞒,我看见每一处地方,都觉得是曾经走过的,但倘若深入地回忆,又觉得每一处都不那么熟悉。”
哈勃无奈地摇摇头。
我正想开玩笑说他留下我是个错误,但是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看见前面的丛林中,有两个人影正摇摇摆摆地朝这边移动。
我只感到全身的皮肤发紧:我看到的这两个人影,掩映在一片树丛中,现在是夜晚,自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这两个人的行动姿态却是那样可怕——就像是两具失去知觉的僵尸!
哈勃已经从我的眼神中猜到了事情端倪,他和其他队员立刻持枪转身。大家都看到了这两个人。哈勃大叫:“是什么人!快出来!”
用不着他叫对方出来,那两个人一直就在朝这边缓缓移动,当他们从大大的树叶后面出现后,我看清楚了:两个穿着迷彩服的黑人,那正是两个叛军!
这两个家伙面无表情,脸上沾满血迹,头发胡子一片狼藉,身上的衣服也褴褛不堪,他们真的像是游戏里的僵尸!
“举起手来!”大家叫着。
两个叛军似乎陷入了痴呆状态,但他们倒是暂时停下了缓慢的脚步。
两名队员小心地接近这两个叛军,就在快要靠近的一刻,我看见叛军的目光忽然转向了面前的队员,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在这一瞬,两叛军像是疯狂的野兽一般,凶狠地扑向了面前的队员,并把他们扑倒在地。这两人脸上满是嗜血者的疯狂表情,其中一个狠狠地咬住身下队员的肩膀……只听见一阵枪响,M16射出的子弹让这两个疯子停止了动作,他们向后倒去。
我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名叛军,大惑不解。“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他们变成这样!”
“早该小心了,忘了我们在屏幕中看到的情形吗?这些家伙变成了杀人魔。”
我这才想起之前在屏幕里看到一名叛军残害同伴的可怕场面。
“他们的AK47呢?”
“可能失常之后就丢掉了。”
队员们检查了叛军的尸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家要提高戒备!”哈勃说,“别忘了,丛林里还有另外的玩意儿,一只像人的豹子妖怪!”
我们没有了休息的心情,继续赶路。丛林里一片黑暗,我们都带上了夜视镜。刚走出几百米,就听见有动静。大家立刻停下脚步。
夜视镜里,我们再次看到了人影朝这边而来。所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之前那两个人僵尸一般的动作,而是显得小心翼翼。
当这个人快接近时,哈勃带几个人冲上去:“不许动!是谁!”
对方“啊”的一声,栽倒在地。
“是什么人,报上名来!不然我们开枪了!”
对方并没有回答。我冲上去叫道:“是人质还是叛军?我是康星原!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请表明身份!”
那人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康星原?是人质中的康先生?”
“正是我!”
“我是人质,请别开枪!”
“你慢慢地走过来!”哈勃说。
“我看不到你们。”
“朝你的左前方慢慢走过来!”
这人照办了。我们用电筒照在他身上,那的确是一个人质,不过已经没有了人样。当他把我看清楚时,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紧接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他虚脱了。队员们过去检查他的身体,哈勃对我说:“长时间精神压力太大,又缺少食物,身体处于崩溃的边缘,但之前由于神经紧绷,还不至于垮掉,现在看到我们,一下松弛下来就成了这样。”
但愿他能醒过来,我想,这样就可以了解一些情况。
大家给这个人质灌下一些营养液,但他仍不见醒来。我突然想,在这茫茫丛林中,我们连续遇上了以前的人,这说明现在已经接近了死光防守的中心区域!说不定我们都通过了死光区。这样一想,心中倒有些激动起来。我爬上一棵树,朝远处观察了一阵,忽然看到大约五百米的范围外有一个平行走向的斜坡,这斜坡的横边也能通过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但并不明显,地势很平缓——向西走却变得非常突出。我记起当初我们到达死光守卫区,就是先下了一个草木丛生的陡坡,也许那就是我视野中的地方。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哈勃,他也十分兴奋。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又爬到树上,用望远镜朝远处详细观察,我几乎确定,那就是我当初经历过的陡坡。
“你能确定吗?”
“能确定。”我说,“不过那地方离这里还有一定距离。狄耶,你当时逃走的地方在哪个方位?”
“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再往前走就快了,但前进方向是略微向东。”
“等等,现在我们不妨这样分析,”哈勃说,“按康先生所说,那个什么死光守卫区已经很近了,你能估计距离吗?”
“不会超过一公里。”
“狄小姐的那个地方呢?”
“我想还有一公里多一点——如果再往前走一阵,发现我的最后一个标记的话。”
“太好了!记得吗,当初绑架者要带狄小姐去某个目的地,我们是否可以认为,那地方就在死光守卫区的后面。”
“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我说。
“而由康先生所说,那死光区是个巨大的弧形区域,这样的话,在相隔很远的距离上,都可能跟这个区域相遇,那么,康先生当初和叛军所走的路线是很危险的,因为随时可能遭遇死光,但是狄小姐和绑架者走的道路呢?我想那是一条特殊的道路,是一条安全通道!我们只要到达狄小姐逃走的地方,就离目的地不远了!”
“可是,狄耶并没有穿过整个防守区,你怎么知道后面的路又怎么走呢?”
哈勃想了想,“按照狄小姐的叙述,那两个绑架者在那晚曾经说过,目的地很快就能到达,而他们在行走过程中似乎也没有刻意去避开什么机关,我想沿着那个方向直走是没问题的。”
狄耶也同意这种看法:“是的,那地方看上去是一条小路,我相信沿着那条小路,就能穿越危险区。”
我们向前走了一阵,现在我用望远镜朝西边看,我们已经过了那个陡坡的横向位置——实际上我们也在朝地势低的地方走,只不过东边的坡并没有那么陡。现在道路似乎统一了,我比较兴奋,同时又有些担心那些死光。狄耶说:“跟着我的道路走,你怕什么。”这话让我大受鼓舞。不久后,狄耶指着一条被植物枝叶掩盖的小径:“看,这就是一条明显的路。”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就说明,那是一条通过守卫区的标准道路。我们在这条窄窄的路上一直朝前走,我感觉已经走出了好几百米,但是没有任何死光射出来。
不久后,狄耶指着前方的一个空地:“搞定!那就是我到达的最远地点。”
我们走过去,地上却没有任何生过火的痕迹。“真是这里吗?”
“我不会忘记的,”狄耶说,“那晚我就是在这里决定逃跑,我还一直盯着那两棵树和那古怪的岩石。”她指了指另一边,果然有一块怪岩。
“这么说,我们沿路向前就行了?”
“大概如此。”
我和哈勃对视了一眼,心里在默默地想,这条小路的尽头就是绑架者的目的地?那里藏着丛林的秘密吗?看上去不可思议,因为这小路是那样不起眼。
我们缓缓地推进,但情况并非如狄耶所预料那般顺利,前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密林还是密林。下午的时候,哈勃让大家暂时缓下脚步,这时,那个人质恢复了一点神智。
我立刻来到他身边,他睁眼看着我,虚弱地问:“康先生……这是哪里?”
“我们还在丛林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涌现出痛苦的表情,“疯了……都疯了……”
“是叛军……还是?”
他的身子忽然抖动了一下,周围的树丛仿佛带给他极大的不安:“康先生……得离开这里,这里……有妖怪啊!”
“你是说一只豹子吗?”
但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子剧烈抖动起来,忽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真难办。”哈勃叹息了一声。
我们继续向前,四周忽然布满了高大的树,枝叶完全掩盖了我们头顶的天空,光线阴暗无比。地面的低矮植物却极为茂盛,空间狭小得难以转身,我们像是游走在一片植物的海洋,好在那条小路还隐约可见。
忽然哈勃让大家停下。
我们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本来,我们的身体和植物叶子摩擦,一直都有这种声音,但现在我们静止不动,依然听到了这沙沙声。
又有人来了!
大家握紧手中的枪。那声音在不远处持续不断。哈勃决定主动出击,我们暂时离开小径,深入树丛。我能感觉到有人朝这边来,哈勃朝天鸣了几枪,吼叫道:“是什么人!”
那声音忽然停止了。
“我们是政府军!”哈勃叫道,“如果你们是人质或叛军,最好站出来,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那沙沙声又响起了,这次比较缓慢——这表明有人在慢慢靠近,而刚才哈勃鸣枪正好说明了我们的方位。我心里有些紧张,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家伙是豹子妖怪怎么办。
他们出现了,是几个人质。为首的正是医生和伊芙丽。
“天哪!康先生!”他们脸上出现喜悦的表情。
不过这几个人已经没有了正常的人样,衣服几乎全破,而且饿得皮包骨头。脸上和身上都是泥土,以及因为虚弱而导致的面目发黑。我们给了他们食物。我向医生询问其他人的情况。
医生告诉我们:“逃走那天我们被叛军抓了回去。事情发生了变化,第二天,巴拉古还是要按原计划穿越死光区……”
“等等,难道他的部下没有反对?”
“问题就在于那些叛军似乎也有不同意见,虽然他们不愿冒险,但部分人仍然尊重巴拉古,当巴拉古真正发怒时,他们又变得没主意了,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巴拉古做出了让步,他让愿意追随自己的部下带上人质,穿越死光区。”
“结果如何?”
“该死,康先生,我们都已经穿越了死光区,现在不就在那区域的后面么!”
哦,是的,我想,现在我们都已经靠狄耶的线路摆脱了死光区,“那你们……”
“噢,巴拉古很失望,他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神奇景象,也没找到莫迪将军,他几乎发了狂,而跟随着他的叛军很少,人质们不愿意再次当肉盾,于是逃离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剩下的就只有我们几个了。”
“那老汤姆呢?”
“老汤姆死了。”伊芙丽说,“在穿越死光的时候。”
我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不用再搜索他们了,康先生,我们五个就是所有的幸存者。”
“这个……”我望了望哈勃,无法开口。很显然,医生以为我们是来拯救他们的。哈勃对他们说:“各位,我需要你们开动脑筋,把我们带到你们之前到过的地方。”
医生很惊讶:“什么?我们还要向前走?”
我无奈地说:“这不是一支救援队,而是一支探险队。”
医生脸上出现些许愤怒的表情,而立刻又悲悯地点了点头。但伊芙丽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不!我不要再往里走!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冷静,女士!”哈勃说,“看看我们,我们全副武装,你什么都不用怕,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安全回去。”
在继续行进的过程中,医生他们明显心事重重。我注意到其他三个人质,他们几乎都不说话。而之前晕倒的那个人质,一直处于意识恍惚的境况。大家回到那条小路上,在我们心中,这是通向目的地的标准路径,可是没走多远,小径忽然消失了。面前满是乱七八糟的岩石,植被依旧繁茂,毫无道路可言。
我们艰难地在巨大的石阵中穿行,这些几米高的大石头让丛林的感觉变得古怪,虽然那上面生满苔藓,也长着乱七八糟的植株,但褐色的基调让人感觉冰冷和阴暗,似乎正在接近死亡。哈勃感到不对劲。当队伍再次停下时,我们又明显地察觉到附近有动静。
“你不是说就剩你们几个了吗?”我问医生。
“是啊,其他人……其他人……”
“他们不是都死了吗?”
“并不是都死了……啊,康先生,请原谅,一言难尽……”
倒是伊芙丽果断地说:“他们如果没死,都成了变态的疯子。”
我脑海中猛然浮现起叛军残害同伴的画面。没容我多想,一块岩石下忽然出现一个人,伊芙丽“啊”的一声,躲到队员后面。而我认得那人也是之前的一个人质。
“快开枪,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医生大喊。
那个人摇摇晃晃朝我们走来,我们立刻明白了,他一定和之前我们遭遇的叛军一样,变成了那种丧失理智的嗜血狂。但是,在他没发起攻击前,我们并没有开枪。
这人一步步朝我们逼近,而我们一步步后退。我开始大声朝他喊话,希望他清醒过来。可这家伙目光呆滞,似乎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见鬼!为什么这些人会成为活丧尸!”
“如果是丧尸就好了,”医生说,“并不是都变成这样,有的人看上去很正常,但极为嗜血残忍。这才可怕。”
这让我全身一凉,我愣愣地盯着医生,手中的枪不由得握紧了。医生反应过来:“啊,康先生,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没有发生变化!”
前面那家伙还在缓缓靠近。队员们问哈勃怎么办。哈勃咬着牙:“我真想把他活捉,带回去检查一下这是怎样的变化……该死,我们应该准备麻醉枪的!”
一名队员说:“我们上去试一试,看能否将他制住,然后用绳子。”
哈勃点头道:“小心点。”
这些队员都是训练有素的特种人员,制服此人应该没有问题,但我还是担心,如果那个看上去傻傻的家伙忽然发飙怎么办。哈勃让大家瞄准他,稍有异常,就一齐开枪。
可是,意想不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却并非来自于眼前这个人。在两名队员快要接近这人的那一刻,天空响起一声古怪的号叫——虽然古怪,但又有几分熟悉,我几乎知道那是来自于人的嗓门——但那绝非正常人,而是某个已经脱离了常性的人,我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一个身影从一块岩石后面跳了出来,他卷曲的头发罩住了整个脑袋,身上是破败不堪的迷彩装,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正是不久前和我朝夕相处的叛军头子——巴拉古!
他的出现把所有人都怔住了。此时的他是怎样恐怖的一副模样!他的嘴边是干掉的血迹,眼珠往外突出,龇牙咧嘴,跟一只发狂的狒狒没有区别。
大家都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而他发出低沉厚重的呼吸,正恶狠狠地看着我们。
我试着叫了一声:“少校,是我。”
他略微朝我这边望了望,目光立刻集中到岩石下那个人质身上,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忽然他纵身一跃,跳下了岩石,猛地将那人质扑倒在地。前面的两名队员立刻退开,只见巴拉古如同扑食的猛兽一般,用牙齿咬住那人质的脖子,一时间鲜血四射。
短短半分钟,那人质已经咽了气,巴拉古做出的动作让我们目瞪口呆,他开始同野兽一般吃这个人的肉。那动作很难让人想象眼前是一个人。
“也许是太饿的缘故。”伊芙丽居然愣愣地说。
我们的枪口一直牢牢指着他。我试着喊了一声:“巴拉古少校,记得我吗?”
他并没有反应。
我想了想,问道:“你见到莫迪将军了吗?”
这句话让他忽然停下来,抬头望着我。然后他站起身,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手上还提着人质的肠子……我们立刻大为紧张,按照他刚才的敏捷动作,如果要发起攻击的话,即使我们有枪,恐怕也难免受伤。
忽然,巴拉古的脚步停下了,眼睛望着我们身后,恶魔一般的脸上呈现愤怒的表情,我们扭过头,不远处的树丛里,分明是有东西。
难道那又是一个失常人?我想。
一瞬间,那东西横着溜走,一片豹子的斑点映入我的眼睛。我脑袋“轰”的一下,是那只豹子人!是我们之前所说的“那个东西”,是我们在屏幕里看见的豹子妖怪!它为何会躲在我们后面?难带它一直跟着我们?这样一想,我不觉全身毛骨悚然。
在我们回头的当儿,巴拉古高嚎一声,双腿一蹬,飞快从众人身边奔了过去,他的动作异常敏捷,凶猛地扑到树丛中,似乎要和那豹子人一决高下。
我心想,巴拉古绝不是那豹子妖怪的对手。但奇怪的是,那豹子妖怪似乎朝后面退缩了,当它在树林中移动的时候,我们清楚地看见,那东西是在用两只脚奔跑,而它上肢则同时晃动不止,随时在树枝上借力,这使得它的奔跑速度飞快。但巴拉古在后面紧追不舍,很快,他们就消失在我们视野之中。
“愣着干什么!追!”哈勃说。
但队员们心有顾忌。哈勃大叫:“我们有枪,怕他们做什么!我们不就是来揭开秘密的么!”
人们朝着巴拉古的方向追了上去。由于豹子妖怪和巴拉古都奔跑激烈,在林中留下的痕迹极为明显,这使得我们跟踪起来也极为方便。但令所有人不解的是:为什么那豹子妖怪要逃跑?
“那豹子妖怪没理由害怕巴拉古。”医生旁边的一位人质说。
“怎么?你们之前见过那豹子妖怪?”
“我亲眼见到过它杀死叛军。”
医生扭过头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在我和你会合之前。”那人质说,“本来我们一行人一直在往回走,看到那豹子怪物的恐怖行径后,我们为了逃跑,才反着方向遇上你们。”
我觉得他说的话有些怪,正想发问,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看来没有必要再追了,我们已经看见了巴拉古的尸体。那自然是惨不忍睹。我也就不描述了。
看到巴拉古此时的惨状,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不知道巴拉古为何会突然变成那种失常人,但他却如此简单地被豹子妖怪杀死,我总感觉有些遗憾似的。在不久前的日日夜夜,这个人还是一个精神抖擞的叛军头子……我忽然发现自己的伤感有些可笑。
而此时的豹子妖怪,早已没了踪影。
“不对!”狄耶说,“不对,你们感觉到了吗,那豹子人是在故意避开我们,为什么?难道它害怕我们的枪?但是它为何要出现在我们附近?”
“不,我知道为什么,它在跟踪我们,它想知道一条穿越死光区的路。”
我们扭头一看,正是刚才说话的那名人质。
“而我们现在已经穿越死光区了!”我对他说,“对了,你说是在反向逃离时遇上医生的,难道你没有重新遇上死光?”
“没有。”他摇摇头,“康先生,我想我正好碰到这条避开死光的道路。不过,既然你们的目的是要接近死光防守区的圆心,我可以给你们指路。见鬼,我真不想再走那条路!”
“哦,你知道路?”
“对,我最早是同巴拉古一起到达那个地方的——我是少有的没被死光杀死的人。我想那里可以接近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地。”
我觉得这个人说话太怪了,我问他:“你叫什么?”
“叫我摩尔好了。”
我点点头,他说的话从逻辑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摩尔带着我们返回之前的岩石圈,他开始指引道路。为什么他显得这样自信?我想。当我们问他那个“目的地”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示意我们不要多问。“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他说。
我们一直在岩石和树木、藤蔓组成的迷魂阵中穿行,前方似乎又出现了可行的道路,我心中在发问,为何这个叫摩尔的人质之前一直不声不响,后来却忽然跳出来解释了很多事情呢——他说豹子怪物在跟踪我们,又说自己曾出入死光防守区,又由于害怕豹子妖怪,朝反方向逃生遇上了医生他们,虽然丛林中的方向本就很混乱,但这听上去总给人牵强的感觉。
狄耶忽然扯了扯我的手,把我拉到后面。她悄悄问我:“那家伙是你们以前的人质?”
“应该是吧,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再说现在的人都变了样。”
“他不应该是人质,因为我认识他。”
“谁?你认识谁?”我瞪大了眼睛。
“那个叫摩尔的人,我认得他的声音!我被蒙住眼睛坐在飞机上时,机上有人说话,其中一个声音很像他!”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你……不会记错吧!”
“不知道。但我听他说话,感觉就是那些绑匪中的某一个人!如果他是当时绑架我的人,又怎会是丛林中叛军的人质?”
她这一说,我感觉全身发沉。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摩尔之前提到“能躲开死光区的小径”,而我们从未对医生他们提过这个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趁摩尔在前面带路,我悄悄叫过来医生,问他和摩尔是在什么地方遇上的,他说是在遇上我们的不久之前。显然,那个地方是在死光区后面,如果死光区是个圆环,那么当时是在圆环里面,而如果摩尔之前遭遇了豹子人,按他所说,豹子人是不知道通过死光区的秘密线路的,那当时的地方明显是在死光区之外,而摩尔又能如此轻松地来回进出死光区吗?他的运气真的那么好,每次都走对了这条秘密线路?
我问医生:“我们之前的人质中,有这个人吗?”
医生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康先生,你这一说,我还真感觉这个人很陌生。只不过当时遇上他时,他说自己是人质,大家都同样蓬头垢面,我就没有多想。但仔细一想,似乎人质中没有这个人,要知道,后来的人质本就不多了。”
“这下我明白了。”我点点头,随即走到哈勃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摩尔是阴谋家。”
哈勃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即恢复了常态。摩尔扭头过来:“怎么啦?”
“没事,继续带路吧。”哈勃说。
又过了一阵,我们穿过几条狭窄的岩缝,来到相对空旷的地带,哈勃问:“还有多远呢?你和叛军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
“快了。”摩尔一边喝水一边回答道。但他刚咽下一口水,就感觉一支枪抵在了脑门上。
“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摩尔或是某某先生,请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是人质啊!康先生和医生可以作证。”
我开口道:“我们记忆里根本没你这个人。也许,你存在于狄小姐的记忆里,这就是你之前一直不说话的原因。后来你发现狄小姐并没太注意你,才放开嗓音。”
哈勃用枪往前一顶:“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带你们去想去的地方。”摩尔的语气忽然变了,“上校,既然如此,用不着深究了,这不正是你们的目的么!”
“你是什么人!”
忽然,摩尔惊慌地大叫一声:“豹子人在后面!”
我们扭头一看,果然,那个怪物正躲在岩石中的缝隙处,树藤搭在它前面,起到了遮蔽的作用。
“上校,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得把那怪物赶走,它跟着我们,是想弄清道路!”摩尔大叫。
“到底是他妈的什么道路,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你先说!”哈勃开始吼叫。
“先赶走那怪物再说!”
队员们的M16朝岩石缝射出子弹,石块纷纷剥落。瞬间,那豹子人逃走了。
“它还会再跟来的。”摩尔喘着粗气。
“那东西为什么要弄清道路,弄清什么道路?”
“上校,这还不简单吗,道路要是走错了,就会遭遇死光。那豹子人也知道这一点。”
“你到底是什么人!”
摩尔笑了笑,“很快你们就知道了。现在杀了我也没用。我会带你们去某个地方,然后我就离开,你们可以尽情享受之前的疑团。”
我们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这家伙看来是不会同我们好好交流的了。哈勃坐下来点燃一支雪茄(他一直带着这玩意儿),开始静静地思考。摩尔却露出嘲笑的面容,似乎认为哈勃不敢向前。
哈勃忽然扔掉烟头站起身来,对手下一名队员说:“哈里斯,你带十个成员,护送这些人原路返回。”
队员们吃了一惊:“那你呢?”
“我和摩尔前去。剩下的五名队员中,愿意留下的可以跟我一起,不愿意的也可以跟哈里斯他们返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五名队员站了出来,愿意同哈勃一起。哈里斯则和剩下的十名队员,准备带幸存者们返回。
不知是处于怎样的心态,我和狄耶对视了一眼,然后我们一起走到哈勃面前,告诉他我们要留下来。
“你可要想好了,康先生。前面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到。”
“我想好了,”我说,“我走了这么远也没起什么作用,岂不是白干?我从不做无用功。”
“我也是,”狄耶说,“我说过要看看绑架我的家伙究竟是什么目的。”
哈里斯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我们和哈勃的五名队员,跟着摩尔继续前进。“我敬佩你,上校,”摩尔说,“就凭这点,你就值得我为之带路。”他扭头过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什么还不到,你说过很快的。”
摩尔笑了笑,“我故意绕了路,我们得甩开那只该死的豹子。”
“怎么,它还跟着?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就像一个人。”
“实际你的确可以把它当成人。”摩尔笑着,“它一定会跟着的,这是它的愿望,但我不能让它得逞。”
这时夜幕降临了,我感受到难以言说的慌乱。我们正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要去到一个也许是险恶无比的地方,而后面还跟着一只疯狂的怪物。这想想都让人发狂。我有点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同返回的队伍离开。
就在这时,摩尔闪进一个浅浅的岩洞里,并朝我们竭力挥手,示意大家跟进去。
“那豹子妖怪在后面岩石右侧,”摩尔说,“等它转上这条路,会发现我们失踪了。”
“然后呢?”
“如果它离开自然很好,如果它向前走,我们就躲在这里干掉它。”
“为什么你对身后的事这么清楚?”
摩尔笑而不答。但我已经发现他破烂的袖子里似乎藏有东西,那可能是一个微型显示器或者通话设备。但我们现在都担心着那只怪物,没工夫顾及其他。
但是,豹子妖怪并没有跟上来。我看见摩尔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偷偷地在袖子里拿什么东西,这时我已经确定,他一定是通过某设备掌握身后的情况。片刻后,他烦恼地走到洞口,示意大家继续前进。刚走了几步,摩尔大叫:“不好!快朝上面开枪!”
就在这时,一声古怪的叫声贯穿夜空,我们头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运动,我们看见那只豹子妖怪,正在高高的岩石上朝我们扑来。摩尔惊慌失色:“它急眼了!快开枪!”
大家一齐开枪,可那豹子出奇的敏捷,子弹没能击中它。它在岩壁上东窜西窜,号叫不止!它的夜光眼,以及它类似于人的动作,让它在黑暗中如同魔鬼在乱舞。很快,它竟快要扑到我们身上来!我枪里的子弹已经射完,心想:这下完了。
奇怪的是,豹子妖怪忽然停下了动作,转身飞快地离开,我们还惊魂未定,有队员仍在朝后面开枪,但我已经看到了别的恐怖玩意儿,我们前方百米左右,一大团幻影正朝这边压过来——杀人云!
“该来的都来了。”我想。
摩尔大声叫道:“快散开!”可是哪里有地方!在狭窄的岩石道路之中,杀人云已经堵塞了缝隙,我们只能往后跑,但我们的速度明显比不上杀人云。
队员们都知道那幻影是什么东西,大家在逃跑的过程中,都发出了绝望的喊叫。我一下摔倒在地,看见那幻影已经压上了我的上空,我想,没想到自己仍旧是这样死去,一瞬间,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