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鲜有行者的茫茫原始丛林来讲,我们这支队伍绝对算得上庞大。东非大裂谷及其广阔,纵横好几个国家,被称为地球的伤疤。因此,虽然身处大裂谷底部,却没有特殊的感觉,只知道包围在四周的是一片原始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一切高科技,一切文明准则都会失效,最原始的经验才是最正确的。巴拉古深知这一点,这正是他挟持土著人同行的原因。在丛林中行进,分辨各种天然的踪迹极为重要,你随时要应付各种天然的危险。而那些土著人,几乎个个都是出色的辨踪人。
况且,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世界。
我们一直向北走,虽然四处的景色依然如故,我们的心情却起着微妙的变化。谁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就算正式踏进了橙色区域。但可以肯定的是,到了下午时分,我们已经在那片禁区当中了。
我们在中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停下来吃了午餐。这是从土著村落夺来的薯粉,干肉和坚果。这些东西耗尽,就必须依靠打猎填饱肚子——这也是叛军要带上土著人的又一个重要原因。在非洲的丛林里,对付野兽,仅仅有枪是不够的。
休息的时候,贝瑞一直和我们几个待在一起。他心事重重,极少说话。
人质中有个叫汤姆·莫里斯的40多岁的男人,人们叫他老汤姆。他主动走到我们身边,告诉大家他是一位学者。他见叛军对我们几人比较信任,所以想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来非洲是为了研究植物和动物。”他态度诚恳地说,“人质中没有我的同伴,我希望大家可以一起面对困境。”
弗莱尔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我不太理解弗莱尔为何会有这种态度。我伸出手同老汤姆握了握:“我是康星原。中国人。”
吃过饭大家继续行路。巴拉古不断研究地图,却并没有什么发现。丛林里本就无路可走,只能根据图上的地形标志,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我们一直穿行在灌木丛里,每一步都非常艰难,自认为行了很远的路程,实则没走出多少距离。由于高大的树木完全遮盖了天空,我们老觉得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种感觉让人心烦意乱,更能滋生恐惧。
巴拉古让贝瑞走在最前面。而我们也处在队伍的前端。地图上有一条隐隐标明的行进线路,结合地形,贝瑞无疑是最合适的带路人——他可以随时判断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天色渐暗的时候,丛林里忽然静得出奇。每个人的心都绷紧了。我下意识地感觉到,当最后一丝阳光隐去的时候,将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这是受太多好莱坞电影的影响。我旁边的伊芙丽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仔细想来,周围并没那么安静,只是我们的心太紧张了。
巴拉古觉察到众人的情绪,大叫道:“什么都别想,跟着走就是了!”
这样,我们一直行走到天色全黑,在众人的抗议下,巴拉古终于同意停下来休息。
为了便于管理人质,叛军们把大家分成几组,编上号。每组人围坐着生起篝火,煮食分到的食物。我被分在第一组,成员包括我,李哲,弗莱尔,伊芙丽,老汤姆以及贝瑞。是所有人质组中人数最少的。按巴拉古的话说,他是把我们几个当成朋友,所以才有特殊照顾。
吃过晚餐,叛军们支起两个帐篷——那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其中一个帐篷是巴拉古的卧室。这叛军头目得意地向我们走来:“先生们,鉴于你们在旅行中的巨大作用,我决定把另一个帐篷送给你们,仅供你们第一组人质使用。”他说。
“真是不胜感谢。”李哲冷冷地回答道。但我心里明白,有帐篷是件大好事,如果睡在野地上,谁也无法保证不受虫子的肆虐。
而其他的人质,只好在土著人的指引下,割来野草铺自己的床。
夜已经很深,巴拉古进他的帐篷睡大觉去了。人质们也大多倒在草丛上睡去。叛军禁止不同组的人质相互交谈——因为怕大家串通一气。现在,守夜的三个叛军在三个角度上手持AK47观察着我们,当然,他们更多是观察深邃的丛林。
我们这组的人走进帐篷,仿佛进入到一个自由的空间。但谁也没躺下来休息,也许大家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如果你闭上眼睛,这个丛林就会开始对你“有所动作”。现在,唯一让我们安心的,竟然是外面那些持枪守夜的叛军。
“不要自己吓自己,”李哲说,“什么事也没有,这只是丛林而已。”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那似乎像是婴儿的哭声。其实这声音先前就隐约存在,只是没有现在这般明显——自然也没有现在这般可怖。大家谁也没说话,那声音竟然越来越大,忽然又从先前的婴儿哭,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笑声。我的汗毛顿时竖起来了。
“上帝啊,那是什么东西!”伊芙丽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是鬣狗。别担心。”贝瑞说,“没有谁的叫声比得上那些家伙怪异。非洲人把它们当做原野的鬼魂。”
“听上去的确像鬼叫。”
“营地有火,也有人,它们还敢接近营地?”
“它们不怕。在所有非洲动物中,只有少数几种动物不在意人类的地盘。鬣狗是其中一种。”
“其他几种是什么?”
“豹子和犀牛。犀牛视力太差,会直接把村庄撞翻。”
“上帝,看来遇到鬣狗算是件幸运的事。”
我听见外面有叛军的呼叫声,他们大概想赶走那些鬣狗。不一会儿,那种毛骨悚然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看来可以安心休息了。有什么比得上AK47的威力?我们什么也不用担心。”弗莱尔说完这话后便倒下睡觉。我们也跟着休息。
好不容易才入眠。当我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尖叫声吵醒。帐篷中的所有人都坐了起来。帐篷外面,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同叛军们的混乱的呼喊交织在一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禁区,难道已经开始了它对入侵者的惩罚?弗莱尔和李哲一个健步冲出帐篷。我和老汤姆跟在后面。
营地里,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大叫,她披头散发,双手不停地舞动,好似丢失了心魄。在这样的夜里,这动作和声音让人难以承受。两个叛军试图控制住她,却无法让其安静下来。周围的人质也都极度不安。
“怎么了!”巴拉古从帐篷里冲了出来。
“啊,先生,”一位男人质对巴拉古说,“芭芭拉刚才去解手,她忽然疯跑回来,就成了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巴拉古手里紧紧握着手枪。
“上帝啊!它在看着我!”这个叫芭芭拉的女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它在看着我!”
“谁?谁在看着你?”大家齐声问。
“一双眼睛!一双眼睛!”
巴拉古叹了口气,“真是莫名其妙!丛林里到处都是眼睛。每个动物都有眼睛!”
“不!那不是动物的眼睛!我敢肯定!”
“你是说有人偷看你解手?”
“不!那不是人!我是说,至少不是营地的人!”芭芭拉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回复了正常的状态。
我这才想起,芭芭拉用的是英语中的它(it),而不是他(he)。但她又说那不是动物。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我一时也惊疑起来。
“如果不是动物也不是人,会是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女人叫起来,声音恐怖到极点,“的确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在对我笑!”她忽然扑到巴拉古身前,“我求求你,这树林不能待了,我们撤回吧,这地方不能待啦!”
巴拉古猛地抬起手,“啪”的一声,扇了可怜的芭芭拉一耳光。“真是莫名其妙!”他眼露凶光,狠狠地说,“我可能对你们太仁慈了,有谁再敢装神弄鬼,我就把她吊在树上。”说完,他转身走回了帐篷。
挨了耳光的芭芭拉忽然安静下来。我们走到她身边想要安慰两句,可她已经被旁边的一个人质搀扶着回自己的小组去了。
回到帐篷,大家脸上都神色凝重。
“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老汤姆说。
“我看芭芭拉神经太过紧张。”弗莱尔说,“这在所难免,人质的神经一直紧绷,丛林中又有着无数让人发狂的因素——比如之前的鬣狗叫,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会把它们当做鬼魅。芭芭拉看到一些令她恐慌的东西也很正常。”
“可她说那是一双人的眼睛。而且,在她的叙述中,一会儿用‘它’,一会儿用‘他’。”
“但她看到的毕竟只是眼睛不是人。巴拉古说得对,哺乳动物的眼睛都差不多。在惊慌之中,产生怎样的错觉都可以理解。我们不要让自己背上负担。”
我承认弗莱尔说得有理。这位高大的金发人总能保持冷静。但我脑中仍旧不断浮现芭芭拉惊恐的面容,还有她对那个东西的用词——这表示她当时的感受极为怪异。我看到贝瑞的面色也比较沉重。对他们的族人来说,这片丛林也许住着非洲的大神。那么,那双眼睛是否是神的眼睛呢?
我觉得自己太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