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儿,帐篷里响起了小燕的鼾声。那几个人面带崇敬无比的表情,走到小燕身边,几乎同时发出了又羡慕又嫉妒的叹息,然后鱼贯而出。做技术这一行的人,靠的是天才灵感,往往做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几十年磨砺出来的水平,都不如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这几个人亲眼看着小燕谈笑风生地破解密码,满心里除了叹服钦佩,实在无话可说。
我走近小燕,凝视着他的蒜头鼻子、杂乱无章的眉毛、紧闭着的单眼皮——说真的,他的长相令人不敢恭维,而且嗜酒如命的习惯更是给了我极差的第一印象。他脸上的肤色很差,一副长期睡眠不足的枯黄萎顿相,绝对是整日跟电脑屏幕面对面造成的结果。
“你看到了什么?”他陡然张开了眼睛,喷出一嘴酒气。
我笑了笑,没理睬他。
钻机上的触摸屏依旧亮着,那个应该输入密码的对话框里,有个短短的光板在不安地闪动着。
小燕伸了伸懒腰,又缩起肩膀:“最起码要五个小时,洛克西勒马丁公司的产品,堆砌密码的部门人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里包括了至少三十种以上的编码方式……唉,说给你听也白费,我给你带来了个好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他伸出脚尖,勾到了床边的背包带子,用力拖到手边,嗤啦一声拉开了拉链。
背包最上面的一层,叠放着至少五台笔记本电脑,外表银光闪闪,竟然全都是高强度镁铝合金外壳,没有任何品牌标识。他把手伸进背包下面,摸鱼一样摸来摸去,终于找到厚厚的一叠打印纸。
“嘿嘿,三千万像素卫星传真图片,除去五角大楼绝妙电子文档室的原版外,这是唯一的一份拷贝。里面这人,你应该认识——不必说谢字,虽然这些东西能换到两百万英镑或者三百五十万美金……”
他把打印纸丢给我,自己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把四五根乱七八糟的线缆拖出来,利用磁性胶垫固定在钻机触摸屏的表面。跟着,又摸出一副脏兮兮的听诊器悬挂在脖子上,听诊器的探测端粘在触摸屏的侧面绿色按钮之上。
凭借听诊器和听力开启密码的手段,是智力盗窃保险箱的高手常用的技术手法,但用到触摸屏上的案例,此前好像还没被报道过。
我展开这些宽幅打印纸,陡然手臂一震:“是……是大哥杨天?”立刻,我的十指不由自主地发力,各攥住纸张的一边,深秋枯叶般抖动着,令它刷啦刷啦直响。
苏伦从我身后探出手,把打印纸轻轻从我手里抽走,低声问:“怎么?什么事?”
那不是普通图像,而是大哥杨天跟某个石像贴身肉搏的场面,跟谷野提供的卫星图片如出一辙,只是更清晰、更直观。
大哥的牙齿紧咬着,腮边的咀嚼肌呈现出虬结挣紧后的深刻凸痕。他的眉高高飞扬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用力瞪着,嘴半张,嘴唇上的胡须乌黑浓密,但却长得有些过分,仿佛是几个月没刮过胡子的野人。
他的双手扭住了石像的右臂,左肘则是顶在石像腰间,做出了一个“过肩摔”的标准预备动作。手背上的肌肉、青筋、血管、汗毛都拍得清晰无比,比谷野的图片更可信、更有说服力。
被大哥扭住的,明显是尊相貌古怪的石像,因为那人头顶上戴着一个正方形的头盔样的东西,只有向前的一面露出圆滚滚的花生米大的小眼睛。他的个子要比大哥高半个头,身上的衣服非常紧,呈现出一片灰白不明的颜色。
他们所处的背景非常干净,像是一间极冷清的空房子,四壁和地面、屋顶都是灰白色的,死死板板,毫无人间烟火气息。
打印纸共三十张,镜头以不同角度拍摄而成的这些东西,几乎清晰再现了大哥的所有动作和表情。而在所有页面的右上角,都带着一个显著的圆形“51”的图标。图标是红色的,一美分大小,毫无花哨的配图,只是一个实线圆圈,再加上中间的字符。
这个标志,毫无疑问是代表隶属于美国空军的一个神秘部门——51号地区,一个专职处理一切跟外星生物、外星航天器有关信息的特殊部门。任何事件,只要有51号地区的秘密人员介入,马上就会蒙上一层神秘的外星面纱。
我接连做了五次深呼吸,才把自己的激动情绪稳定住。
小燕又开了一瓶白酒,紧紧地皱着眉,目光始终不离那面触摸屏。此刻,他已经把装着白酒的箱子拖到钻机旁,当作了自己的工作椅。一只手握酒瓶,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触摸屏隐形键盘上敲打着,几乎每隔五分钟,钻机的单音喇叭就会响起“嘀”的一声。
苏伦始终无声无息,迅速翻看了那些图片后,缓缓走到自己床前,慢慢坐下、慢慢取出手机、一字一停地慢慢拨了一个号码,似乎心情极为沉重的样子。
“495559……”她对着话筒,声调低沉地开始对话。
小燕开始兴高采烈地吹口哨,瓶子扔在一边,两手共十二根手指在触摸屏上飞舞着,仿佛进入了兴奋之极的忘我状态。翻来倒去,他吹的是那支美国人耳熟能详的《印地安小孩》,始终都是同一音调的“一个、两个、三个印地安,四个、五个、六个印地安”……
此刻的我欲哭无泪,因为从来没想到大哥的失踪会跟外星人有关。谷野曾经说他还活着,苏伦说过同样的话,而现在小燕带来的照片,又显示了同样的信息。我想帮他,却根本无从下手,无从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