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伦一直都没醒,非常奇怪。
我只做了半分钟的耽搁,马上穿好鞋子、外套,顺手从桌上拿了苏伦的望远镜,急速出门。依照幽莲的飞行速度,我要赶上她绝对不可能,这才是我拿望远镜的原因。
营地里非常寒冷,我看到四名特种兵正缩着脖子在井架边巡逻,四个人的脸都面向东方,当然发现不了这边的情况。
我急速跑出营地,举着望远镜向西看,根本不假思索地把镜头瞄向了土裂汗金字塔的顶端,因为我有预感,幽莲要去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果然,她落地的位置,就在我曾经攀登过的塔顶。
望远镜里清晰看到她的身体,轻飘飘落下来,抖抖身上的灰袍,单膝跪地。我调整了望远镜的放大倍数,将她的动作拉近到极限。
镜头中,她的手腕一翻,亮出弯刀,如果隔得近,应该能听到刀刃弹出的“嚓”的声音。
“她要做什么呢?难道是要撬某种东西?或者是在塔上写字……”我感到无比困惑。
不知为什么,此时营地里一片死气沉沉,就连那四名岗哨也木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不发出任何交谈声。我甚至没听到发电机组的噪声,夜这么静,那些声音应该听得比较清楚才对。
“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状况呢?”
一阵心神恍惚,我的记忆中断在这里。
我醒了,帐篷外阳光灿烂,晃得眼睛隐隐作痛。
我坐起来,残存的记忆支使我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找自己的手枪。它还在枕头下,子弹上膛,保险打开,处于随时都会发射的状态。
“怎么回事?记得我正在望远镜里监视幽莲,怎么?那是梦?一场噩梦?”扭过头,我看见苏伦的望远镜平放在一叠图纸上。
想起自己昨夜起床时,裤袋里装着手枪,手里握着望远镜;想起诡异如蝙蝠的幽莲停在金字塔顶……
“苏伦、苏伦、苏伦——”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击中了我,我拼命地大叫,跳下床,紧紧地握着枪。萨罕师徒,一个邪恶祭祀,一个半夜上塔,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得先把这个事实告诉苏伦,营地里的安全最重要,必要时候,首先得把这两个神秘人物驱逐出去。
苏伦应声而入,顺手将帐篷的帘子挑高,让阳光放肆地照进来。
“风哥哥,你醒了,可急死我了!”一晚上时间,她的脸都瘦了一圈,并且眼睛里满是血丝。
“什么意思?我醒——我醒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隐约感到不妙。
“风,你已经昏睡了超过四十个小时,如果没有萨罕长老的招魂术,只怕还得昏迷下去,呵呵,大家都很担心你……”谷野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门口,接着萨罕、幽莲、老虎、卢迦灿鱼贯而入。
我惊骇地几乎跳起来:“四十小时?”
苏伦伸手取过我手里的枪,满脸欣慰:“那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
我看到幽莲依旧垂着头站在萨罕身后,感觉心里有一团烈火“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我真的曾经昏迷,肯定与她有关系。
幽莲的灰袍长长地拖曳在地,脸和头发依旧脏得不成样子,垂着头,面孔向下,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腰间。
我知道,她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我在这种场合,只会三缄其口,就算有什么要说的,也只告诉苏伦一个人。因为现在,唯一值得我信任的只有她。
“敬礼!”外面似乎有立正、挥袖的动静,应该属于军人的标准姿势。
一个身材娇小的埃及女军官走进来,肩章、帽徽闪闪发光,而她眼睛中射出的光芒,更是咄咄逼人。
“风,这是铁娜队长,彩虹勇士特遣队的负责人。”谷野抢着介绍。
“我是铁娜,从今天起,负责整个营地的警戒工作,希望能跟大家精诚合作,把金字塔发掘工作顺利进行下去。”铁娜的话,干练简洁,带着斩钉截铁般的命令意味。
我的目光只是空洞地向前,注视着幽莲站立的方位,因为我经过苦苦思索之后,根本记不起昏迷前发生的情况。我能记起自己在望远镜里观察到她亮出了手腕上的尖刀,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记忆到此中止。
唰的一声,一阵劲风从我鼻尖上掠过,我回过神来,卢迦灿已经开始用力鼓掌。
“风先生,希望你记住,在我讲话时,眼睛一定好看着我,OK?”铁娜的腿仍然以“朝天一柱香”的姿势抬在半空,然后缓缓下落。所有的人,目光惊骇,特别是苏伦,刹那间变得目瞪口呆。
我不明所以,伸手向脸上一抹,落下一只沙漠毒蚊的尸体。
“这种蚊子,毒性巨大,吸血的同时,会把一种来自尼罗河滩涂中的致命菌注射进人体,潜伏期长达两年以上。风先生,请注意个人安全。”
她伸手在战靴的鞋尖上轻轻掸了掸,钢盔下,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
特种部队里极少有女兵,用女军官来带队,更是史无前例。铁娜的身材很好,即便是在包裹严谨的军服下,仍旧风情曲线毕露,与她脸上的冷漠不成正比。
铁娜走出帐篷时,所有的人都众星捧月一样跟了出去,只有苏伦依旧留在我身边。
“风哥哥,这个女孩子……好厉害的腿上功夫,一抬腿就踢死了你脸前的毒蚊……”她取了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的脑子仍旧昏昏沉沉,因为从醒过来开始,突然对时间的概念上,发生了巨大的迷惑。
苏伦望着铁娜一行人向井架走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铁娜,西点军校的高材生,曾受过美军‘海豹突击队’创始之父邦塞迪的亲自表彰嘉奖,而且是埃及新一批特种部队的最高教官……”
这很多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定语,无疑给铁娜的身份蒙上了数道绚丽的光环,其中最亮丽的一道——“她是埃及总统休安顿最宠爱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孩子。外界传闻,她将很有希望参加二零一零年的总统大选。”
我回到床边,用力抱着头,觉得太阳穴深处像有两把高速工作的钻头,在不停地侵袭着我的脑部神经。
“苏伦,帮帮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跟上次在金字塔顶上的情形接近了……”四十小时的昏迷,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意外,而且我敢肯定,有某种神秘的外力让我第二次陷入了“部分失忆”的状态。
苏伦走近我,右手放在我的后颈,按在颈椎与颅骨连接处,缓缓摁压着。
“苏伦,告诉我这四十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伦长叹一声:“风哥哥,你先不要多问,我希望能让你快速真正清醒……”
我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觉得自己“大锥穴”上受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做为连接头与身体的脉络桥梁,大锥穴的血脉流畅与否,很大程度上对人脑的清醒程度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醒了,而且是无比清爽地醒了过来,这都要感谢苏伦的那次重重的点击。现在,我是躺在床上的,苏伦就坐在床边椅子上,凝神看着我。
“谢谢你。”我坐起来,神清气爽,失忆后遗症全部消失了。
“风哥哥,关于你的失忆片断,我有办法可以回放出来,因为我在你身上放置了微型摄像系统,请……不要怪我好不好?”
苏伦的脸红了,因为在某个人身上放置窃听或者偷拍系统,都极大程度地危害了对方的人身权利。
我拍拍后脑勺:“我早该想到的,你可以在谷野身上安放窃听器,对其他人怎么可能放过?算了,快放给我看,我想知道幽莲在那塔顶上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土裂汗金字塔的顶上必定埋藏着某个大秘密。
苏伦迅速把一个四分之一火柴盒大小的灰色方块,与她的笔记本电脑联结起来。马上,屏幕上出现了昏暗的帐篷里的情景。摄像机是安在我身上的,一切当然也是以我的视点为主。我的动作极快,出门查看、返身拿枪和望远镜,然后再次出门向西……
以拍摄角度来看,摄像机应该是放置在我的胸口位置,但我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播放到幽莲降落在金字塔顶那一幕时,也就是我记忆的终点位置,画面突然没有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花。
苏伦一愣:“嗯?怎么了?”她在那个灰色方块上摆弄了几下,但屏幕雪花依旧,根本没有任何图像。所有的细节部分,只能显示到与我的记忆被掐断的同一个时段。
苏伦双手摁在桌子上,陡然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我明白,那播放器一定是出了问题,并且在给我观看之前,苏伦一定已经浏览了里面所有的内容。
“风哥哥——”苏伦的嗓音顿时变得嘶哑干涩。我的突然失忆已经够诡谲的了,那些摄制资料莫名其妙地丢失,更是让她始料不及。
“没关系,其实我们早该料到有一股神秘的不可知的力量笼罩在营地里,从我听到那神秘的鼓声时就开始了。”
以下是苏伦的叙述——
“你急速地向金字塔方向奔跑,塔顶出现了一道冲天而起的白光,光线之强,像是漆黑的夜里电焊枪爆发出来的火花。白光直冲上天,然后塔顶的人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白光屏蔽住了还是进入了金字塔——”
我苦笑着:“有可能是进了金字塔,上次我就对你说过,感觉到用力跺脚就可能落进塔里的。其实昨天我已经有了最新的创意性想法,或许可以改变钻探方式,直接由塔顶开始掘进。”
这个想法非常古怪,因为苏伦的脸色正在急骤变化,直到最后突然伸出大拇指:“风哥哥,你的想法真是绝妙!太绝妙了!”
这条路线可以做最大程度的改进——从塔顶进行小规模的局部爆破,层层下降,通过毁灭性的挖掘方式,把金字塔下面的秘密发掘出来。
历史上似乎还没有人如此做过,毕竟是在“毁灭”金字塔。
对于其它可以遵循正途进入的金字塔,没必要走这么极端的路子,这个想法,只针对土裂汗金字塔。
“你到了塔下,想不到你的轻功那么高明,根本不必用什么绳索之类的帮助,已经飞上了塔顶。我想那大概是类似于‘燕子三抄水’之类的轻功吧?什么时候也可以教给我……”
叙述到了这里便停了,我听得出苏伦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然后呢?”我希望听到后面关于白光、关于幽莲的下落。
“后面没有了。”
我一愣,但知道苏伦还有话说,便耐心地等下去。
苏伦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十几步,指着我身下的床苦笑:“其实,一切都是摄像系统拍下来的,我开始介入时,时间是早上七点,你已经躺在这里。如果没有摄像机的帮助,我只知道你睡了整晚,早晨陷入了昏睡状态,其它的,一概不知。”
我“啊”了一声,张口结舌。
苏伦的话,无疑是说,当我跃上塔顶时,摄像机的拍摄工作也被中止了。
我的第一反应与苏伦不谋而合:“问题出在那道强光上,它破坏了摄像机镜头读入工作!”
苏伦仰面长叹:“还好,你能平安回来,至少证明对方没有恶意,比起藤迦小姐和龙,甚至班察与枯蝶大师,你的际遇是最好的了。”
越来越多的怪事,给予我跟苏伦的并不是惧怕恐慌,而是越来越高昂的斗志。盗墓者的天性,让我们根本不去考虑继续追索下去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而是更加全神贯注地调动脑细胞,企图从这些混乱的片断里,找出可以直达核心的光明之路。
毫无疑问,发掘工作会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无论是采用什么样的钻探机械,总要到最后见个分晓。
现在我担心的是金字塔内部匿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力量,会对进入塔里的人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与苏伦一道走出帐篷时,又近黄昏。
我惊奇地发现,铁娜带领的彩虹勇士并非是四十四名,而是至少有三百名以上。他们已经在营地周围搭起了连绵不绝的帐篷,像一道屏障,牢牢地把营地包围在中央。营地里的瞭望梯已经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度为二十米的专业级别的军事瞭望塔,并且设置了简易电梯。
“天!这是干什么?军事演习吗?”我惊骇的不是手术刀的调动能力,而是觉得埃及军方已经大大方方地接管了营地,甚至包括所有的发掘工程。
在埃及的国家立法里,曾经有这么一条:如果发掘到的金字塔是完全封闭、未经盗墓的,其内部的所有财产、文物、包括沙子土壤乃至由此带来的新闻收益,都属于埃及政府。如果墓穴已经被盗,则发掘者可以与埃及政府平分收益。
按照这条法律,如果打开土裂汗金字塔后,发现它是完好无损的,一切所得,将全部归属埃及政府所有,谷野等人会一无所获。这大概也是埃及军方不遗余力地参与进来的主要原因吧?
瞭望塔上架设的应该是两台高倍率、高精度、自动摄像的军事专用望远镜,铁娜的设想不错,站在瞭望塔上,已经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到土裂汗塔顶。
帐篷圈以外,停着至少二十辆军需货柜车,全部喷着埃及军方的巨大标志。
“不是演习,而是切切实实的军管。”苏伦更是无奈,早知如此,她就会阻止手术刀邀请军方介入的贸然举动。
马丁公司的效率非常高,晚餐还没结束,汤已经接到传真,钻头两小时后将到达营地。
这个消息无疑是最鼓舞人心的,连冷漠的铁娜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捧着倒满了葡萄酒的水晶杯站起来向所有的人敬酒:“为了我们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掘工作,干杯!”
她站立的姿势略显得怪异,有点像自由搏击里的起手动作,一只脚稳定支撑,另一只脚只有脚尖着地。就连她的两只胳膊肘,也是一高一低,仿佛随时都要发动进攻抑或是挥臂格挡一样。
“风哥哥,她的功夫,好像是来自截拳道的‘闪电脚’。”苏伦在我身边,借着喝酒的动作,扭头向我低语。
的确,铁娜的站立姿势根本就是来自曾经在美国最风行的截拳道自由技击术,所以看起来才会既怪异又眼熟。
“风先生,同为四大文明古国的后裔,我们来共同干了这杯?”铁娜已经走到我的桌前,手里端着一杯血红色的葡萄酒,带着蔑视的眼神。
我只好站起来,举起杯子,忽然向前一个踉跄,杯子脱手向铁娜身上飞过去。
这一次,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出腿。果然,她的左腿像毫无预兆的闪电,唰的踢上来,在平常人四分之一的眨眼时间里,啪的一声将那杯子踢得粉碎。
杯子里的酒洒了满桌,却没一滴溅在她身上。
其实,要想把杯子踢飞,我也能做到,包括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恰当的腿法踢出。但是,我的武功,无法凌空踢碎杯子。要想踢碎它而不是“踢飞”它,不但要求脚尖上的力量,更要求脚尖上的速度。
我开始鼓掌,甘拜下风地鼓掌,因为她在腿脚上的功夫,似乎已经超越了创立截拳道的美籍华人李小龙。
“从今天起,营地里所有人员的武器将统一上交,由军方代为保管。而我们,埃及军队里最出类拔萃的彩虹勇士,将会全力以赴、百分之二百地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说完,她又转身盯着我,冷酷无比地低声告诫:“我看过你的档案,不过在这里,别耍小聪明!你学过的那些东方武术,根本挡不了我一腿。”
我耸耸肩膀,摊开双手,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道铁娜小姐为何要单独针对我——“没有理由啊?大家初次见面,况且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我承认,她的那一腿,我无法破解也无法抵挡,并且我能想到“闪电腿”进攻的最厉害之处是双腿连环飞踢,力道和频率同样惊人。看看从前李小龙的搏击档案资料就知道了,那种依靠“电击”的手段训练出来的武功,根本已经超出了人类身体锻炼的最高境界。
李小龙出道时,以一招“飞脚踢碎空中木板”的功夫震惊了美国武术界,而刚才铁娜的“飞脚踢碎酒杯”更是惊世骇俗。
苏伦的情绪有些低落,跟手术刀简短地通过电话后,便钻进了睡袋。
明天一早,五点钟,也就是朝阳刚刚升起时,钻探工作便会二次开始。
“风哥哥,我想……铁娜对你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如果不怕冒昧的话,我想说,她对你……对你有某种好感……”苏伦在睡袋里探出头来,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酸意。
我对着一卷图纸,头也不抬地反问:“好感?什么好感?”
苏伦长叹一声,把下巴缩进睡袋里。
我对她的话心不在焉,因为我有个比较大胆的想法:“苏伦,我想明天一起进隧道去,跟随钻井,做一次实地考察。单单从监视器上观察隧道情况,只怕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苏伦吃惊不小,手术刀再三告诫过,要我们俩离井口远一些,免得身受荼毒。
我走到苏伦床边,凝视着她的长发:“我经历过两次奇怪的失忆,足以证明那种神秘的力量除了能令我‘失忆’之外,无法造成更大的伤害。这也许是我跟其他人差异最大的地方,所以我才会做这个决定。”
她的身子在睡袋里显得纤细柔弱,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彪悍干练。
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走向帐外。从苏伦刚才的“微酸”里,我能察觉到某些奇怪的情绪已经在我们之间弥漫着。
被军事接管的营地,气氛已经变得十分紧张。瞭望塔上居然装了四只功率强劲的探照灯,雪白的光柱缓缓地从每一顶帐篷上扫过去。这里不像是考古发掘的营地,倒像是被武装到了牙齿的军事集中营。
据苏伦告诉我的消息,那些军车装载着目前埃及军方最先进的地对空、地对地导弹,并且士兵中有完整的爆破小组、雷达小组、生化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