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时,除了四份套餐,诺诺特意为小蕙多叫了一份甜品,据说甜品可以刺激味蕾,有助于调节人的情绪,尤其适合失恋的女人,虽然小蕙失去的不是恋人而是朋友,但吃上一份甜品,有利于后面的谈话。
果然,吃着甜品,小蕙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杜咬凤问她,“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Zoe挺有人缘,非常讨人喜欢,是不是这样?”
小蕙点了下头。
“那她为什么会自杀呢?”
小蕙楞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停顿片刻:“嗯……这件事情……比较复杂。”
“复杂”,小蕙用的是这个词。
就是说,促使Zoe自杀的原因不止一个,而是多方面综合起来的,包括已知的,也包括未知的。
一个人,如果不单长得漂亮,而且能力强,那就是上帝的眷顾,肯定会有人嫉妒她。
在诊所里,就有人嫉妒Zoe,而且不止一个。
但没有想到,第一个向她发难的人,竟是一同来自第九人民医院的屠伯年。
我跟屠医生搭过班,我对他的印象跟对Zoe的印象恰恰相反,是先好后坏。诊所刚开业的时候,没有设立医务主管,朱川曾口头答应过屠伯年,半年后把屠伯年提升到这个职务,所以屠伯年觉得医务主管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处处以医务主管自居。
在九院,屠伯年是做口腔修复的,Zoe做的是口腔内科,很多人并不知道,齿科其实有内、外之分,内科是洗牙、补牙,外科是修复,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装假牙、矫正、美容等,在White,一次洗牙收费三百,做烤瓷牙每颗收费一千六,全口矫正需一万。由此可见,诊所的利润绝大部分来自于外科,虽然内科对诊所的贡献远不如外科,但是内科是基础,是根本。通常,病人经过几次的洗牙、补牙之后,对这家诊所有了了解,对医生的技术有了信心,才会放心地把装假牙这种大事交给这家诊所。
国营医院的口腔科,内科与外科是区分开来的,而在民营诊所,医生需要内外兼做,因而技术上互有长短。在外科上,屠伯年的经验最丰富,朱川要求每个牙齿模型都要给屠伯年过目,只要他点头就OK了。有一次,Zoe的一位病人想给四环素牙做烤瓷,而且是黄金冠,上牙前八颗,每颗收费2400元,八颗就要花费近两万元,这可是一桩诱人的大case。Zoe给病人取模后,先做了一颗模型给屠伯年看,屠伯年说OK没问题,当Zoe把全部做好的石膏模型给屠伯年看,屠伯年又说不行,要重做,等于要重新给病人取模,这对诊所来说很丢面子的,朱川要Zoe把病人交出来给屠伯年做,Zoe无奈,只有照办,毫无疑问,是屠伯年给她下了套。
失去了这桩来之不易的大case,小蕙看见Zoe掉了眼泪。
屠伯年自己也不争气,在内科的技术上,他不如Zoe,可他就是不承认,自恃早晚是医务主管,端着架子,不肯虚心请教,结果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事情是这样的:屠伯年的一位病人牙疼,是左下6那颗牙齿,拍片后,仍然无法确诊,朱川招来几位医生进行会诊,Zoe认为可能是牙根折断,但她的观点无人认同,因为牙根折断的情况相当罕见,屠伯年自作主张,将左下6拔除,病人当晚发了高烧,次日来复诊,留在诊所里进行输液。
朱川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再次召集会诊,Zoe提出请九院的黄教授来诊断,当年在九院,黄教授曾是Zoe的导师,公认的口腔内科专家,在齿科圈里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朱川不敢再拖延,亲自驱车与Zoe一同前往,把黄教授从五角场的家中接到了淮海路的诊所,经诊断,证明是Zoe的判断是正确的,确实是牙根折断,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严重了,不仅耽误了两天时间,还让病人损失了一颗好牙。病人拿走了全部病历,向北京White总部投诉,还扬言,如果拿不到满意的赔偿,就向法院起诉,这种医疗纠纷对民营诊所来说是最头痛的,一旦惹上官司,钱输得起,诊所的名声可输不起!最终李总亲自出马,请他在北京饭店吃饭,私下谈妥了赔偿数额,总算把这件事情给摆平了,至于给了多少,无人知晓,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后,李总严厉地批评了朱川,说他不果断,延误时机,如果当时采纳Zoe的意见,不至于如此被动,险些酿成一场官司。朱川虽然没有直接批评屠伯年,但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屠伯年已经预感到,朱川关于医务主管的承诺恐怕是难以兑现了。事实上,在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即使朱川想让屠伯年当医务主管,李总也决不会答应的,因为李总对屠伯年已经产生了看法。
屠伯年直截了当对朱川说,如果当不上医务主管,用上海话来说,“太坍台了”,就是太丢人了,他宁愿离开这里另谋出路,也不想留下来遭人耻笑。
其实,屠伯年早就为自己准备好退路了,当时,一些规模较大的民营齿科纷纷抢滩市场,其中,“28”诊所(大多数人的牙齿有二十八颗)是White的主要竞争对手,在北京两家就打得不可开交,White略占上风,当White在上海的第一家诊所开业不久,“28”也挥师南下,在上海的虹桥商务圈开出了它的第一家诊所,与White招医生的手法不同,“28”倾向于挖人,而且就把目标瞄准了White,同时向屠伯年与Zoe伸出了诱人的橄榄枝,分别请他们吃饭,试探他们的口风,Zoe的态度很坚决,当初她离开工作了十余年的九院,是看中了White的发展前途,如今诊所刚刚步入正轨,她不愿为了增加薪水,动不动就跳槽,对她来说,跳槽是件大事,不亚于结婚,她可不想在一年里结二次婚。
相对而言,屠伯年的话就留有余地,于是“28”就把主攻的方向对准了他,开出了一系列诱人的条件,包括提高底薪,增加提成,还有关键的一条,就是聘任屠伯年为医务主管,诊所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归他管。
屠伯年心里有了底,反过来去要挟朱川,或许大家都以为,出身于高干家庭的朱川,身上一定有着一种帝王的霸气,但事实恰恰相反,父辈仕途的艰险,包括自己在日本谋生的艰辛,反而使他的性格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那么一点懦弱,而且他是搞律师的,对齿科这一行业几乎一窍不通,更多了一份谨慎,他不希望诊所开业才一年不到就折去一员大将,事实上,精明的屠伯年看到了朱川的软肋之处,才敢于要挟。朱川跟李总商量,就让屠伯年当医务主管吧,李总闻听以后,勃然大怒,对朱川说,首先,叫他(指屠伯年)想明白,谁是老板?他为老板打工,怎么可以要挟老板?这已经犯下死罪了。其次,他去别的诊所也就算了,偏偏去“28”,难道他不知道White跟“28”是死对头?这是投敌!是叛变!对叛徒,我们决不能手软,要杀一儆百!
说到这儿,连李总自己都觉得好笑,也许在大陆呆久了,说话的口气怎么象共产党?
诊所开业的第八个月,屠伯年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White,当上了“28”的医务主管。不久,朱川宣布,由Zoe担任医务主管,这也是李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