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旦入土之后,我带着阿真坐车前往雅安市。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白骨丁,我对这个人根本没有印象。阿真一路上显得很沉默,一开始是我带着她在雅安市里面如同没了脑袋的苍蝇般四处走,后来我反而成了她的跟班。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对雅安市特别熟悉,经过各种周折后我们竟然真的找到了白骨丁这个家伙。
“巴旦叫你们俩来的吗?找我做什么?”白骨丁是个圆溜溜的胖子,瞅了我们俩半天,摸着他肥大的肚子问我们。
“明知故问。”我总感觉白骨丁不是什么好人。白骨丁个子不高,贼眉鼠目,体形臃肿,大白天的好像是在做贼一样。
我们表明身份后,白骨丁才笑嘻嘻地把我们兄妹俩带进一个漆黑无比的地下室。打开地下室昏黄的电灯,我发现这个几十平方米大小的地下室里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木头箱子,还放着床铺、厨具等等。这里是白骨丁的家吗?
“地方有点乱,你们不要嫌弃,像我这种不懂得享受好日子的人过的就是这种地下老鼠的生活。你们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以前跟巴不二一样是个驮尸人,不过我现在已经改行做敛骨人。知道敛骨人吗?就是专门把死人的骨头捡起来放到一个贴满吉祥符咒的罐子里面,再找一个风水宝地埋起来的人。有钱人不喜欢亲手捡死者的骨头,我就帮帮忙,这种工作跟驮尸人差不多,不过没有那么累,不必担惊受怕。”白骨丁走进地下室后就不停地说自己的工作。
我知道巴蜀地区有些地方风俗是人死之后先用棺材埋三四年,等死者化为白骨,再开棺把白骨捡起来,放到一个罐子里面,然后找一个风水宝地重新入葬,这叫“二次葬”。这么一来便出现白骨丁这种为那些不愿意触碰死人骨头的家属代劳的敛骨人。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敛骨人,所谓“敛骨吹魂”,我记得《南史·袁昂传》里面有讲道:“幸因约法之弘,承解网之宥,犹当降等薪粲,遂乃顿释钳赭,敛骨吹魂,还编黔庶。”
除了史书有讲,民间也常有“敛骨吹魂”的做法,就是把死者的骨头收集起来,通过一些巫术咒语把死者的魂魄吹回死者尸骨之中,这么一来,死者便会死而复生。
“这地方好臭。”阿真突然在我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阿真不说还好,说完之后我便嗅到一股奇臭无比的腐烂气味。
“这点臭就受不了,你们到底是不是巴不二的子孙?没事去吃两片臭豆腐吧!你们想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吗?”白骨丁皮笑肉不笑地说。
“死鱼?死老鼠?”我捂着鼻子问。
“不对,不对,这是死尸的尸臭。”白骨丁说完之后,我和阿真两人简直就要呕吐。我瞪着白骨丁:“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我显得很紧张,白骨丁长得这么猥琐,难不成是什么变态杀人凶手?
白骨丁并不理我们,他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将一个木箱子抬到我和阿真面前,他拍掉木箱上的尘埃,掀开箱子盖,一股恶臭从箱子里面传出来。我险些被这股恶臭熏晕,骂道:“这什么鬼玩意?”
“这是‘臭皮囊’,我特制的‘死虫骸’,价钱高,也好卖。”白骨丁解释着。他拿着一个手电筒照着木箱里面,里面横竖放着几根森白骨骼,仔细看会发现在骨骼之间爬着一种黑色虫子,恶臭便是从虫子身上传出来的。
我惊骇无比,说道:“你这是在以虫养尸吗?”
“以虫养尸”是爷爷小时候告诉我的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利用一种名字叫“臭药虫”的虫子来钻空尸体,使得尸体腐烂之后酿成“臭皮囊”,也就是“死虫骸”,据说药用价值很高。
“你们别装了,我不相信你们没有见过这些好东西。”白骨丁瞥着我说。
“你这是非法行为,难道你想吃监狱饭吗?”我大声骂着。白骨丁这种亵渎尸体的行为要是被发现,他非得坐牢不可。
“人家做臭豆腐,我做臭皮囊,臭豆腐用的是豆腐,臭皮囊用的是死尸。不过,臭豆腐用的一定是豆子做的豆腐,我的臭皮囊可不一定用死人,死牛死猪都可以。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非法的事少干。”白骨丁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过来,捡点猪排牛骨也可以做“臭皮囊”,我还以为“死虫骸”只能用死人来制作。
“巴旦死的时候叫我们兄妹俩来找你,我想你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我问白骨丁。
“这一天始终还是来了。唉!你们来雅安找我,这件事我也豁出去了,你们随我来吧!”白骨丁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他说完之后把我们带出地下室,然后打了一辆车,去一个叫什么山庄的地方。
白骨丁一路上乐呵呵地说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车子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我们竟然绕到雅安市市郊的一个小山坡后面。这一带好像没有怎么开发,周围零零落落散住着几个小户。看到此番荒芜,我不由得提防起来,生怕白骨丁做什么坏事。
车子停在一栋三层高的大房子面前。大房子四周用围栏围住,围栏下面种着一种奇怪的花,这些花长得很像鸡冠花,茎干笔直,半米多高,叶子很大,紫红色,叶脉上面长满了细小的长刺,花瓣四绽,从花蕊里面每隔几分钟便流出一滴血珠状的液体,水珠渐渐变大,滴在地面上摆放着的一个酒杯里面。
我问白骨丁这是不是“尸魂花”,白骨丁只是莞尔一笑,上前去按门铃。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婆走到围栏前打开大门把我们引了进去。
大房子的门上写着“傀屋”两个秀挺的大字,一不注意还会让人以为是鬼屋,搞得那么阴森古怪。进入屋子,老太婆和白骨丁私聊几句,便给我们俩端上茶。外面骄阳似火,大屋却冷如冰窖,难怪给我们开门的老太婆还穿着一层外套。我左右打量着屋子,屋子建造也不算奇特,一楼是大厅,上面两层排满了屋子,分左右两边,一边屋子的门是黑色,一边的屋门是白色,确实蛮有意思。
看到我们冷得哆嗦,老太婆拿了几件厚厚的外套给我们穿上,说:“阿鲁先生不在,我做不了主,不如你们先休息一晚,等阿鲁先生回来再说。”白骨丁立马点头,我和阿真却一头雾水,谁是阿鲁先生?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鬼屋还是傀屋?干吗这么冰冷?老太婆把我们送到二楼的一个客厅里面,去给我们准备客房,并叮嘱我们不要在大厅里面乱走。
“还要过夜吗?”老太婆走后,我低声问了白骨丁一句。
白骨丁白了我一眼,说:“如果你们不想死,最好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谁是阿鲁先生?巴旦又不是叫我们找他。”
“阿鲁先生吗?”白骨丁从衣服里面拿出一包烟,本来想掏出一根烟,最后还是塞回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你既然是巴不二的孙子,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必须保密,要不然你会死得很惨。阿鲁先生是地龙帮里面的探花,最近很红呢!”
“探花?”我很诧异,不由得想起“地龙帮”里那些人的排名,巴旦也才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很显然,阿鲁先生在驮尸人的世界里面是一个大人物。我回头跟白骨丁说:“我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的联系,我们现在可以离开吗?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想活命的话就得听我的话,你以为我很想帮你们吗?你们这种小鬼,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如果不是巴旦,我想我也不会跑到傀屋找阿鲁先生。风婆估计已经把房间准备好了,我们去各自的房间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了,你们给我记住了,千万不要擅自离开自己的房子,更不能去碰对面的那些‘白屋子’。”
走到风婆给我们准备好的房间,我不由得抬头看了对面那些“白屋子”一眼,为什么不能靠近那些有白色大门的房子呢?进入房间,我不由得感叹,房间精致无比,里面要什么有什么。电视机、电脑、电冰箱,软软的大床,整个房间的布局设计得特别贴心。
风婆给我们三个人每人准备了一间房子,她还说房子里什么都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千万不要出门。这个“傀屋”确实古怪,把整间大屋搞得跟个冰窖不说,客人的房子也搞得跟监狱一般。虽然是一个很贴心的“监狱”,但我心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这里是很好看,但我可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几天。我想查一些关于“地龙帮”和驮尸人的资料,却什么都查不到。睡觉睡到半夜,我被一声怪异的号叫惊醒。我赶紧亮起灯,但屋子安安静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多余的东西。我继续蒙头睡觉,不一会儿,门外又出现一声诡异的叫声。
白骨丁已经再三叮嘱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我只求好好睡一觉,可是一阵阵敲门声不停地在我耳边萦绕,这怎么让人睡得着呢?敲门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频繁,最后听到一声“扑哧”的笑声,一个又尖又细、阴森森的女孩声音从门缝里面透进来:“想吃肉了,想吃肉了。”
“什么人?”我骂了一句。
但回答我的仍旧是诡异的敲门声。
我骂骂咧咧想去开门,但走廊外边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开始进入傀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再说傀屋屋主阿鲁先生是“地龙帮”里面的“探花郎”,我的心就一直紧绷着不敢放松。在我对驮尸人的研究笔记里面,这些诡秘的人多半和难以理解的事情挂钩,在格萨拉的时候,我们遇到过驮尸人,我现在都感觉一定是太困乏所以产生了幻觉。
我已经忍不住没完没了的敲门声,刚拧开门锁,一只黑色的手猛然伸进来,五指一张便往我的五官挖过来。我缩了一下身子,眼睛差点被剜出来。我赶忙将门合上,那只手被门夹住,不停地挥动。
我定睛一看,这只手血肉模糊,腐烂的肉粘在森白的骨头上,看样子这不像是活人的手臂。我心中骇然,门“砰砰”响起来,一股劲正在不停地撞门。我看着那只被门夹住的恶心无比的手,想喊人,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三更半夜吵死了。”
我听到白骨丁的声音,喉咙一松,不由得欣喜起来,对着门外喊道:“救命!白骨丁,救救我……”
只听门外“砰”的一声巨响,一缕白烟从门缝外面冒进来,白烟带着一股刺鼻的焦油味道。不过,那股拼命撞我房门的劲突然消失了,夹在门缝里面的手也掉在了地上。我将耳朵附在房门上,外面一阵“滋滋”的怪响。“笃!笃!笃!”的敲门声又来了,门外是白骨丁的声音:“臭小子,好好睡觉吧!”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那只断手,那股白烟也渐渐散开。我打开一道细小的门缝,对面楼上的那一排白色房门外面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我知道那是风婆,这么晚了她站着那儿干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半截断在我房间里面的“尸手”,伸出脚去踢了一下,那只“尸手”竟然蹦起来紧紧地抓住我的小腿。
我吓得汗毛直竖起来,随手拿起自己另一只脚的拖鞋就奋力敲打起那只怪手,可是不管我怎么敲打,“尸手”还是紧紧地抓住我的小腿。眼看着它修长的指头就要划开我的小腿,我赶紧从背包里面拿出一小包“僵尸粉”撒在那只“尸手”上面,“尸手”这才老老实实地松开了我的小腿。
我刚叹了一口气,门外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我睁眼看去,对面的走廊上面竟然缓缓跳动着一群尸体。尸体用白布裹着身子,一条血红色的小绳子将他们牵连起来。
第一具尸体手里捧着一根红色蜡烛,烛火明亮,照在那具尸体的脸上。那张脸,五官深陷,面部的皮肤好像被火烧过了一样,皱巴巴的如同一张揉成一团的白纸,嘴里还不停地流出一股黄色的恶心液体,液体沿着下巴滴在那具尸体的胸前。那具尸体的胸前好像爬着几条拇指大小的虫子,虫子蠕动着肥大的躯体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那些从嘴巴里面流下来的黄色液体。一股阴冷的气息吹进门缝,我身子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把门关上,然后钻进被窝等着天亮。
第二天早上,白骨丁老早便来叫门。看到我带着两个黑眼圈,白骨丁嘿嘿冷笑:“昨晚还好吧?听风婆说昨晚有‘贼尸’溜出来,没吓到你吧?”
“贼尸?”我当然听不懂白骨丁在说什么。
“傀屋嘛!一半住人一半住着鬼,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仔细看过屋子的名字吗?”白骨丁微笑着说。我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阿真,阿真看上去精神不错,看来昨晚被吓到的只有我而已。白骨丁这么一解释,我茅塞顿开。这么看来,大屋里面,黑色房门是住客人的,而白色房门里面住的则是那些不吉利的东西。
“阿鲁先生回来了吗?”我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我昨天忘记告诉你了,这里是阿鲁先生开的一家停尸驿站,这可是驮尸人的秘密运尸站点,阿鲁先生好像不回来了,他叫我们去找他。”白骨丁挠挠自己肥大的后脑勺说。我听他这么说非常生气,幸好自己福大命大,要不然有可能死在这儿了。我想开口问清楚,白骨丁已经慢慢地走到楼下和风婆聊天了。
我跟在白骨丁身后偷听,但他和风婆聊天的时候也不知道用的是哪里的俚语,他们叽里咕噜半天,我一句话也没有听明白。
“风婆已经告诉我阿鲁先生的去向,我们启程吧!”白骨丁完全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脱掉身上的外套大步迈出傀屋大门,跑到傀屋后面开了一辆墨绿色“丰田”越野车出来。
“别再啰唆了。上车,上车。”白骨丁在车上向我们俩招手。
“我们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想活命就跟着我。”白骨丁白了我一眼。
我看看阿真,阿真已经钻进车子里面。我很无奈地回头看一眼傀屋,傀屋外面笼罩着一层阴森无比的气息,想不到驮尸人自己建造的“停尸驿站”真的存在,而且还掩饰得如此完美。我叹了一口气,悻悻然地钻进白骨丁的车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