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者直升机正低空飞行着,它只沿着地面的等高线飞行,而不敢高出山地。汉姆知道迈克·尼马的沙夫塔游击队装备有枪榴弹,能够发射火箭炮。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游击队员手中,对于像漫步者这样的慢速飞行且没有任何火力装备的直升机来说,这可是致命的武器。直升机飞行员只能凭借地势来掩护,在深谷中低空盘旋,不致于招致火箭炮手直接的攻击。

尽管乌黑的云层已从绝壁降临了阿巴依峡谷,飞行员还是将飞机控制在云层之下。然而,突来的狂风还是很危险的,飞溅的大雨点敲击着风挡玻璃。飞行员身体前倾,安全带紧紧地勒着肩头,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危险地低空飞行,他必须全神贯注。汉姆就坐在飞行员右手边的位置上。冯·席勒和纳胡特·古德比两人坐在后边的乘客位置上,透过两侧的窗户神经兮兮地向外面探头张望着。当飞机穿行于山谷中浓密的森林时,这些树木仿佛触手可及。

每隔几分钟,无线对讲机就会传出通话声,他们能够听到地面上诺戈手下的人简短的通话,要么是请求迫击炮增援,要么是报告目标位置。飞行员将这些对讲机里的急促不清的通话翻译给他们听,他从前座上扭过身子对冯·席勒说:“在断崖顶上刚才有一场激战,但现在沙夫塔游击队已经撤退了。诺戈的进攻非常有效,他们将顽抗的敌人从山上逼到我们东边去了。”他从左窗口向外指示着方向,接着说:“在沙夫塔游击队撤退的时候,诺戈他们用迫击炮狠狠打击了敌人。”

“诺戈他们已经到达昆顿·哈伯所在的断崖了吗?”

“还不清楚,都不是很清楚。”飞行员听到了对讲机中传来的阿拉伯语。“我想刚才是诺戈在说话。”

“呼叫他。”冯·席勒命令汉姆,身体靠向椅子背说,“问他墓穴地区是否已经安全了。”

汉姆斜过身子,从操作仪盘上摘下对讲机,呼叫道:“玫瑰花瓣,我是俾斯麦。听到了请回答!”

对讲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诺戈讲英语的声音:“请讲,俾斯麦。”

“你是否已经清除了首要的攻击目标?完毕。”

“非常安全,俾斯麦。全部肃清。所有反对力量都撤退了。我正派人下梯子去打扫战场。”汉姆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回头看着冯·席勒。“诺戈的人已经控制断崖了,我们可以进入并着陆了。”

“告诉他,在我到达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墓地。”冯·席勒冷冷地命令道,但他脸上已显示出胜利的喜悦。“我必须是第一个进去的,让他明白这一点。”

当汉姆向地面的诺戈转达命令的时候,冯·席勒拍着飞行员的肩头问道:“还有多久可以到达目的地?”

“先生,还有五分钟的飞行时间。”

“当你到达的时候先在空中盘旋,等我们确信诺戈已经掌控那里后再着陆。”

飞行员提起操纵杆,由于改变了高度,螺旋桨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直升机减速了,然后在半空中稳稳飞行。这时,飞行员向下面指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冯·席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你看到什么了?”

“大坝。”汉姆说道,“是昆顿·哈伯的大坝。他在那可干了不少活。”

被大坝拦住的河水在乌云下阴沉地翻滚着,泛着灰白的光,和高地上注入的支流汇合在一起。河水继而转向旁边的运河,翻着白浪,愤怒地冲向山谷。

“没人在那了。”汉姆说到,“哈伯的人都撤光了。”

“河岸上那个黄东西是什么?”冯·席勒好奇地问道。

“那是拖拉机。您还记得吗?我们的线人跟我们说过它。”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冯·席勒命令道,“这没什么可看的,继续前进!”

汉姆拍了拍飞行员的肩膀,指了指下游的方向。

“工兵”在小路的叉路口等着他们。河水就是在那里转向,咆哮着向山谷倾泻而下,冲出一条长长的河道。搬箱子的修道士沿着河谷小路排成了长长的一行,每人头上顶着一个弹药箱,正向水面上方的高地行进。

苔茜的担架走在队伍的后面,罗兰和尼古拉斯一人一边,帮着担架员扶着担架,走过这段崎岖不平的山路。

“汉西斯哪去了?”尼古拉斯对着前面的“工兵”喊到,他手搭凉棚,从这一大队人中辨认这个高大修道士的身影。

“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呢。”“工兵”应道,“从我们离开断崖后我就一直没看见他。”

尼古拉斯转身向他们的来路望去,一直望到那片荆棘林也没见人影。

“该死的家伙。”他喃喃地自语,“我们也不能回去找他啊。他只能自己找到修道院去了。”

此时,他们又听到微弱但是又熟悉的螺旋桨声,从酷热,潮湿的云团下传来。“是飞马公司的直升飞机!听起来冯·席勒他们正飞向泰塔水潭方向。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去了那儿。”尼古拉斯憎恨地说,“一点儿也不浪费时间啊,就像一只嗜血的秃鹫。”

罗兰也抬头顺着声音试着分辨出乌云中的直升机。由于奔跑她的脸颊通红,被汗水湿透的卷曲的头发贴着脸颊。她愤怒地说道:“如果这些流氓也进入墓穴的话,真是对这个圣地的亵渎。”

突然,尼古拉斯绕过担架来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神情严峻但坚定地说:“你说得对。你先和苔茜到修道院里去,我马上就回来。”未等罗兰表示反对或质问,他已向“工兵”大步跑去。

“尼克,你去哪儿?”罗兰也随后跑了上去,正听到尼古拉斯对“工兵”说:“这两个女人我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们。”

“你要去哪儿,尼克?”罗兰问道。

“一件小事,时间不会太长。”

“你不能回去。”她恐惧地说,“他们会杀死你的,甚至更糟。你看汉姆把苔茜弄成什么样了……”

“别那么小题大做,我的爱人。”他笑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尼古拉斯已深深吻住了她的双唇。她还从没在众人面前如此表现亲密关系的慌乱和羞涩中解脱出来,他已经把她轻轻地推开,说:“好好照顾苔茜,我会和你们在船上会合的。”

没等她进一步反对,他已转身跑出队伍,迈开大步向山谷飞奔,已不给她任何阻挡的机会了。

“尼克!”她在身后绝望地叫着,他仿佛没听见一样,沿着河湾向上游继续奔跑,跑回河坝的方向。

漫步者直升机沿着大坝下蜿蜒的河道低飞。他们已能望见两个峭壁间的断崖底部,幽深无水,只能偶尔看到平静的泰塔水潭的水面泛着微光。

“他们在那儿!”汉姆指着正前方,在断崖边有一小撮人。

“最好清楚他们是不是沙夫塔!”冯·希勒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惧怕。

“绝对不是。”汉姆大声地安慰他说,“我认得出诺戈,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大个子就是修道士汉西斯·谢里夫,我们的线人。”他让自己的声音高过机械的运转声,对飞行员大喊道:“你可以飞下去着陆了。那里!诺戈向你挥手呢。”

直升机降落着陆了,诺戈和汉西斯都跑了过来。两个人左右各一边,搀着冯·席勒走下座舱,伴随着螺旋桨的轰鸣声向他报告情况。

“我们已经安全占领了这里。”诺戈报告说,“我们已经把沙夫塔游击队赶到河那边的山谷里去了。这位是修道士汉西斯·谢里夫,他曾经和哈伯一起在法老墓中干活,他对里面的通道了如指掌。”

“他会说英语吗?”冯·席勒迫切地看着这个高大的修道士。

“会说一点儿。”汉西斯自己回答道。

“太好了!太好了!”冯·席勒笑着看他,“你给我带路,我跟着你走。来吧,纳胡特,为了对得起我付给你的钱,你也该做点事了。”

汉西斯将他们很快带到了断崖边的悬梯旁,冯·席勒收住脚,紧张地向下边的无底深渊望去。软竹梯看起来是那样的单薄,随风飘摇不定,一磴磴向下面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让人不寒而栗。冯·席勒心里正打着鼓,纳胡特在他身后哆嗦着说:“他不会是让我们从这儿爬下去吧?”

他的恐惧一下子激励了冯·席勒,他转身用饶有兴趣的语气对纳胡特说:“这是到达墓穴的唯一通道。跟着他下去吧,我就在你后边。”

纳胡特还在犹豫着,汉姆将他那充满老茧的手放在他的后腰上,推着他向前。

“快上梯子吧,别浪费时间了。”

纳胡特极不情愿地跟在汉西斯后面,爬下了软梯,冯·席勒跟着他也爬了下去。软竹梯在他们的重量作用下来回摆动着,不断有石块从他们身旁滚落,最后他们到达了泰塔水潭边上。几个人站到一起,惊魂未定地互相看了看。

“地道在哪儿?”冯·席勒回过神来后马上问道。汉西斯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往围堰那边走去。

来到围堰边,冯·席勒站下了,他看了看汉姆和诺戈,命令道:“你们俩在这里放哨,我和纳胡特跟这个修道士进去,如果需要我会派人来叫你们的。”

“我还是跟你进去保护你吧,冯·席勒先生。”汉姆说道,但是冯·席勒皱起了眉头:“照我吩咐的做!”

在汉西斯的搀扶下,他顺着围堰墙壁爬到了地道口,纳胡特紧随其后。

“这儿有灯?电是从哪来的?”冯·席勒好奇地问。

“这里有台机器。”汉西斯解释道,此时他们正听到前面发电机的电流声。进入地道后,他们就不再吱声了,直到跟汉西斯来到崖缝上面的浮桥处,缝隙中传来看不见的水声。

“这可真是粗糙的建筑。”纳胡特咕哝着,他的恐惧已被职业兴趣占了上风,“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我在埃及见过的任何一座墓穴。我看我们是被误导了,这可能也不过是埃塞俄比亚当地的建筑而已。”

“你的断言下得太早了吧!”冯·席勒反驳道,“等这个人领咱们看完了再说。”

通过这座摇摆不定的猴面包树浮桥时,冯·席勒一只手扶着汉西斯的肩头,直到来到桥的另一端时,他才长长松了口气。他们开始沿着地道往上走,通过了高水位的标记。

一看到地道的墙变成了堆砌起来并被装饰了的石头时,纳胡特立刻说道:“啊!我开始还很失望,还以为我们被骗了。现在看来,确定是埃及的建筑风格。”

他们来到了已经塌毁了的长廊外面,看到了那台本田发电机。这时冯·席勒和纳胡特已经由于快跑而大汗淋漓了,两人激动地颤抖着。

“这看起来越来越迷人了,或许真是一个王室墓地。”纳胡特兴高采烈地说。冯·席勒指着尼古拉斯和罗兰曾丢弃的靠着边墙的灰泥封蜡。纳胡特跪下身来,仔细地研究,他的声音颤抖着:“是麦摩斯法老的涡卷图饰和书吏泰塔的印章!”他抬头看着冯·席勒,眼里闪闪发光,“毫无疑问,我已经把你带到了我曾许诺过带你来的墓地了。”

面对这样的大言不惭,厚颜无耻,冯·席勒竟然一时无语,愣住了。随即他厌恶地哼了一声,弯腰向里面的长廊窥探。

“这已经被破坏了。”他惊恐地说,“这个墓穴已经被捣毁了!”

“没有,没有。”汉西斯安慰他说,“这边来,这后面还有一个通道。”

在他们走过这些碎砖瓦砾的残骸时,汉西斯用他那磕磕巴巴的英语给他俩讲述了这个长廊顶是如何倒塌的,而他,汉西斯,是如何从废墟中找到真正的入口的。

每走几步,纳胡特就会停下来察看塌下来的屋顶碎石中那些彩绘的石膏块,时不时地叫道:“这些壁画一定非常壮观,是最上层的艺术品……”

“还有更多的呢,多得多。”汉西斯确信地说。冯·席勒大吼道:“别再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马上去墓室。”

汉西斯领他们爬过了隐藏起来的那段楼梯,穿过曲曲折折的巴奥棋迷宫,来到最底层。

“哈伯和那个女人是怎么穿过这个迷宫的?”冯·席勒不禁惊叹,“这简直就是兔子窝。”

当他们沿楼梯向下面的毒气陷阱走去时,纳胡特不禁失声结巴起来:“竟然还藏着一段楼梯!”他们看到了在那里已保存了几千年的未被开启的成排的罐子,然后他们爬过了最后一段楼梯,来到了墓室长廊。看到长廊两侧精美的壁画以及壁画中众神的威仪,这两个人呆住了。他们注视着众神,并排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被这种敬畏封冻住了。

“我从未想过会看到如此美妙的东西。”冯·席勒小声说,“这远远超过我所能想像的。”

“两侧的小屋中都装满了财宝。”汉西斯指着墓室拱廊说,“这里有你从未敢想过的东西。哈伯只能拿走一小部分,几个小箱子而已。他留下了成堆的珠宝,成摞的箱子。”

“棺材在哪里?墓地里的尸体呢?”冯·席勒询问道。

“哈伯将木乃伊连同装木乃伊的金棺,都送给修道院的院长了。他们已经将这些东西抬到修道院去了。”

“诺戈很快会将这些给我们抢回来的。您不用担心,冯·席勒先生。”纳胡特安慰冯·席勒说。

这句话仿佛解除了众神威仪的封冻,他们俩开始向前走去,起先还是慢走,后来竟然跑了起来。冯·席勒跌跌撞撞地冲进最近的一间储藏室,当他看到地上成堆的珠宝时,竟然像一个在圣诞节早晨收到礼物的孩子一样吃吃地笑了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从离他最近的一个架子上拽下一个松木箱子,双手颤抖着打开了箱子盖。当他看见里面的东西时竟惊呆了,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跪在箱子边上,激动得满脸泪水,一时无语哽咽。

尼古拉斯确信诺戈的人一定是沿着悬崖顶向泰塔水潭走去了,所以他可以安全地沿河道转弯处往回跑到大坝边上。他根本就没有跑一会就停下来警戒,而是小心地快速地往回跑。他知道时间紧迫。他可不想让船上的人都等着他,因他的一时奇想使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他曾两次听到自动机关枪声,是从断崖下面的泰塔水潭方向传来的。他的这个时机是抓得很准的,当他跑到大坝时没有遭遇一个诺戈手下的人。可他并不敢指望始终如此幸运,在他现身大坝之前,他爬到旁边的山坡上察看大坝上的情况,这稍稍给了他恢复体力的机会。出于他的意料之外,诺戈并没有派人在大坝上把守。

他看见那台黄色的拖拉机还停在“工兵”停放它的大坝高墙上,大坝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全副武装的埃塞俄比亚士兵。他松了口气,用衬衫衣袖擦去顺着眼角淌下的汗水。

即使用肉眼都能看出河水已涨到堤坝的最高处了,在石笼的裂缝和缺口间喷发,而他脚下所站的坝墙还安然无恙,至少还需要一英尺的水高才能漫过。

“太棒了,‘工兵’。”他咧嘴笑着,“你这家伙干得真漂亮。”

尼古拉斯观察着河水的水位和被坝墙拦截的河水的情况。从山上流下的河水要比大坝拦住的河水汹涌得多。河床已经充满河水,沿岸的树木和灌木丛有的已被流下的河水淹没,随着水流的冲刷时隐时现。奔流而下的阴郁灰暗的河水汹涌湍急,在大坝的拦截下旋转咆哮着,沿着边渠喷涌而出,仿佛是从牢笼中冲出的困兽一般,泛着大片大片的泡沫向下面的山谷垂直奔驰而去。

他又向峡谷的峭壁望去,从北边天空逼近的乌云将悬崖笼罩在阴暗中。这时一阵大风吹过,带着暴风雨的冰冷。他不敢再拖延,顺坡向大坝下面飞奔而去,中间多次差点滑倒。他还没跑到大坝边上,狂风就变成了暴雨,雨点像针一样刺到他的脸上,打透了他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他跑到拖拉机前,快速爬到驾驶座上。一股无名的恐惧突然袭来,他担心“工兵”可能会将藏在座位下的钥匙拿走了。他快速在座位下摸着,几秒钟后,他的手就碰到了钥匙,他可算松了口气。

“‘工兵’,刚才你差点死定了。要是找不到钥匙,我非亲手把你的脖子拧断不可。”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到预热的位置,等待仪表盘上的红灯变绿。

“快点!”他焦急地催促着。等待的那几秒钟好像是一生那样漫长。终于绿灯亮了,他将钥匙拧到启动的位置。

拖拉机一打火就启动了,尼古拉斯按按喇叭,“满分,‘工兵’,原谅你了。”

他等了一会儿,让机器加热到运转状态下的最高温度。在等待的时候他迎着雨向上面的山坡望去,担心拖拉机的响声会惊动诺戈的打手们,害怕看到他们会从山坡上向他扑来,但是在大雨冲刷的山坡上没看到一个人影。

他将拖拉机放到最低档,沿岸向下慢慢开着。此时堤坝下的河水几乎已经涨满了。拖拉机顺着铺满碎石的河道颠簸前进着,尼古拉斯把它停在河床中心处,研究着堤坝的最薄弱处,然后将它确定为堤坝中央的中心点,那里正是“工兵”用成排的石笼支撑圆木筏子的地方。

“‘工兵’,对不起你艰苦的工作了。”他歉意地说,然后将拖拉机的前厢调到适当的高度和角度,向坝墙冲去。他担心他选择的石笼在撞击时会因错位而击不中,所以等到他将前厢完全顶到它下面并托住时,才转向。他向后拽着,将这个金属网筐拖离坝墙扔进瀑布,然后调转车头,继续进攻。

工作进展的很慢,石笼里灌满了水,很沉,将石笼稳稳地固定在那里。弄走第二个石笼,尼古拉斯就用了近十分钟的时间。当他将它终于弄下坝墙扔进瀑布的时候,他第一次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油表,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油几乎要用光了。“工兵”一定是忘加油了:他要么是用光了油,要么是根本就没想到会再用这个机器。

尼古拉斯想着这些的时候,发动机饥渴得突突响。他突然转向,变换倾斜的角度,使油箱里所剩无几的油还能够晃一晃。拖拉机喘息着,酝酿着,又恢复了马力,向前稳稳开着。尼古拉斯马上换挡,开回堤坝墙下。

“没有时间校准角度了。”他严峻地自言自语,“从现在开始,只能最后奋力一搏了。”

挪走了两个石笼后,他已将石笼后的木筏打开了一个豁口,这是坝墙的致命部位。他操纵着动力杆,将前厢调到最高的位置,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调低,直到他夹住了木筏中最粗厚的一根。他固定了动力杆,将档位调到倒车位置,慢慢地将发动机开到最大马力,直到拖拉机轰鸣着,冒出一股浓烟。

但是那根粗木一动没动,它还是和其他木头牢牢地夹在一起,坝墙也因成排的石笼和强大的水压而依然巍然挺立着。尼古拉斯绝望之极,让马达全速运转,负重的轮胎在轮檐下飞速旋转,打着滑,甩起一阵高高的泥浆和碎石。

“拜托了!”尼古拉斯哀求道,“拜托!你能行的。”

拖拉机的发动机劈劈啪啪地打着火,像是缺粮的饥民一样虚弱。它咳嗽着,抖动着,仿佛要停下来一样。

“求求你了!”尼古拉斯大声地哀求道,“再来一次。”

拖拉机仿佛听到了他的恳求,发动机又发动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向前冲了一段,一下子恢复了马力。

“太好了,大美人!”尼古拉斯兴奋地喊了起来,狠狠地开车撞到坝墙上。

随着一声如炮的轰响,那根大木头断裂了,一端飞下了坝墙,留下一个又长又深的大豁口,河水随即倾泻而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宽广的泥流。

“大坝决口了!”尼古拉斯叫着,从拖拉机的驾驶座上跳下来。他知道时间根本就不允许他把拖拉机开走,离开河床。他只能靠自己的脚力尽快地飞奔了。

河水很快追上了他,没过了他的腿。这很像小时候做的被恶魔追赶的噩梦,无论他多么拼命地跑,他的腿也只能迈出一小步。他回头瞥了一眼大坝,正看到坝墙的中心被冲开了,汹涌的河水咆哮而下。他又拼命地向岸边跑了几步,随即被巨大的湍流冲了起来。在这广袤无垠的洪水中他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被河水冲走,飘过垂直断壁,向断崖的瀑布飘去。

“这是法老的权杖和连枷。”冯·席勒从松木箱中拿出这两样东西时喊道,喊声是那样令人作呕,让人窒息。

“这是他的假须,这是他的礼仪胸章。”跪在他身旁的奥西里斯神像下的纳胡特也叫了起来。在惊叹于古埃及珍贵的宝藏时,这两个人暂时忘记了彼此的恩怨。

“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考古发现。”冯·席勒声音颤抖着说。他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拭双颊因极度兴奋而滚下的汗珠。

“这可需要好几年的工作。”纳胡特认真地说,“这些无价之宝都得重新分类整理并估价,他们都将归到冯·席勒的收藏名下了。这多像古埃及人永生的梦想,人们将永远记住你,你将得到永生。”

一阵狂喜扫过冯·席勒的面庞,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确实没想过和别人共同占有这些财宝,除非对尤蒂·凯姆帕尔可能会有些例外。但纳胡特的话唤醒了他古老的不可能的永生梦想。或许他可以安排公众接受这个问题,但当然是在他死后。

于是,他将这个念头抛开。他绝不会让世俗的乌合之众们得到玷辱这些奇珍异宝的机会。它们可是法老的陪葬品,冯·席勒可是把自己当成现世的法老的。

于是他断言说道:“不行,这些都是我的。即使我死了,它们也得陪葬,全部都要陪葬。我已经在我的遗嘱里安排完了,我的儿子们知道该如何做。所有这些都将随我一起埋进坟墓,我尊贵的坟墓。”

纳胡特吃惊地望着他,半天才意识到这个老头一定是疯了,他对这些无价之宝的占有欲已让他失去了理智。但是埃及人知道现在和这样一个疯子争执毫无意义——过后他会想出办法不让这些宝藏再次被埋进坟墓里的。于是,纳胡特假装虔诚地向冯·席勒深鞠一躬。

“您说的对极了,冯·席勒先生。这是处理这些财宝的最好方法。您绝对配得上拥有它们并让它们来陪葬。但是,我们眼下必须先将它们完好地运出去。汉姆不是警告过我们河水在上涨,大坝可能会决堤吗?我们必须叫他和诺戈的手下将宝藏全部运走啊。我们可以用直升飞机把他们运到飞马营地,在那里我将为您安全打包,然后将它们运回德国。”

“是啊,是啊。”冯·席勒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他猛然害怕起来,唯恐他宝贵的财宝被洪水夺走。“快叫那个阿……叫什么名字来着?汉西斯?快让他去叫汉姆来,他必须马上到这来。”

纳胡特立刻跳起身来,大喊道:“汉西斯?你在哪儿?”

汉西斯一直在墓室入口处未走,他跪在曾装有圣人木乃伊的空石棺前念经祈祷着。他痛苦地徘徊在贪婪的欲望和虔诚的信仰之间。当他听到有人叫他时他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站起身来,来到冯·席勒和纳胡特身边。

“你得回到其他人所在的水潭边……”纳胡特刚开始传达命令,但是一种奇怪的不安的神情浮现在汉西斯黝黑英俊的脸上,他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怎么了?”纳胡特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汉西斯摇摇头,“别出声!听!难道你听不到吗?”

“什么都没听到……”纳胡特说,但他突然停住了,黑眼睛里充满恐惧。

那是最轻微的声音,仿佛是夏日里西风的叹息声,那样轻柔,那样低微。

“你们听到了什么?”冯·席勒下命令似的问道。他的听力早已衰退,这种低微的声响就别指望他那老聋耳朵能听得见了。

“水声!”纳胡特小声说,“是流动的水声。”

“是河水!”汉西斯大叫了起来,“地道一定是进了洪水了!”说完他急转身迈开大步向地道长廊的尽头跑去。

“我们会被困在里面的!”纳胡特尖叫道,跟在他后面冲了出去。

“等等我。”冯·席勒喊着,也跟着跑出去,但他马上被这两个更年轻的人落在了后面。

修道士汉西斯跑上毒气陷阱的楼梯时,一步迈两磴,将其他两个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汉西斯,我命令你回来!”纳胡特一下子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绝望地喊道,但当他跑到迷宫的第一个转弯处时,只看到这个修道士白袍一闪就不见了。

“古德比,你在哪儿?”冯·席勒颤抖的声音在石廊中回响着,但纳胡特毫不理会,沿着他认为的汉西斯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根本没看第一个转弯处墙上的粉笔记号。他以为他跟着前面汉西斯的脚步声向前跑,但当他跑到第三个转弯处时,他意识到他迷路了。他的心狂乱地跳着,嗓子眼里充满了恐惧。

“汉西斯,你在哪儿啊?”他发疯似的叫着。

冯·席勒的声音倒是从下面的通道里诡异地传来,“古德比,古德比,别扔下我!”

“闭嘴!”他吼道,“别出声,你这个老不死的!”

纳胡特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那里,努力辨认着汉西斯的脚步声,但耳朵里只能听到河水的响声。这沙沙的声音就好像是从他所站之处四周的墙壁里传出来的。

“不!别把我留在这儿。”他尖叫着开始漫无方向地狂乱地在迷宫里四处奔逃。

汉西斯心中充满了死亡的恐惧,脚底生风,毫无失误地跑过了迷宫的各个转弯处。但当他跑到中心楼梯顶部时,一只脚踝重重地崴了一下,他狠狠地摔了下去,从这段长长的陡峭的楼梯上翻滚而下,越滚越快,最终趴在楼梯尽头的玛瑙砖瓦地上。

他勉强站了起来,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惊魂未定,想继续奔跑。但他的腿已打晃,双脚纠缠,他又跌倒了。他的脚踝扭得太重了,已不能吃劲了。他又一次挣扎站起来,用一只手扶着破碎的墙壁,一瘸一拐沿长廊往外走去。

当他走到长廊入口处,爬过断壁来到放发电机的地方时,水声从地道那边传了过来。这时的水声已经很大了,低沉的翻滚声几乎盖过了发电机的嗡嗡声。

“仁慈的主啊,仁慈的圣母啊,救救我吧!”他一边哀求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沿地道往前走,中间绊倒了不只两次,最终蹒跚地挪到低洼处。

汉西斯跪在地上,向前面窥望着,借助悬在地道顶的灯光,他弄清了断崖的污水洞就在他下面。但他起初并没有认出来,它已经变了样。水位已经不再低于他所趴的地面了,污水洞里的水正不断地上升,从地道口涌进多少水,污水洞就快速吸进多少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浮桥已经陷入水中,时隐时现,仿佛是一匹急欲挣脱缰绳的野马一样,在洪水中跳跃着,摆荡着。

从远处泰塔水潭那边垂直倾泻而下的泛滥的河水,不断灌进墓穴地道,涌进污水洞。地道里的洪水已经漫过半墙高了,但他知道这是从墓穴逃出去的唯一通道,他越耽搁,洪水会越汹涌。

“我必须从这出去。”他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来到了浮桥的第一块浮板上,但是它摇动得太剧烈了,他根本就不敢站直身子,只好四肢并用,拽着浮桥两侧脆弱的扶绳,从一块浮板爬向另一块浮板。

“上帝啊,圣米歇尔啊,求求你们救救我吧,别让我这样死掉。”他大声祈祷着。终于,他爬过了浮桥,通过了污水洞,用手抠住了粗糙的地道墙,稳住重心。

他用指尖抠住了墙壁,奋力向地道口挪动,但从洞口涌进来的水的强大压力牢牢困住了他的下半身,在咆哮的洪水中,他悬在峭壁上,一步都动不了了。他知道,如果他松了手,他就会被强大的洪水冲回到断崖边的污水洞那里,被卷进那无底的深渊中。

头上悬在洞顶的电灯还闪着明亮的光,他能够看到远处的泰塔水潭,那能够让人逃到断崖顶的软竹梯仍然悬挂在断崖边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逆着汹涌的洪水,抠着一处处危险的岩壁向洞口艰难地挪近。他的指甲已经裂开,指尖被突兀的岩石磨得已经血肉模糊,但他强迫自己继续向前。

终于,他可以看见泰塔水潭反射过来的日光就在他眼前了,只剩下四十英尺了,他感到一阵兴奋和放松,他就要爬出这该死的地道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巨响,是那样刺耳,那样狂野,整个大坝决堤了,顺着峭壁向泰塔水潭飞泻而下。洪水马上灌进地道,巨浪翻滚,顺着通道,直通洞顶,冲断了栓电灯的电线,将汉西斯吞没到黑暗之中。

洪水的力量是如此之强大,仿佛是雪崩一样紧紧将他陷住,他根本就无力反抗。水流将他从他那不牢固的栖息处冲下去,在他刚刚艰难爬过的通道里翻滚,使他像个陀螺一样回旋,最后将他掷向断崖的污水洞那边。咆哮的洪水将他多次冲得头朝下,脚朝上。在汹涌的洪水中,他被吓得思维混乱,根本分不出上下的方向了。但这也没关系,他根本也不可能在如此磅礴的洪水中游泳。

不久,污水洞就牢牢吸住了他,将他迅速吞下去。水压开始挤榨他了,他的一只耳膜破裂了,他疼痛难忍,咧开嘴大叫,洪水立刻灌进了他的喉咙,充满了他的肺部。他所感觉到的最后的东西是,当他随着涌入到污水洞中的水急速向下冲时,他碰撞到了污水洞的边墙,他的右肩胛骨撞碎了。由于肺中已充满了水,他再也喊不出来了。很快,他的痛苦消失了,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当他的尸体沿着断崖缝隙向下冲去时,两边突兀的岩壁已将它切割得支离破碎。当它从断崖那边的蝴蝶泉口冲出时,已无法再被辨认出是人的尸体。在那里,那些支离破碎的残骸被冲进改了道的丹德拉河,最终将汇入更加广阔、壮观的青色尼罗河中。

洪水从水坝坝墙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卷起了这辆黄色的前厢式拖拉机,像冲走一件儿童玩具一样把它带下断崖瀑布,向污水洞冲去。尼古拉斯也被冲下断崖顶,向污水洞飘去。尼古拉斯向下面瞥去,他立刻意识到,如果他待在拖拉机里的话,他一定已经被它砸得粉碎了。这辆巨大的拖拉机砸到下面水潭的水面时,溅起了一堆巨大的白色水浪,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他顺流而下时,他让自己借助水势自由下落,尽量保持头在上,脚朝前的姿势。从断崖顶喷薄而下的洪水像巨大的垫子一样帮了尼古拉斯的大忙,没有被潭底巨大的鹅卵石撞得粉身碎骨,反而在急流中弹了起来,在下游五十多码处浮出了水面。他甩掉贴到眼睛上的湿头发,迅速查看四周的情况。

拖拉机已经不见踪影了,它被断崖顶上飞流直下的瀑布冲到了潭底,但在他前方的河中央有一个很小的岩石岛,他立即奋力挥舞双臂向它游去,抱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头。他抬头望着头顶上方那从断崖顶垂直倾泻而下的大瀑布,想到了自己最后一次被困在那里的情景。当他想到大坝已决堤,法老的墓穴已在洪水中消失,他不禁得意起来。

看着就在他头顶支出来的断崖,他清楚地知道,要想利用这些毫无把手的被水冲得光滑无比的石头爬上断崖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于是,他衡量着逆流而上游到瀑布底下的可能性,因为他看到在瀑布的东边有一些漏斗区和裂口,没准那里有向上爬的石阶,但无疑那会相当困难和危险。

倾注而下的瀑布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巨大,很可能是由于大坝主体还在发挥着阻挡的作用,所以洪水量并没有那么大。这就说明石笼坝墙主体大部分还在,现在倾泻而下的洪水只不过是从他用拖拉机凿出的那个豁口涌出的。但他很快意识到,剩下的石笼堤也挺不了多久的,河水一定会将他们冲垮,更大的洪水一定会很快到来,所以他放弃了游回到瀑布脚下的念头。

“但我必须得游出去!”他绝望地想到他很可能会被随时到来的更大的洪水淹没。“如果我能游到岸边的某个地方,这样就可以利用它从洪水中爬出去。”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已经游过了整个峡谷,在这滑溜溜的岩壁上,没有发现一处可抓握的地方。

“如果我顺流而下往前游呢?”他转念想到,“虽然是希望渺茫,但却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他踢掉了脚上的靴子,屏息运气。正当他准备离开他的临时避难所时,他听到了头顶悬崖上坝墙剩余部分决堤的巨响。

水声轰鸣,木筏迸裂,巨大的石笼仿佛是一个个空垃圾箱一样被洪水冲得四分五裂,一股突来的,骇人的巨大水浪泛着灰白的水龙冲下断崖,形成了一道卷着坝体残骸的巨大水墙。

“我的妈呀!来不及了。大洪水来了!”

他推开所栖身的岩石,双臂猛划,拼命向下游游去,他听到身后巨浪的咆哮声,回头望去,巨浪向他飞速扑来,很快填满两边的峡谷、断崖,足有十五英尺高,浪头弯曲。他的脑海中立即呈现出年轻时在圣文森特角等待冲那个着名的海浪时的情景:在一排排的海浪中等待,看海浪在身后不断升高,形成一道大水墙。这巨大的洪浪仿佛就是那个海浪,像山一样高,如此气势磅礴。

他对自己说:“瞅准时机,像冲浪者一样冲上去,驾驭它!”

他奋臂快游,想加速跟上这个巨浪,他感到巨浪已经吸住了他,将它猛地抛起,他的内脏都感受到了挤压,很快他就被推到了浪尖上。他屈背,背手,做出躯体冲浪者的标准姿势,悬在浪尖上,头稍低,上半身插到水中,用腿来掌握着方向。惊心动魄的几秒后,他感到他正冲在浪头上,掌握了一定的方向。他的惊恐慢慢退去,他被一阵狂喜激励着。

“二十海里。”他从两侧飞奔而过的模糊的峡谷壁来估计自己行进的速度。他在最近的一处波浪转向,滑过浪头表面,来到巨浪中央。他被巨浪推着向前行进,心中充满了速度和危险的刺激。

峡谷中不断上升的洪水淹没了尖锐的危险岩石,使他丝毫不受伤害地跃过它们。洪水也缓和了断崖顶上的急流倾泻而下的势头,使他不是被冲下瀑布掉到了水潭中,而是胳膊快划几下或是腿轻踢几下就安安稳稳地在巨浪中央滑下了断崖。

“天啊,太好玩了!”他开怀大笑,“人们应该花钱来玩,就像跳皮筋一样穿过地狱。”

巨浪冲出近一英里左右,势头开始减弱,已不成形,不能再让他保持冲浪的姿式了。尼古拉斯快速地扫视周围,在与巨浪保持同速向前冲进的大坝残体中,有一大截“工兵”曾用来塞住大坝的木筏子上的大木头就飘在他身边。

他向这根庞大的木材划过去。这截粗壮的大木头足有三十英尺长,漂浮在水面上,背面时隐时现,仿佛是一只大鲸鱼在游动。它的树枝已被砍掉,剩下的枝杈正好作把手,可牢牢抓住。尼古拉斯爬上这截大木头,趴在上面,腿在水中晃动着调整方向,顺流而下向前方驶去。很快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感觉体力也全部恢复了。

尽管洪水变得缓和,不再巨浪滔天,但它流下断崖的速度仍然很快。“还得在十海里以上。”尼古拉斯估计着,“当它以这个速度冲进泰塔水潭时,我只能为墓穴中的冯·席勒和他的那帮恶徒致哀了。他们只好在那里再待上四千年了。”他回头望去,胜利地大笑起来。“我成功了!如果不是像我所计划的那样,我就去死。”

然而他立马收起了笑声,他感觉到木头横过水面,正向悬崖壁冲去。

“噢,又有大麻烦了。”

他迅速翻身到木头的一侧,双腿快速划动。他的木头很听话,立刻转向回来,但是这强行的转向并没有让他完全躲开崖壁,虽没有因正面冲撞而受伤,但他又被推回到洪水的主流里了。

经过这场虚惊,他信心更足了,也格外小心了,时刻注意着水流情况。他高兴地想,“我可以乘着这木头一直到修道院。如果以现在的速度前进,我没准会比‘工兵’和罗兰他们早到达泊船地呢。”

向前方望去,他辨认出这段他正在急驰而过的悬崖。

“这正是泰塔水潭上方那段悬崖,再有两三分钟就到了,希望那个软竹梯已经被冲走了。”

在保持住平衡后,他尽量抬高身体,眨掉眼睛上的水,从木头上向前方望去。他看到泰塔水潭上方的那个大瀑布正在向他逼近,他紧紧抱住木头,准备下降了。

那宽大的瀑布面已展现在眼前了,就在他要顺水飞下时,他瞥了一眼下方的崖壁,他立刻知道他估计错了。那个软竹梯虽然已严重损坏,但并没有完全被冲走。梯子的下半截已经不见了,但上半截还挂在峭壁上飘荡着,正好伸到翻滚的洪水水面上,随着水流的冲撞摆来摆去。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梯子上竟然还困着至少两个人,他们正抓着梯子的残余部分疯狂地向上爬着,谁也不让谁,都想爬到对方前面去,好尽快爬上崖顶。

就在木头被冲下大瀑布前的一秒钟,尼古拉斯认出了那个爬在前面的戴着金丝边眼镜,栗色贝雷帽的人,他就是图马·诺戈。他很快顺梯子爬上了悬崖顶,转眼就消失了。这是尼古拉斯所能看到的全部了。随即,大木头被冲下瀑布,全速垂直向下面冲去。飞进泰塔水潭中时,几乎成了一个跳点,木头像一个电线杆一样竖了起来。好在尼古拉斯始终死死抱住它,才没有脱手,慢慢地木头又恢复了漂浮的角度。

在瀑布底下的旋涡中,大木头一度几乎要停止了,但很快激流又抓住了它且速度渐增,像一艘大战舰一样,沿着泰塔水潭前行。

尼古拉斯曾有一秒钟的间歇,他环顾泰塔水潭,看到通向墓穴的地道口全然不见了。从洪水达到四面崖壁的高度来判断,墓穴地道口应该在水面十五英尺以下或者更深。一股欣慰之情涌上他的心头,这个墓穴再也不会遭到其他任何盗墓者的劫掠了。

他抬头向从悬崖顶垂下,在岩石上的古代壁龛附近摇荡的那半截残损的竹梯望去,看到还有一个人挂在那里,离水面大约二十英尺高。他仿佛是一只被困在暴风摇曳的树枝上的猫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尼古拉斯感觉到他的木头已经漂到了河里,正向竹梯垂下的崖壁方向转向。他本来打算调整方向,顺流向下游前进,此时竹梯上的人正低头向下看着他。尼古拉斯看到他是一个白人,在峭壁的阴影中他的脸色苍白。过了一会,他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人,心中泛起憎恨的涟漪,他大喊出来:

“汉姆!杰克·汉姆!”

他的脑海中立即显现出被压在岩石下的那个患有癫痫病的孩子塔穆尔的惨状,以及苔茜那张被烧得焦烂的肿脸,义愤充满了他的胸膛。他没有调转木头离开竹梯的方向,相反,他调整角度向竹梯驶来。有一会儿他曾担心无法正中目标,但在最后时刻,木头的前端直直地冲向前,正好和软竹梯的末端相撞,挂住了竹梯。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力,再加上木头本身的重力,使竹梯像干柴一样劈劈叭叭地碎裂了,整个梯子从悬崖顶脱落,向木头砸下来。汉姆也大头朝下地飞落下来,他松开竹梯,让自己脚朝下飞入木头旁边的河水中,钻下去很深。在汉姆落水的同时,尼古拉斯挺身坐到了木头上,从他身边飞落的竹梯上拽下一节。

大木头刚才与飞落的竹梯相撞,陷入了河水中水浪的涡流中。现在开始旋转出急流,向相对迟滞的水流飘去。尼古拉斯稳稳地坐在上面,举起那段竹子,像挥舞棒球棒那样击前打后,找着使用的感觉。然后将它扛在肩头,等着汉姆露出水面。

不一会儿,这个德州人的脑袋就露出水面了,满脸是水。他的眼睛紧闭着,喷出了一大口水气,准备再吸一大口气。尼古拉斯瞄准汉姆的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他挥去。但就在此时,汉姆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砸过来的竹棒。

他像水蛇一样低头躲过砸过来的竹棒,竹棒只擦到了他满头金发的头皮,他迅速地游走了。尼古拉斯由于挥舞竹棒失去了平衡,当他调整重心,恢复平衡之前,汉姆已趁机深吸一口气,钻到水下了。

尼古拉斯重新握稳竹棒,盯着混浊的河水,准备第二次进攻。他气愤地骂着自己错失良机,他还没想好怎么惩罚他,但至少汉姆已经被警告了。

几秒种过去了,他的敌人并没有露面。他焦急地向身后望去,猜测着汉姆可能会从哪个方向现身。但是足足一分钟过去了,也不见他的人影。尼古拉斯低握着竹棒,调整了握法,准备随时以竹棒破裂的尖头向任何方向袭击。

突然,他的左脚踝在水下被死死攥住了,未等他抓住木头任何一处来反抗,他被仰面朝天从骑坐着的木头上面掀翻到水里。当他被拖下水面时,他感觉到汉姆的手指正向他的脸抓来。他攥住其中的一根手指头,猛向下按去,直到感到在他的重力下,那根手指已脱臼了。汉姆像被电流击了一下,脱臼的手指使他疼痛难忍,但他用另一只胳膊紧紧缠住尼古拉斯的脖子,好像是一只大章鱼的触手,紧紧勒住了尼古拉斯。

两个人都冒出水面,快速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汉姆将尼古拉斯的头勒向后边,河水灌进了尼古拉斯的嘴里。尼古拉斯感到汉姆的胳膊勒得更紧了,他的颈椎骨都能感到压力。如果汉姆能找到一个固定支撑点的话,他就会使尽最后一口气折断他的脊椎骨。他是想把他往死里勒。但尼古拉斯始终向后挣扎着,不给汉姆任何使出全身力气的机会。他向后挣扎的时候,看到了汉姆的近在咫尺的脸,在污浊的洪水中,这张脸被放大了,扭曲变了形。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恶魔。

当汉姆翻到尼古拉斯上边的时候,尼古拉斯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同时抬起右膝,向汉姆两腿间的跨下狠狠撞去,正中要害,撞到他那软软的生殖器上。汉姆疼歪了身子,卡在尼古拉斯脖子上的胳膊松了劲。尼古拉斯趁机向下,用手抓住了他已受伤的睾丸,狠狠地拧着,他看到眼前汉姆的脸由于疼痛已扭成一团。汉姆松开尼古拉斯的脖子,向后躲,用双手攥尼古拉斯的手腕。

两个人再一次来到漂浮在水面的圆木旁边喘气。尼古拉斯分辨出他们又回到了河水的激流中,正在被冲出泰塔水潭的出水口,向河水汇入。尼古拉斯松开捏着汉姆睾丸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揍向他的脸,但是他们俩距离太近了,拳头缺少力度,只沿汉姆的一侧脸颊滑下。尼古拉斯想就势用伸出的那只胳膊勒住汉姆的脖子,好再次袭击他的脸。但是汉姆一缩脖子,躲过了他的胳膊。突然他像一只进攻的毒蛇一样向尼古拉斯扑来,咬住了他的下巴。

这一招太突然了,而且牙齿穿透皮肉的疼痛也使尼古拉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疼地大喊,用手抓向汉姆的脸,想用手指抠进汉姆的眼珠。但是汉姆紧紧闭上了眼睛,更狠命地咬他的下巴,尼古拉斯下巴上的血涌了出来,顺着汉姆的嘴角淌下。

那根圆木还漂浮在他们旁边,就在汉姆的脑后,尼古拉斯抓住了汉姆的耳朵,一手一只,在手中拼命地拧着。他可以看到汉姆脑后的情况,而汉姆却看不到。就在那根木头上,有一小块支出来的天然木头,那可能是某个枝干被破掉时剩下的,切断的那个角度,正好使它一侧有尖。忍着剧烈的疼痛,尼古拉斯将汉姆的后脑对准了那个尖头。他能感受到汉姆咬在他脸上的牙齿正在穿透他的下巴,因此鲜血开始注满尼古拉斯的嘴巴。汉姆像一只角斗场里的斗兽,晃动着脑袋咬来咬去,很快他就会从尼古拉斯的下巴上咬掉一大块鲜血淋漓的肉。

尼古拉斯忍住疼痛,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推进,用他的上半身和拧住汉姆耳朵的双手,提拉着汉姆的脑袋向那个大木尖冲过去。尖木叉正好插进汉姆头骨和颈椎骨之间,像加固脊椎的铁钉一样将他牢牢钉住。汉姆嘴巴大张,一阵痉挛。尼古拉斯终于得以抽身,下巴上的那块肉低垂着,鲜血从那深深的伤口中喷涌流淌。汉姆被木尖刺穿了,像屠夫肉钩上的宰后除脏的畜体,他的四肢抽搐着,面部肌肉抖动着,眼皮也在跳动颤抖着,就像是一个癫痫症发作的病人。他的眼球向上翻着,只露出了眼白,在阴暗的深渊中显得阴森怪异。

尼古拉斯抓住德州人身边的圆木,带着那只疼痛一直灼烧到胸口的低垂的下巴,随波飘着。由于重量分布不均,木头慢慢地旋转着,汉姆也开始滑下尖木叉,他的皮像被扯开的丝绸一样裂开,他的颈椎骨和木叉摩擦着发出吱吱响声。最终,他的尸体不再动了,脸朝下,开始下沉。

尼古拉斯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他走的。他张开肿胀的充满血水的嘴,愤怒地说道:“我们得确信你已经死了,亲爱的孩子。”他吐出一口血水,伸出胳膊,抓住了汉姆的后脖领子,在圆木的水下面拖着他一起向前飘去。当他们经过峡谷最后一段时,水速已经相当快了,但他没有松手,牢牢地拎着汉姆的尸体,淹没熄灭他的任何生命火花,直到最后尸体被急流从他的手中夺走,他眼看着他沉到浑浊的翻滚的水中。

“我会代你问候苔茜的。”尼古拉斯在尸体消失后冲着它喊道。然后他集中精神保持木头平衡,坐在木头上穿过湍急的洪流。终于他经过了标志进入丹德拉河河床的粉色大岩石。在他经过绳浮桥下面的时候,他滑下木头,向西岸游去。他很清楚,再顺流而下半英里,他就会掉进尼罗河。

坐上岸边后,尼古拉斯从衬衫上撕下一条,尽量包扎好他那个受伤的下巴。他将布条缠到脑后,血很快渗透过来,但他在脑后紧紧打了个结,流血开始止住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顺着河边浓密的灌木丛向前摸索前进,最终到达那条通向修道院的小路,他光着脚走下去,中间只停顿了一次,那是因为他听到了在他身后远处的悬崖顶上有直升机起飞的声音。

他向身后看去。“听起来好像是图马·诺戈从那起飞,太遗憾了。不知道冯·席勒和那个埃及人怎么样了。”他受伤的脸神情严峻,“至少他们谁也进不了墓穴了,除非他们再建个河坝。”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上帝啊,如果大坝决堤时,冯·席勒已经在墓穴了呢?”他不禁笑道,随后又摇了摇头,“不要期望太多了,正义也不总是那样令人满意的。”他又摇了一下头,这回下巴上的伤口钻心地疼了起来。他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继续上路。当他到达通向修道院的铺整过的石子路时,小跑了起来。

在迷宫的一个拐角处,纳胡特和冯·席勒撞了个正着。这个老头的出现虽然对解决这个死亡危机没什么价值,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倒是使纳胡特从惊慌失措和歇斯底里中平静了下来。没有了汉西斯,整座迷宫是那样诡异可怕,任何一个人类的出现都是一种安慰。所以这两个男人竟然像两个在森林中迷失的孩子一样,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冯·席勒手里还拿着一些汉西斯惊慌逃走时他们正翻出的宝物。他一只手里握着法老的金权杖,另一只手里拿着法老的礼仪连枷。

“那个修道士跑哪儿去了?”冯·席勒冲纳胡特大喊道,“你们为什么自己跑掉了,不等等我?我们必须找到出路走出这些地道,你这个蠢货。你没意识到这有多危险吗?”

“你凭什么就指望我能找到出路……”纳胡特开始发怒了,但他马上住了口,他看到了冯·席勒背后墙上的粉笔记号,一下子意识到这有多么重要。

“肯定是它!”他高兴地大叫起来,“哈伯或是那个女人阿·希玛给我们留下了标记,跟我走吧!”他开始按照标记指示的方向沿地道走着。但是,当他们俩走到中央楼梯的时候,已是汉西斯跑开一个小时之后了。当他俩跑下楼梯跑到长廊时,这时的水声已仿佛是一条睡龙的鼾声,涛声隆隆。

纳胡特开始迈步往前跑了,冯·席勒蹒跚地勉强跟在后面,他那双老腿由于害怕而更加发软。

“等等我!”冯·席勒在纳胡特身后喊道。纳胡特根本就没理他,径直穿过那道石膏密封的门口,跳到了发电机所在的地方。那台发电机还在正常运转着,纳胡特看都没看它一眼,在地道顶上灯泡的明亮耀眼的灯光照射下,迅速沿斜坡跑下。

他跑过了拐弯处,一下子僵死在那,他看到地道已是洪水泛滥了,水位已经达到了砖石岩壁上古代的人们用来警戒水位的高水位线上。污水洞和浮桥已经不见了踪影,估计已在水下五十英尺或更深的地方。千百年来扞卫古墓的丹德拉河重新担当起此重任,漆黑一片,无路可寻,又将它已封存四千多年的古墓地道口重新封存起来。

“真主啊!”纳胡特低声说,“救救我们吧!”

冯·席勒也转过拐角,来到纳胡特身边。两个人惊恐地盯着充满洪水的地道。不一会儿,冯·席勒瘫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被困在里边了。”听到这句话,纳胡特也瘫跪在地上。他开始念起经来,这经声激怒了冯·席勒。

“别念了!那根本帮不了忙!”他挥起右手中法老的金连枷向纳胡特躬起的后背砸去。纳胡特一声惨叫,爬了开去。

“我们必须找到出口。”冯·席勒的声音非常坚定,他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了,现在他又来了。

“这里肯定还有一个出口。”他坚决地说,“我们一定得找到它。如果真有的话,我们应该能感受到空气的流通。”他的话语更加坚定,“是的,我们必须找到它。关掉风扇,我们就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

纳胡特积极配合,他迅速跑回去关掉了电风扇。

“你带打火机了吧?”冯·席勒问跑回来的纳胡特,“我们把这些东西点燃。”他指着罗兰留在入口处工作台上的纸和照片说。“我们用烟来找通风口。”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们走遍了墓穴的各层,在各层点燃这些东西,观察烟的方向,但根本就辨别不出任何轻微的风向,最终两个人又回到充满洪水的门廊,绝望地望着堵住通道的平静乌黑的潭水。

“这是唯一的出路。”冯·席勒小声说。

“不知道那个修道士是不是从那条路逃跑的。”纳胡特表示怀疑,靠墙坐了下去。

“没有别的路了。”

他们两人沉默良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这墓穴里根本就无法判断和感受时间的流逝。现在河水已涨到一定水位,不再有水灌进门廊里来了,水面一片沉寂,只听到远处微弱的河水灌进污水洞里的声音,这一切使得墓穴里显得更加安静了,他们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纳胡特最终打破了沉默。“发电机中的燃料一定是越来越少了,我没有发现任何储备燃料。”

他们俩马上想到等燃料用完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想到了即将来临的黑暗。

突然冯·席勒大叫起来:“你必须从门廊出去找救兵。我命令你。”

纳胡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这到洞口有一百多码远呢,河水还在泛滥。”

冯·席勒一下子跳了起来,俯身看着坐在地上的纳胡特。“那个修道士就是从这逃出去的,这里是唯一的出路。你必须游出地道去找汉姆和诺戈。汉姆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定会把我从这救出去的。”

“你一定是疯了。”纳胡特往后挪了挪,想离他远点,但是冯·席勒也跟着他挪动。

“我命令你必须去做!”

“你这个疯老头!”纳胡特刚想站起来,但是冯·席勒挥起右手里重重的金连枷向他的脸上打来,这突然的一击将纳胡特打得仰面倒下,嘴唇被打豁了,打掉了两颗门牙。

“你疯了!”他怒吼道,“你不能这么打我……”但冯·席勒挥舞连枷继续向他脸上,肩上抽来,他的薄薄的棉布衬衫都被抽破了。

“我要杀了你,”冯·席勒雨点般地抽打着,边打边喊,“你不服从我的命令,我就杀了你!”

“别打了!”纳胡特哀求道,“求求你,别打了。我服从命令,别打了。”

他沿着地道连连往后爬以躲开冯·席勒,最后退坐到齐腰深的水中。“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他哀求着说。

“现在就去!”冯·席勒威逼着纳胡特,将连枷高高举过头顶,“你会找到地道里空气的流动方向的,你会找到出口的,快去!”

纳胡特捧起几把水泼洒到脸上,洗掉脸颊上几个大伤口滴下的鲜血。

“我得把鞋和衣服脱掉啊。”他小心翼翼地说,想争取一些时间,但冯·席勒不允许他离开水边。“就站那脱吧!”他命令道,挥舞着重重的连枷,另一只手中握着重重的金权杖。纳胡特知道,这一下要是抽下来,他的头盖骨非得粉碎不可。

站在没膝的水边,纳胡特单足跳着脱掉了鞋。然后,缓缓地,极不情愿地脱下了内衣内裤。

他知道他必须平息这个疯老头的气愤。他打算潜一会儿水,在地道里稍微游一小段,接着在水下抓着边墙尽可能地憋气憋久一点,然后再游回来。

“快去!”冯·席勒冲他大喊道,“你别浪费时间了,我是不会让你从水里出来的。”

纳胡特顺着水往下走,直到水没过他的胸部。他站在那里停顿了几分钟,连续深深吸了几口气。最后他屏住呼吸,一头扎进水下。冯·席勒站在水边等着,向下望去,但在这乌黑的不祥的水面下什么都看不见。在灯光能够照到的地方,他突然看到纳胡特的鲜血染红了水面。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突然水下一阵翻滚,一只人胳膊伸出黑黑的水面,手指和手掌拼命向上伸直着,仿佛是在恳求着,慢慢地又沉到水下看不见了。

冯·席勒探身向前,生气地喊道:“古德比,你玩什么花招呢?”

水面下又是一阵翻腾,能看到有个东西像镜子一样在水下闪亮。

“古德比!”冯·席勒的声音变得暴躁不安起来。

好像是回答他的命令似的,纳胡特的头从水底下冒了出来。他的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嘴痛苦地张着,诉说着一种无声的恐怖。他周围的河水像开了锅一样,好像有一大群大鱼在下面翻腾着吃食一样。正当冯·席勒一头雾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时,一股黑潮翻滚上来,将纳胡特头部周围的河水染成了玫瑰红色。一时间,冯·席勒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纳胡特的鲜血。

他看到这条长长的,弯曲的色带在水面下冲刺着,盘旋着,吞食着纳胡特的肉体。纳胡特又举起了他的手,充满乞求地伸向冯·席勒。这只胳膊布满了半月形的伤口,一块块肉已被咬掉,只剩下了半只胳膊。

冯·席勒看到这些,恐怖地尖叫起来,从池边退开。纳胡特双目圆睁,黑洞洞的,充满了谴责之情。他死死地瞪着冯·席勒,从他那紧绷绷的喉咙中发出不是人叫的,仿佛是野乌鸦的哇哇叫声。

就在冯·席勒还在呆楞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一只庞大的热带大鳗鱼飞出水面缠到了纳胡特的脑袋上,张开大嘴露出像碎玻璃一样尖锐的亮闪闪的牙齿,一口咬住了纳胡特的脖子。纳胡特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再没有力气赶走这条大怪物了。这条鳗鱼扭曲着,缠绕着,像发光的项圈一样层层缠住了他的脖子,纳胡特毫无反抗能力,只能死死地盯着冯·席勒。

渐渐地,纳胡特的头部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池面都由于水下深处的翻腾而搅动着,偶尔闪烁一下鳗鱼的银光。慢慢地,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像一面黑玻璃一样。

冯·席勒转身跑开,跑回斜坡,经过安放那台仍然在嗡嗡作响的发电机的平地,向里面的通风井跑去,尽量远离那个令人胆颤心寒的池水。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但只要前面出现通道就跑下去。在中央楼梯的脚下,他跑到墙角,有点头晕目眩,摔倒在玛瑙地砖上,躺在那里痛苦地哭泣着,额头上磕出一个大紫包。躺了一会儿,他勉强站起来,爬上了楼梯。他神智不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几乎到了恐惧崩溃的边缘,他再也站不住了,手脚并用沿隧道向前爬着,直到爬到了迷宫的下一个转角,他才又能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上走着。

这条陡路将他不知不觉带到了泰塔的毒气陷阱,他失足摔下了楼梯磴,腿部和胸部摔得淤青红肿。他又勉强爬起来,穿过储藏室和一排排的双耳瓶,爬上远处的楼梯,来到了通向麦摩斯法老墓室的绘满壁画的长廊。

他衣冠不整,疯眼圆睁,跌跌撞撞走了一半的时候,壁顶的电灯暗了一下,变成了微弱的黄光,然后又亮了起来,显然是发电机在耗尽油箱中的最后几滴油。冯·席勒在长廊中央停下,抬头绝望地看着头顶上的灯,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几分钟后,灯泡都变得极亮并欢快地跳动着,然后又变暗,直到光亮消失。

黑暗就像一块巨大厚重的棺材罩一样笼罩了他,这幕布仿佛是有重量和层次一样,把他包裹得这样紧这样严。他的嘴里好像也尝到了黑色的味道,这黑色逼近他的躯体,使他窒息。

他又开始疯狂地,漫无目地地在黑暗中狂奔。他一头撞到了石头上,再一次跌倒,晕了过去,不久又醒来,他能感觉到淌下来的鲜血的温度,几乎不能呼吸。他侧身躺在地上,啜泣着,慢慢地喘息着。他蜷成一团,就像子宫里的胎儿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会死去,一想到这可能需要几天或是几周的时间,他心里就无比恐惧。他稍微抖动了几下,靠近他撞到的那块石头上。在一片漆黑中,他并不知道这块庇护他的大石头,正是法老麦摩斯的那个大石棺。就这样,他躺在墓室的黑暗中,被古代国王的陪葬宝物包围着,等待着他那缓慢的但又是无可挽回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