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降落在希斯罗机场时,时间非常早,过入境处时都没用排队,而且因为他们没有托运的行李,所以也不用在行李传送带那里为行李到还是没到玩惯常的轮盘赌了。
一手夹着装有小羚羊皮的尼龙包,一手扶着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罗兰,尼古拉斯漫步走过英国海关的绿色通道,好像西斯廷教堂天顶画上的天使一样纯洁无辜。
“你脸皮可真厚!”他们通关后她小声对他说,“如果你对海关都能这样令人信服地撒谎,我还怎么能再相信你。”
他们的好运继续着,出租车站也不用排队,着陆后一个小时多一点出租车就把他们送到了尼古拉斯在骑士桥大街的房子,这时才是星期一早晨八点半。
罗兰淋浴时,尼古拉斯打着伞到附近商店买了一些吃的。然后他们一起做了早餐,罗兰烤面包,尼古拉斯搅着他的特色香草煎蛋卷。
“你能确定当我们回到阿巴依峡谷时你需要专家的帮助吗?”罗兰边等着抹在热的烤面包片上的黄油融化,边问道。
“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他告诉她:“我以前曾经和他共过事,前皇家机械师。他是潜水和水下作业专家,现在退役了,住在德文郡一栋小房子里,我想他现在正缺钱,而且他那个大脑袋也闲得发慌,我料想他不会放过有改变这两样情形的任何机会。”
他们一吃完早饭,尼古拉斯就告诉她:“我来洗碗,你去冲洗石柱的照片,在哈罗德百货公司对面的布茨分店有一个快速洗印点。”
“这就是所谓的公平分工,”罗兰带着受气的口吻说道,“你有洗碗机,而外面在下雨。”
“好了,”他笑道,“为了让药片甜点儿,我把我的雨衣借给你,你还可以趁冲洗照片的功夫,去逛逛商店,买些衣服弥补你在山崩时的损失。我有些重要的电话要打。”
她一离开,尼古拉斯就一手电话,一手打开记事本坐在了他的桌子旁。他第一个电话打到了昆顿庄园,斯特丽特夫人豪不掩饰她获悉他已经回家后的高兴心情。
“你桌子上的邮件有两英尺厚了,都等着你回来处理呢,多数是账单。”
“还不错,不是吗?”
“律师们一直缠着我,劳埃德银行的马克海姆先生每天都来电话。”
“不要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好姑娘。”尼古拉斯很清楚他们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和那些一直打电话来的人一样,他们想要的都是钱。这不是欠裁缝五百个基尼的事,而是二百五十万镑。“我最好还是待在约克,”他告诉斯特丽特夫人,“他们不会在公寓找到我。”
他将他的债务抛到脑后,集中处理手头上的工作,“你准备好铅笔和记事本了吗?好,下面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他花了十分钟口授任务,然后斯特丽特夫人又给他复述了一遍,“好了,请你着手做吧,我们今晚回来。阿·希玛博士不一定留下,让管家将公寓的第二间卧室为她准备好。”
随后他拨通了德文郡的一个号码,当电话响起时,他脑海里浮现了那栋坐落在悬崖上改建过的海岸警备队小屋,俯瞰着阴郁的冬日海面。丹尼尔·韦伯可能正在后花园他的工作间里,或者正在摆弄着他那辆挚爱的1935年产美洲虎,要么就是在试验钓鲑鱼的蝇饵。钓鱼可是他的另一大爱好,这也是让他们两个最初走到一起的原因。
“喂,请问哪位?”丹尼尔的声音警觉多疑,尼古拉斯完全想象得出,他仿佛看到了丹尼尔那个像千鸟蛋似的长着斑点的秃头,和他那双握着听筒布满疤痕的大毛手。
“挖地道的,我给你找了个活儿,干吗?”
“去哪儿,少校?”尽管已经过去三年了,他还是立刻就辨认出了尼古拉斯的声音。
“阳光明媚,美女环绕的地方,报酬和上次一样。”
“那我干。在哪儿见?”
“明天在公寓见。你上次来过的,应该能找得到。别忘了带着你的计算尺。”尼古拉斯知道丹尼尔没有那些最新型的掌上电脑。
“美洲虎状态不错,我明天一早就走,中午应该能到。”
尼古拉斯挂上了电话,又打了另外两个电话:一个打给他的泽西银行,另一个打到开曼群岛。他的两个紧急帐户上的资金都不是很乐观。他和罗兰在飞机上制定的探险预算大约是二十三万。但他心里知道,这只是个乐观的估计。
“总是要增加50%的,”他警告自己,“这意味着到我们完成时,我的壁橱就得空了。只好祈求你不是在愚弄我们,泰塔。”
他把密码给各个银行,指示他们将钱转帐到他现在手头的帐户,以便随时可以提取。
在他和罗兰去约克前,他还有两个电话要打。他们所有计划的实施都将取决于这两个人,而他和这两个人的关系却是最脆弱的,最不牢固的。
第一个号码占线,他又接连拨了五遍,每次耳边都响起烦人的嘟嘟声,当他拨最后一遍时,一个令人安慰的西部乡村口音终于接了电话:“下午好,英国大使馆,您有什么事儿?”尼古拉斯瞥了一眼他的手表,除去三个小时的时差,现在亚的斯亚贝巴应该是下午三点。
“我是尼古拉斯·昆顿·哈伯爵士,从英国打来的电话,请问你们的武官乔弗利·泰南特先生在吗?”
乔弗利的电话几乎是马上被接通了,“我亲爱的伙计,你顺利到家了?真是幸运啊!”
“刚刚想起我回来得告诉你一声,不然你会睡不着觉的。”
“迷人的阿·希玛博士怎么样?”
“她向你致以爱意。”
“我希望确是如此。”乔弗利演戏似的叹了口气。
“帮个大忙吧,乔夫,你认识国防部的马里亚姆·齐丹上校吗?”
“他可是个极好的人,”乔弗利立刻确认,“我和他很熟,事实上,上周六我们还在一起打网球,他是个反手接球的高手。”
“麻烦你让他和我尽快联系,”他把约克公寓的电话给了乔弗利,“告诉他这与博物馆收藏的一种罕见的埃塞俄比亚燕子有关。”
“你又在耍什么诡计,尼克?被拎着耳朵赶出埃塞俄比亚还不够啊,现在又做稀有鸟类的生意了!是不是《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公约》目录上的东西啊,濒危物种?”
“能替我把信儿传到吗,乔夫?”
“当然,愿为先导,老伙计,我总是容易心软。”
“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止一个了吧?都有半打儿了,好像还多……”
他的下一个电话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国际查询台给了他一个马耳他的电话号码,第一次拨打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令他鼓舞的拨通的铃声,“接电话,吉尼。”他小声祈求,但是第六遍铃声响过后,一个应答录音插了进来,“非洲航空服务公司总部,现在无人接听您的电话,请您在提示音后留下您的姓名和联系电话以及简短留言,我们会尽快回复。”吉尼·巴登霍斯特浓重的南非口音他是不会弄错的。
“吉尼,我是尼古拉斯·昆顿·哈伯,你那架破旧的大力神运输机还能飞吗?这次任务很简单,而且价钱也不错。给我英国的公寓回电话,不用着急,明天或后天都行。”
他刚放下电话不到一分钟,罗兰就按响了门铃,他跑下楼梯。
“你时间掐得可真准!”她鼻尖冻得发红,走进来,脱掉他借给她的雨衣,抖落雨滴,尼古拉斯问她,“照片洗好了吗?”
她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个黄色的袋子,胜利地挥舞着。
“你是个很棒的摄影师,”她说,“效果都很好,我能看清石碑上的每个字。我们又回到泰塔的游戏中了。”
他们把光滑的照片摆放在桌面上,满足地看着它们。
“你洗了两套?我们一人一套,太好了!”尼古拉斯赞许道,“底片将放在我银行的保险箱里。我们不会再让它们第二次丢失了。”
使用着他的大放大镜,罗兰轮番研究着每张照片,并且挑出了石碑四个面最清楚的那些照片。
“这些就是我们工作用的拷贝了,我想我们没有丢失石碑上的拓印,这些应该够用了。”她大声读出一堆象形文字中的一小段。
眼镜蛇舒展盘绕的身体,抬起镶嵌宝石的羽冠,晨星在它眼中熠熠闪烁,它用那黑色光滑的舌头亲吻了天空三次。
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我真想知道泰塔在那诗里到底要告诉我们些什么?啊,尼克,能够再次来破解泰塔的谜团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先别管它了!”他严厉地命令道,“我了解你,一旦你开始,我们就得在这儿呆一晚上了。我们先得把东西装上车,到约克还有一段又漫长又艰难的路呢。高速公路上有二级冰雪路面的警报,这可和阿巴依峡谷的天气大有不同啊。”
她直起身来将照片迅速理整成整齐的一摞,“你是对的,我有时做事的确太容易入神了。”她站起来,“我们走之前,可以用你的电话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吗?”
“家里?我想你指的是开罗吧。”
“抱歉,是的,是要打到开罗,杜雷德的家人……”
“请吧,不用解释。电话在那儿,你自便。打完电话,到楼下厨房找我,我们启程前都需要喝一杯茶。”
半小时后她来到厨房,看起来有点内疚,她直接告诉他:“恐怕我又要当一回讨厌鬼了,我承认。”
“说吧。”他鼓励道。
“我得马上回家——回开罗,”她说,见他很吃惊地看着自己,她急忙解释,“不过几天而已。我和杜雷德的哥哥刚通了话,有些杜雷德的事务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
“我想你不应该自己回去,”他摇着头,“尤其是有了前几次的经历之后。”
“如果我们的推论正确,纳胡特·古德比是真正的威胁,而他现在又在埃塞俄比亚,我应该相当安全。”
“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个主意,你可是泰塔游戏的关键。”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她讥讽地反问道,“这就是你不想让我一个人回去的原因吗?”
“如果你非要让我说的话,我得承认我现在已经变得很喜欢有你在身边了。”
“没等你觉察到我走了,我就回来了。而且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有很多事要忙的。”
“我想我拦不住你了,”他抱怨道,“你计划什么时候走?”
“今晚八点有一班航班。”
“有点儿突然,我是说,我们才刚回来。”他无力地反对了最后一次就屈服了,“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不,尼克,你去希斯罗机场不顺路,我可以搭火车。”
“我必须得送你。”
星期一晚上的交通一般不是很拥挤,他们一旦开出建筑密集区,车就好开了。当他告诉她去洗照片时他打电话的内容时,他们热烈的讨论也使这段路程更加快了。
“通过马里亚姆·齐丹,我希望很快联系到迈克·尼马,他可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没有他,我们在泰塔的巴奥棋盘上连第一步都走不出。”
他在希斯罗机场入口处让她下了车,“明早到开罗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还有回来前也要告诉我,我会在公寓那里等你。”
“对方付费啊。”她提醒他说,伸过脸颊让他亲吻,然后从座位上溜下去,关上了车门。
当他驾车离开时,从倒车镜中看到了她孤零零的身影,心里满是忧郁和失落。突然他感到一种新的不安,他的预警铃叮当作响,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即将发生,仿佛是另一只危险的野兽从笼子里跑了出来,正在黑暗中四处徘徊,等待时机猛扑过来。不过现在还太早,他还分辨不出它的颜色和形状。
“请不要让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他大声祈祷,但是并不知道在向谁祈求。他想掉头,让她留下来和他呆在一起,但是他没有权力这样做,而且他知道她也不会听他的。不能使用武力,他没有任何办法将他的意愿强加于她。他只能让她走。
“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他又嘀咕了一句。
他的私人秘书和其他手下都确切地知道他想要他们做什么,所以每件事都如他所要求的那样,哥特赫特·冯·席勒满意地环顾着半圆拱形活动板房的内部,手下汉姆为他的到来做的准备不错。
他自己的私人房间占了这个长方形建筑的一半,很简朴,但是绝对的干净整齐。他的衣服挂在壁橱里,化妆品和药摆放在浴室的橱柜里,厨房里用具一应俱全,食品充足,他的私人厨师也随他的猎鹰飞机一起飞了过来,随机携带了他的雇主所需要的一切食品。
冯·席勒是个素食者,不吸烟,不喝酒。二十年前,他曾是一个着名的老饕,喜欢黑森林丰盛的美食,莱茵河谷的葡萄酒,古巴浓烈的黑烟草,那时他很胖,衣领上垂下几层下巴。现在,除了他的年龄外,他清瘦健康,充满活力,好像是一只长腿猎狗。
在人生之秋,他的乐趣更多的来自智慧和感情,而不是身体感官。他更喜欢无生命的物品,而不是有生命的生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块几千年前石匠雕刻的石头比最漂亮的年青女人娇嫩温润的身体更能令他激动。他热爱秩序与控制,掌控人和事的权力要比美食更能满足他。既然他的身体和他的肉体欲望日渐衰弱,他转而酷爱权力和收藏完美珍奇的物品了。
他所收藏的众多无价古代珍宝都是由别人发现的。这次是他的机会,他最后的机会去做他自己的发现,打开法老坟墓之门的封印,成为四千年来第一个看到其中内容的人,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希望的不朽,为此无论付出任何金钱和任何人的性命,他都在所不惜。已经有人为他的热忱丢了性命,而他并不在乎还会有其他牺牲,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
他对着床对面墙上挂着的大穿衣镜照了照,理了一下浓黑粗壮的头发。当然,头发是染的,但那是他仅有的几样令他自负的东西了。他穿过未铺地毯的卧室,打开门来到长方型的会议室,这里在未来几天将是他的指挥部。
所有坐在那里的人立刻站了起来,他们的态度是谦卑的,表情是谄媚的,冯·席勒大步走到长条桌的一端,站在他的私人秘书为他准备的一块蒙着地毯的木板上,他到哪里都带着这块木板,它有九英寸高,从这个高度,冯·席勒看着等待他的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不紧不慢地扫视着他们,让他们站了一小会儿,从木板带给他的优越角度看他比其他人都高。
首先他看了看汉姆。这个德克萨斯人为他工作已经十多年了,他非常可靠,体力和脑力都很强壮,忠诚地服从命令,从不提问或质疑,冯·席勒已经越来越信赖他了。他可以把他派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从扎伊尔到昆士兰,从寒冷的北极圈到又热又潮湿的热带雨林,汉姆总会完成任务的,而且很少惹麻烦和带来令人不快的结果。他很无情但言辞谨慎,就像一条上等的猎犬,他也很了解他的主人。
他将目光从汉姆转到一个女人身上。尤蒂·凯姆帕尔是他的私人秘书,她负责安排他的生活细节,从他的饮食到他垫脚的木板,从提醒他服药到安排他的社交日程,没有她的事先安排,任何人都不能得到他的接见。她也是他的通信联络专家,占了临时房屋一面墙的电子设备是她的工作专区,尤蒂能够用她信鸽一样的绝无谬误的直觉在空中找出她的道路,从已不通用的打字机键盘技术和摩尔斯电码到突发传输和随机配电,他从未见过其他任何人,无论男女,能够与她的杰出才能相媲美。她正值一个女人的最佳年龄,40岁,身材苗条,一头金发,高颧骨上一双绿色的眼睛有点斜,好像年轻时的玛琳·黛德丽。
冯·席勒的妻子——英格玛,过去二十年一直体弱多病,尤蒂·凯姆帕尔填补了妻子在他生活里留下的空白,然而对他来说,她不仅仅是秘书或妻子。
当他第一次遇到尤蒂时,她在德国国家电信公司的技术部门拥有一个高级职位,而背地里她的第二职业是一名色情女演员——不是为钱,而是对这一工作的热爱。她那时制作的录影带是冯·席勒仅次于他的埃及古董的最珍爱的收藏。像汉姆一样,她从不良心不安,她会为他做任何事,或者让他在她身上做任何事,来实现他最古怪的幻想。当他看着她的录像带,让她为他做着其中的一些姿势时,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达到性高潮的女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情形发生得越来越少了,而每次她从他日渐老去的身体里激起的性欲释放的痉挛也不如以前强烈了。
尤蒂已将她的录音设备放在面前的桌上,保留每次会议与谈话完整准确的记录是她各种各样的职责之一。然后冯·席勒将目光从这两个他最信任的助手身上掠过,向站在桌边的另外两人看去。
今天早晨喷气直升飞机载着他们从亚的斯亚贝巴飞到尼罗河峡谷悬崖上的营地,当他从飞机上下来时,他才第一次见到诺戈上校。除了他是汉姆挑选的,并到目前为止汉姆对他的表现还很满意之外,他对他所知甚少。他并没有给冯·席勒留下同样的印象,他还是有些笨手笨脚,他曾让昆顿·哈伯和那个埃及女人从他的手心里溜走了。经过在非洲近一生的经营之后,冯·席勒对黑人没有多少信任,他更宁愿和欧洲人一起工作,然而他也认识到就目前而言,诺戈的作用还是必不可少的,他毕竟还是河谷南部地区的军事长官。毫无疑问,一旦他完成了使命,就可以被清除掉了。到时汉姆会处理这件事的,他就不用为那些细节操心了。
现在冯·席勒在看着桌边最后的那个人,他也是目前不可缺少的,正是纳胡特·古德比让他留意到第七卷轴的存在。好像某个英国作家曾写了一本虚构的关于卷轴的小说,不过冯·席勒从不看任何小说,不论那是用德语还是用其他四种他可以流利使用的外语写的。没有纳胡特让泰塔卷轴的存在引起他的注意,他可能会一直忽视这个机会。
当杜雷德·阿·希玛刚刚完成卷轴最初的翻译,而大家在争论一个没有任何记载的法老和他的墓穴是否存在时,这个埃及人就来找他了。从那时起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并且当阿·希玛和他的妻子在他们的调查研究中开始取得大量进展时,冯·席勒就雇佣纳胡特去除掉他们,并将第七卷轴带给他。
这卷轴现在是他收藏品中的明星了,和他的其他古代珍宝一起被安全地保存在钢筋水泥的保险库里,这个保险库在他的山中城堡下面,那里是他的私人领地,他的鹰巢。
除第七卷轴之外,事实证明选择纳胡特执行除掉阿·希玛和他妻子这样敏感的任务是一个错误。他本应该派一个专业人员去“照顾”阿·希玛夫妇,不过纳胡特争辩说他能够把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结果仅仅是从这个被他愚蠢地办砸了的事情中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他也将在适当的时候被除掉,但是冯·席勒现在还需要他。
毫无疑问纳胡特对埃及文物学和象形文字方面的了解远比冯·席勒知道得多,毕竟他的大半生时间都在研究这些,而冯·席勒不过是一个业余人士,而且相比之下,还是近期才成为爱好者。纳胡特可以像读朋友的来信一样看懂卷轴及他们最近得到的新材料,而冯·席勒却不得不对每个符号冥思苦想,还要经常借助他的参考书籍,即使这样,他也很难为文中的词挑出较精妙的对应翻译,没有纳胡特,他就没有希望解开他在寻找麦摩斯墓穴时遇到的那些谜。
这就是现在集结在他手下的团队,他们在等着他开始会议进程。“请坐,凯姆帕尔小姐。”他终于说道,“先生们,你们也请坐。我们开始吧。”
冯·席勒仍然站在桌子一端他的木踏板上,他喜欢拥有高度优势,他的矮小身材使得他在上学时被同伴取了个“皮帕”的外号,从此成为他的一个耻辱。
“凯姆帕尔小姐将记录我们今天下午在此所说的一切,她将发给你们每人一份文件,会议结束时她将全部收回,我想明确的是任何材料都不可以带出这个房间,这是绝密文件,只属于我,我会严厉对待任何违反此命令的行为。”
当尤蒂分发文件时,冯·席勒依次看着每个领受者,他的表情表明,对他的命令如果有任何人敢违抗,立刻就会受到惩罚。
然后冯·席勒打开放在他面前的卷宗,他双拳紧握,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向下看着文件。
“在你们的文件夹中你们会发现从昆顿·哈伯的帐篷里找回的宝丽来照片的拷贝,现在请看这些照片。”
他们每人都打开了自己的文件夹。
“从我们到达后,纳胡特博士已经有了一个研究这些照片的机会,他认为这些东西是真的,照片中的石碑是源自古代埃及的真正艺术品,几乎可以确定它可以追溯到第二中间期,大约在公元前1790年。博士,你对此有什么补充的吗?”
“谢谢您,冯·席勒先生。”纳胡特讨好地笑了一下,但是他的黑眼睛却透出紧张,这个上了年纪的德国人的冷酷无情让他很是恐惧。当他下令除掉杜雷德·阿·希玛和他妻子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纳胡特知道如果有一天当冯·席勒下令杀死自己的时候,此人也会丝毫不动声色的,他意识到自己骑虎难下了。“我只想申明一下,我现在只能说从这些照片上看,石碑似乎是真的,当然只有当我亲自考察了真正的石碑之后,我才能够给您一个确切的意见。”
“我注意到了你的意见。”冯·席勒点头道,“我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找到方法来得到石碑,以供你考察和判断。”他拿起尤蒂当天早晨在旁边房屋里的暗室中从原版上翻拍冲洗出的光洁的照片。摄影不过是她众多才干和技能中的一种,她这次做得不错。汉姆传给他的宝丽来照片的拷贝很模糊扭曲,但是也足以促使他匆忙地穿越大陆来到这里。现在他拿着这些清晰的照片,他的兴奋几乎使他窒息。
他们都沉默着,而他爱抚着照片,好像这就是它所表现的实物一样。如果这是真的,正如他的直觉感受到的那样,那么只这一样东西就配得上他已经投入的相当多的时间、财力和人力了。历经近四千年的岁月,但石碑保存得相当完好。如同在他的生命长河中所渴望的少有的几样东西一样,他贪婪地想得到它。这需要一定的努力才能克制住这种不断蔓延的渴望,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任务上。
“如果石碑是真品,博士,你能告诉我们,或者你能建议我们,它可能坐落在哪儿,以及我们应该向哪个方向搜索呢?”
“我相信我们不应该认为石碑是单独存在的,冯·席勒先生。我们应该看一下诺戈上校找回的、又被凯姆帕尔小姐精妙地拷贝了的其他宝丽来照片。”纳胡特将这幅照片放在一边,从他面前的文件夹中的一沓照片中选出另一张。“例如这张。”
其他人快速翻阅着他们自己的文件夹,挑出和他展示的那张一样的照片。
“如果你们研究这张拷贝的背景,你们将看到在石碑后面的阴影中,看起来是某种山洞或穴窟的石壁。”他抬头看了一下冯·席勒,德国人点头鼓励他继续,“那里似乎还有某种被栅住的出入口。”纳胡特放下照片,挑出另外一张,“现在看这里,这是为另一样东西拍摄的照片。我相信,它拍的是一幅装饰壁画,或者是画在一面灰泥墙上,或者是画在一个洞穴里,很可能是一个挖掘出的墓穴的岩壁上。照片似乎是透过门的栅栏拍摄的,就是我在第一张石碑照片里指给你们看的那扇门。从风格和影响力判断,这幅壁画几乎可以肯定是埃及的。事实上它让我很容易联想起那些装饰在上埃及的洛斯特丽丝王后墓穴中的壁画,泰塔的卷轴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是的,是的,继续!”冯·席勒鼓励他说。
“那么通过栅栏门这一关联因素,我们有理由相信石碑和壁画都位于同一个洞穴或墓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能从昆顿·哈伯拍摄的这些照片里得到什么启示呢?”当他依次盯着他们时,冯·席勒仍然皱着眉头,而他们都尽量避开他那双蓝眼睛里透出的寒光。
“诺戈上校,”冯·席勒单独问他,“这是你的国家,你很了解这一地区,让我们听听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诺戈上校摇摇头。“这个人,这个埃及佬——”他侮辱性地用了蔑视的称谓,“弄错了,照片里的不是埃及墓穴。”
“你怎么这样说?”纳胡特生气地与他争论道,“你对埃及文物学了解多少?我已经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
“等等,”冯·席勒断然地让他闭嘴,“让他说完。”他看着诺戈,“继续,上校。”
“我承认我对埃及墓穴一无所知,但是这些照片是在一座基督教教堂里拍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纳胡特讽刺地责问道,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让我向你解释一下。我十五年前曾被任命为教士,后来,我对基督教和其他所有宗教的信仰都幻灭了,就离开教堂成为了一名战士。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我要说的事情。”他向着纳胡特傲慢而又恶毒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再看一下第一张照片,你能够在背景中靠近栅栏门的墙上辨认出一只人手的轮廓,以及一条鱼的典型图案。这都是科普特基督教堂的象征,你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教堂里看到它们。”
他们都仔细端详着各自手里的照片,没有人敢冒险说出自己的观点,直到冯·席勒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是对的,”冯·席勒轻声说道,“正像你所说的,这儿有一只手和一条鱼。”
“可是我向你们保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和壁画还有木制棺椁都是埃及式的,”纳胡特毫不妥协地扞卫自己的观点,“我可以用性命打赌。”
诺戈摇摇头,开始争辩,“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冯·席勒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举起一只手让他们安静。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诺戈上校,给我指一下卫星照片上昆顿·哈伯的帐篷的位置,就是你弄到这些宝丽来照片的地方。”
诺戈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冯·席勒身边,他用食指点出离丹德拉河和尼罗河交汇处不远的那个地点,这照片曾经属于昆顿·哈伯,在对他帐篷的袭击中被缴获。照片上用彩色记号笔标注了许多地方,诺戈推断应该是那个英国人画上的。
“就在这里,先生。你能看到昆顿·哈伯用绿色圆圈标出了这个地点。”
“现在,给我指出最近的科普特基督教堂的位置。”
“哦,冯·席勒先生,它就在这儿,昆顿·哈伯用红笔把它标出来了。它离营地只有一英里远,圣福门舒修道院。”
“那么在那儿就能找到你的答案了?”冯·席勒仍然皱着眉头,“科普特基督教派和埃及的象征在一起,修道院。”
他们盯着他,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的结论。
“我想要搜查修道院,”他轻声说,“我想要每个房间、每一英寸的墙壁都被彻底检查。”他转向诺戈。“你能带你的人去那儿吗?”
“当然,冯·席勒先生。在修道院已经有了一个我们的人——一个修道士被我买通了,另外在河谷南部地区仍然实行军事管制,我是军方指挥官,我被授予全权,可以搜查任何我怀疑的持异见者和匪徒藏身的地方。”
“你的人能进入教堂执行任务吗?”汉姆询问道,“你本人还有什么宗教禁忌吗?执行任务有可能,怎么说呢,会亵渎圣地啊。”
“我已经对你们说过我已经为其他更世俗的信仰放弃了宗教,我将会很高兴毁掉那些肯定会在圣福门舒修道院找到的迷信而又危险的象征物的。至于我的人,我只会选择万物有灵论者,他们仇视十字架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我将亲自带领他们,我向你保证在这方面没有困难。”
“你将如何向你在亚的斯亚贝巴的上级解释此事呢?我可不想和你在修道院的行动有任何牵连。”冯·席勒说道。
“亚的斯亚贝巴的高层指挥部命令我采取任何可能的行动除掉阿巴依峡谷的叛乱分子,我完全能够为搜查修道院找到正当理由的。”
“我想要那个石碑,不惜任何代价。你明白我说的吗,上校?”
“我完全明白,冯·席勒先生。”
“你知道的,对那些为我尽职尽忠的人,我是很慷慨的。把它好好地给我带回来,你将会得到很好的回报的。需要任何协助,你都可以找汉姆先生,包括飞马公司的设备和人员。”
“如果我们能用您的直升飞机,那将节省很多时间。我明天就可以把我的人带到那里,如果那块石头在那个修道院,我明天晚上就能带来交给你。”
“非常好。你把古德比博士带上,他必须在那里搜寻其他贵重物品,翻译任何你在修道院里找到的碑铭和石刻。请给他一套军事制服,他得看上去是你队伍中的一员,我不想以后被卷入丑闻。”
“我们将在明天早晨天足够亮、可以起飞的时候出发,我马上就去安排。”图马·诺戈向冯·席勒敬了一个礼,急切地大步走出小屋。
尽管诺戈上校从没进入过中殿或至圣所,但他曾经常拜访圣福门舒修道院,因此他很清楚面前任务的难度以及修道士和信徒们对他武装进入修道院的可能反应。另外他对这个国家其他地区的很多岩石教堂很熟悉,事实上他就是在着名的拉利贝拉岩石教堂被任命为教士的,所以他很清楚这样的地下洞穴建筑会是多么复杂。
他估计他至少需要二十个人来警戒和搜查修道院,以及镇压修道院院长和他的修道士们的愤怒反抗。他亲自挑选了他手下最好的士兵,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拘谨害羞的人。
黎明前两个小时,他在飞马公司院里强力照明灯下检阅了他们,并且周密地给他们下达了指示。指示之后,他让每个人都轮流从队列中站出来复述他的命令以确保没有任何误解。然后他仔细地检查了他们的武器和装备。
图马·诺戈苦恼地意识到他让那个英国人和埃及女人逃脱所犯的过失,他能够从冯·席勒先生对他的态度里感觉到危险。他对他此次失利将会带来的后果不报任何幻想。在他认识哥特赫特·冯·席勒的短短时间里,已经开始怕他了,在他做教士的时候他也从未如此惧怕过上帝或魔鬼,他意识到这次袭击是个恢复他在那个令他敬畏的矮个子德国人心中地位的机会。
喷气直升机停在旁边,驾驶员已经就位,发动机运转着,水平旋翼懒洋洋地旋转着,但是它不能载动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需要四次往返飞行才能将他们运送到峡谷中的集结地点。诺戈带着纳胡特·古德比和他一起第一批起飞了,直升机在离修道院三英里的地方将他们放下,那是丹德拉河岸上的一块空地,正是他们袭击昆顿·哈伯帐篷那次所用的同一降落地点。
降落地点与修道院的距离正好使得直升机引擎的噪音不会惊动修道士们,即使他们真的听到了,诺戈也指望他们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经常响起的机器声,不会把它和对他们自己的任何威胁联系起来。
当直升机运输其他人时,士兵们在黑暗中等待,诺戈让他们保持安静,也不许抽烟。当最后一批人到达后,诺戈命令他的分队集合,带领着他们排成一列沿河边小路出发了。他们都是受过训练的丛林战士,身体强健,在夜色中果断迅速地前进着,只有纳胡特是个愚蠢的城里人,刚走半英里他就喘着气,抱怨着要求休息的机会。听着纳胡特被后面的人催着往前走,可怜地小声恳求怜悯时,诺戈报复地暗笑起来。
诺戈已经计算好了到达修道院的时间,他们将正好在晨祷和唱赞美诗时到达,那时天刚刚破晓。他领着他的分遣队小跑着下了悬崖上的台阶。他们的武器都握在手里,所有的装备都被仔细地做了减音处理,以避免碰撞或吱嘎作响,当他们匆匆穿过无人的长廊来到地下教堂入口时,他们的橡胶底伞兵靴在石头路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室内回响着仪式上单调的吟唱和鼓点声,夹杂着领导仪式的修道院院长的高亢的声音。诺戈上校在门外停下,他的士兵在他身后排成两列,这无需命令,因为他的指示当中涵盖了这次进攻的每个方面。他回头看了士兵们一眼,然后向他的中尉点了点头。
因为修道士们聚集在中间被称为中殿的房间,所以教堂的外间是空的,诺戈快速穿过中间通道,他的小分队紧随其后,然后他跑上台阶,来到还开着的中殿的木门旁,当他进去时,士兵在他身后呈扇形排开,迅速沿着中殿的边墙占据好位置,他们的突击步枪都扣上了扳机,拉上枪栓,上了刺刀,瞄准了跪着的教众。
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十分迅速,以至于修道士们几分钟后才意识到在他们圣地里的这些外来者。吟唱和鼓点立刻停止了,一张张黑色的面孔不安地转向列队的武装人员。只有亚里·霍拉,这位老修道院院长,完全沉浸在祈祷中,对正在发生的不幸事件一无所知,他继续跪在至圣所前面,他颤抖的声音是一个迷失灵魂孤独的哭喊。
一片寂静中,诺戈上校沿着中殿中央向前走去,将挡道的跪着的修道士踢到一边。当他来到亚里·霍拉身后时,他抓住他皮包骨的黑肩膀,粗暴地将他扔到地上,华丽的冠冕从他白发苍苍的头上飞了出去,当啷啷响着滚过石板地面。
诺戈任他趴在那里,转而面对穿着白色纱玛长袍的修道士们,专横地用阿姆哈拉语对他们说道:“因为怀疑这里藏有叛乱分子和土匪,我来搜查这间教堂和修道院里其他建筑。”他停顿了一下,傲慢而又威胁地看着畏缩的修道士们,“我必须警告你们,任何企图阻止我的士兵执行公务的人都将被视为贼党和挑衅行为,将会遭受武力镇压。”
亚里·霍拉爬起来,拽着一个刺绣帷幔,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紧紧抓着圣母和圣子的绣幔,他尽力振作起来。
“这里是圣所,”他令人吃惊地用清晰有力的声音说道,“我们献身于服侍和崇拜全能的上帝、圣父、圣子和圣灵。”
“安静!”诺戈向他吼道。他解开挂在屁股上的手枪皮套盒盖,威胁地将手握住里面的托卡列夫手枪。
亚里·霍拉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我们是上帝之所的神职人员,这里没有恐怖分子,我们中也没有违法分子,以至高无上的上帝之名,我请求你们离开,让我们继续祷告和信奉上帝,不要亵渎——”
诺戈拔出手枪,与此同时,一个反手,恶狠狠地将黑色的钢制枪管打向修道院院长的脸。亚里·霍拉的嘴像一个熟透的石榴一样裂开了,红色的液体从他破了的嘴唇涌出,滴到他撕破的天鹅绒法衣上,蹲着的修道士们传来一阵惊骇的低呼声。
亚里·霍拉仍然抓着绣帷,站着,但是他摇晃得很厉害。他张开破裂了的嘴,试图说话,但是他嘴里只能发出尖利嘶哑的声音,好像一只垂死的乌鸦,鲜红的血从他的嘴唇滴下。
诺戈大笑着,从下面踢他的腿,亚里·霍拉像一堆脏衣服一样瘫倒下去,在他自己的鲜血和口水中呻吟着。
“你的上帝现在在哪里,你这个老狒狒?向他大声诉苦吧,他永远不会回答你。”诺戈咯咯地冷笑着。
他用手枪向教堂对面的中尉做了个手势,他留下六个人看守修道士们,四个在门口,两个在两边的墙把守,其余的聚拢过来,跟着他来到至圣所的入口处。
门是锁着的,诺戈不耐烦地摇晃着陈旧的扣锁,“快把这个打开,你这个老乌鸦!”他冲着缩成一团、呻吟啜泣着的亚里·霍拉喊道。
“他太老了,”中尉摇摇头说,“他的脑袋糊涂了,上校,他听不懂命令。”
“那就把它砸开,”诺戈命令道,“不要浪费任何时间,用枪把锁打掉,木头都腐朽了。”
中尉服从地走到门前,打手势让他的士兵站开,他用他的AK?47瞄准门上的横木,一顿射击。
灰尘、木头和石头碎屑腾起一股烟雾,新鲜的黄色木头碎片溅落到铺路石上,枪击和跳弹的声音在中殿里回响,震耳欲聋,修道士们跪在那里,哀嚎哭叫着,用手捂住眼睛和耳朵。黑色的铁扣和锁叶歪斜着吊挂在门上,后面的木头几乎被射穿了。
“现在把它打开!”诺戈命令道,五名士兵跑上前,用肩膀顶住倾斜了的门,在他们合力推挤之下,门发出了吱吱嘎嘎开裂的声音,现在修道士们尖叫起来。他们有的用纱玛袍子的下摆遮住头,好不去看这对圣物的亵渎,还有人用指甲划破自己的脸,在脸颊上留下道道血痕。
“再来!”诺戈大声喊道,他的士兵们又一次一起用肩膀撞击那扇门,锁被扯掉了,当沉重的大门被完全撞开,他们仔细地打量幽暗隐秘的至圣所内部。教堂大厅里只有几盏冒烟的油灯照明。
突然,连这些非基督教教徒也不愿意跨进至圣所的门槛,包括公开宣称没有信仰的图马·诺戈。
“纳胡特!”他回头看着全身湿透,还在冒汗的埃及人,“现在该你了,冯·席勒先生命令你找到我们要的东西,过来。”
当纳胡特走上前来,诺戈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进门。“进去,先知的信徒,三位一体的基督教上帝不会伤害你的。”
纳胡特一进去,他也跟着迈进了至圣所,并且用他的手电四处照着低矮的房间。手电的光在摆放祭祀物品的架子上跳跃,玻璃和宝石、铜、金、银制品在灯光下闪烁。手电光停在了高高的香柏木祭坛上,照亮了主显节冠冕和圣餐杯,圣餐盘和高高的银质科普特十字架反射着光芒。
“在祭坛后面,”纳胡特兴奋地喊道,“被栅上的入口!这就是拍宝丽来照片的地方。”
他脱离了门口的那些人,疯狂地跑过内室,双手紧紧抓住门上的栅栏,他从栅栏之间向内凝视,就像一个被判处终身监禁的犯人。
“这就是墓穴。拿灯来!”他高亢狂乱地叫喊着。
诺戈向他跑去,和锦缎覆盖的约柜石擦身而过,他将手电照进栅栏门。
“以神的亲切的怜悯和他的先知的永恒生命为名,”纳胡特的声音由喊叫变成了低语,“这些就是那个古代书吏的壁画,这是奴隶泰塔的作品。”正如罗兰所做的一样,他立刻认出了这风格和笔法,泰塔的画风如此独特,他的才华超越了时间。
“打开这扇门!”纳胡特的声调又一次提高,变得刺耳而又不耐烦。
“你们过来!”诺戈命令道。士兵们挤在古老栅栏的周围,开始试图用力把它从岩壁上拽下来,但几乎马上就发现这是徒劳的,诺戈让他们停下。
“搜查修道士们的住所!”他命令他的中尉,“给我找到工具,干完这个活。”
下级军官带着多数士兵匆匆离开了内室,诺戈从门口转过身,仔细观察着至圣所里的其他东西。
“石碑!”他声音刺耳,“冯·席勒先生最想要的就是这块石头。”他用手电四处照着,“宝丽来照片就是从这个角度拍的……”
他突然停住了,用灯光照着锦缎覆盖的约柜石,蒙着天鹅绒的神龛就放在上面。
“是的,”纳胡特在他身后喊道,“就是它。”
图马·诺戈几大步就来到石柱前,抓住盖在神龛上的帷幔的金色流苏边,把它一把扯了下来,神龛就是一个简朴的橄榄木刻的柜子,因为几世纪以来虔诚的手的抚摸带来的光泽而发着光。
“原始的迷信,”诺戈轻蔑地咕哝了一声,然后用双手把它抬起,抛向洞穴岩壁,木头裂开了,柜子的盖子突然打开,一叠刻有文字的陶片散落到甬道石板上,但是无论诺戈还是纳胡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圣物。
“把它揭开,”纳胡特鼓励他说,“把石头上盖的东西揭开。”
诺戈拉住锦缎的一角,但是下面石柱的一角勾住了它,他不耐烦地用尽全力一拽,老旧腐朽了的织物嗤地一声被撕裂了。
泰塔的石头遗言,刻字的石碑,展露了出来。甚至诺戈也为此震撼,他向后退去,手里还拿着撕破了的盖布。
“这就是照片中的石头,”他低声说,“这就是冯·席勒先生命令我们找到的东西,我们发财了。”
他贪婪的话语打破了符咒,纳胡特跑上前去,跪倒在石碑前面,用双臂紧紧抱住它,就像一个久别的爱人,他低声啜泣着。诺戈诧异地看着他,泪水毫不掩饰地从纳胡特的面颊流下,诺戈只想到它会带来的回报的价值,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深切地渴望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尤其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普通石头刻的石柱。
当中尉跑回岩洞时,他们还保持着这种姿势,纳胡特像一个崇拜者一样跪在石碑旁,诺戈无声地站在他后面,呆在那里。中尉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把装着粗糙木头把手的生锈的尖嘴锄。
他的到来把两人从恍惚中惊醒,诺戈命令他:“把门打破。”
尽管门已经很旧了,木头也脆了,几名士兵还是费了很大力气轮流作业,才把支柱从岩壁上的地基里拆下来。
然而最后沉重的大门还是向前倾倒了,当“工人们”跳到一旁时,大门摔在石板地上,腾起了一团红色的尘雾,使得灯和手电的光都黯淡了。
纳胡特是第一个进入墓穴的人,他跑过还在打旋的那片灰尘,又一次跪倒在古老的腐朽的木棺旁。
“拿灯来!”他焦急地喊道。诺戈来到他身后,用手电筒照着棺柩。
棺材三面,包括盖子上,都有一个男人的画像。很显然,肖像和壁画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盖子上的画像保存得很好,它描绘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他的脸坚毅而骄傲,似乎是一个农夫或士兵,眼神平静而沉着。他很英俊,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绘画的人技巧纯熟,好像很了解并热爱着他,画家抓住了他的性格特征,彰显了他显着的优点。
纳胡特从画像上抬起头去看棺椁上面墓穴墙上的铭文,他大声地读着,然后,眼中又含满了泪水,他又一次低头看了一下棺椁,看着画在金发将军画像下面的权标。
“塔努斯·哈莱布领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了,他大声咽了口唾沫,清清嗓子,“这和第七卷轴的描述正相吻合,我们找到了石碑和棺椁。他们都是了不起的无价之宝,冯·席勒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我希望我能相信你说的话,”诺戈怀疑地对他说,“冯·席勒先生是个危险的人。”
“到目前为止你做得很好,”纳胡特向他保证,“你只要把石碑和棺木从这座修道院搬到直升机那里,再运回飞马营地,只要你做到这点,你就会成为一个非常有钱的人,比你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有钱。”
对诺戈来说,这个刺激就足够了,他监视着他的手下,看他们在石碑的基座周围忙碌,在一团团尘土中挖掘,把铺设的石板撬起来。直到最后他们把石碑的基座清理出来,把石头从它已经坐落了将近四千年的位置上抬出来。
只有当它可以被挪动后,他们才意识到石头有多重。尽管细长,但也有将近半吨重。纳胡特回到大厅,毫不理会一排排蹲着的修道士,从墙上拽下十几条厚羊毛绣帷,让士兵们把它们拿到至圣所里去。
他把石碑和棺木都用粗纺的羊毛制品包裹了好几层,它像帆布一样粗糙,可以给搬运它的人提供一个安全的把手。十名魁梧的士兵才能抬起石碑,需要三个人才能应付得了木头棺椁和里面已经干透的东西,只剩七名武装人员执行护送。然后负重的队列穿过被毁的至圣所门口,走进了拥挤的中殿。
当挤在一起的修道士们意识到他们要把什么拿走时,从他们的震惊声中响起一阵嘈杂的哀歌和劝诫。
“安静!”诺戈吼道,“闭嘴!让这些傻瓜安静。”
警卫费力地在人群中前进,为他们掠夺的珍宝开路,用靴子和枪托向四面八方乱踹乱打,喝令修道士们让开,让蹒跚的搬运者们过去。嘈杂声越来越响,修道士们用抗议的呼喊相互鼓劲,使他们自己进入了一种宗教狂热的愤怒状态。有些人跳了起来,公然反抗让他们坐在原地不动的命令,他们越来越近地拥向武装士兵周围,抓着他们的制服,吟唱着,围着他们旋转,挑战般地表现出越来越强的敌意。
在这一片喧嚣之中,突然亚里·霍拉幽灵般的身影又出现了。他的胡子和袍子被鲜血玷污了,他瞪着充血的双眼,眼神疯狂,从他被打破的嘴唇和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持久的尖叫。舞蹈着的修道士们闪开给他让路,他的袍子下摆在他瘦瘦的双腿边扑打着,他像一个活了的稻草人一样,直向诺戈上校冲去。
“回去,你这个老疯子!”诺戈警告他,并且举起突击步枪要把他挡开。
亚里·霍拉已经不顾一切,他甚至没有停下,就直接撞到诺戈瞄向他腹部的刺刀尖儿上。
锋利的钢刀尖刺透了他华丽的长袍,刺进袍子下面的身体里,容易得就像大鱼叉扎进一条挣扎的小鱼身体里一样,刺刀的尖儿从他后背中间冒出来,穿破了丝绒外袍,衣服被老人的血染成桃红色。被钢刀刺穿的亚里·霍拉扭动着,抽搐着,一种可怕尖利的叫声从他流血的双唇迸发出来。
诺戈试图将刺刀抽回来,但是修道院院长的内脏产生的吸力紧紧抓住了刺刀,当诺戈更加用力地往回拽刺刀时,亚里·霍拉好像一个木偶被甩来甩去,他的双臂拍动,双腿踢来踢去,滑稽地舞动着。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把被套住的刺刀拔出来,诺戈把AK?47的射速选择设定为单发,然后开了一枪。
亚里·霍拉的身体使射击的爆炸声很沉闷,但是那雷鸣似的声音也足以使修道士们的喧嚣声暂时安静了下来,高速的子弹将刀锋扎进去的地方撕开,子弹以三倍于音速的速度射出,它所带来的一道爆炸冲击波把老人的内脏和身体炸得血肉模糊,抓住刺刀的吸力消失了,射击的爆炸力将亚里·霍拉的死尸推离了刀尖,抛到紧紧围在他后面的修道士们的怀里。
压抑而又反常的静默仅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修道士们更高、更愤怒的惊骇的齐声呼喊打破了,好像他们只被一个意志,只被一种本能所驱使。如同一群白色的大鸟,他们扑向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伙武装士兵,降落在他们身上,决心惩罚凶手。他们不计任何代价,赤手空拳地撕扯着他们,用手指挖他们的眼睛,抓住瞄准的枪口,一些人甚至赤手握住刺刀的刀刃,任凭钢刀刺透了他们的肉和筋腱。
有那么一会儿士兵们似乎被修道士们的人浪给挤垮了,窒息了,但是那些抬着石碑和棺木的士兵放下了负重,解下了他们的武器。
他们被修道士们团团围住,无法挥动枪支,不得不又砍又刺,在他们周围清理出一块空地,好采取下一步行动。他们不需要太多空间,因为AK?47配有一个短枪管,活动灵活。他们瞄准修道士们,在腰部的高度开始近距离射击,第一轮自动扫射就扫倒了一片。弹无虚发,全金属外壳子弹几乎毫不停留地从一个人的身体里穿过,又射杀了他后面的人。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士兵都把枪拔到腰边射击,来回扫射,将子弹喷射向一排排拥挤的修道士,就像园丁用软管喷洒着一坛白色的紫罗兰花。当30发的弹匣打空后,他们将其拔下,换上另一个满满的弹匣。
纳胡特蜷缩在被放下的石碑后,拿它当做掩护。枪声震耳欲聋,使他惶恐不安。他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不敢相信眼前的大屠杀。这么近的距离,7?62毫米口径的子弹威力巨大,它能够刀削斧劈似的炸飞一条胳膊或一条腿,而且是粉碎性的。如果射中腹部,它能把一个人的内脏掏出来,就像剖一条鱼。
纳胡特看到一个修道士脑门被击中,他的头盖骨碎裂,迸出一团血和脑浆,射中他的那个枪手一面开火,一面大笑,他们好像一群扑向猎物的野狗,一直开火,装弹,再开火。
前面的修道士转身逃离,撞到了后面的人,他们使劲向后挤,痛苦而又恐惧地哀嚎着,直到暴风雨般的子弹扫到他们身上,或死或伤,他们跌倒在成堆的死人和伤者身上。地面被死尸和伤员所覆盖,为了逃过冰雹般落下的子弹,修道士们涌向了入口处,他们穿着白袍的身体挣扎着,紧紧地将那里塞住,现在已经站在中殿中央的队员们将他们的枪口对准了这群被卡住的人们。子弹向他们猛射,他们前摇后摆,好像狂风中森林里的树木。这时几乎没有了惨叫声,只有枪声还在爆响。
又过了几分钟,枪声断断续续地停下来,唯一的声音是伤者的呻吟和啜泣,整个房间充满射击后的蓝色烟雾和火药味儿。甚至当士兵们环顾四周,意识到这场屠杀的规模时,他们也不再笑了。整个地面被尸体覆盖,他们的纱玛长袍血迹斑斑,身下的石板被大滩的鲜血淹没,在血河里,铜弹壳像珠宝一样闪亮。
“停火!”诺戈发出了迟到的命令,“背上武器,抬起东西,前进!”
他的声音把士兵们惊醒,他们将武器背在身上,蹲下抬起帷幔包裹的沉重的担子,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他们的靴子踩在鲜血里咯吱作响,在尸体上磕磕绊绊,踏到还在抽搐的或者一动不动的身体上。他们闻到火药味和血腥味,再混有被打烂的内脏的怪味,不断作呕,匆匆穿过了中殿。
当他们来到门口,摇摇晃晃地下了台阶,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堂外厅时,纳胡特看到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为离开了那所恶臭的停尸间而松了口气。对纳胡特而言,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数倍,即使是在最恐怖的梦魇中,他也没有看到过如此惨景。
他步履蹒跚地来到房间的墙边,抓着一个羊毛帷幔做支撑,然后呕吐起来,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当他再看周围时,只剩下他和一个受了伤的修道士,那修道士在石板上拖着身体向他爬去,他的脊柱被打穿了,无法挪动的双腿拖在后面,在石头地面上留下一道污秽的血痕。
纳胡特尖叫一声,从受伤的修道士面前退开,急转身,从教堂逃走了,穿过尼罗河峡谷上的回廊,紧跟在抬着重物登上台阶的士兵身后。他惊恐地走着,直到旋转的螺旋桨形成的闪光的银色圆盘带着直升机在头顶盘旋,他才听到它的声音。
哥特赫特·冯·席勒站在半圆拱形活动房屋的门口,尤蒂·凯姆帕尔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当喷气直升机起飞后,飞行员已经通过无线电联系过他们,为迎接它所运送的珍贵货物,地面上一切都准备好了。飞机降落时在地上腾起一阵烟尘,它所运送的长长的绣幔包裹的货物没有办法放进飞机舱里,就被横着绑在飞机的降落橇上。当降落撬刚一接触地面,飞行员关闭了油门,杰克·汉姆就领着十二个人的一个小组解开尼龙捆扎带,把沉重的包裹卸了下来。一身工作服的工人们把石碑搬到屋前,把它从门口运进去。汉姆守在近旁,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
在会议室的中央已经清理出一块地方,长条桌被推到墙边,石碑被极其小心地放在那里,几分钟后,塔努斯——埃及雄狮的棺木也被放在旁边。
汉姆粗暴地打发走工人,他们一离开,他就插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个。纳胡特和汉姆俯身站在石碑旁边,准备解开羊毛绣帷,冯·席勒站在它的一头,尤蒂站在他身边。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汉姆轻声问道,他就像一头忠实的狗看着他的主人一样看着冯·席勒的脸。
“小心,”冯·席勒用低沉的声调警告他,“不要损坏任何东西。”他在出汗,额头泛着微光,脸色非常苍白。尤蒂从侧面站得更近些以便保护他,但是他一眼也没有看她,他紧盯着放在他脚下的宝物。
汉姆打开他的折刀,把捆着罩子的流苏绳子割断,冯·席勒看着他,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大,在他的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一个处于肺气肿晚期的病人。
“对,”他声音嘶哑地低语道,“就是这样做。”尤蒂·凯姆帕尔看着他的脸,每当他的古代文物新添了重要东西时,他总是这样。他好像在疾病发作的边缘,似乎严重的心脏病就要犯了,可是她知道他的心脏健康得像头公牛。
汉姆来到石柱的顶端,小心地在布上开了一个小口,他把刀尖从这个开口伸进去,慢慢地把它向底部移动,就像拉链锁一样,刀锋像剃刀一样锋利,幔布落下,露出了下面带有雕刻的石头。
汗水像很重的露水一样从冯·席勒的皮肤上渗出,从下巴滴到卡其布衬衫式茄克衫的前襟上。当他看到刻在上面的象形文字时,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尤蒂看着他,她自已也越来越兴奋,她知道当他的这种情感发作时,他在期待什么。
“看这儿,冯·席勒先生。”纳胡特跪在方尖石塔边,用手指抚摸着断翅雄鹰的轮廓,“这就是那个奴隶,泰塔的签名。”
“这是真品吗?”冯·席勒的声音就是一个病得很重的人的声音,喘息着,断断续续。
“它是真的。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保证。”
“可能你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啊。”冯·席勒警告他,他的双眼闪着淡蓝色宝石似的冷冷的光。
“这文字是四千年前刻上去的,”纳胡特肯定地重复道,“这的确是那个书吏的印记。”他流利而又轻松地把那些文字翻译了出来,他的脸上闪耀着近乎宗教的狂喜:
亡灵之神,豹头人身神,坟墓的主宰,他的爪子里抓着我身体的各个部分,血和内脏,骨头和肺还有心。他把它们当做巴奥棋的棋子,我的四肢是筹码,我的头是长棋盘的大公牛……
“够了!”冯·席勒命令道,“会有时间研究的。现在走吧,让我独自呆会儿,我不叫你,不要回来。”
纳胡特看起来很吃惊,他有些迟疑地爬起来。他没有想到在他如此得意之时会被突然地打断。汉姆向他招手,两个人迅速向房子门口走去。
“汉姆,”冯·席勒声音沙哑地在他身后喊道,“要保证没有人来打扰我。”
“当然,冯·席勒先生。”汉姆询问地看了一眼尤蒂·凯姆帕尔。
“不,”冯·席勒说,“她留下。”
两个人离开了房间,汉姆仔细地把门关好,尤蒂穿过房间,转下钥匙锁上门。然后她面对着冯·席勒,两手背在后面,后背靠在门上。
她的乳房向前挺着,高耸而结实,乳头在薄薄的棉布衬衫下清晰可见,硬得像大理石。
“化装?”她问道。“你想要化装吗?”她的声音发紧,几乎像他一样享受这个游戏。
“是的,化装。”他小声说。
她穿过房间,消失在他私人房间的门内,她一走,冯·席勒就开始脱衣服,他在屋子中央脱得一丝不挂后,将衣服团成一堆扔到房间一角,然后转过来面朝着她即将走出的门口。
突然她出现在门口,她的装束使他喘息起来。她头戴编着埃及发辫的假发,上面镶嵌着一个蛇形纯金头饰,头饰上有一条颈部膨胀的眼睛蛇在她前额昂首而立。这个王冠是真品,像时间一样古老,冯·席勒为它付出了五百万德国马克。
“我是古埃及王后洛斯特丽丝,”她痴痴地挑逗说,“我的灵魂不朽,我的肉体不腐。”她穿着从一个公主的坟墓里找到的金凉鞋,还有来自同一坟墓的手镯、戒指和耳环,所有这些都是绝对的王室遗物。
“是的。”他的声音哽咽,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没有什么能毁灭我,我将永生。”她说,她的裙子是透明的黄色丝绸制成,腰带上饰满黄金和宝石。
“永生。”他重复道。
她腰以上赤裸,她的乳房很大,像牛奶一样雪白,她用自己的双手托着它们。
“四千年来它们一直年轻光滑,”她兴奋地说,“我把它们赐予你。”
她从黄金凉鞋中拔出脚来,她的脚纤细匀称。她分开黄色裙子前面的开缝,抓着它,露出下体。她的每个动作都是缓慢而精心设计的,她是一名聪明的女演员。
“这是永生的承诺。”她说,“我把它赐给你。”
他轻声呻吟着,额头的汗水流到眼睛里,贪婪地看着她。
“这是通往永恒的入口,我将为你打开”。
冯·席勒大声呻吟着,无论重复多少次,这个仪式从不失败。好像一个被催眠的人一样,他朝她走去。他的身体精瘦,好像一个千年木乃伊一样干瘪。他的胸前是一片银色的绒毛,他凹陷的腹部满是褶皱和皱纹。
“到石碑上去,”他咕哝地说,“快!到石头上去。”
她背对着他,跪在石头上,当他来到她后面时,她回头望着他。她的臀部又圆又白,好像一对儿鸵鸟蛋。
汉姆和他的手下那天晚上忙到很晚,他们为安全运送石碑和棺木钉制了木条箱。第二天一早,它们就被装上一辆重型卡车,垫着厚橡胶垫子,绑在特别安装的架子上。
纳胡特提议自己坐在卡车的后面车厢里,他们花了三十多个小时才完成了到亚的斯亚贝巴的漫长而艰苦的路程。当满是灰尘的卡车驶过安检门,停在飞马猎鹰飞机旁边时,它已经准备起飞了。
冯·席勒和尤蒂·凯姆帕尔已经乘公司的直升飞机先到达了,奥贝德将军和他们在一起,他是来和他们道别并祝他们一路顺风的。
当木货箱被装上喷气机后,奥贝德和等在一旁的海关官员说了几句话。海关官员在两箱“地质样品”的出口通关文件上盖上章,然后就小心地退了下去。
“货物已装好,已准备好发动引擎,冯·席勒先生。”穿着制服的飞马副驾驶员敬礼,向他报告。
冯·席勒和奥贝德握手,然后登上舷梯。尤蒂和纳胡特·古德比紧随其后,纳胡特的眼圈比平时更黑更深。这个旅程几乎已经使他筋疲力尽,但是他不愿让木头箱子离开他的视线。
猎鹰飞机爬升到群山之上的晴空,然后向北飞去。飞行员熄灭了安全带警示灯之后,满头漂亮金发的尤蒂·凯姆帕尔将头探进驾驶舱门,问副驾驶,“冯·席勒先生想知道我们预计到达的时间。”
“我预计21点到达法兰克福,请告诉冯·席勒先生,我已经通过无线电联络了总公司,让他们安排运输车辆在机场等着我们到达。”
猎鹰比预计时间提前几分钟降落,缓缓驶入私人飞机库。在那里等候他们的高级海关入境官员都是老熟人了,每次飞鹰运送特殊货物时,他们都会帮忙。例行手续完成后,他们和哥特赫特·冯·席勒在飞机的小吧台喝了一杯烈酒,小心地将吧台上各自水晶酒杯旁的信封放在口袋里。
那天晚上其余的时间他们都花在山路上,冯·席勒的轿车跟在飞马公司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后面,他们行驶在冰雪覆盖蜿蜒的山间公路上,冯·席勒一步不让车和车上的货物离开他的视线。早晨五点他们驶进了城堡的石头大门,鹿苑里的积雪有半米厚。城堡黑色的石头防御墙和细长的窗户使它看起来有些像出自布莱姆·斯托克的小说。然而,即便是在这个时间,男管家和他的所有手下也都已准备好迎接主人了。
冯·席勒的收藏管理员瑞珀先生和他最信任的助手们也在等待中,准备将两个木箱子运到地下保险库。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箱子卸到叉车上,然后载着它们开进特殊安装的电梯里。
当他们打开木箱时,冯·席勒回到他位于北塔楼的套房。他洗浴之后吃了顿清淡的早餐。之后,他来到妻子的卧室。她比他上次看到她时更虚弱了,她的头发全白了,她的脸蜡黄憔悴。他让护士离开,温柔地吻了吻她妻子的前额。癌症正在慢慢地吞噬她,但她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他以自己特别的方式爱着她。
他和她待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睡了四个小时。在他这个年纪,无论有多疲劳,他从不需要比这更多的睡眠。他和尤蒂及其他两名秘书工作到下午三点左右,管理员通过内线电话告诉他,他们已经在地下保险库为他准备好了。
冯·席勒和尤蒂一起坐电梯下来,电梯门一开,瑞珀先生和纳胡特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冯·席勒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已经兴奋得忘乎所以,迫不急待地要将消息告诉他。
“X光检查做完了吗?”当他们跟在他后面匆匆沿着地下通道向保险库走去时,冯·席勒问道。
“技术人员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瑞珀告诉他,“他们干得不错,X光片拍得极好。是的,非常好!”
冯·席勒曾捐助过这个医疗中心,所以他的任何要求都被当做圣旨一样对待。主任派人带来了他最先进的可携式X光设备,还有两名技师为哈莱布领主的木乃伊拍片,以及一位高级X光专家来解读X光片。
瑞珀将他的塑料通行卡插入钢制保险库大门,嘶的一声轻响,它向两边滑开。他们都站在两边,让冯·席勒先进。他在门旁停了一下,环顾着大保险库。那种愉悦从未消减过,恰恰相反,似乎随着他每次进入这个地方而变得更强烈了。
保险库的墙壁由两米厚的钢筋混凝土构成,由天才才能够设计出的每一种电子设备保护着。但是当他看着灯光柔和,布置优雅的主展室时,这些设施都看不到。展室是由欧洲一位顶尖室内设计师设计的,主色调是蓝色,每件藏品都被放在各自的盒子里,每个都被巧妙地摆放着,以显示出这个藏品最优美之处。
到处都有摆放在深蓝色天鹅绒垫子上的黄金和珠宝在发出柔和的微光。被巧妙隐藏起来的聚光灯使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方解石和宝石散发出光辉,象牙和黑曜石也反射出光彩。这里有很多精美的雕像,古代神的万神殿被聚集在这里:托特和阿努比斯,哈比神和塞特,还有伟大的三位一体的神奥西里斯和他的妻子伊西斯以及儿子荷鲁斯。他们的眼神历经沧桑,难以捉摸。
在房间的显着位置,一个临时基座上放着这些珍宝中的最新收藏——高大优美的泰塔石碑。冯·席勒在它旁边停下,轻轻拍了拍光滑的石头,然后走进第二个房间。
哈莱布领主塔努斯的棺木横放在一对儿活动台架上,一位穿白衣服的X光专家在背光照明的显示板旁忙碌着,显示板上夹着X光片。冯·席勒径直走向显示板,仔细看着上面的带有阴影的照片。在棺材的轮廓里,一个横躺着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人形非常清晰,这使他想起一个中世纪教堂里一个古老骑士的雕刻精美的石棺上的雕像。
“关于这具尸体你能告诉我些什么?”他看也没看X光专家就问道。
“男性,”她清晰地说,“中老年,死时50岁以上,65岁以下,身材矮小。”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畏缩了一下,瞥了冯·席勒一眼,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失礼的表述。“五颗牙齿缺失,一颗上前牙,一颗上犬齿,和三颗臼齿,智齿阻生,余下的牙齿多有龋齿,证据表明他有慢性血吸虫病,可能幼儿时期得过脊髓灰质炎,左腿萎缩。”她花了五分钟陈述她的发现,最后说,“死亡的大致原因是右上胸部的骨折,矛或箭所致,从刺入角度推断,矛或箭的头可能曾经刺穿右肺。”
“还有别的吗?”当她停下时,冯·席勒问道。
专家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冯·席勒先生,你还记得我以前也为您检查过几个木乃伊,从这次的情形看,取出内脏的切口显然比其他几具尸体做得更有技巧,做此手术的人似乎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医生。”
“谢谢你。”冯·席勒从她转向纳胡特,“在此阶段,你有什么意见吗?”
“只是这些描述与第七卷轴中对哈莱布领主塔努斯之死的描述不相符。”
“在哪方面?”
“塔努斯个子很高,年轻得多,看棺材盖子上的肖像就知道。”
“继续。”冯·席勒鼓励道。
纳胡特走到X光片的显示板前,指出几个黑色的物体,它们的轮廓清晰,装饰着尸体。
“珠宝,”他说,“护身符、手镯、胸饰、几串项链、戒指和耳环,但是,最重要的是……”纳胡特碰了碰死者额头周围的黑圈,“蛇形王冠,绷带下神蛇的轮廓是相当明显的。”
“这意味着什么?”冯·席勒困惑了。
“这不是平民的尸体,也不是贵族的。装饰的运用太广泛了,但是最有意义的是蛇形王冠,神圣眼镜蛇,只有王族才可以佩戴,我相信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一具王室木乃伊。”
“不可能,”冯·席勒断然说,“看棺材上的铭文,还有那些被画在墓穴墙上的画和文字,很显然,这是个埃及将军的木乃伊。”
“请恕我直言,冯·席勒先生,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在英国作家写的书《河神》中,有一个有趣的暗示,即奴隶泰塔将两具木乃伊,即法老麦摩斯和他好朋友塔努斯的调换了。”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冯·席勒看起来很怀疑。
“不为任何尘世的原因,而是为一个神圣的超自然的原因。泰塔希望他的朋友能够在来世拥有和使用法老所有的珍宝,这是他送给朋友的最后的礼物。”
“你相信吗?”
“我不怀疑,还有另外一个事实可以证明这个理论。从X光照片来看,这个棺材对于里面的尸体来说太大了。恕我直言,这似乎很显然是设计容纳一个体型更大的人。是的,冯·席勒先生,我确实相信这很有可能就是一具王室木乃伊。”
冯·席勒听完他的话,脸色变得灰白,汗珠从他的额头冒出,他声音嘶哑而傲慢地问道:“一具王室木乃伊?”
“很有可能。”
冯·席勒慢慢地走近放在台架上密封的棺材,俯视着棺盖上死者的画像。
“麦摩斯的黄金蛇形王冠,法老的私人珠宝。”当他把手放在棺盖上时,他的手在颤抖,“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次发现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最高预期。”
冯·席勒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稳定下来。“开棺,打开麦摩斯法老木乃伊上的包裹物。”
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纳胡特以前多次进行过同样的工作,但是他从未在像埃及法老这样一位显赫的大人物的遗物、遗体上做过类似事情。一旦开始,他必须先剥去保护和固定棺盖的古老的漆和胶,他必须极其小心,尽量减少损害:脆弱的棺材本身就是一件无价珍宝。这项工作花了他将近两天的时间。
当盖子已经松动,准备好被抬起时,纳胡特给冯·席勒送了一个口信,他正在楼上书房和他的儿子们以及其他公司负责人开行政会议。因为一刻也不能忍受和他刚刚得到的珍宝分开,冯·席勒拒绝到城里开这个会,而将会议地点设在了家里。他一收到纳胡特的消息,立刻就将会议推迟到下周一上午继续,并将各负责人和他的后代无礼地打发走。然后,不等他们上车,他就急忙来到了地下保险库。
纳胡特和瑞珀在棺材的上面安装了一个轻型脚手架,从上面吊下两套滑车和索具。冯·席勒一到保险库,瑞珀就让他的助手们离开,只剩下他们三个在场见证棺木的开启。
瑞珀为他带来了蒙着地毯的木板,并将它放在棺木的顶端位置,这样冯·席勒就能够在他们工作时看到里面的情况。站在高处的小老头向他们点点头,示意让他们继续工作。瑞珀和纳胡特两人轻轻地给绳索用力,两个滑车的棘轮轻轻作响,每次移动一点儿。这时传来轻微的破裂和撕裂的声音,冯·席勒退缩了一下。
“这只是剩下的少量粘棺盖用的胶。”纳胡特向他保证。
“继续!”冯·席勒命令道,他们把盖子又抬高了六英寸,直到它悬挂在棺材主体的上方。脚手架下有尼龙脚轮,可以在瓷砖地面平稳地滚动,他们把整个脚手架连同挂在上面的棺盖一同移走。
冯·席勒仔细向棺材里面望去,一脸的震惊。他本期望会看到整齐包裹的人形安详地以传统的出殡姿势躺在里面。但是棺材里却满是杂乱无章松散的亚麻绷带,将尸体掩藏在下面。
“究竟是什么……”冯·席勒惊讶地大叫道,伸手去抓已经变黄的包尸布,但是纳胡特阻止了他。
“不!别碰!”他激动地大声喊道,然后马上歉意地说,“原谅我,冯·席勒先生,但是这很吸引人,它有力地证明了交换尸体的理论。我想我们应该在继续打开包裹之前,研究一下。当然要得到您的允许,冯·席勒先生。”
冯·席勒犹豫了,他很急于知道在这堆老鼠窝一样的破布下究竟有什么,但是他意识到现在需要小心谨慎,他直起腰,从踏板上下来。
“很好。”他咕哝了一声,从他的深蓝色双排扣西装的前襟口袋里拽出一块手帕,擦掉脸上的大汗。他问话时声音颤抖:“这可能吗?这会是麦摩斯本人吗?”
当将手帕塞到裤子口袋里时,他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痛苦地勃起了。他用放在口袋里的手将他的小东西紧贴在腹部,命令道:“拿开那些破布。”
“如蒙您允许,冯·席勒先生,我们要先拍些照片。”瑞珀谨慎地建议道。
“当然,”冯·席勒立刻同意了,“我们是科学家,考古学家,不是普通的盗墓贼。拍照吧。”
他们进展缓慢,冯·席勒感到这种等待很难熬,但在地下保险库里,没有任何时间流逝的标记,过了一会儿,当他瞥了一眼金腕表时,惊讶地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现在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解开的领带也扔到了工作台上,和他先前脱下的西装放到一起,然后又无奈地回到等待中。
渐渐地,一个人体的形状从紧密的古老的层层包裹中显现出来,但是直到过了午夜,纳胡特才从木乃伊的身上清理走最后一块不整洁的旧布。当被木乃伊制作者细心而又熟练的双手包裹在尸体上的一层层整齐的绷带下的黄金隐约可见时,它的光亮使他们都很惊奇。
“当然,本应当还有几层厚重的外棺,这些都没有了,就像面具一样,那些一定是在法老原来的石棺里,在尚未发掘的王室墓穴中覆盖在塔努斯的身体上。我们这里剩下的只是王室木乃伊的内部装裹。”
他用长镊子剥去了外层绷带,冯·席勒则站在他的踏板上,咕哝着,来回移动双脚。
“麦摩斯王朝的大徽章。”纳胡特恭敬地低语道。巨大的珠宝在弧光灯下闪耀,饰有灿烂的蓝色青金石,红色玛瑙和黄金的大徽章覆盖着木乃伊的整个胸膛,中间的图形是一只飞翔的兀鹰,羽翼展开正在翱翔,爪子抓着国王的黄金权杖,图案堂皇,工艺绝妙。
“现在毫无疑问了,”冯·席勒小声说,“权标证明了尸体的身份。”
随后他们解开了国王交叉紧抱在大徽章上的双手,手指修长,每根手指都套着一环又一环的华丽的戒指。在他没有生命的双手下紧握着的是君主的连枷和权杖。当他们看到这些时,纳胡特欣喜若狂。
“国王身份的象征。确凿无疑这就是麦摩斯八世,古埃及上下王国的统治者。”
纳胡特向国王仍然被遮住的头部移动过去,但是冯·席勒阻止了他。“把那个留在最后!”他命令道,“我还没有准备好看到法老的脸。”
因此纳胡特和瑞珀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国王的下半身。当他们将每层亚麻布都揭走后,许多护身符露了出来,那是被制作木乃伊的人当做符咒放在绷带下保护死者的,它们是由黄金、雕琢宝石以及陶瓷制成的,光彩夺目,形状奇妙,包括了各种各样空中的鸟,地上的生物和尼罗河里的鱼。他们将每个护身符在原位置上拍照,然后取出放在工作台上带标号的槽口里。
法老的双脚像他的手一样小而精致,每根脚趾都戴着珍贵的指环。这时只剩下他的头仍然还包着,两人询问地望着冯·席勒。“很晚了,冯·席勒先生,”瑞珀说,“如果您想要休息——”
“继续!”他简短地命令道。于是他们向上移动到木乃伊头部的两边,冯·席勒则仍然站在中间的木头踏板上。
渐渐地,国王的脸在将近四千年后第一次暴露在灯光下。他的头发稀薄纤细,还是他在世时用指甲花染料染成的红色。他的皮肤用芳香的树脂浸过,像抛光的琥珀。他的钩形鼻子细长,嘴唇向后,露出一个温柔的,几乎梦幻般的微笑,露出了前牙间的缝隙。
松脂包裹着他的睫毛,好像被泪水打湿了一样,眼皮半合,生命似乎仍在那里闪烁,只有当冯·席勒俯身近看时,他才意识到这些古老眼窝里的光是下葬人在处理尸体时放在空眼窝里的瓷片反射出来的。
他的额头带着神圣的蛇形王冠,眼镜蛇头的每个细节都完好无损,柔软的金属上没有任何磨损和擦痕。蛇的毒牙尖利内弯,叉状长舌在牙间卷曲着,眼睛是闪烁的蓝色玻璃。在颈部膨起的毒蛇下的黄金王冠上,雕刻着麦摩斯的王室权标。
“我要那个王冠。”冯·席勒的声音由于兴奋而哽咽,“把它拿下来,放到我的手里。”
“我们要拿走它就不可避免地会损伤国王的木乃伊。”纳胡特反对道。
“不要和我争论。按我说的做。”
“马上,冯·席勒先生,”纳胡特屈服了,“但是把它拿下来要花很长时间,如果冯·席勒先生想要现在休息,我们会在松动王冠并取下后通知您的。”
黄金圈已经在国王前额被松脂浸透的皮肤上附着得太久了,为了把它取下来,纳胡特和瑞珀必须先把整个尸身抬出棺外,把它放在准备好的不锈钢停尸架上,然后用特殊配制的溶剂将松脂软化去掉。正如纳胡特所说,整个过程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最终完成了。
他们把黄金蛇形王冠放在一块蓝色天鹅绒衬垫上,好像准备加冕仪式似的。他们将保险库主室里其余所有灯都调暗,只将一束光打在王冠上,然后两人一起来到楼上通知冯·席勒。
当他回到保险库去看王冠时,他没有让两个考古学家陪着他。当他用钥匙打开保险库的装甲门,沉重的大门滑向两边打开时,只有尤蒂·凯姆帕尔和他在一起。
当他进入保险库时,第一件映入眼帘的东西就是天鹅绒垫上闪闪发光的王冠。
他立刻开始像一名哮喘患者一样喘息,他紧紧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着,直到她的手指关节被捏得咔咔直响,她因为痛楚而呜咽了。但是痛使她兴奋,冯·席勒将她的衣服脱掉,将金冠戴在她头上,让她裸体躺在敞开的棺材里。
“我是生命的承诺,”她从古老的棺木里低声说道,“我的脸就是不朽之神的闪光的脸。”
他没有碰她,而是赤裸地站在棺材上方。
她的手沿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向下,庄重地吟诵道:“愿你永生!”
毫无疑问,麦摩斯王冠的不可思议的功效被证明了。以前从未有其他任何东西对哥特赫特·冯·席勒产生过这种效果。
对罗兰来说,她似乎已经离开埃及好几年而不是几周。她意识到她有多么想念拥挤喧嚷的城市街道,市场里调料、食物和香料的奇妙味道,和修道院尖塔上唤拜师召唤人们按时祈祷时带有哭腔的声音。
第一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她就离开了位于吉萨的寓所,因为她受伤的膝盖仍然肿着,很痛,当她一瘸一拐沿着尼罗河岸漫步时,还拄着拐杖。她看着黎明在河水中铺出一条金色和红棕色的小路,将小帆船的三角帆映得火红。
这是一条与她在埃塞俄比亚遇到的完全不同的河,这不是阿巴依河,而是真正的尼罗河,它更宽,流得更缓慢,它浑浊的臭味也让人熟悉和喜爱。这是她的河、她的土地。她完成要做的事情的决心增强了,她的疑虑被放在一边,内心也平静了。当她转身离开时,她感觉自己坚强有力,对自己必须要走的道路不再怀疑。
她去看望杜雷德的家人,她要为她的突然离去和长时间未经说明的离开向他们赔罪。开始杜雷德的哥哥对她很冷淡生硬,但是在他妻子哭着拥抱罗兰,孩子们爬到她身上后——她一直是他们最喜欢的阿姨——他对她变得友善宽容,甚至提出开车送她去绿洲。当她解释说她想一个人去墓地时,他也让步地将心爱的雪铁龙借给她。
当她站在杜雷德的坟墓旁,沙漠的气息充满她的鼻孔,热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杜雷德一向热爱沙漠。她很为他高兴,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可以一直离沙漠很近了。墓碑简洁而传统:十字架图案下只有他的名字和生卒日期。她跪在墓旁,整理坟墓,用她从开罗带来的鲜花换掉干枯的花束。
然后她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许久。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回想他们共同度过的如此多的美好平静的时光,她记得他的善良和宽容,还有他的爱带给她的安全感与温暖。她后悔没能给他以同样的回报,但是她知道他对此已经接受并理解了。
她希望他也能理解自己为什么现在回来,这是一种告别,她是来说再见的。她为他哀悼过,而且她将永远记得他,他也会永远是她的一部分,现在也到了她继续前进的时候了,到了他该让她走的时候了。她走了,没有回头看。
她向南边走了远路,避免经过被烧毁的别墅,她不想再回忆起杜雷德被杀死的那个恐怖的夜晚。因此直到天黑她才回到市区,杜雷德哥哥一家看到她回来后,都松了口气,杜雷德的哥哥绕着雪铁龙转了三圈,检查车漆没有损坏后,才招呼她进屋,他妻子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
罗兰回来特意要见的部长阿塔兰·阿布·辛离开开罗去巴黎进行公务访问了,要等三天才会回来。她知道纳胡特·古德比没在开罗,因此她感到很安全,并将三天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博物馆里。她在那儿有很多朋友,他们很高兴见到她,告诉她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一切。
其余的时候她待在博物馆的阅览室里,看泰塔卷轴的缩影胶片,寻找任何以前可能被忽略的线索。她仔细地阅读了第二个卷轴里一个部分,并做了大量的笔记。现在完整地找到麦摩斯法老墓的前景已经是真实可信的了,墓里可能埋藏着的东西激起了她的兴趣。
书吏泰塔在她所关注的那部分卷轴里记载的是法老对墓地的一次巡视,他的随葬珍宝都在这所为他建造的大寺庙里制造和聚集。根据泰塔所述,他们巡视了不同的作坊,第一个是制作盔甲和成套的战场及狩猎装备的,第二个是家具作坊,工艺精湛的艺术品之家。在雕刻家工作室,泰塔描述了雕塑中的众神的雕像和表现国王在世时不同活动的真人大小的雕像,这些将被装饰在国王谷通向墓地的长长甬道两边。在这个工场里,石匠也在忙着制作巨大的花岗岩石棺,国王的木乃伊将贮存在其中上千年。然而根据泰塔后来的记述,历史愚弄了麦摩斯法老,他没能享有他的这部分珍宝,为了逃避喜克索斯人席卷埃及的侵略,埃及人向南沿着尼罗河逃到了他们称之为库施的地方,所有这些笨重的石头制品都被抛弃了,留在了国王谷。
当罗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吏对金匠工作室的描述上时,他用来描绘法老黄金死亡面具的词语有力地打动了她。“这是巅峰之作,所有未来时代的人们都可能会在某一天为它的华丽而惊叹。”罗兰做梦般地从缩影胶片上抬起头,不知道古老书吏的这些话是不是真的。她会是注定为黄金死亡面具的华丽而惊叹的人之一吗?她可能成为近四千年来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吗?她能够接触到这个奇迹,把它拿在她的手里,最终像她的内心指示的那样使用它吗?
读着泰塔的描述给罗兰带来一种古老的痛楚,以及对那个时代的人们的同情之感。他们,不论在时间上距离有多遥远,毕竟是她的同胞。作为一名科普特教的埃及人,她是他们的直系后裔。这种共鸣可能就是为什么当还是个孩子时,她就已经决心用一生去研究这些人和他们古老的生活方式的主要原因。
然而,在等待阿塔兰·阿布·辛回来的那些天里,她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想。尤其是她对尼古拉斯·昆顿·哈伯的感情。自从她去过绿州中的小墓地,平息了对杜雷德的回忆后,她想到尼古拉斯时便有了一种新的辛酸。她有太多仍然不确定的事情,太多艰难的选择要做。要实现她的计划和愿望而又不牺牲另一些同样费力的需要是不可能的。
当她约见阿塔兰·阿布·辛的时间快到时,她又有些不太想去见他。她神情恍惚地跛行着穿过市场,用拐杖支撑着受伤的膝盖,几乎没有听到商贩向她兜售商品的叫卖声,从她的肤色和欧洲式的穿着来看,他们一定把她当做游客了。
她犹豫了很久是否要走这无法挽回的一步,以至于她比约定时间几乎晚了一个小时。幸运的是这里是埃及,而阿塔兰是一个阿拉伯人,对阿拉伯人来说时间并不像对具有部分西方人性格的罗兰有同样意义。
他依旧温和而有魅力,今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很舒适地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袍,缠着一块头巾。他与她热情地握手。如果这是在伦敦,他可能会吻她的面颊,但是在东方,他不会吻他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即便是吻他的妻子也只能是私下在自己家里。
他领她走进客厅,他的男秘书端上了小杯浓咖啡,忙前忙后地保证这次会面的妥当进行。互致问候和必要的礼貌闲谈后,罗兰拐弯抹角地提到了她来拜访的主要原因。
“我在过去几天里大部分时间待在博物馆的阅览室里。在那儿我见到了许多老同事,听说纳胡特收回了对主任职位的申请,我很惊讶。”
阿塔兰叹了口气,“我的侄子有时很任性。这个工作本是他的,但是在最后关头他来告诉我,他在德国得到了另一个职位。我试图劝阻他。我告诉他说,尼罗河谷长大的人不会喜欢北方的气候。我告诉他在生活中有许多像故乡和家庭这样无法用金钱补偿的东西,但是……”阿塔兰用一个辩解的姿势摊开双手。
“那么你选择谁来承担主任一职呢?”她带着一种率真问他,但不是为了欺骗他。
“我们还没有做出任何固定的任命。既然纳胡特退出了,一时还想不起谁适合,可能我们要不得不在国际范围内招聘了,如果看到这个职位落到一个外国人手里,不论他多么有资格,我是会非常伤心的。”
“阁下,我可以私下和您说句话吗?”罗兰问道,有意地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男秘书。阿塔兰只稍微犹豫了一下。
“当然。”他打了个手势让秘书离开房间,当他退出去,将身后的门关上时,阿塔兰向她侧过身,压低声音:“你想要讨论什么呢,我亲爱的女士?”
一小时后罗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送她一直走到办公室外的电梯处。
他和她握手告别,他的声音低沉甜蜜:“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但凭天意。”
当埃及航空的航班在希斯罗机场降落,罗兰走出机场到达大厅,排队等出租车的时候,她感到开罗和这里的气温至少相差15度。她的火车在黄昏时分湿冷的雾气中到达了约克。在火车站她按照尼古拉斯给她的那个号码打了个电话。
“你这个傻姑娘,”他责备她说,“为什么不通知我你已经上路了?我好到机场接你。”
她惊讶地发现当看到他从车上下来,迈着长腿大步向她走来时,她有多么高兴见到他,她又有多么想念他。他没戴帽子,显然自从她上次看到他后,他没有理发,他的黑头发乱糟糟的,被风吹得很乱,鬓角有些银丝。
“膝盖怎么样?”他问候道,“你还需要别人搀扶吗?”
“好多了,差不多能扔掉拐棍儿了。”她突然感到一种想要用双手拥抱他脖颈的冲动,但是她没有让自己把感情流露出来,只是让他吻了吻她凉凉的冻红了的棕色面颊。他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皮革和某种须后水的香味,以及精力充沛的男人味。
坐在驾驶座上,他没有马上发动引擎,而是借着从车窗射进来的路灯灯光端详着她的脸。
“你看起来相当不错啊,女士,沾沾自喜的。”
“只是很高兴见到了一些老朋友,”她笑道,“但是我得承认开罗对我来说总是一副补药。”
“没有现成晚饭,我们还是去酒馆吃点儿吧,你喜欢牛排和腰子布丁吗?”
“我想去看我妈妈。我觉得很愧疚。我甚至不知道她的腿怎么样了。”
“前天我去看望了她。她还不错,挺喜欢新小狗,她叫它泰塔,你相信吗?”
“你真是个大好人——我是说,还费事去看她。”
“我喜欢她,一个老派的好人。现在的人可不像过去的人了。我建议我们先吃点儿,然后带上一瓶拉弗格威士忌,我们一起去看望她。”
当他们离开乔治娜的小屋时,已经过了午夜了,她和尼古拉斯几乎把带来的麦芽威士忌喝光了,现在正站在厨房门口向他们挥手告别,她将她的新宠物抱在丰满的胸前,身体在打着石膏的腿上前后晃着。
“你给我妈带来了不良影响。”罗兰告诉他。
“谁对谁是不良影响啊?”他抗议说,“她的一些笑话都能把斯第尔顿奶酪变得‘下流’。”
“你应该让我和她住在一起。”
“她现在有泰塔作伴,另外,我需要你在旁边,有好多工作要干,我都等不及要给你看看在你游荡埃及期间我都做了些什么。”
昆顿庄园的女管家已经为她在约克大教堂后巷的公寓里准备了一间卧室。
当尼古拉斯拿着她的行李上楼时,从二楼一间卧室的门后传来一阵粗齿锯声,她询问地看着尼古拉斯。
“工兵韦伯,”他告诉她,“团队的最新成员。我们自己的工程师,你明天就能见到他,我想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渔夫。”
“那和我喜欢他有什么关系?”
“所有最棒的人都是渔夫。”
“在场的除外。”她笑道,“你住在昆顿庄园吗?”
“现在还是避开那儿为好,”他摇摇头说道,“不然所有人都知道我回英格兰了,现在我不想见劳埃德银行的那几个家伙。我就在楼上的小卧室里,需要的话找我。”
当剩下她自己时,她环顾着这个又小又俗气的房间,浴室像玩具房,双人床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她想起他说过她有需要就找他的话,向上看了看天花板,正好听到他的一只鞋掉到地板上。
“不要诱惑我。”她小声说。他的气息还留在她的鼻腔里,她记起在背着她走出阿巴依峡谷时,他那消瘦有力的湿乎乎的身体贴着她的感觉。饥渴和需要这两个词,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了,现在却开始在她的身体里膨胀。
“够了,女孩。”她责备自己,然后去冲淋浴了。
第二天一早尼古拉斯下楼时敲响了她的门。
“赶快,罗兰。生活是真实的,生活是急迫的。”
外面天才蒙蒙亮,她轻声地呢喃着,问道:“几点了?”但是他已经走了,她隐约听到他下楼时吹着口哨哼唱着“巨大的岩石糖果山”这首歌。
她看了下手表,又叹息了起来:“六点半就吹口哨,昨晚他和妈妈喝了那么多拉弗格威士忌,令人难以置信,真是个怪物。”
二十分钟后,她来到厨房,他穿着深蓝色渔夫式厚毛衫和牛仔裤,围着围裙,正在做早餐。
“三份吐司,还有一份爱心。”他朝烤面包机旁的棕色面包做了个手势,“法式蛋卷,五分钟后就好。”
她看着房间里另外一个人。那是个中年男子,宽宽的肩膀,袖子挽得很高,露出粗壮的手臂,他的头顶光光的,好像一枚炮弹。
“你好,”她说,“我是罗兰·阿·希玛。”
“抱歉,”尼古拉斯挥着打蛋器,“这是丹尼,丹尼尔·韦伯,他的朋友们都叫他‘工兵’。”
丹尼站起身来,大手里握着一杯咖啡,“很高兴见到你,阿·希玛小姐。要我给你倒杯咖啡吗?”他的头顶布满雀斑,而且她注意到他的眼睛非常蓝。
“阿·希玛博士。”尼古拉斯纠正他说。
“不过请叫我罗兰,”她很快地插进来说,“是的,我很想来一杯。”
早餐时没有人提起埃塞俄比亚和泰塔的游戏,罗兰一边吃早饭,一边有礼貌地听“工兵”热情地讲解如何用飞蝇钓竿钓旗鱼,尼古拉斯毫不留情地诘问他,几乎每一点,他都要提出个问题,很显然他们关系很好,她想她很快就会熟悉所有的钓鱼术语了。
早饭一吃完,尼古拉斯就端着咖啡壶站了起来,“拿着你的杯子跟我来。”
他领着罗兰来到前起居室,“我有个惊喜要给你,我的人在博物馆加班加点为你准备的。”
他打开起居室的门,嘴里模仿着胜利的号角:“哒哒哒,哒!”
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完全装裱好了的带有条纹的迪克—迪克小羚羊的标本,头上顶着竖起的双角,身上覆盖着尼古拉斯从非洲偷运回来的羊皮。它是如此逼真,那么一会儿,当她走向它时,她以为它会从桌上跃下,飞快地逃跑。
“噢,尼克。做得太漂亮了!”她赞赏地围着它转了一圈,“艺术家把它完全再现出来了。”
这个标本使她真切地回想起峡谷里的热气和灌木丛的味道,她为这精致优美的生灵感到鼻子一酸,一阵伤感。它的玻璃眼睛很亮,让人以为还有生命似的,它的嘴看起来湿漉漉地闪着光,好像它就会摆动起来,嗅嗅周围的空气。
“我认为它漂亮极了,很高兴你也这么想。”他抚摸着柔软光滑的兽皮,她觉得这会儿不应该打扰他孩子气似的乐趣。“一解开泰塔的谜,我就要给自然历史博物馆写篇文章,就是那些叫我曾祖父骗子的家伙,恢复家族荣誉。”他笑起来,给标本盖上防尘布,小心地把它从桌上拿下来,放在房间里一个不容易被碰到的安全角落。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惊喜。不过现在该上大惊喜了。”他指了指靠墙的长沙发,“请坐,我不想你被这吓倒。”
她笑他的无聊,但还是顺从地来到沙发的一角,把腿蜷起来坐下。“工兵”韦伯笨拙地坐在另一端,显然为离她这么近感到不自在。
“谈谈我们将如何进入丹德拉河的深渊。”尼古拉斯建议说,“‘工兵’和我在这段时间除了这个什么也没谈。”
“这个和钓鱼,我敢保证。”她向他笑道,他看起来有点心虚。
“好吧,两样都和水有关,这就是我的申辩。”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还记得我们讨论过用轻潜呼吸器探测泰塔水洞的深度吗,我说过那很困难。”
“我记得,”她承认道,“你说进入水下洞穴压力太大,我们应当另找个办法进去。”
“正确。”尼古拉斯神秘地微笑着,“那么,‘工兵’在这儿已经挣到了我答应过的高得离谱的酬金,注意,是答应过的,还没有付,他得想出个替代办法。”
现在她也严肃起来,伸开了腿,将双脚放在地板上,聚精会神地向前倾着身体,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
“一定是脑子太大,把头发都挤掉了,我是说,这真是个巧妙的想法。尽管它一直就在我俩面前,不过你和我都从未想到过。”
“好了,尼克,”她威胁地告诉他,“你又来了。”
“我给你一条线索。”他不理会她的警告,继续快活地逗她,“有时候老办法就是好办法,这就是线索。”
“你这么聪明,怎么没出名啊?”她开口反驳他,然后她突然想到了答案,停了一下,“老办法?你是说,用泰塔用过的同样办法?他没用潜水工具到达水潭底部的同样办法?”
“我的天!我就想她会猜到!”尼古拉斯很像地装出雷克斯·哈里森的腔调说。
“一个水坝。”罗兰拍着手说,“你建议在泰塔四千年前修建水坝的同一地点再筑水坝。”
“她猜到了!”尼古拉斯大笑道,“我们的女孩儿机灵得很!给她看看你画的图,‘工兵’。”
当走到靠墙放着的图板前时,“工兵”韦伯毫不掩饰他的自鸣得意。罗兰注意到了这点,不过她并没有在意,直到他拉下蒙着的罩布,骄傲地展示钉在上面的图片。
她立刻认出这是尼古拉斯在丹德拉河上泰塔水坝的假定位置拍摄的照片的放大图,以及其他一些在古采石场拍摄的照片。这些照片都被粗黑色标记笔随意画上了数据和线条。
“少校给我提供了在这一地点预计的河床深度和宽度,他也计算了我们将要建的用来引导河水改变河道的坝体的高度。当然,允许这些计算中有误差。即使是这些误差在30%以内,我相信利用我们能够使用的非常有限的设备,这个工程仍然是可行的。”
“如果古代埃及人能做到,那这事儿对你来说就是毛毛雨了,‘工兵’。”
“谢谢你这么说,少校,不过我不会说它是‘毛毛雨’。”
他转向钉在照片边上的一些图,罗兰看到那是些基于照片和尼古拉斯的估计设计出的计划和工程数据。
“建设水坝的方法有好几种,但是现在多数方法都需要钢筋混凝土和重型推土设备。我认为我们不会有这些现代化手段援助。”
“想想泰塔,”尼古拉斯勉励他说,“他没有推土机也做到了。”
“不过另一方面,埃及人可能有无数的奴隶可供支配。”
“奴隶,我可以答应你,或者与其相当的劳动力。不受限制的人数?嗯,可能没有。”
“你能提供的劳力越多,我就能越快地为你改变河流的流向。我们都知道这工程得在雨季到来前完工。”
“我们最多有两个月的时间。”尼古拉斯放弃了他轻佻的态度,“关于提供劳力问题,我要依靠争取圣福门舒修道院修道士们的支持。我还在设法找到一个可以使他们信服的加入到大坝修建当中的神学理由。我认为他们不会相信我们发现圣墓在埃塞俄比亚,而不是在耶路撒冷。”
“你给我找到劳力,我就给你筑坝。”“工兵”咕哝着说,“就像你刚才说的,老方法是最好的。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古人用一套石笼和挡水墙来打造原水坝的基础。”
“抱歉,”罗兰打断他的话,“石笼?我可没有工程学学位。”
“我才是该道歉的人。”“工兵”笨拙地试图表现骑士精神,“让我给你讲讲我画的图。”他转向图板,“泰塔这家伙所做的就是编制巨大的竹篮,装满岩石和石块,扔进河里,这些就是我们所说的石笼。”他指点着图板上的计划,“之后他就用粗略修过的木材在石笼间修建环形墙——挡水墙,中间也会用石头和土填满。”
“我知道大致的意思了,”罗兰说,听起来有点怀疑,“不过我不需要真的了解所有细节吧。”
“说对了!”“工兵”衷心地说,“尽管少校向我保证在那个地方有我们需要的一切木材,我还是计划使用铁丝网来做石笼,用人工往铁丝网里填石头和材料。”
“铁丝网?”罗兰问道,“你在阿巴依峡谷上哪儿去找那东西呢?”
“工兵”刚要回答,尼古拉斯抢先说道:“我一会儿会提到这一点,让他讲完。不要破坏他的兴致,告诉罗兰从采石场弄来的石头,她会对那个感兴趣。”
“尽管我将水坝设计成一个临时建筑,我们也要保证它能将河水拦住一段时间,使得我们队伍中的人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安全地进入下游水塘里的水下地道……”
“我们称之为泰塔的水潭。”尼古拉斯告诉他,“工兵”点点头。
“我们要确保当有人在里面时,水坝不会破裂,你能想象到一旦发生这事会有什么后果。”
“工兵”沉默了一会儿,让他们想象这种可能性。罗兰有点发抖,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不会很愉快,”尼古拉斯承认道,“所以你想利用大石块吗?”他提示“工兵”说。
“是的,我研究过在采石场拍的照片。我已经挑出还完整或几乎完整的一百五十多块花岗岩巨石,如果把这些东西和铁丝网石笼、木头挡水墙合在一起用,我们就可以给主水坝墙建一个结实的地基。”
“这些石块每个一定有好几吨重,”罗兰指出,“你怎么移动它们呢?”然后,当“工兵”开口要解释时,她改变了主意,“不!别告诉我怎么做,只要你说这可能,我就信你的话。”
“可能。”“工兵”向她保证。
“泰塔做到过,”尼古拉斯说,“我们将完全按照他的方法做。那会让你高兴的,毕竟,他是你的一个亲戚嘛。”
“你知道,你是对的,不知怎么,这的确让我开心。”她向他微笑着说道,“我想这是个好兆头。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啊?”
“已经在进行中了,”尼古拉斯告诉她,“‘工兵’和我已经订购了我们将要带去的所有货物和设备。甚至制作石笼用的铁丝网也让附近的一家小工程公司提前按尺寸裁好了。多亏经济衰退,他们有闲置的机器。”
“我每天都去他们的车间,监督切割和包装,”“工兵”插话说,“有一半的货已经运走了,其余的将在周末前发出去。”
“‘工兵’今天下午走,去看着装箱。你和我还有一些最后的准备工作要做,然后我们这周末就紧随其后出发。你应该知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从开罗回来,”尼古拉斯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会安排我们大家一起飞到瓦莱塔了。”
“瓦莱塔?”罗兰有点困惑,“在马耳他吗?我还以为我们要去埃塞俄比亚。”
“马耳他是吉尼·巴登霍斯特的基地所在。”
“吉尼什么?”
“巴登霍斯特,非洲航空。”
“现在你已经把我弄糊涂了。”
“非洲航空是一家航空运输公司,有一架老大力神运输机,由吉尼和他的儿子弗雷德驾驶,他们把马耳他当做基地。这是个稳定的讲究实际的小国家,没有政治,没有腐败,然而它又是吉尼和弗雷德因工作原因飞往中东和北非大部分目的地的门户。他的主要业务就是往伊斯兰国家走私烈酒,当然那些国家是禁酒的。他是地中海的阿艾尔·卡彭。走私是那个世界的一个大买卖,但是他们也接其他活儿。杜雷德和我在提贝斯提高原山地之行中就是从那里和吉尼飞到利比亚的,吉尼将会把我们带到阿巴依峡谷。”
“尼克,我不想扫你的兴,不过你我现在是在埃塞俄比亚不受欢迎的人,你忽视了这个小小的事实了吗?你怎么能建议回那里去呢?”
“从后门,”尼古拉斯笑道,“而且我的老朋友迈克·尼马是看门人。”
“你和迈克联系上了?”
“和苔茜,现在似乎她是他的中间人。我想有她的加入,迈克会非常方便,她有关系网,她还可以进出喀土穆或亚的斯或其他他不便露面或被看到就会有危险的地方。”
“喔,好啊!”罗兰看起来印象深刻,“你一直都在忙啊。”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想去开罗度假就可以去的。”他尖刻地对她说。
“还有一个小问题。”她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她明显感觉到在他的轻松笑容背后的苦恼,“迈克知道泰塔的游戏吗?”
“知道得不具体。”尼古拉斯摇摇头,“但是他有所怀疑,不过我知道我可以信赖他。”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我给苔茜打电话时,她很小心。似乎有人袭击了圣福门舒修道院,亚里·霍拉和他的三十或四十名修道士被屠杀了,教堂里的多数圣物和遗骸也被偷走了。”
“噢,上帝啊,不!”罗兰被惊呆了,“谁会做这种事?”
“与谋杀杜雷德和三次试图杀掉你的人是一伙的。”
“飞马公司。”
“冯·席勒。”他同意道。
“那么我们有直接的责任,”罗兰小声说,“是我们领他们去的修道院,他们袭击我们的帐篷,从我们这儿弄到的宝丽来照片让他们知道了石碑和塔努斯的墓穴。冯·席勒费不了多大力气就会猜到我们是在哪里拍的照片。现在我们手上的鲜血更多了。”
“见鬼,罗兰,你怎么能为冯·席勒的疯狂负责呢?我不会让你为此责罚你自己的。”尼古拉斯的声调尖利而愤怒。
“是我们开始了整件事。”
“这我不同意,但是我认为冯·席勒一定就是洗劫圣福门舒修道院至圣所的人,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石碑和棺木已经成为他收藏的一部分了。”
“哦,尼克,我觉得非常有负罪感,我从未意识到我们给那些单纯虔诚的基督徒带来了什么样的危险。”
“你想放弃这件事情吗?”他语气严厉地问道。
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不,或许当我们回去时,可以用我们在泰塔的水潭底下发现的东西补偿一下修道士们的损失。”
“我希望如此。”他热切地同意道,“我的确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