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两条大河的水域之上,这座城市就像一朵等待着采摘的莲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城墙是用烧砖砌成的。城墙的厚度是二十七肘尺,比在这片肥沃的、灌溉良好的土地上生长的最高的棕榈树还要高。

特洛克向伊什塔尔问道:“这座城市的周长是多少?”

“十里格,陛下。”伊什塔尔告诉他。“骑马要走半天吧。”

特洛克高高地站在战车的脚踏板上,用手遮住阳光看过去。“那就是传说中的蓝色大门吗?”他问道。他知道伊什塔尔已经在这个巴比伦的王室都城生活了十五年,他大量的魔法就是在这里的马尔杜克神庙中学到的。

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大门就像一块巨大的宝石一样发出微弱的闪光。大门的入口很宽,十辆战车也能够并排驶入,雕刻的雪松木大门比十个人叠加着矗立在那里还要高。

“确实是蓝色,”特洛克惊叹道。“我已经听说它是用天青石嵌面的。”

“不是那么回事,陛下。”伊什塔尔的脸扭动着得意地做了一个鬼脸。“他们是用琉璃瓦做成的。每一块瓦上都刻画着一位巴比伦的神,总共有两千零一十块瓦。”

特洛克用唯一一只完整的眼睛沿着蓝色大门两侧绵延着的数英里的城墙扫视了一遍。每隔二百步有一个了望塔。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厚实坚固的扶壁在牢牢地支撑着。伊什塔尔知道特洛克正在想什么。

“沿着城墙的顶端有一条路,宽度足够两辆战车并驾齐驱。不到一个小时,萨尔贡就能够调动五千名士兵,奔赴受到威胁的任何地点。”

特洛克咕哝了一句,表明他对此并不在意。“尽管如此,任何城墙都能够从根基处挖通,都能够被挖掘的坑道所破坏,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突破口。”

“还有一道内墙,尊贵的法老,”伊什塔尔以轻柔的语调低声说道,“内墙几乎与外墙一样坚不可摧。”

“如果我们无法攻破城门,我们就在周围找一条路进去。”特洛克耸了耸肩膀。“那些是萨尔贡的皇宫花园吗?”他翘起他那有丝带装饰的胡子指指那些非凡的一层层升入云天的阶梯状的平台。它们巧妙地层叠在一起,就像一个在空中耸立着的倒立的金字塔,看起来就像一只展开双翅的苍鹰,脱离开大地的束缚,遨游在无穷的天际。

伊什塔尔用他一只肌肉强健、有着蓝色文身的胳膊指着前方,说道:“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庭院,修建了六个阶梯状的平台,每一个都宽于前面的一个。单单是女子的闺房就有五千个房间,每个房间住着萨尔贡的一个妻子。他的财宝都埋在宫殿下方一个深深的地牢里。那里堆满的黄金有一人高。”

“你亲眼看到过这些神奇的东西了吗?”特洛克向他质问道。

“没有看见过闺房。”伊什塔尔承认道。“但是我曾进入过宝库的最大的主穴,我坦率地告诉你,神人合一的国王,当它们摆在你的面前时,即使把你军队中全部的载重马车加在一起,你也无法运走那么多的财宝。”

“我也坦率地告诉你,伊什塔尔,我能够一直制造新的载重大车。”特洛克把头向后甩了甩,情绪高昂,兴致勃勃地大笑起来了。

巴比伦进军是一个长久的功绩,是一连串持续的胜利。在阿尔米勒赫湖的岸边,他们与萨尔贡的大儿子——拉恩进行了一场遭遇战。他们将拉恩的队伍夹在特洛克和纳加的战车队之间,像磨高粱米一样将其碾成了粉末,然后如同秕糠一样将他们扫进了湖里,直到湖水被鲜血染成红色,发胀的浮尸在湖岸这边漂向了对岸。

他们把拉恩的首级斜插在一支长矛上,送到了他父亲那里。悲痛欲绝的萨尔贡,冲进了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的陷阱。纳加在萨尔贡前面佯装撤退诱其深入,特洛克从南边包抄过去,接着用一千辆战车向他发起了攻击。当萨尔贡转回身来保护他的辎重车队的时候,他们已经使他陷入一个青铜武器在闪现寒光的包围圈之中。

萨尔贡带领五十辆战车成功地突围出去,但是他丢在身后的却是两千辆战车和一万一千名士兵。特洛克阉割了所有的俘虏,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整整用去了两天的时间来完成。而他本人也亲自参加了这项工作,他像一个屠夫一样,鲜血一直沾到胳膊肘。他在他们的眼前晃动着被割下来的生殖器,还跟每一位受害者开着低级下流的玩笑。之后来他任凭受害者们流血而死,将他们的鲜血献祭给魔神塞特——一位爱好这美餐的饕餮之神。特洛克把割下来的战利品送给萨尔贡,用盐保藏好,装满了一百只雪松木的大箱子。这是一个微妙的警告——当特洛克和纳加来到巴比伦时,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巴比伦建在西边的幼发拉底河和东边的底格里斯河之间的一块狭长的陆地上。在萨尔贡轻率地撤退时,他没有能够毁掉桥梁。在任何情况下,要拆除桥梁下方建造的那些巨大的烧砖桥墩,都需要一支军队才能够做到。萨尔贡不再有一支军队了。他留下了一支筋疲力尽的步兵军团去保护桥梁,但是他们士气很低落,没有骑兵去支持他们。在这场与双法老的战役中,他们没有能够坚持很长时间。

特洛克把幸存者的手和脚捆住,从桥梁的中间将他们扔进浑浊的河水里。埃及的军队扶着桥的扶手兴奋地看着在敌人溺死时的丑态。

现在巴比伦就在特洛克和纳加前面,他们从阿瓦里斯出来已经行进了一年多了。

“你肯定了解这些防御设施,伊什塔尔,你曾经帮助过他们设计。”特洛克急躁地问,“这城墙得多长时间才能毁坏呢?”

“这城墙是坚不可摧的,陛下。”伊什塔尔说。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的,”特洛克告诉他说,“倘若有足够的时间、人力和决心,所有的城墙都可以被破坏。”

“一年,”伊什塔尔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或者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可在他那刺了文身的脸上布满了狡猾的表情,目光也躲躲闪闪的。

特洛克笑了,一把抓住了伊什塔尔长而尖的胡须。他卷着胡须,直到伊什塔尔那蓝色的布满皱纹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眼睛噙满了泪水。“你想和我玩,男巫,你知道我是多么热爱玩游戏,是不是?”

“仁慈万能的埃及啊。”伊什塔尔啜泣着。特洛克狠狠地把他推到了一边,他几乎从双轮战车的踏板上摔下去,不得不努力抓住挡泥板的一边稳定住身体。

“你说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坐在这里欣赏巴比伦的美景和奇观。我很忙,米底亚的伊什塔尔,而且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我知道,神是没有同辈的。我现在只是一个人,一个可能出错的穷人。”

“穷人?”特洛克的整张脸上都燃烧着愤怒,“塞伊斯在上,你这个谄媚的骗子,你已经榨取了我十万两黄金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呢?”

“你有城市和帝国,除了埃及,你已拥有了一切,我也会让它臣服在你的脚下。”他了解特洛克,知道他会发脾气到什么程度。

“我需要有一把打开城门的钥匙。”特洛克望了望他的脸,深深得意于伊什塔尔的话,他了解伊什塔尔就像伊什塔尔了解他一样。

“这钥匙一定是用金子做的,”伊什塔尔说道,“可能是三十万两金子。”

特洛克突然大笑起来,举起拳头打算打伊什塔尔的脑袋。伊什塔尔在拳头下面迅速地跑开了。

“用三十万我能再买一个军队。”特洛克摇摇头,他胡须上的丝带仿佛一片黑压压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在那边,在萨尔贡的宝藏里,存放着一千万两金子,三十万两只是个小数目。”

“把那个城市给我弄到手,伊什塔尔。在三个满月期间把它给我弄到手。我将把萨尔贡宝藏里的二十万两金子给你。”他保证说。

“如果我在下个满月就能把它给你弄到手呢?”伊什塔尔用力地搓着手,就像个地地道道的商人。

特洛克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严肃地说:“那么我就给你三十两,并且让运货车护送给你送去。”

两个法老的军队在蓝门前安营扎寨,特洛克派一名使者去给萨尔贡送信,要求立即占领这座城。“要在硝烟中挽救这座天才般的建筑物,在刀剑下挽救你的家人和民众,”特洛克用诙谐的措辞表述了他的要求。萨尔贡的回复很简单——他把使者直接斩首送还给特洛克,城墙充满了血红和挑战的意味。前奏处理完了,特洛克和纳加把城墙给包围了,只允许巴比伦人看他们的全部力量和光彩。

他们驾驶着金色的战车,特洛克的战车是用六匹黑色的牡马拉着的,而纳加的是用六匹白色的。海斯瑞特在纳加旁边,身上的珠宝灼灼闪光,高高盘起的卷发上戴着金色圣蛇。金色战车后面行进着五十个囚犯和在两河流域的边远的村庄和城镇抓住的巴比伦妇女。她们都怀孕了,其中一些要临产了。

他们由一个五百辆双轮战车组成的先头部队带领,后面还跟着五百辆双轮战车保护。这个队伍缓慢、庄严地围着城转了一整天,在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蓝门。萨尔贡和战时委员会成员都聚集在了门口上方的低矮挡墙上。

萨尔贡又高又瘦,梳着蓬乱的银色头发。他年轻时是个了不得的勇士,征服的疆域最远到达了北边的黑海。他生平只有一次战役遭受到了打击,那就是败在了泰摩斯法老的手中,也就是尼弗尔·塞提的父亲。现在另一对埃及人站在他的门口了,他不能欺骗自己相信这些人会和第一次一样仁慈。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特洛克把那些怀孕的妇女扒得一丝不挂,一次向前走一个,然后让全城的人都目睹她们隆起的大肚子被切开,没出生的婴儿掉了出来,一个个小尸体摞在蓝门的门槛上。

“把这些放到你的军队里去,萨尔贡,”特洛克向他大声喝道。“你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每一个人。”

对于海斯瑞特来说,这是漫长而又令人兴奋的一天,她和所有的女仆都退到了帐篷里面,留下了她的丈夫和特洛克在油灯下钻研这个城市的地图。这真是一件艺术品,它画在干羊皮上,城墙、街道、水道,而且都标出了比例,每一个主要的建筑物都仔细地用颜色标出来了。

“这个是怎么到你手上的?”纳加问。

“十二年前,根据萨尔贡国王的命令,我仔细调查了这个城市并亲信画了这幅图。”伊什塔尔回答。“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么精确和完美。”

“如果是萨尔贡委托你做的,你怎么没有上交给他呢?”

“我给了,”伊什塔尔点头道,“我把稍微差一点的给了他,而偷偷地把这个保留了下来呈现给您了。我知道有一天肯定有个比萨尔贡更出色的人值得让我献出它。”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还在研究地图,时不时轻声地评论着,过一会儿又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作战的将军们用专业的眼光看待这个战场,他们都很欣赏这些几百年前一层一层修建的城墙、塔楼和棱堡的深度和强度。

最后特洛克向桌子后退了几步,“我的预言没有什么缺点,巫师,你在第一时间就是正确的。我们将花费三年的时间去辛苦工作来突破那些城墙。你需要比这做得更好才可以得到你的三十万两金子。”

“水,”伊什塔尔低声说,“寻找水。”

“我们找到了水,”纳加微笑着望着他,那笑容就像蛇一样,冷酷邪恶。“这里有几个水渠供应着这个城市每一个地方的用水,这些水足够去浇灌萨尔贡花园里的梯田,这些梯田都能伸展到天上去了,喂养了这个城市几百年了。”

“法老是无所不见、无所不知的,”伊什塔尔向他鞠了一躬,“可是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来自两条万能的河流,尼罗河——世界上最伟大的河流,它提供的水一千年都不会干涸。”

“但是这水从哪里进入这个城市呢?从下面还是上面穿过这些城墙呢?”伊什塔尔坚持问,纳加和特洛克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城墙的外围,离巴比伦北面半英里,在幼发拉底河的东岸,洪水懈怠地流动着,沉积在尼纽塔神庙,狮头双翼的幼发拉底河河神的神像旁。神像建在石头墩上,这些石墩一直延伸到河里。河神的多种形象都雕刻在四周的外墙上。在阿卡得语中,镌在出口上方的石头梁上是对企图侵犯神殿的人的一种警告,招致神灵降罪于他们。

伊什塔尔·密德在门槛上很虔诚地破除咒语,切开两个猎物的嗓子,他们的血溅在门上。这条路一被特洛克打通,身后就跟进了二十个骑兵,他们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神庙的后院,把所有穿紫袍子的尼纽塔神父都聚集起来,他们正在唱赞歌,做礼拜,还在向入侵者挥手致意。从幼发拉底河飞溅的水进入到小路,仿佛在恳求尼纽塔去修建一个有魔力的隐形墙使特洛克折回。

特洛克没有经过允许就穿过了城墙,一剑刺中主教的咽喉。其他的神父一边被这样的亵渎神圣的行为震惊得恸哭不止,一边拜倒在他面前。

特洛克把剑插入剑鞘,对领队点点头,命令这些士兵:“把他们全部杀死,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事情迅速地结束了,整个后院到处都是穿紫衣服的尸体,特洛克命令说:“不要把他们扔到水里,也不要让城市的守卫见到他们漂浮过去,猜测我们要做什么。”

特洛克转过身来看看伊什塔尔,所有的神父一被处置完,伊什塔尔就进入后院念咒语来抵制他们冒犯了的神对他们的惩罚。伊什塔尔把这群尸体放到四个墙角烧了,立即散发出浓厚的油脂的气味,这股烟和尼纽塔是不一致的,特洛克愉快地说,应该公平地对待神和凡人。伊什塔尔完成了净化,便带领他们进入了神殿的神圣之处,特洛克和骑兵跟随着他,露出了血都凝结了的刀刃。

他们的鞋在阴暗雄伟的大厅里发出沉闷地声音,当他们逐渐接近底座上的神时,特洛克感到一股宗教的寒气袭来。底座上的狮子头无声地缠结在一起,石头的翅膀在向远处伸展。伊什塔尔向神灵慷慨陈词,试图通过这个冗长的的祷告安抚神灵,然后引领特洛克进入神像和后墙中间的狭窄过道。他指着修建在尼纽塔身上的重重的铁栅门,特洛克伸手抓住铁栅门的横梁,使出熊一样的力量摇晃它,可是门梁丝毫没动。

“有一个简便的方式,英明的法老,”伊什塔尔谄媚地建议,“主教的身上一定有钥匙。”

“把它取来!”特洛克对护卫长厉声说。护卫长立刻跑着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拿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有几把钥匙和他的前臂一样长。他们试了两把插进锁孔里,第二把打开了这个古老的机械,只听折页“吱吱嘎嘎”几声,门开了。

特洛克斜眼看看这个通向黑暗的倾斜盘旋的楼梯,深深的辕杆产生的气流又冷又阴湿,他听到了下面的流水声。

“把火把拿来!”特洛克下令队长派四个骑兵从壁架上拿来燃烧的火把。特洛克把火把举过头顶开始察看狭窄的未设防的楼梯,继续跌跌撞撞地走,因为楼梯的石头踏板很窄很滑,他越往前走流水声越大。

伊什塔尔在后面紧跟着,“这个神庙和下方的地道都是大约五百年前修建的。”他告诉特洛克。下面闪现着水的波光,洪流的声音很快地传到了黑暗中,最后特洛克到达了底部,登上了石墩。在晃动的火把的映照下,特洛克看见了他们都站在带有弯曲屋顶的宽广隧道里,脚下是一个很宽广厚重的沟渠。屋顶和墙壁都贴满了按照几何图形设计的瓷砖,两个隧道汇合到一起,在深深的黑暗中被遮蔽了。

伊什塔尔从墙上摘下一块气味很浓的蘑菇扔到水里,它顺着沟渠漂走,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了。“这要比人的头脑还要深奥。”他说。特洛克若有所思地看看护卫队长,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对错,而这个队长立即退回到阴影中,力图表现得很微不足道。

“我们站着的这个小路通往这个沟渠,”伊什塔尔解释着,“那些神父是它的拥有者。”

“它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特洛克急切地问。

“在神庙的石墩下方的河床上有一个水坑,河水都会从这里流出。这个沟渠的终点远在尼纽塔的另一个神庙,在巴比伦城墙内,离蓝门很近。”伊什塔尔解释说。“只有神父知道这条隧道的存在,其他人都相信这水是来自上帝的慈善礼物,它从教堂四周的泉中涌出,人们用桔槔、水轮挑水到宫殿的花园,或者用水渠输送到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相信你所说的,伊什塔尔·密德,你很迫切地想得到你那三十万两金子吧,”特洛克容光焕发,笑道,“它仍然能帮你带领我们来到这个兔子穴,找到城市的奇观和财富,特别是财富。”

特洛克推断出城墙内的尼纽塔主神庙的神父一定和河流上神庙里的神父是有联系,他们使用这个水渠作为连接的通道。不用多长时间他们就会发现这里,所以他必须要快点想出一个计划。

特洛克选择了两百个最值得信赖的雪豹部落的手下。他把他们分成了两组,一旦他们沿着这条水渠进攻城市,第一组就包围蓝门,直到纳加卡凡带领着大部队通过;第二组人相对少一些,跟着他们杀出的路进入宫殿,在萨尔贡处置金子之前,抢夺他的财宝。“要用一千辆货车来运走它们。”伊什塔尔向特洛克保证。

被选中的这二百人都穿着萨尔贡军队的制服,这些制服都是从囚犯和战场上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他们都穿着长长的到脚踝的条纹的外衣,腰上系着腰带,戴着高高的蜂房形状的头盔。伊什塔尔给他们示范如何把胡须和头发卷进美索不达米亚人那有特点的小环里,他们都只系着红色的腰带来区分自己和敌人。这个城市地图的粗略的复制品被军队的抄写员匆忙地画出来分别交给了两个小组的队长,以便让他们知道街道和建筑的布局,到了晚上,每个人都清楚一旦进城会发生什么。

天一黑纳加就带领着他的突击队进入蓝门外面的指定地点,准备只要特洛克的人一把城门打开就猛闯进去。

在尼纽塔神庙的后院里,特洛克聚集了两队人马。天仍然很亮,他和伊什塔尔带领他们在螺旋的楼梯处排成一排,和水渠的水平线平齐。他们并不着急,因为他们有好几个小时都要在这个漫长隐蔽的旅程中完成。他们的鞋都用皮革的袜套裹住了,所以重重的脚步在阴暗的隧道中都没有回声。他们静静地行进着,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人举着火把,为后面跟着的人提供光亮,使他们可以辨别出行走在黏黏的石墩上的脚印,在他们的左手边永不止息的水流旁边通过。每走一千步,伊什塔尔都停下来安抚尼纽塔神并吟诵咒语,为死去的神父设置障碍和阻拦扫清道路。

走到光线的源头,他们看见另一个铁栅门横在隧道上,人们从壁架上取下火把,照射出的扭曲的影子反射在门上方。他们越来越近,看见在铁栅的另一边有两个穿袍子的神父坐在凳子上,中间横着一个巴奥棋盘,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伊什塔尔温和地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向上看了一眼,那个胖神甫站起身摇摇摆摆走到了门口。

“你是新那的人吗?”他问。

“是的!”伊什塔尔向他保证。

“你来晚了,我们从夜幕降临时就开始等了,你本应该在几个小时前就来的,主教会不高兴的。”

“我很抱歉,”伊什塔尔听起来很悔恨,“但是你认识新那。”

胖神父咯咯地笑了:“是的,我认识新那,他在三十年前教我应答短歌。”

胖神甫的钥匙在门锁里发出一阵丁零声,接着门开了:“你们必须快点,”他说。特洛克脸上蒙着头巾小跑进去了,用长袍子挡着手里的剑。神父向后退去,靠着墙让他们通过,特洛克阻止了他,悄声说:“尼纽塔会报答你的,兄弟。”随后一剑刺到了脑袋里。

随着一阵警报声,另一名神甫跳了起来打翻了巴奥棋盘,这些石头便绕着石墩四散开来。特洛克一个箭步就到达了他的跟前,把他的头砍成了两半。这个神父向后倒去,没有一丝声音,落入黑暗的水中,他鼓起来的袍子漂浮了起来,沿着隧道而去。

特洛克轻轻地打了个口哨,士兵们都佩着剑,在火把的照射下不声不响地前进着。伊什塔尔带领着他们到达了另一处陡峭的石头楼梯,快速地向上爬,直到一个厚重的幕布挡住了去路。伊什塔尔偷窥了下幕布的边缘,点头示意:“这个神庙是空的。”

特洛克上前一步,看看伊什塔尔。这个神庙要比那个河流中的神庙大多了,也更气派。天花板很高,五十个火把放出的光被阴影所吞没,神像蹲伏在门柱的上方,水渠的水猛烈地喷出,像一股巨大的泉水落入池塘,还夹杂着一个白色的小卵石。被特洛克砍下头颅的神父的尸体在池塘中漂浮着,这里的水多得无法容纳,通过水渠带到城市的各个角落。虽然空气中弥漫着很浓厚的焚香的味道,但是神庙的大殿还是被遗弃了。

特洛克给几个随从打信号向前走,他们一从隧道里出来就在队长后面安静地列好了队,特洛克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小跑向前。伊什塔尔带领着一个小分队穿过大厅的角门进入通往萨尔贡宫殿的走廊,特洛克带队伍走出神庙后面的狭窄通道,根据印象中地图的样子,在第二个小巷里转弯进入宽广的大路,这条路能带他们通往蓝门。天仍然很黑,星星在沉睡的城市上空闪着光辉。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几个穿着斗篷的人,有一两个喝得跌跌撞撞的,其他人匆匆地闪开路让黑暗中全副武装的勇士通过。一个怀里抱小孩的妇女在身后叫住了他们:“让马尔杜克的微笑永远伴随着你,勇士,请保护我们的安全,远离特洛克这个残暴的人。”特洛克明白阿卡得语,知道她话的意思,连胡子都跟着笑了。

他们伪装在掠夺来的长袍里,来到了大路的末端,没有遇到敌人,但在门道上,从卫兵室里隐约传来了一个声音。

“站好不要动!给我今晚的暗号。”门口的百人队队长身后带着五个随从,走进了火把光里,但是他们都没有防备,没戴头盔,没穿盔甲,眼睛浮肿,脸上布满了睡意。

“萨尔贡国王派往埃及法老光荣的使者。”特洛克用讨厌的阿卡得语含糊地说,然后给骑兵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进攻。“打开城门站到一边去!”他径直跑到百人队队长面前。

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怀疑地站了起来,然后他看见了剑光,急切地喊道:“站住,放下武器,召集警卫。”但是太晚了。特洛克用一只箭把他射下了轨道,在其他的卫兵防御之前,特洛克的手下就爬了上来,但是这声响已经惊动了城门低矮挡墙上的哨兵,他们听到了山羊角被吹响的刺耳的警报声,猛力地把投枪投向了进攻者。

在地图上,伊什塔尔描绘了围绕在复杂的机器的门房,这里有一个装有重绞车和滑车的系统,他操纵着这些大门。在守卫者关闭这些门之前,特洛克率领手下来到了出口,在几分钟疯狂的袭击后,他们杀死打伤了大多数。幸存者扔掉了武器,有一些跪下乞求,但是没有用。他们都被刺死或者用棍打死了。其他人从后门逃走了,特洛克带人占领了大绞车,在绞盘上的轮辐的帮助下,他们打开了城门。

可是山羊角的号声惊起了城里的守卫,他们都从自己的营房里出来,有的没穿盔甲,有的还处于半睡状态,全都跑出去守卫门道了。

特洛克闩上了通往绞车的沉重的门,把他们置于出口。在门道上的低矮挡墙上,他的手下杀死了防御者,把他们从墙顶扔到下面,现在他们在斜坡上打斗来拖延这些抵抗入侵的巴比伦人。

通往绞车室的门在巴比伦人的痛击下不断地抖动,他们拼命地想闯进来,但是绞车在特洛克随从的努力下慢慢旋转。强有力的门在座位上升起,他们间的空隙在不可阻挡地拓宽了。

通往城门的大路现在被巴比伦的防御者挤得满满的,可他们都被自己人牵制住了。只有四个人并排地登上了斜坡,到了城墙的顶端,特洛克的手下把他们打了回去。其他人仍然试着要破门而入,但是门太坚固了。最后他们在打破了门,发现特洛克和随从一直在门槛上等他们。

在城墙外面,纳加的手下带着撬棍和杠杆进来了,他们迫使这些厚重的门越来越宽,直到最后一个连的双轮战车都能通过。然后他们站到一旁,纳加带领一方队的作战车辆气势汹汹地穿过门道,从左到右扫平了大路,埃及军队在后面倾巢出动。特洛克带领他们在城中横冲直撞,直奔宫殿。

巴比伦的洗劫开始了。

由萨尔贡自己带领的在宫殿的防御是很牢固的。然而到晚上特洛克打开了第一个楼厅外墙的突破口,他的防御瘫痪了。当他们闯入萨尔贡的卧室时,他正跪在马尔杜克这个美索不达米亚吞噬之神的神像前面,手里拿着一把沾了鲜血的剑。在他身边躺着他爱妻的尸体,一个伴随他生活三十年的灰白色头发的女人。和死在特洛克手下比起来,他给了她一个仁慈的死亡。然而,萨尔贡还不能倒在自己的剑下,特洛克敲了敲他紧握的武器。

“我们应该谈谈,国王陛下,”他保证。“你没有把我当做塞伊斯的黑兽吧?我希望你能相信你把我涂错了颜色。”

闺房里的妇女被成群地赶出了宫殿,她们一共有五百人而不是伊什塔尔所说的五千人。特洛克挑选了二十个最年轻漂亮的来供他个人享受,其他人给了他手下的军官。军官享受够了就把他们送给普通士兵。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进入宫殿下方深深埋藏财宝的地方,因为有很多复杂的建设和设施守卫着它。如果没有伊什塔尔·密德一流的专业知识,可能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进入这个主藏宝室。

道路很明确了,特洛克和纳加、海斯瑞特跟在队伍后面,从楼梯上下来进入主室。伊什塔尔在内部点了一百盏油灯,光线被擦亮的铜镜狡猾地反射着,以此来炫耀全力以赴下的战利品。

两个法老和海斯瑞特看到财宝的光芒后都大吃一惊,沉默了良久。银子都装在柜子里,金子装在了圆锥的铸块里,这样更容易堆积。他们全都印上了金匠的印记和萨尔贡王室的涡卷饰。

海斯瑞特一时没有说话,把她那明眸善睐掩藏在这宝贵金属的光彩里。纳加在金属堆里慢慢地走着,这两堆要比他的头还要高,没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怕碰到铸块。最后他又小声地说:“他们感觉很温暖、很光滑,就像处女的身体一样。”

特洛克一手拿起一个重重的箱子,容光焕发地对伊什塔尔说:“多少钱?”

“英明威武的国王陛下,我们还没机会数呢,可我们查明了萨尔贡抄写员记录的名册。他们记录银子的总重量是七百五十万两,金子是三百三十万两。”他伸展开那文身的手不赞成地说道:“但是谁又能相信这是巴比伦的总数呢?”

“萨尔贡是名副其实的强盗。”特洛克的声音像是在赞扬他。

“至少这里的这些钱足可以支付你许诺给我的小施舍了。”伊什塔尔狡猾地建议道。

“我认为我们应该进一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特洛克亲切地微笑,“我是一个善良慷慨的人,伊什塔尔,只要你做得好。然而,过分慷慨就是愚蠢了,我还不那么愚蠢。”

特洛克贪婪地看完这些财宝,剩下的就是在城市里到处看看了。特洛克和纳加在宫殿里漫步,爬到楼厅的顶端,周围有喷水池、花园和小树林。在这个高度,他们可以俯视下面的两河流域的景色,有田地、沼泽和城墙外的纸莎草床。

接下来他们参观了所有的神庙,这些豪华的建筑里都布满了金块银条、美丽的家具、雕像、马赛克和其他艺术品。当他们移动这些东西时,纳加和特洛克以一种聊天的腔调和高高在上的神说话,就仿佛他们是神的兄弟或同僚。特洛克解释说巴比伦不再是首都了,它只不过是埃及的一个管辖区,因此神应该把他尘世的座位挪到阿瓦里斯,在那特洛克可以给他提供一个更加舒适的住所。神的财富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他们劳动所得的报酬。

最壮观的就是马尔杜克德沃尔神庙,特洛克发现这里不仅是珍贵金属和珠宝的贮藏所,而且让人迷恋。

伊什塔尔是马尔杜克的信徒,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在这个神庙跟随主教学习神话。他还没有得到回报,他亲密的特洛克就像一根针插在了狮子的肚子上。他建议特洛克去朝拜马尔杜克,特洛克回答说:“马尔杜克有很多特点都和我们熟悉的塞伊斯很相似,他们两个可能是很好的兄弟。”

“国王陛下总是那么聪颖,可是马尔杜克要人类的祭品的胃口要比塞伊斯大得多,表现的方式也很特别。”

他带领特洛克穿过迷宫般的通道和走廊,穿过花园、后院和回音大厅进入神庙底部中心的圣地,这个神庙本身就是一个小城市,他们最后来到了火炉的合成体前。

他们站在主祭祀室上方,特洛克以完全迷恋的神情向下盯着它的主体,他对这样的设计和建筑感到很惊讶。“给我描绘一下它的样子。”他命令伊什塔尔。

“这有两个火炉,不是单独的一个,还有一个在这墙的后面。”伊什塔尔指着闪着铜光的墙壁。“当炭火点燃,大风箱就会吹拂直到这金属墙像升起的火热的太阳一样灼热。墙壁是可移动的,通过滑轮,神父就能够把他们卷到一起再把他们分开……”

伊什塔尔刚解释完,特洛克就用一只拳头捶击了另一个手掌:“以塞伊斯和马尔杜克的名义,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我一定要看看它是怎么工作的。如果是像你所描绘的那样,我就在阿瓦里斯神庙里也修建一个这样奇妙的装置,命令神父给那些可憎的炉子生火,我们还要给马尔杜克献祭来庆祝我们的胜利。”

“炉子要几天的时间才能达到理想的热度。”伊什塔尔警告他说。

“我有时间,”特洛克说,“我要监督缴获的这个奇妙装置,但是现在我要去看看萨尔贡那年轻美丽的二十个妻子。”他转转眼珠:“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无论如何,我的暴徒们在忙于抢夺这个城市,在我让他们恢复理智之前还需要一些时间。”

三天后,特洛克在伟大的宫殿的最上层楼厅为他的高级将领举办了胜利宴会。宾客们都斜靠在橘子树上,这些橘子树长在巨大的土罐里,花朵都满开着。所以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气息,在他们周围泉水叮咚作响。宴会的桌子上都铺着丝绸毯子,碗和器皿都是用金银做的,并用宝石固定住——都是从祭祀仪式上带回来的。宾客们坐着的凳子都是萨尔贡的妻子,她们裸体跪着,只戴着一条金链子,后来当泡沫丰富的啤酒和红酒起作用时,他们的活凳子又变成了枕头和床褥。

在狂欢宴会中间,伊什塔尔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特洛克的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能吞下海洋吃掉星星的法老,火炉准备好了。”

特洛克摇摇晃晃拍着双手:“亲爱的同僚们!”他这样称呼他的军官们,他们都大笑起来。“我有一个消遣的东西给你们玩,跟我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楼梯,随从们都在后面跟着。

他们在长廊的低矮挡墙那儿站好了一排。向下看这个祭祀室。从两个一模一样的烟囱里冒出的烟在头上缭绕,他们在灼热的金属墙旁流着汗。

“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为伟大的马尔杜克神祭祀,他把他的城市作为战争礼物送给了我们。”特洛克模仿着伪虔诚的主教声音说道,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特洛克向伊什塔尔招招手,他登上楼梯到祭祀室,有一百个奴隶站在起锚机上准备启动这个机械。得到主教的信号后,他们开始为马尔杜克唱赞歌。

神父走向开着的祭祀室上的布道坛,周围都是灼热的墙壁。以唱赞歌的奴隶为背景,他抬高了双臂用芦苇般的假声祷告。

特洛克打了个响指,火炉室封闭的石墙上一个小门开了,另一个神父带着一排人出现了。他们都穿着朴素的白色束腰外套,没戴饰品,脖子上都系着缰绳。

这些男女老少,有的是被抱在妈妈怀里的婴儿,有的是刚刚学走步的孩子,有的刚刚长成少年。最高的瘦弱的白头发老人一副国王姿态,身边还有一个勇士。

“好啊,萨尔贡,神圣的天地间两河流域的伟大的统治者,”特洛克嘲笑他,“我正要为你做你没有勇气做的事情。我要让你作为信使飞到神灵马尔杜克德沃尔充满爱的双臂去,因为我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我不想让你的妻子小儿子和女儿为你恸哭,我打算让他们陪你一起上路。”特洛克停顿了一下,让手下人的笑声平息,继续说:“给马尔杜克稍个信,当你和他面对面站着时,告诉他:特洛克——他神圣的兄弟和他问好,感谢他的帮助。”

萨尔贡把他的儿子们紧紧聚在周围,没有屈尊向上看特洛克一眼,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特洛克看看主教:“现在,神父,请展示给我们这个机器是如何工作的。”

主教又唱了一遍圣歌,可这是一次不同的祷告,声音沙哑粗糙。在这个房间里,奴隶们在他身后也唱了起来。他们一起向前迈步,他们那光秃秃的鞋底踩到石板上,那声音听起来像晴天霹雳,每次一步,起锚机开始旋转了。

起初什么都没有改变,伊什塔尔小声嘀咕:“无所不能的特洛克,最伟大的英雄陛下,观察燃烧的墙壁,看他们两个开始慢慢地互相挪近了,慢慢的,直到最后融汇,殉难者变脆变黑,就像灯火中的飞蛾。”

特洛克斜坐着,布满汗水和期望的脸上放出了光彩。

“马尔杜克会很高兴的,”伊什塔尔宣布,向上望望,“你给他选的祭祀品最适合焚烧了。”

特洛克点点头:“告诉我的兄弟马尔杜克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

在马尔杜克德沃尔的祭坛前面的神庙内部圣所里,特洛克跪在铺在石头地板的豹皮上。神的金像是一个很标致的年轻人,面带微笑,这个雕塑是真人的三四倍大。神和凡人的唯一区别不是身高,而是卷曲的头发两边分别有一个山羊角和裂缝的蹄子。

“你说过马尔杜克是一个可怕的神,比万神殿里的任何一个神都更加残忍凶猛,也比塞伊斯更凶恶,”当特洛克第一眼看见这个神像时,他挑衅伊什塔尔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漂亮的男孩。”

“英明的法老!”伊什塔尔警告他,“这只是马尔杜克向世人展现的一个侧面,他真实的样子是很可怕的,任何人看过他都会变成盲人或者不停抽搐的滴口水的疯子。”

特洛克略微思考了一下,跪倒在神像前,默不作声,而神父已经把两个刚出生的孪生婴儿抱来了,把他们献给了神。伊什塔尔很熟练地撕开了他们的喉咙。他们几乎还没有哭一声,鲜血就流到了伊什塔尔端着的金占卜碗里。

放了血的小尸体被扔进大理石滑道里,被直接带往圣所下方的火炉里,伊什塔尔把金碗放在祭坛前,点燃焚香火盆,边唱赞歌边含糊嘀咕着。他把一把药草扔到火焰上,直到缠满花环的拱顶蓝烟缭绕,空气中有芬芳的委靡的味道。过了一会儿,特洛克发现自己的视觉模糊了,阴影摇摆舞动,他听到远处的讽刺的笑声。他闭上眼睛用手指揉揉眼睑,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的甜美的微笑变成了恐怖的斜睨,就像有毒的小昆虫爬上了皮肤似的,特洛克想离开但是做不到。

“伟大的马尔杜克神会很高兴的。”伊什塔尔重复着,读着反射在盛满血的碗表面的占卜:“他会屈尊回答问题的。”

“告诉马尔杜克,作为他的同辈我很敬重他,我会把一千多件祭祀品送到火炉中去的。”

“马尔杜克听到你所说的了,”伊什塔尔拿起碗斜眼看看,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把碗放在大腿上前后轻摇,最后向上看看说:“无所不见的马尔杜克,巴比伦最伟大的神!令人敬畏的神,请和我们说话吧,我们恳求你!”

他展开双臂拥抱金像,神以孩子的声音说话了,口齿不清,声音却甜美。

“我问候你,我的兄弟特洛克,”那声音说,“你想要知道的是会飞的小猎鹰是否已在沙漠中展开了翅膀,磨尖了爪子。”

特洛克很吃惊,不仅因为这脱离现实的声音,而是这话的准确性。的确,特洛克打算问问他,他去袭击毁灭尼弗尔·塞提的计划如何。他试图回答,但是他的喉咙被堵上了,干得就像包古代木乃伊的材料一样。

甜美的孩子似的声音继续说:“你已经和我忠实的仆人伊什塔尔·密德建立了一个很好的合作关系了,你应该认真倾听他所说的。如果你不那样做,按照原计划进军加拉拉,你会遭受比喀姆新风还大的灾难,足以埋葬你的军团。”

特洛克艰难地回想起伊什塔尔如何劝阻他不要带领另一个军队进入东部沙漠攻打尼弗尔·塞提,逮捕敏苔卡——他逃跑的女人。很久以前,他派出的间谍向他报告尼弗尔在加拉拉准备的行踪。他召集了另一股兵力,组织双轮战车和步兵准备远征。他知道如果不能铲除王位的竞争者,那么不久,反叛和暴动就会在整个王国开展起来。他清楚一旦如此,他建立的王朝就会毁坏灭绝。他多么渴望铲除他的竞争对手——尼弗尔·塞提的威胁,他更渴望再次抓住唯一的一个羞辱反抗他的女人,他对她的恨意超过了所有情感。

伊什塔尔阻止他进军,说服他转变军队的方向,和纳加联合起来远征巴比伦城。尽管很远,远征还是胜利了,虽然战利品和杀戮已不计其数,特洛克仍然不满足。

他对自己说的和对金像说的一样多,他咆哮着:“我一定要抓住尼弗尔·塞提,只有亲手杀死他,把他的尸体扔进火焰中,这两个王冠才会稳稳地戴在我的头上。我把埃及每一个建筑物和纪念碑上他和他父亲的名字都擦除了,但是我还必须要永远地铲除对他的回忆。”

愤怒和仇恨使特洛克不自主地跳了起来,对伊什塔尔和神大喊:“在邪恶的预兆和罪恶的警告之前,你们已经欺骗了我一次了。现在我把你视作同辈、同胞,而不是个朝拜者。我要求你命令你的人把尼弗尔·塞提的灵魂给我,这是正义是报酬。我不会在这再接受你这个奴才的拒绝。”特洛克在大怒和挫败中要踢伊什塔尔一脚,伊什塔尔看到他过来便蜷缩到一旁。特洛克青铜色的鞋踢翻了圣碗,婴儿的鲜血溅到了旗帜上,溅到了祭坛的前面。

甚至特洛克也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胆寒。他站在神像前一动不动,等着神的反应。

“亵渎圣物!”伊什塔尔哀号着。“特洛克·乌鲁克,现在你的事业彻底完蛋了。”伊什塔尔匍匐在血坑里,吓得都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神像。

可怕的安静笼罩在了圣地上。石头地板上祭祀的火焰发出的微弱的声响似乎增强了这种安静。

接着有个声音,很轻但绝得不会弄错的。这是个呼吸声,开始时像个熟睡的婴儿呻吟,但后来变得越来越刺耳和强烈。现在是一只野兽的呼吸,接着是某个怪兽的咆哮,回荡在庙宇中。最后它变成了一个愤怒的神的狂怒声,仿佛天空的所有的风暴都在咆哮,好像被大风席卷的波浪在轰隆作响。这声音很可怕,甚至连米底亚人伊什塔尔像个小孩一样呜咽也。

“现在神不会让你获得成功了。你胆敢进军泰塔和他的保护人,除非等到巫师死了。”伊什塔尔低声说道。

然后一个可怕的声音出现了,如此刺耳和神秘,它掠过特洛克的神经,让他战栗。“听我说!特洛克·乌鲁克,你这个自称是神的一部分的凡人!”雷声回荡着,席卷圣所的每一个黑暗之处。“你知道你不是神。听着,亵神者!如果你违背我和我的先知,米底亚人伊什塔尔的意愿,进军加拉拉,我将摧毁你和你的军队,就像我把你另外一支军队埋在沙漠底下一样。这一次你逃不掉我的天罚。”

即便他被熏香火盆有毒的烟迷惑,害怕弥漫于庙宇中的马尔杜克的愤怒,特洛克仍旧狡猾地嗅出伊什塔尔断言中的某个错误的暗示,一些对马尔杜克的愤怒的力量不是很信服的东西。

他积聚起本已被神的超自然表现所摧毁的勇气,试图确切地辨认出是什么在让他踌躇。他发现野兽的呼吸声和打雷般的声音发自金像的腹部。他努力地盯着它看,看见神的肚脐是个隐秘的裂痕。他朝着雕像走了一步,伊什塔尔惊恐地抬起头,喊道:“小心,法老!神生气了。不要接近他。”

特洛克没有理睬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盯着神的腹部的纽扣部位。他看见在缝隙的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光线,一个阴影在移动。他经常在战场上感受到这种生死存亡时刻的气息。他铁下心来,大声呼喊,盖过神可怕的呼吸声:“我挑战你,吞噬者马尔杜克!如果你有能力的话就把我击倒。把你的庙宇之火堆积到我身上吧,如果你可以的话。”

当那闪光在神腹部的裂缝中再次显示时,怀疑变成了确定无疑,呼吸声颤抖起来。特洛克拔出他的剑,用刀刃平面把挡着他道的伊什塔尔撞开。接着他跑向前去,冲到金色神像背后。他迅速地检查后面,用他刀刃的尖端敲打那金属。它听起来就像鼓一样,中空的,当他更加仔细地看时,他发现了一个可移动的嵌板,几乎没什么缝隙。

“一个活动门!”他咆哮着。“看起来马尔杜克肚子里的东西要比从它嘴里出来的多很多。”

他往后一躲,眯着眼看神腹部的裂缝。一只人眼回望着他,瞳孔惊讶地睁得很大。特洛克用力地喊道:“出来吧,你这恶心的巨兽!”他用肩顶着神像,用尽全力推。雕像在它的石头基座上摇晃,特洛克再一次用力推。慢慢地,神像倒了下来撞到了石旗上。伊什塔尔尖叫着,跳到一边去,怕它压扁他。

神像头部因倒塌而以一定的角度弯曲,在哗啦的撞击之后的静寂中,有一个挣扎声发自倒塌的神像的内部,像受到惊吓的老鼠。活动门打开了,一个很小的身影爬了出来。特洛克抓住她的头发。“饶命,伟大的特洛克国王,”那个小女孩哀求道,声音如蜂蜜般的甜。“我不想欺骗你。我在执行别人的命令。”她人非常可爱,以致有一阵子特洛克觉得自己的怒气平息了。他抓起了她的脚踝,把她头朝下悬垂着。她哭泣着,在他手里挣扎着。

“是谁命令你这么做的?”特洛克问道。

“米底亚人伊什塔尔。”她哭着说。

特洛克把她绕着自己的头上轮了两圈,有了速度和动力后,把这孩子猛地掷向庙宇的圆柱。她的尖叫声立即消失了,她的尸体落在了祭坛上。

他转过身面向金色神像,把剑插进活动门的开口处,在神的肚子里到处翻寻。又传出了另外一个长而尖的声音,一个奇怪的东西从开口处跑了出来。起初特洛克以为是一只巨大的牛蛙,惊慌地往后退了退。接着他看到原来是一个驼背的侏儒。侏儒咆哮着,声音像牛那样,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与他矮小的身材不协调。他是特洛克所见过的最丑的人,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耳朵和鼻孔里长出一丛丛黑色毛发,就连挂在脸上的巨大的黑痣上也有。

“请宽恕我试图欺骗你,伟大的神和埃及的国王!”特洛克拿剑向他砍去,但这个家伙一躲一闪,敏捷地在圣所里跳来跳去,用那奇怪的声音恐惧般地大叫着。特洛克对着他的滑稽动作大笑了起来。侏儒跑到了屋子后的帘子后面,通过一个秘密通道消失了。

特洛克放他走了,转过身去找伊什塔尔,就在他想溜出屋子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他一小撮硬漆似的头发。他把他全力扔在石头地面上,踢着他的肋骨,肚子和后背。“你跟我撒谎。”特洛克不再笑了,他的脸色黑紫,满是愤怒。“你精心地要误导我,你想让我改变想法。”

“求你了,主人,”伊什塔尔哀号道,在地面上滚来滚去想要躲开野蛮的踢踏,“这都是为你好。”

“你让泰摩斯的小畜生未受制止地活跃于加拉拉,让叛乱和骚动在我的王国蔓延,这是为我好?”特洛克咆哮道。“你以为我疯了吗?笨到会信那个?”

“这是真的,”伊什塔尔哭着说,特洛克的大脚趾踢中他的肋骨,把他踢翻在地。“我们如何去对抗一个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风暴,就像那是他的一条宠物狗一样的巫师?”

“你怕泰塔。”特洛克站在后面喘口气。“巫师?”他怀疑地询问道。

“他无视我们。他能把我自己的符咒转嫁到我身上!我赢不了他。我只是在尽力挽救你,伟大的法老。”

“你只是想救你自己那张蓝色纹身的皮,”特洛克怒骂道,冲过来对着伊什塔尔弯曲的身体又是一阵乱踢。

“我求求你了,所有神中的第一神,”伊什塔尔双臂抱着头,“给我奖赏吧,让我走。泰塔消耗了我的力量,我再也不能和他对抗了。我对你没什么用了。”

特洛克一只脚抬起站着,保持着正要再踢一脚的动作。“奖赏?”他惊讶地询问道。“你肯定不会相信我会用三十万金子来奖励你的不忠吧。”

伊什塔尔跪在地上,想亲吻特洛克的脚。“我给了你巴比伦,伟大的主人。你不能不兑现你许诺的东西。”

特洛克生气地大笑着。“我能拒绝给你任何我喜欢的东西,甚至是你的命。如果你还想多活一天的话,就带我去加拉拉,抓住机会和巫师再较量一下他那所谓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似乎全埃及的人都听说了尼弗尔·塞提已经通过“红色之路”的考验,注定得到他的王位。每天都有拜访者来到加拉拉。一些是特洛克和纳加留下来,在他们离开时留守埃及的军团军官和队长们。另外一些则是尼罗河沿岸一些大城市的年长者的使者——来自阿瓦里斯、孟斐斯、底比斯和阿斯旺——还有这些城市里的寺庙的高级祭司。他们对纳加和特洛克的暴政和暴行感到厌恶和悲哀,同时也因他们在遥远的东方巴比伦而有胆量去反抗,所有人都向尼弗尔·塞提宣誓效忠。

“埃及人民准备欢迎您。”使者们告诉他。

“一旦你再次踏上神圣的土地,我们的军团将会声明拥戴您,他们看到您的面孔,知道您幸存下来的传言是真的。”队长们向他保证。

尼弗尔和泰塔热切地询问他们,想知道他们军团的兵员名册和战备状态。他们很快就清楚了纳加和特洛克把精锐部队抽去参加他们的美索不达米亚冒险了,只留下预备军,或是一些快结束军旅生涯的年老者,这些人疲惫不堪,身体不健康,已经期待着退役,回到河旁的一小块地那儿,他们可以坐在阳光下,和他们的孙子一起玩耍。

“战车和马匹呢?”尼弗尔问了这个关键问题。队长们摇了摇他们灰白色的头,看起来很严峻。“特洛克和纳加把军团的所有装备都拿走了。几乎每一辆车都和他们在西边的路上了。他们只留下够巡逻东部边境的使贝都因袭击者不敢靠近沙漠的兵力。”

“那在孟斐斯、阿瓦里斯、底比斯的工场呢?”尼弗尔询问道。“他们每一个月都能够造出至少五十辆战车。”

“一旦马匹被训练得能够拉这些车的话,就被送往东边去和在巴比伦的两个法老的军队汇合。”

泰塔评估着这条信息。“伪法老充分意识到了我们给他后方的威胁。他们得确保如果留在埃及的军团反抗他们,声明支持真正的法老——尼弗尔·塞提,他们将缺乏骑兵和战车,难以成为一支强大的力量。”

“你们必须回到你们的军团队,”尼弗尔命令军官们。“我们已经有太多的人在加拉拉了,我们的食物和水接近极限了。不要再让任何车或马离开埃及。让你们的人保持训练,当车能用时,给他们最好的装备和战车。我不久就会去你们那儿,很快,领导你们反抗暴君。”他们离开了,歌颂他的名字,重新保证他们的忠诚。

“你不能过早地履行你的诺言。你只能在有了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强大的军队后才能回埃及,”泰塔建议尼弗尔。“这些来看你的队长们是忠诚的好人,你可以信任他们。然而,还会有很多人依旧忠于特洛克和纳加,或许是害怕伪法老回来后的后果,或许是相信他们的统治权。同时,还有很多举棋不定的人,如果他们觉察到了你任何的怯懦就会反过来反对你。”

“那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尼弗尔接受了这个建议。“我们必须驯服抓到的最后一批马,完成战车的修复。我们的人必须完成训练,让他们可以抵挡住特洛克和纳加的老兵。我们做完这些事时,就回埃及。”

加拉拉的这支小规模军队加倍努力,把自己变成一支可以挑战伪法老的力量。他们被年轻的指挥者所鼓舞,因为尼弗尔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努力。在破晓之前,他就和第一批骑兵中队出去了,身边带上“红色之路”的其他战士,由泰塔来指导他,他渐渐地把自己的部下铸造成一个整体。当他晚上精疲力竭满身尘土的返回城市时,他走到工场那儿,聚拢领班的军械师还有战车建造者,和他们讨论。接着,吃完饭后,他和泰塔坐在灯光下,讨论着战斗计划以及他们力量的部署。通常午夜之后他才蹒跚地走进卧室。敏苔卡醒了,起身毫无怨言地帮他脱下盔甲和便鞋,给他洗脚,用芳香的油按摩他疼痛的肌肉。然后她温一碗酒和蜂蜜帮助他入睡。通常没喝完碗就从他手里掉了下来,他的头砰然落到枕头上。她脱掉尼弗尔的衬衣,把他的头放在胸上,抱着他直到黎明的第一线曙光唤醒了他。

每一天,麦伦都因在“红色之路”上受的伤而渐渐衰弱下去。泰塔用带子缚住他的断肋骨,他恢复得非常快。泰塔把他被拽下来的耳朵整齐地缝上,现在它竖了起来,只是稍微有点儿歪,在梅丽卡拉看来他脸颊上的半月形伤疤让他显得更老成更与众不同了。然而,他胳膊下的剑伤甚至让泰塔都很担心:当他检查时,泰塔从角度和深度知道这个武器一定穿透了麦伦的肺。有两次,看起来似乎好了,但伤口又裂开了,渗出腐臭味的浓汁和液体。有时麦伦神志清醒,能坐起来,自己吃些东西。然后,当可怕的液体再次涌出后,他又陷入了昏迷。

梅丽卡拉待在他床边,为他更换衣服,用泰塔酿造的油膏为他涂伤口。当麦伦身体好些时,她唱歌给他听,说着城市和军队的新闻。她和他玩巴奥棋,作一些打油诗和谜语来逗他开心。当伤又发作时,她像对待一个婴儿那样喂他吃东西,给他洗澡,拍打他大汗淋淋的头直到他平静下来。晚上她睡在他床脚,每次他挪动和精神错乱地喃喃自语时就立刻醒了过来。

她对他的身体非常了解,好像他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她用刺槐树的绿色嫩枝清洁他的牙齿,用她自己白白的小牙咀嚼末端让其变成硬毛刷。她给他梳理头发,一直梳到头发长至可以再次扎起辫子。她替他修剪指甲,开始了解并喜欢上了他手指的形状,那上面有剑柄和马车缰绳磨出的老茧。她把他耳朵里的耳垢挖出来,麦伦没有丝毫的反感。她用自己的象牙梳子梳在他胳膊下的、胸前以及肚子上软软的黑毛。

每天早上她把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处肌肉都清洗一下,为他因发烧消瘦而哀伤。

起初在洗男人那个部位时,她把眼睛移过去,但很快她就不再过分正经了。她把它捧在手里,仔细地研究着。它硬了起来,在她手里膨胀,直到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几乎没法环绕它。当这发生时,她有一种奇怪的无法呼吸的感觉,同时感觉到她自己身体某个部位很温暖。

一天晚上,她醒了过来,窗外的月光像一根银棒一样铺设在房间的石头地板上。有一阵子,她以为自己在底比斯王宫自己的卧室里,但接着她听到麦伦痛苦的呼吸声,以及因做恶梦而产生的语无伦次的哭喊,她一阵恐惧,回过神来,光着身子从床垫上跳了起来,向他跑去。

她点着灯,看见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没有看任何东西,他的脸苍白扭曲,嘴唇上有白色的泡沫,身上大汗淋漓。他身体在起皱的亚麻被褥上剧烈地扭动着,她很害怕他会进一步伤害自己。她知道这是泰塔警告过的危险期。

“泰塔!”她再次尖叫起来,把身体压在麦伦的胸上不让他动。然后她想起巫师和尼弗尔还有一小队战车去沙漠参加某个神秘的探险了,他们很多天后才可能回来。她想去叫敏苔卡,但她的房间在古老宫殿的另一端,她不敢丢下麦伦。

她只能靠自己了。她知道麦伦的性命掌握在她的手中,想到这个,她觉得自己的恐慌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的决心。她靠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低声说着些鼓励和安慰的话。过了不久,麦伦平静了下来,这样她就能让他单独待一会儿了。梅丽卡拉走到窗户旁的箱子那儿,找到了泰塔留给她的小药瓶,按照他指示的那样,把瓶子里刺鼻的东西兑上酒,放在火盆上热了热。

她把酒杯送到他嘴边,他拒绝了,但她还是强迫他喝了下去。碗空了之后,她热了一些水,洗去他脸上的汗,还有他嘴唇上的泡沫。她刚要替他洗洗身子,突然他的病又一阵发作,折磨着他,他开始颤抖起来,呻吟着。梅丽卡拉又陷入了恐惧之中。她压在麦伦身上,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亲爱的,你不要死。”她恳求他,接着更大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哦哈托尔神,帮帮我。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把他从地府中拉回来。”梅丽卡拉知道她正在战斗着,她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并把这个力量加到他身上,来和他一起作战。当她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没了力气、被汗水浸透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时,她哭出声来,“不,麦伦,回来!回到我身边来。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她把嘴放在他的嘴上,努力把她自己的生命注入到他的身体中。突然之间,他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在清空自己的肺。她想一切都结束了。她的两只胳膊抱着他骨瘦如柴的胸膛,当她放松胳膊后,麦伦又开始了另一次的呼吸,一个接着一个。他心脏从不规则的跳动变成了强烈而有规律的撞击,有力地撞击着他的肋骨。

“你又回来了,”梅里卡拉低声说道。“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他仍旧很冷,当他颤抖时,她用双臂抱着他的胸膛,两条腿裹着他的臀部,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慢慢地,他的呼吸变得厚重而规律,她感觉到暖暖的血液正流回他的血管中。她和他一起躺着,感到非常满足,因为她知道她救了他,从今晚上起,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黎明时分,另一个奇迹出现了。她感觉到他苏醒了过来,在她手掌原本抓着的又软又小的东西再一次膨胀了起来,变得巨大无比,坚硬如骨,在她大腿之间挤压着。

她端详着他的脸,看见他有了意识,他的眼睛无光,凹陷进了消瘦的眼眶里,带着这种敬畏而温柔的表情,她的心在胸腔里膨胀起来,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奔流似的情感而窒息。

“可以吗?”

“可以,”她回答道。“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想要的东西。”她张开身体,向下引导他,内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把他深深地带进了她身体的核心处,和他一起起伏,就好像飞到了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接着叫了起来,似乎她把发烧、痛楚和折磨从他体内驱赶了出来,进入她自己的身体里,他颓然倒在她身上睡着,她觉察到他体内深深的平和。

梅丽卡拉静静地躺在麦伦旁边,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他,沉湎于他的呼吸声和瘦瘦身体的温暖中,细细品尝着他深深进入她体内所产生的疼痛。

她感觉到他醒来了,轻轻地吻着他的双唇欢迎他回来。他睁开眼睛,端详着她的眼睛,一开始很迷惑,后来晚上的事情回到了他的脑海里,变得满心喜悦。

“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他说。

“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她回答道,“直到我死去,我都会是你的妻子。”

尼弗尔回头看了看车队。他们正全力奔驰,四辆车并排前进。每一排的指挥官都在注视着他的手势。他看着前面,看见了平地上敌人步兵的阵型,像是扭曲的热幻影,又看起来似乎是一条扭动着的蛇在一湖闪闪发光的水中游动着,可那里并没有水。他驶向阵中。在泰塔的照顾下,多弗完全从她的伤势中康复过来,现在她强有力地跑着,跟上克鲁斯的步伐。

他们快速前进,看见敌人队形改变了:像一只巨大的刺猬,阵型卷成了一个球,一个很紧的圈纵深有两排,朝着外面,外面的一排把他们的长矛平放着,第二派用长矛把空隙塞上,这样他们就形成了一道铜矛尖闪闪发光的墙。尼弗尔向双排矛的中心冲了过去,接着,在仅有200步开外,他给出“荷鲁斯之翼”的手势。

战车的队形像太阳下的一朵花一样打开,一排排的左右交替着旋转,展开荷鲁斯之翼,包住像刺猬般蹲伏着的步兵。战车在他们四周急转着,像轮子绕着毂转,突然间万箭齐发,黑压压一片云似的飞向他们。

尼弗尔给出手势命令停止攻击,撤退。战车平稳地又变回四辆一组,离开了。又一个手势,他们顺着中央分开,急速回来,他们的标枪悬着不动,飘扬的皮带缠绕在腰间。

当他扫过步兵圆圈时,尼弗尔举起他的右拳做出敬礼的姿势,喊道:“干得好!太好了!”

步兵举起他们的长矛对他的表扬致谢,喊道:“尼弗尔·塞提与荷鲁斯!”

尼弗尔让马慢下来使它们掉转头,跑回去,在步兵的队列前面停下来。泰塔走出防卫圈,向他问候。

“有受伤的吗?”尼弗尔问道。尽管射向像刺猬般蹲伏着的步兵的箭头上套上了皮,但他们仍可能被弄瞎一只眼睛或是造成其他的伤害。

“一些擦伤。”泰塔耸了耸肩膀。

“他们做的非常好,”尼弗尔说,接着朝指挥步兵的百夫长喊道,“让你的小伙子们解散吧。我想跟他们说话,然后他们就能吃饭喝水了。然后我们再把伪装撤退再演练一下。”

一块露出地面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讲台,尼弗尔爬到它上面,其他人——步兵和战车兵,聚集在他的下面。

泰塔蹲在岩石底部,看着,聆听着。尼弗尔让他强烈想起了泰摩斯法老,他的父亲,那时他也同样是这么大。他举止轻缓,说话简洁有力,使用部下最容易理解的口语。有时他似乎已经成为,他们回应着他的热情和尊敬,咧着嘴笑,紧紧挤到一起听每个词,因为他的笑话而发笑,对于他的指责羞愧地紧皱双眉,对于他的表扬脸色发红。

尼弗尔回顾了早上的训练,给了他们应得的赞扬,但也无情地指出了他们动作中的每一个不足之处。

“我想你们几乎已经做好了给特洛克和纳加带去一个惊喜的准备。”他结束了发言。“现在,去吃点东西吧。我们还没有结束——事实上才刚刚开始。”他们大笑着散开。

尼弗尔正要从岩石上跳下时,泰塔一跃而起,轻轻而急促地说:“别动,尼弗尔。不要动!”尼弗尔站在他原先站的地方一动不动。

眼镜蛇一定是在岩石堆里筑了巢,脚步和马蹄的吵闹声和践踏声惊扰了它。它蜿蜒爬出深色岩石的裂缝,在尼弗尔身后竖起来,几乎到他腰那么高。它的冠顶闪着光,轻软的黑色舌头在薄薄的双唇间摇曳。它的眼睛是磨光的玛瑙珠子,在黑色的眼睛中央有一点点光,紧紧盯着尼弗尔光着的长腿。

旁边的人听到了泰塔的警告,他们往后退。现在差不多有五百多人聚集在尼弗尔四周,但没一个人敢离开。他们惶恐地盯着法老的致命困境。

眼镜蛇张大嘴,嘴里的毒牙直立着,这是攻击的前奏。滴滴毒液在牙尖上发光。

泰塔挥动在长长的链条上像摇锤一样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它在阳光下闪耀。他从眼镜蛇竖起的脑袋边上挥动着。毒蛇被分散了注意力,将眼睛从尼弗尔那儿转了过来,盯着闪闪发光的小饰品看。泰塔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杖,挪进了一些。“我一打,你就跳开。”他低声说道,尼弗尔点点头。泰塔渐渐移到了另外一边,眼镜蛇跟着他转,被金色的小饰品所吸引。

“跳!”泰塔说着,用他的手杖猛戳眼镜蛇。同一瞬间,尼弗尔跳开了,蛇袭击手杖。泰塔猛拉到一边,眼镜蛇错了过去,它沿着光秃秃的地面伸展开。泰塔的动作比蛇的袭击还要快,他用手杖弯曲的一端从它头后面压住它,围观者松了一口气。

眼镜蛇蠕动着,在手杖的底端盘绕成闪闪发光的多鳞的球。泰塔弯下身去,想办法用手穿过这起伏的肉圈,直到他从蛇头后面抓住它。接着他把它举了起来,给人们看,人们很害怕,恐惧地喘息着。当它缠绕在泰塔长长的纤细的胳膊上后,他们本能地向后退了退。他们原指望泰塔会杀了它,但泰塔带着蠕动的蛇,从他们中间走过,来到了宽阔的沙漠。

在那里他把蛇扔了出去。它掉到地上,展开身子,穿过石质地面蜿蜒而去。泰塔全神贯注地看着它。

突然头顶的天空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喊声。他们都只顾着看抓捕眼镜蛇,没有人看见头顶上高高盘旋在蓝色天空的猎鹰。它朝着地面俯身而下,落向眼镜蛇。在最后一刻,蛇意识到了危险,又竖了起来,血口大张。一番打斗后,猎鹰利爪抓住了蛇头,深入其内一英寸,扇着重重的翅膀,带着眼镜蛇飞向高空,蛇在下面摇摆晃动着。

泰塔望着那只鹰,它带走了蛇。它在远处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灰蓝色的天际。泰塔盯着它站了很久。他转过身走回尼弗尔站的地方,表情很严峻,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没说。晚上,他待在尼弗尔旁边的战车里回加拉拉。

“这是一个预兆,”尼弗尔说,盯着他看。他从泰塔脸上看出来是这样的。“我听人们说了,”尼弗尔继续静静地说道。“他们很困惑,之前从没有人见过类似情况。眼镜蛇并不是高贵的猎鹰惯常的猎物。”

“是的,”泰塔说。“它是一个预兆,来自一种警示和一个许诺。”

“是什么意思?”尼弗尔端详着他的脸。

“眼镜蛇威胁你。那意味着很大的危险,高贵的鸟用利爪抓着蛇飞往东边。这意味着在东方有大危险,但最终猎鹰胜了。”

他们俩都看着东方。“明天早上在黎明的第一束光来临时,我们出去侦察一下。”尼弗尔决定道。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尼弗尔和泰塔在山顶上等待着。其他侦察队伍则在黑色的斜坡上扎下帐篷露宿。他们一共有二十人。为了保密,他们把车留在了加拉拉,只骑着马出去。车轮比马蹄扬起更多的灰尘,马能上到这些高高的陡峭的地方,而马车则不能。

希尔特和沙巴克带着其他的侦察兵去侦察南部的地形;他们能够将所有从东而来的通往加拉拉的通道都检查一遍。

尼弗尔带着他的小队沿着红海西海岸,沿途检查每个港口和渔村。除了一些贸易车队和一些流浪的贝都因人,他们什么也没发现,没有预兆中预示的危险信号。现在他们扎营在萨法加港口。

泰塔和尼弗尔天没亮就醒来了,他们离开营地爬到了望台顶端,紧挨着坐着,以朋友般的默契保持着沉默。尼弗尔最后先开口了。

“它可能会是一个假的预兆吗?”

泰塔哼了一声,吐了口痰。“猎鹰用利爪抓着眼镜蛇?这不正常。毫无疑问它是一个预兆,但也可能是假的。米底亚人伊什塔尔和其他人有能力设置这样的陷阱。有可能。”

“但你不这么认为。”尼弗尔坚持道。“如果是假的,你就不会如此催促我们。”

“天很快就要亮了。”泰塔回避开这个问题,反而朝着黑暗的东方的地平线上望去,启明星像一个灯笼一样低低地挂在东方的天空。天空的颜色正在像成熟的水果一样悄悄地变化着,由柿子红转变为石榴红。对岸的群山看起来黑乎乎的,山上的岩石犬牙交错,像鳄鱼的牙齿一样锐利地伸向正在渐渐发白的苍穹。

泰塔突然地站起来,靠在了他的手杖上。尼弗尔从来对老人那双苍白的眼睛的敏锐没有表示过丝毫的惊奇。他知道泰塔已经看到了什么。泰塔就站在他的旁边,而他却没有察觉到什么。

“看到什么了,老父亲?”

泰塔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预兆是真实的,”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危险就在面前。”

大海正在翻滚着灰白色的巨浪,但是当天气越来越亮起来时,它的表面布满了白斑。

“海风已经将大海像匹白马一样的猛烈地鞭笞着,”尼弗尔感慨道。

“不!”泰塔摇了摇头。“那不是劈开的浪花。它们是船帆。在白帆下的一只船队。”

太阳已经在对面是山顶上露出了头,在一处很小的白色三角峰上闪烁着它的光芒。像一大群白鹭正在返回它们的栖息地,一支大三角帆船队正在向萨法加港口扬帆猛进。

“如果这是一支纳加和特洛克的军队的话,为什么他们会从海上来呢?”尼弗尔悄声问道。

“那是从美索不达米亚所有的路线中最直接和最近的选择。船只的航行将会使他们的马匹和士兵们免受穿越沙漠的艰难路程的痛苦。如果没有蛇和猎鹰的警告,我们就无法预料到来自这个方向的危险,”泰塔回答道。“这是他们的一次奸诈的军事行动。”他点头表示赞同。“为了这次海上的行动,他们看起来好像征用了整个红海地区的每一艘商船和渔船。”

他们从山上下来,回到了下面峡谷中的营地。骑兵们醒来了并且处于警觉状态。尼弗尔将警戒兵叫来,跟他们下达命令。两名士兵要带着他给索科的命令,要全速疾驰返回加拉拉,因为索科是他留在那里负责城防的将领。大多数其余的士兵,他将他们两人一组,派往南部去找到在希尔特和沙巴克指挥下的侦察小分队,将他们全部带到这里准备迎击敌军。他随身只留下了无名骑兵。

尼弗尔和泰塔注视着他们派遣出去的士兵各自上路后,他们就骑上马匹沿着通过山丘的小路直奔萨法加,尼弗尔所选出来的五位士兵在他们后面跟着。在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萨法加港口上的高地。泰塔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废弃了的了望塔上,他们在那里监视着港口和所有进入港口的路口。他们把马匹留给了士兵们来照管,然后又登上了摇摇晃晃的梯子,来到了了望塔最高的平台上。

“第一批船队正在进入海湾。”尼弗尔用的手指向了它们。他们的船上装得很满,但是随着海风从传后吹来,他们的船头破浪而行,迅速地驶入了港湾。在阳光下,卷起的浪花像盐一样白,巨大的三角帆迎风飘扬。

他们正好在海岸聚集在一起,将沉重的珊瑚锚落了下去。在了望塔上的尼弗尔和泰塔看得一清二楚,开阔的甲板上挤满了士兵和马匹。

当大三角帆船一停稳,士兵们就沿着船的侧翼卸下了护弦材。当他们驱赶着马匹跳下船的时候,他们那模糊不清的声音传到了这废弃的了望塔上。它们撞击到水里时激起了高高的水柱,水花猛烈地喷溅开来。接着士兵们把他们的腰部也解了下来,跟在它们的后面跳入到水中。他们死死地抓住马的鬃毛,和它们并排地游到了岸上。马匹来到了岸上,拼命地抖落掉它们身上的水,溅起了一片细密的浓雾,在阳光下变成了一道道的彩虹。

不到一个小时,岸上就涌满了士兵和马匹,防卫的警戒哨已经布置到了那小小码头的那溅满了泥污建筑的周围。

“如果我们有一支战车队就好了,”尼弗尔失望地说道,“这将是袭击的最好时刻。在岸上我们只要有他们一半的兵力,他们的战车就会处于瘫痪状态,他们就会把他们打得丢盔卸甲。”泰塔对这样的单靠主观愿望而自我陶醉的推断无言以对。

此时,海湾里挤满了船舶。载着战车和辎重的船舶已经靠近停泊了。当他们船下的潮流袭来时,他们保持住船只的稳固,船身略微有些倾斜。很快地船体周围的水只有没膝深了。士兵们从岸上趟水过来,开始卸货。他们将已经拆卸开的战车的部件运上岸,在岸上重新把它们组装起来。当最后一艘大船驶入海湾时,太阳正在落到西面山顶的上空。这是他们所有船只中最大的一艘,在那粗大的桅杆的顶上,飘扬着那面呲牙咧嘴的豹子头锦旗,那就是特洛克·乌鲁克王室的那面花哨而艳丽的旗帜。

“他来了。”尼弗尔指着在船头上他那庞大得谁也不会认错了的身影。

“在特洛克旁边的那位是伊什塔尔,跟在他主人身边的一条狗。”泰塔在他的苍白的眼睛里闪射出一种尼弗尔从前很少见到过的凶光。他们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对,他们也涉水来到了岸上。

沿着岸边有一道石头的防波堤延伸出去。特洛克登上了那道堤上。这为他提供了一个观察他军队其余的人登岸的有力地势。

“你看到其他任何一艘船上挂着纳加旗帜的吗?”尼弗尔问道,泰塔摇了摇头。

“特洛克单独率领他的远征军。他肯定把纳加留在了巴比伦和美索不达米亚,他来此是为了处理他的个人事务。”

“你怎么知道会是那样?”尼弗尔问道。

“在他的周围有一道光环。它像一道深红色的云彩。即使在这里我也能感觉到,”泰塔轻声说道。“他永远不会让纳加或任何人分享那使他来到这里的复仇的欲望。”

“我就是他复仇的对象?”尼弗尔问道。

“不,不是你。”

“那么,谁啊?”

“比所有的人都最重要的人,他是为敏苔卡而来的。”

当同样落山的时候,尼弗尔和泰塔留下了五位骑兵去盯梢特洛克的行踪,他们在夜里艰难地上路了,骑马向加拉拉返回。

在登陆萨法加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特洛克抓到了两个贝多因人,他们牵着一长串驴沿着大路向萨法加走来。他们没有料到,他们一走出了沙漠却一下子落入到了尼弗尔的警戒哨的手中。特洛克的声名甚至传到了这些沙漠中遥远而偏僻的处所,那两个贝多因人一知道到抓他们的人是谁,便竭力去讨好他。他们向特洛克讲述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古城复兴的情况。他们告诉他,现在从山中的洞穴流淌出来的甜水之泉,还有环绕着加拉拉的茂盛的郁郁葱葱的牧场。他们也提供给了他尼弗尔·塞提所指挥着的战车的大概数量,特洛克意识到,在人数方面他以五比一的比例超出了他的敌人。最重要的是,他们把萨法加到古城的详细路线告诉了他。在这之前,特洛克对到达加拉拉的进军途径只有一些间接的了解,看起来他了解的到的情况有不少是错的。他曾被告知,即便是快速行进也,到加拉拉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他原计划从海岸那里带上自己的水和载有草料的货运大车。这会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但新的情报改变了一切。贝多因人让他相信,他只要一天一夜的全速进军就能到达加拉拉。

他权衡了一下风险,然后他决定急速猛进地穿过沙漠直达加拉拉,对这个城市实行突袭。当然,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而且皮水袋里的水也已经一滴不剩的情况下,带着疲惫不堪的马匹直接进入战斗。然而,由于他们这边在数量和突袭上的优势,他们能够夺下贝多因人所描述的泉源和牧场。一旦他们获得了这些战利品,他们的胜利就有保障了。

他所有的骑兵部队登陆以及组装战车用去了他两天多的时间。在随后的夜晚,他准备好了开始向加拉拉的军事挺进。

随着太阳落山后酷热的消失,带着装满的皮水袋,先头部队驶离了萨法加。每辆战车后面有两套备用的马匹向前进发。他们在夜间也不停下来让那些马匹休息,但是当它们疲劳了,他们就会马上更换马匹。任何疲惫不堪的马匹都会被解开缰绳留在后面,以待重新驾车时使用。

特洛克率领着先头部队,疲于奔命一般地疾驰着,他们交替地爬上斜坡,接着在下坡时或是在平地上时,他们就策马碎步小跑或是慢跑的速度迅猛行进。一旦皮水袋空了,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天变变得酷热难耐了,而他们已经用过了大部分的备用马匹。

贝多因的向导一个劲儿地向特洛克保证,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就到了加拉拉,但的每次当他们登上一个小山顶,在前面酷热的幻影之中,同样令人望而却步的岩石和烤裂了的土地的远景就在他们的眼前闪烁不停。

在快近傍晚的时候,贝多因人的向导逃之夭夭。承蒙神灵的恩典,他们消失在了酷热的幻境中,虽然特洛克派了两辆战车去追赶他们,他们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提醒过你,”米堤亚的伊什塔尔自鸣得意地告诉特洛克。“你本应该听我的建议的。那些邪恶的家伙很可能是被巫师泰塔收买了的。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巫师对进城的大路加以了伪装,给我们引入了歧途。我们不知道到那个只有鬼才知道的什么加拉拉还有多远,或者只是一种幻觉,因为我怀疑是否它真的存在。”对于这种多此一举的看法,特洛克一鞭打在他那刺有花纹图案的脸上。但这丝毫不能减轻对特洛克造成的那种毁灭威胁的沮丧和末日来临和的不安。他再次用鞭子猛抽马匹,迫使它们踏上了面对着他们的一条长长的布满石头斜坡。他感到惊讶,不知道在他们的前面这样的斜坡还有多少。他们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他怀疑,他们是否还要这样一直走上一整夜。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挣扎着向前进,或者说,至少他部队的大部分都在这么走着。五、六十辆的战车耗垮了他们最后一辆战车的驾车的马匹,特洛克将它们沿途分散在后面的路上。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在严寒的夜晚过后,他们感到了一种如亲吻般醉人的温暖,但那却是一个危险的亲吻。很快地那亲吻就开始猛力地叮下去,只叮得他们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冒金花,在这条令人恐怖而又无路可逃的路上,特洛克第一次面临着即将死去的可能性。

“还有一个山丘,”他朝着他最后一组驾车的马匹大声喊着,同时尽力鞭打它们用力跑起来,但是它们在一个平缓的斜坡上还是跌跌撞撞地,无力地耷拉着它们的脑袋,在它们的胸侧,很久前流出的汗水现在已经结晶成了白色的盐。正好在山顶上,特洛克回头向下望了一眼他的军队里落在了后面的队伍,即使不用数,他也看得出来,他已经失去了他一半的战车。在队伍的后面,大量失去战车的骑兵们正在踉踉跄跄地走着,而即使但他正注视着的时候,他就看到两三位士兵倒在了路旁,像死人般地躺下了。在他们的后面,天空中一群群的秃鹫在虎视眈眈地在蓝天上盘旋着,从远处看去,有成百上千的黑点在天空悬浮着。他看到其中一些已经向他为它们准备的美餐斜冲下来了。

“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他告诉伊什塔尔道,“那就是前进。”他在他前面的马匹上面啪啪地甩响了他的鞭子,它们痛苦地继续行进。

当他们到达了山丘的顶端时,特洛克惊讶得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下面山谷中的景色一点也不像他从前曾经想像过的那样。古城的废墟矗立在他面前。他们的轮廓看起来给人一种幽灵般地飘渺,但却有一种永恒不朽的感觉。正如他之前被保证的那样,古城四周环绕着清新的绿色田野,还有透彻晶莹的水渠网。他的马匹闻到了水的气息,又以一种重新振奋起来的力量,拼力地拉紧了缰绳。

即便他是处于如此慌乱的状态,但特洛克还是花了些时间来评估一当前的战术形势。他马上看出来这座城市无力自助、也无防御能力。城门大开,从大门里涌出大批的正在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的百姓乱民。他们带着他们的孩子和没有任何用处的一捆捆的“财产”,他们大声尖叫着逃向加拉拉西部那狭窄而两壁陡峭的山谷。一些步兵混杂在逃难者之中,但他们显而易见已溃不成军,完全失去了控制。没有骑兵或战车的影子。他们就是面对着狼群的一群羊,不过它们面对着的狼群口干舌燥,渴得要死。

“塞特已经把他们送到了我们的手中,”特洛克得意洋洋地大声喊道。“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们就会有玩不完的女人和用不尽的黄金!”

他的叫喊声被跟在他后面站在山脊上的士兵们一起接续下去,在空中久久地回荡。他们以那些疲惫不堪的马匹所能达到的速度冲向第一条灌溉渠。他们沿着那一条沟渠的长度疏散开来,马匹畅饮着这神赐的玉液,直到它们的肚子鼓得好像怀孕了似的。士兵们们沿着河岸一下子整个身子趴了下去,将他们的脸插到水下,或是将他们的头盔装满水,从他们的头顶上方往下倒入他们的喉咙中。

“你本应该让我给那灌溉渠下毒的,”当他们在山谷的另一边观望时,尼弗尔坦率地说。

“你比我更了解那个。”泰塔摇了摇头。“那将是神永远也不会原谅的罪过。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只有塞特或修依斯能做如此邪恶的事。”

“这一天我很情愿扮演塞特。”尼弗尔灿烂地微笑,但他这么说仅仅是激怒巫师。“你的两个无赖做得很好。”他扫了一眼跪在泰塔身边的那两个衣履破烂的贝都因人。“付给他们钱,让他们走。”

“他们不是为了金子,”泰塔解释道。“当我住在吉布尔·纳盖拉时,他们把孩子带到我这儿,我医治好了他们的黄花瘟疫。”他朝蹲伏的人做出一个祝福的手势,用方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感谢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误导特洛克,并向他们许诺他将来会保护他们。他们亲吻他的脚,然后穿过大石头走了。

泰塔和尼弗尔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山谷中的战斗上。特洛克的人和马都喝饱了水,现在他们上了马。即便在来的路上损失了很多战车,在数量上特洛克的力量仍然比尼弗尔的多,至少三对一。

“我们不敢在空地与他短兵相接,”尼弗尔沉思着,低头俯视下面大批向山谷上逃亡的难民。首先城里几乎没有妇女了——尼弗尔为了留足粮草给战士,故意控制妇女的数量——甚至连敏苔卡和梅丽卡拉,以及伤病妇孺,都被从加拉拉遣送出去了。麦伦登上了运送从假法老那里得到的宝藏的车厢,尼弗尔把这些人和东西都送到了吉布尔·纳盖拉,这样一来,只要战斗胜负未分,特洛克就找不到他们。

现在加拉拉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战车,武器和盔甲都没有了。他满意地看着下面的难民。尽管距离很近,但是仍然很难辨认出来他们是平民还是乔装的步兵。很多人都被长裙子绊得踉踉跄跄。他们的长矛隐藏在山谷高出的石堆中,那里埋伏着主力部队。

特洛克所有的战车都加满了水,正穿过草地有秩序地驶来,一拨又一拨。

“向荷鲁斯祈祷,让他保佑我们可以引诱特洛克追来,进入山谷,”尼弗尔小声说道。“如果他不吞下鱼饵,转而攻打那个无人把守的城,那么我们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我们恐怕不得不在空地上与他对峙,这会让他占尽优势。”

泰塔沉默不语。他站在那儿,拿着金色的护身符,把它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眼睛向上望,似乎是告诉尼弗尔他对这件事了如指掌。

敌人现在已经很近了,当它们开到挤满难民的山谷口时,尼弗尔可以从行进的车阵里把特洛克的战车挑出来,。特洛克在第一排的中间,两边各有十辆车,前面有足够宽的空间让他横扫山谷。他身后,其他的战车整齐有序。尘埃在他们周围落定,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逃亡难民的声音隐约入耳。

“过来,特洛克·乌鲁克!”尼弗尔小声说。“下令吧!向历史挺进!”

伊什塔尔的战车在军队的前面,他蹲在特洛克高大的身躯旁,惴惴不安,把手伸上去够特洛克胡子的丝带。

“巫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像死了十天的尸体的臭味。”他的声音恐怖,口水在嘴边起沫,并且随着他的慷慨陈词喷了出来形成一团云雾。“他在那上面等着你呢,像一个噬人怪兽。我能感觉到他在那。往上看,强大的法老!”

特洛克听了他的话向上看去,秃鹫正在向下俯冲。

“是啊是啊!”伊什塔尔抓住他小小的优势。“那些是泰塔的鸡,正等着他来围攻它们呢。”

特洛克转眼向山谷望去,瞧着眼前的战利品。但是秃鹫的影子投射在他们的土地上,他犹豫了。

尼弗尔藏在山谷陡峭一边的巨石丛中注视着他。他现在这么近,尼弗尔感觉到自己都能看到他的表情。

“前进!特洛克!”尼弗尔小声说道,“发起冲锋,把你的兵带进山谷。”但是特洛克勒住马缰,转回头看着身边伊什塔尔孱弱的身躯,尼弗尔感到很纳闷。

米底亚人涂成蓝色的脸真诚地望着他,他抚摩着特洛克,拽着他的盔甲,乞求道:“这是巫师给你设的圈套,即使你不打算再相信我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相信我。我几乎闻得到杀气和背叛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到泰塔的咒语像蝙蝠的翅膀一样扑面而来。”

泰塔抓着胡子,转头望向身后停放的战车。他的兵正在翘首期盼他的命令。

“转过去,伟大的特洛克!,拿下那座城和喷泉,让尼弗尔·塞提和巫师在沙漠中死无葬身之地。还记得我们曾经差点被他们置于死地吧。应该走那条路,走另一条路绝对不行,除非是疯了。”

在半山腰,尼弗尔眯起眼睛观察他埋伏在那儿的部队向山谷上急速行进。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特洛克还在犹豫什么?还不下令吗?”尼弗尔大声叫道,“要是他现在还不下令……”

“看看山顶上,”泰塔并没有睁开眼睛,尽管十分着急,尼弗尔还是顺势向山顶望去。他的拳头紧握着剑柄,关节由于用力都变成了白色,像骨头一样的白色。

“不可能!”他吼道。

在山谷的顶端,从特洛克战车停放的地方有一块方形的黄褐色的大石板,像是被人故意立在路边的纪念碑。在那里,有大批难民通过,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个女人,年轻,瘦削,黑色长发及腰,她的衣服是阿佩庇皇室所用的猩红色;这种红色在光秃秃的石头和散沙中间显得非常耀眼。

“敏苔卡!”尼弗尔喘着粗气说,“我命令她和麦伦,梅丽卡拉一起去吉布尔·纳盖拉。”

“我们知道她绝不会违逆你的意志,”泰塔睁开了眼睛,讥讽似的笑道,“所以事实肯定是她听错了。”

“那是你干的好事。”尼弗尔刻薄地说道,“你利用她做特洛克的诱饵,你使她面临生命的危险。”

“也许我能控制非洲热风,”泰塔说。“但是我却不能控制敏苔卡·阿佩庇,她完全是自愿的。”

在他们下面,特洛克已经下令让战车开走,方便平民逃走,以便夺取喷泉和加拉拉城。而这正是伊什塔尔期待他做的。他还没说话,就感觉到伊什塔尔在他身边发愣,而后听到伊什塔尔小声说:“这是泰塔变的戏法。”

特洛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向山谷上仔细盯着看,他看见穿着猩红衣服的小身影正站在高处的黄色平台上,他立刻认出了他恨之入骨的那个人。“敏苔卡”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专程为你而来,你这个淫妇。今天我就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做梦了,法老,别让巫师耍了你。”

“我不是在做梦,”特洛克奸笑道,“我会把鹿角戳进她的肉里,不到她流血而死绝不罢休,到那时你就相信我不是在做梦了。”

“巫师把你耍了。”伊什塔尔吼道,“我们周围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他试图从平台上跳下去逃跑,但是特洛克紧紧抓住了他,把他拽了回来。“别走,你跟我呆在这儿。米底亚人伊什塔尔,我会让你尝尝这小妞的味道,然后再把她扔给我的那些强壮的手下,把她给结束掉。”他把他握紧的拳头高高举过头顶,“前进!前进!”

两边的战车一起向前移动,后面的一排排战车跟着特洛克进了山谷,标枪尖在太阳下寒光闪闪,尘土如烟,逃跑的难民队伍尽头还有三百步远的时候,特洛克下了第二个命令。

“快速前进。”

战马飞驰,蹄声轮声如雷,扫过狭窄的山谷。

“特洛克开始行动了,”尼弗尔轻声说。“但是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如果他抓到敏苔卡……”他说不下去了,愤怒地盯着她修长的身材。她安稳地站在风暴的小路上。

“现在你有可为之战斗的东西了。”泰塔慢条斯理地说。

尼弗尔感到他所有的爱和对这个女人的关心都变成了战斗的怒火,但那是一种冰冷的怒火,让其他人不寒而栗,并且将他从众人中隔离开来。

战车横扫它们曾经停过的山谷时,他从掩护他的大石后踱出来。特洛克和他的骑兵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无助的受害者身上。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两边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但是尼弗尔的兵都清楚地看到了,因为他们隐藏在山谷两边的侧壁上。尼弗尔把剑高举过头顶,当最后一辆战车飞驰而过时,他突然落下了剑。

战车在陡峭的斜坡上稳如泰山,战车的轮子可以抓住地。视线所及范围内尽是枯草的颜色。

其他的神也被邀请到此地,伊什塔尔能够准确地猜出这一点。他从颂扬诗歌的第二节开始,在他前方光亮的石头上出现一道闪光,就像马尔杜克神殿里献祭的火点燃壁炉的铜墙一样。

马尔杜克恼羞成怒了,伊什塔尔满意地想道。他走到那微微闪光的地方低声说道:“马尔杜克,壁炉神,你远离了你自己的领土和神殿。在埃及,你不会得到崇拜。你的能量就会消散。我借用了洛斯特丽丝女神的名字,你无法抗衡的。”

他举起了短上衣的下摆。“我要熄灭你的火焰,马尔杜克。”他说着,就像一个女人一样蹲在火焰上尿了起来。火焰吱吱地响了几下,就像一块铁在水槽中锻造一样。“以女神洛斯翠斯的名义,马尔杜克,闪到一边让我过去。”

石头很快变凉了,光亮进一步消散,他们转弯向北,他更加清晰地辨认出密德的身影。伊什塔尔用的面纱已经破旧并且撕烂。泰塔从上边踩过去走了。

地平线变白了,东方的光线逐渐变成了金色的。泰塔知道他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就瞪大眼睛放眼向前望去,瞥到一个石坑,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的脚边,一个巨大的深渊张着嘴,陡峭的边缘落入下方无尽的黑暗。没有人能够估计出它的深度,也没有能够绕过这个深渊的其他道路。

泰塔向对岸望去——从这个角度看去,即使在一千步以外,悬崖依然很可怕。在深不可测的悬崖上空,秃鹫盘绕着。其中一只秃鹫盘旋进入它用树枝编制的粗糙的窝里,它的窝建在对面悬崖的边缘上。

泰塔赞美地摇了摇头。“神奇,伊什塔尔。”他默默地说道。“甚至包括这些秃鹫。这是一个神奇的创造。我不会赞同这么做的,但是这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你一定做了很多。”

泰塔从悬崖的边缘走了出去,不但没有落入悬崖中,反而感觉到脚下坚实的土地。悬崖峭壁甚至盘旋的秃鹫等景象都破碎消散了,就像走向海市蜃楼一样。

深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石头地面的平原,上面有一些矮山——它们的阴影落在后面。在平原的中心,不到五百步以外,站着伊什塔尔。他面对着泰塔,两只胳膊高高地举过头顶,绝望地想要去保存他创造的幻觉。他看到计划失败了,泰塔就像一个复仇的神正向他走来。他垂下胳膊,呈现出一种绝望的姿势,转身向石头平原的石灰石山跑过去。他蹒跚地跑着,黑色的长袍在腿后漂浮。

泰塔到达溪谷口的时候,看到伊什塔尔的脚步沿着他前方的沙地一路踩去,但是脚步在拐弯的地方消失了。那里,溪谷突然向右转去。泰塔尾随着,但当到达苍白的石灰石角落时,他听到了凶猛野兽雷鸣般的吼声。他转过身去,发现溪谷在他的前方变窄了,前方站着一只巨大的雄狮,尾巴摆来摆去。

狮子黑色的鬃毛竖起,就像一把大刷子。那张开的大嘴每发出一声吼叫,鬃毛就像风中的草一样立起来。他的眼睛是金色的,瞳孔是凶狠的黑色小洞。在热空气中,那种动物的气息很浓,混合着尸体剩下的残渣发出的恶臭。

泰塔低头看了看沙地,赤脚踩在地上留下了很多脚印。他能够看出沙地里伊什塔尔的脚印,但是狮子却没有留下脚印。

泰塔没有改变自己的步伐。他举起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径直走向关在笼子里的狮子。狮子不但没有吼得声音更大,反而沉默了。狮子头部的轮廓变成透明的,所以泰塔能够穿过它的头部看到溪谷的石头墙。随后,就像河边的雾气一样,狮子的身影变淡了,消失了。

泰塔走过刚才狮子站立的地方,在那个角落转了转。他的前方,溪谷变得更窄了,边缘更陡了。突兀在溪谷尽头的是一面石头墙。

伊什塔尔站在那里,背靠着石头,用发疯的眼睛望着泰塔。眼白变红并充血,瞳孔变黑,两眼瞪着。他所发射出的恐怖气息比假狮子的气味更强。他举起右手,用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泰塔。“后退,男巫!”他尖叫到,“我警告你!”

泰塔向他走去,他又开始尖叫——这次用的是喉音,同时还做了一些往泰塔头上投掷武器的姿势。泰塔迅速把护身符举到眼前,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头边擦过,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只箭。

伊什塔尔转过头去逃进了他身后石头墙上的一个狭窄裂缝——这个裂缝伊什塔尔用身体挡住了,所以泰塔没有看见。泰塔在入口前站住了,用工具敲了敲石头门。那声音听起来是真石头,他听到伊什塔尔粗鲁的脚步声穿过黑暗的入口发出回声。泰塔几乎可以肯定:这次不是假的,而是真的通往石灰石峭壁深渊的入口。

泰塔跟着伊什塔尔进去,发现他处在一个低矮、多石的通道上,通道里很暗,只有身后洞口的一点微光透进来。洞口的地面在他前方变得更加倾斜,他接着向前走,但每走一步都更加谨慎。现在他知道这个通道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伊什塔尔伪造出来想把他吓退的东西。

通道里,伊什塔尔的脚步声在前方被扭曲放大,泰塔能够听到。他数着脚步,向前走进黑暗中。过了一百二十步,光线又变强了,这是从山坡上更远处发出的光。

突然,通道又来了一个急转弯。当他转过去的时候,泰塔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洞里,洞顶很高。在洞顶的中间有一个孔。这个孔一定是通往外部世界的,因为一束明亮的阳光从那里直接照射到地面上。

地面上升起很多嶙峋的钟乳石,水晶闪耀着就像吃人的鲨鱼的大长牙。从高高的洞顶上,也与之相对应地垂下很多钟乳石。有的形状像长矛的头部,有的像神仙闪亮的双翼。

穿过洞穴,伊什塔尔靠着对面的墙蹲了下来。这里无路可逃。当他看到泰塔在通道的路口出现的时候,他开始尖叫哭闹。“发发慈悲吧,巫师!我们之间有约定啊。我们是亲兄弟啊。饶了我吧,我会给你一些你做梦都没有见过的礼物。我所有的力量都归你支配。我会做你忠实的狗。我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献给你。”

他的恳求和许诺这么可怜,泰塔感到有一丝动摇,尽管只是在内心里。在他心中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但伊什塔尔觉察出他盔甲的叮铛声,并立刻利用了这一点。他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弯成一个圆圈——这是马尔杜克的标志,同时用他那奇怪的嗓音喊了一声。

泰塔感觉到身后一种无法忍受的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一个大章鱼看不见的触手一样包围住他的身体,把他的胳膊拽向两侧,用扼杀的姿势卡住他的咽喉。他闻到浓烈的人肉的气味,这是吞噬者的气息,令泰塔窒息。

在洞穴的另一端,伊什塔尔正在跳舞。他纹身的脸部扭曲成古怪的面具,他的舌头从两片蓝色的嘴唇之间伸出,像猫的舌头一样垂在外面。“你脆弱的女神不能够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保护你,泰塔。你已经不能够再抗衡吞噬者马尔杜克,以及他的宠臣伊什塔尔了。”他尖叫道。“我们的较量结束了。我已经击败了你和你所有的把戏,男巫!现在你就会死去!”

泰塔把目光转开,向上看了看昏暗的洞顶,目光落在一根闪耀的钟乳石上。这根钟乳石从洞顶垂下,就像一个巨大的闪光匕首。他聚集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举起右手的武器,向上砸去。他呼出肺部的最后一口气,大喊道:“Kydash!”这是力量的口号。

就像冰块在冰山深处破碎发出的声音一样,钟乳石从洞顶脱落下来。被自身的重量所驱动,钟乳石正好砸在伊什塔尔肩膀上,紧贴着脖子。钟乳石从他胸部和腹部穿过,从肛门穿出。长长的石钉把伊什塔尔钉在洞穴的地面上,就像一条垂死的开膛的鱼。

伊什塔尔在地面上扭动身体,乱踢乱蹬时,泰塔感觉到他肩膀上的重压消失了,喉咙也放松了。马尔杜克已经撤退了,他又能够呼吸了。烧焦皮肤的气味没有了。空气又变得古老纯净凉爽,只是还有一丝真菌发出的淡淡气味。

泰塔拾起工具,转身沿着通道向外边开阔的空间走回去。在入口处,他转回身,用工具向洞穴的石灰石大门砸去:一下、两下、三下。

地下发出了倒塌的石头隆隆的声音,一股灰尘从洞穴口处喷出。洞穴的顶部落下去了。

“石钉穿过你的心脏,就算是你的假神也不能把你从坟墓中救出。永远躺在这里吧,米底亚人伊什塔尔。”

泰塔说着,转身而去。他用工具在石头上敲打,凿出一条返回加拉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