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流亡者的队伍一直在沿着小路继续行进,在晨曦的第一线曙光出现时,他们终于全部踏上了基潭古勒河的河岸。蒂纳特正在船坞围场的大门口等着他们,他急忙来迎接泰塔。“见到你们安全,真让我高兴,巫师,可是对不起,我未能与你们一起战斗。我得到报告说,那是一场激烈残酷的战斗。关于雅里人的追击有什么新消息吗?”
“峡谷上的桥掉了,但是那也阻挡不了他们多长时间。茜达都说,在悬崖下四十里格以北的地方,有一条更好走的路。我们确信索克罗什知道那条路,他会带着他的军队走那条路。他们的行军速度会比我们快得多。我们能够料到他们会很快地再一次追上我们。”
“南边的路是进入雅里的主要入口港。索克罗什肯定知道它。”
“我已经在路上留下了警戒哨监视他,随时报告他们进军的情况,”泰塔告诉他。“我们必须让这些人立即上船。”
首先他们装载马匹上船,接着是其他的流亡者。
在最后一批人还没有上船的时候,警戒哨兵飞奔进入船坞。
“雅里人的先头部队将在一小时内赶上我们。”
麦伦和他的战士们催促最后一群人沿着登岸码头上了船。当每一艘船配备好划船的桨手后,船就进入了河的主流区,桨手们顶着激流调转了船头。芬妮和茜达都抬着希尔特的担架上了最后一艘船。在引航道上还停着二十只空船,因此泰塔和几个战士仍然在岸上,安排船只的销毁事宜。他们将点燃的火把扔到船上,当船身熊熊燃烧起来时,他们将船只推下河,火苗在河下迅速地蔓延到船只的吃水线。船坞四周的了望台响起了号角的警报声。“敌人已临近!”
最后一批人竞相朝船只拥去。泰塔和麦伦跳到了甲板上,两个姑娘正在那里焦虑地等待着他们。麦伦开始掌舵,桨手们操起船桨离开了码头。当雅里军队的先头部队快马奔驰,进入船坞时,船只离岸的距离仍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他们下马拥到了岸边,万箭齐发,其中一些射到了甲板上,但是无人中箭。
麦伦转动船头,拍击着宽阔的基潭古勒河的巨浪。此时正值河水猛涨,船只顺流而下,直到将它们冲到了第一个拐弯处。当他们仔细回望雅里群山高高的悬崖时,麦伦倚在了长长的舵桨上。他们终于离开了厄俄斯的王国,或许应该感到狂喜,可是,他们都不声不响,十分冷静。
泰塔和芬妮站在一起,与其他人有一段距离,芬妮终于打破了沉默。她讲话的声音很低,只是在泰塔一个人的耳边回响:“我们的探索未能成功。我们逃跑了,但是女巫还活着,尼罗河仍然没有水流。”
“博弈还没有结束,棋子还在棋盘上。”泰塔告诉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阁下。我们正在逃离雅里,舍弃了战场,留下了活着的女巫。除了这些可怜的亡命者和我们自己之外,你没有给埃及和法老带回任何东西。埃及仍然在劫难逃。”
“不,完全不是,我带回了你。我有了厄俄斯所有的智慧和灵魂的力量。”
“那怎么会使你或法老获益,使埃及免于干旱之灾?”
“或许我能够利用女巫的记忆去揭开她的秘密和意图。”
“你已经有了破解她魔法的钥匙吗?”她凝视着他的脸,充满希望地问道。
“这个我还不知道。我已经从她那里获取了无数的广博知识和无比丰富的经验。我的内心和意识已经为之饱和。我拥有了这么多东西,就像一条有了太多骨头的狗,我必须把它的大部分掩埋起来。或许有些掩埋得太深了,以致我将永远无法取出来了。即使是最乐观的估计,我也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才能全部消化吸收它。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的心灵已经相通了,只有你才能帮助我完成这个任务。”
“我不胜荣幸,巫师。”她坦诚地回答。
雅里的步兵大队顺着下游方向追击他们几里格远,他们顺着沿岸的小路艰难地骑行,直到沼泽和浓密的丛林迫使他们放弃了追击。随着月亮山的降雨,河水猛涨,船队激流勇进,将敌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天夜幕降临前,队伍里领队的船只到达了第一个湍流,在过去的几个月以前,这里对他们向上游的航行曾造成了极大的障碍。现在白色的水浪将他们抛向下面的激流,经过的河两岸已经显得影影绰绰。在险滩的末端,当他们向岸上猛烈地攻击到一个很小的雅里驻防地的栅栏墙下面时,他们发现,当雅里人意识到这支船队是敌方的,士兵们就已经逃跑了。营房已经空无一人,但是仓库里却满是武器、工具和备用品。他们将最好的补给品装上了驳船,然后继续加速向东驶去。上船后仅仅用了十天的时间,他们就航行通过了基潭古勒河口,进入了浩瀚广袤的蓝色纳卢巴勒湖,然后转向北方,沿着湖畔的走向绕行,朝塔马富帕山区进发。
此时,航行已经进入正常状态。泰塔占据了正好朝向前方的在甲板角落里的划船凳,那是他和芬妮专用的。他已经在上面铺开了一张用编席粗材料制成的帆,用于遮阴和不受打扰。他们在船上的大部分时光是一起坐在睡垫上度过的,当他用谭麦斯语和她小声交谈时,他们手拉手,相互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谭麦斯语是可以充分向她传递他心中所有新信息的唯一语言。
当泰塔对她低语时,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她的内心和她的灵魂正在向外拓展。她正在回馈给他的几乎与她得到的同样多,这种感受不断地被强化和丰富。同样,这种强烈的、持续不断的精神活动使他们更有活力了。
每一天的傍晚,船队抛锚停泊船只,船上大多数的人上岸过夜,只有一位守船的更夫留在了船上。通常泰塔和芬妮利用白天的最后几个小时沿着岸边和森林的边缘漫步,采集根茎、草药和野果。当他们采集了足够他们晚餐使用的蔬果和医用草药时,就返回自己的住处,那里与其他营房分开。有一些晚上,他们邀请麦伦和茜达都来分享他们烹制的晚餐,但是通常他们只是相依为伴,并继续他们的沉思冥想到深夜。
当他们躺在睡垫上时,泰塔将皮毛毯拉在身上,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她依偎着他,没有一点害羞的迹象,她向下伸手,满怀感情地把它拿在手里,但只是笨拙地握着。通常在睡觉之前,她最后说的话不是对泰塔本人,而是对她握着的器官。“嘿,我心爱的小矮人儿,我喜欢和你玩,可是你现在必须躺下睡觉了,不然你就让我们整夜谁也睡不了觉了。”
泰塔极度渴望要她。他的新器官渴望她,但是在许多方面他和她同样的无知和单纯。他唯一的一次肉体体验是在云裳花园里那场野兽般的交战,在那场战斗中,他被迫用他的身体去作为毁灭的武器,而不是作为表达爱的手段。那不是他最近体验到的苦乐参半的亲近关系,这种感情每一天都令人心动。
当她抚摸他的时候,他充满着强烈的欲望,想以同样亲密的方式来表示他的爱,但是本能提醒他,虽然她站在了女子成年期的门口,但她还没有准备好去跨越那门槛。
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有一生一世的时间、或许远远不止一生一世——他安慰自己,然后坚决地让自己平静入睡。
划桨椅上的战士们正驶往遭遇灾难的祖国,因此他们越发起劲儿地划着。那熟悉的湖岸在他们的眼里疾驰而过,奔向家乡的路程在船队的前方逐渐地减少,直到塔马富帕丘陵终于在他们前面的蓝色湖面上拔地而起。他们挤到了船上的护栏旁,用敬畏的沉默注视着前方。这个地方充满了邪恶,即使最勇敢的人也充满着恐惧。当他们绕过湖湾的岬角时,他们看到了面前堵住尼罗河河口的红石,芬妮向泰塔更加靠近了些,拉起了他的手求得慰藉。“它们仍然在那里。我多么希望它们和它们的女主人一样倒下去。”
泰塔没有回答。他反而对在船舵旁的麦伦叫道:“向湖湾的尽头转舵。”
他们在白色的湖畔露营。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庆祝。与之相反,他们情绪低落而不稳定。再没有能在上面继续航行的尼罗河,也没有足够承载他们所有人回到埃及的马匹。
早晨,泰塔命令把船只拖上岸后拆掉。没有人料到会这样,甚至麦伦也在怀疑地看着他,但是无人对他的命令表示任何置疑。行李和器械一卸完,木榫钉就从它们的镶槽中被敲掉,船体被拆散为独立的部件。
“把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东西:船、行李和人,运送到住在岬角山顶的无腿巫师——卡卢卢的村子里。”
“可是那个村子高出河面之上。”麦伦提醒他,感到疑惑不解。
当泰塔以神秘的表情转过来盯着他时,麦伦拖着他的脚笨拙地站起来。“它也高于大湖之上,”泰塔最后说道。
“那重要吗,巫师?”
“或许吧。”
“我马上去解决。”
经过六天让人累得发昏的努力,才把所有的一切弄上了山丘。当他们终于把船体的部件堆到了卡卢卢村发了黑的废墟上时,泰塔才让他们休息。他和芬妮将住处安置在山丘的前坡上,在那里俯视尼罗河干涸的河床和在尼罗河河口的绝不渗水的岩石拦河坝。清晨,他们坐在芦苇编织的凉棚下,远望着湖面,天空中的云彩倒映在广阔无垠的蓝色水域之中。他们毫无障碍地看到湖的堤坝和位于湖旁峭壁上的小小的厄俄斯神庙。
到第三天的早晨,泰塔说道:“芬妮,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已经积聚起力量,现在我们必须等待满月的夜晚。”
“从现在算是四天之后。”她说道。
“在那之前,我们能进行一次反击女巫的突袭。”
“我对你决定的任何事都会准备好,巫师。”
“厄俄斯已经在她的周围筑起了灵魂的路障。”
“那就是为什么你在她老巢里的时候我们不能联系的原因吧。”
“我打算最后一次探测她的防御能力。当然,那将会很危险,但是你和我必须联合力量,做出再一次的尝试,去刺穿她的屏障,然后俯视她的堡垒。”他们再次走到湖岸。他们洗了衣服,接着在清澈的湖水里沐浴。那是一种清洁仪式:邪恶在肮脏和污秽的物质中繁盛。当他们裸露的身体在阳光下晒干时,泰塔给她梳了头,将她的长长的湿发编起来。她护理着他挺括的新胡须,他们用嫩枝刷洗牙齿,接下来采摘了成束的芳香的叶子带回山丘上的营地里。当他们到达住处时,芬妮又向闷燃的火堆里填了木材,泰塔将树叶扔进了火里。然后他们盘腿坐下,手拉着手,吸入那清洁的、增进活力的烟。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共同的灵魂旅游,但是这次转入灵魂的境界进行得很顺利。他们的灵魂联系在一起,发现雅里的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乌云,只有月亮山的顶峰在云层里升起,峰顶的白雪闪耀着寒光。云裳花园隐秘的火山口就坐落在它们冰冷的怀抱里。他们向女巫的堡垒下降,但是当他们越来越接近时,苍穹变得污浊不清和令人窒息,好像在游过一个污水坑一样。空气的重量和密度抵制他们的通过。他们像一个人一样连结在一起,合力向前抗击着这让人虚弱的影响。终于,在巨大的灵魂努力之后,他们闯出一条路,降到了女巫兽窟的绿色房间里。
厄俄斯巨大的茧藏在泰塔上次看到的地方,但是现在保护性的外壳已经完全形成了,它散发出绿色的光泽,闪耀着一种金刚石般的微光。泰塔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已经让芬妮看到了厄俄斯真实的形状,而不再是她影子的一个显现。现在,当这一时刻到来时,他们将能够联合力量,将其集中在一点,彻底摧毁她。
他们的灵魂从云裳花园返回时,飞越了高山、森林和湖泊,最后回到自己的肉体之中。泰塔仍然握着芬妮的手。当她再次活跃起来,他通过内眼看着她。她的光环像从熔炉里倒出来的铸铁熔液,被恐惧和愤怒烧得炽热。
“那东西!”她紧抱着他。“啊,泰塔,它的恐怖超出了我最疯狂的想象。那个外壳里面似乎装着这个宇宙所有的罪恶和怨恨。”她面色苍白,皮肤冰凉。
“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的敌人。现在你必须坚强起来,亲爱的,”泰塔告诉她。“我需要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没有你,我无法战胜她。”
芬妮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不会让你失望,泰塔。”
“我从未想过你会让我失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泰塔用自己全部的秘传魔法去增强她灵魂的力量。
“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是月亮循环过程中最吉祥的月相。我们准备好了,时机已经成熟。”但是在第二天清晨,泰塔被芬妮的啜泣和呻吟声唤醒。他抚摸着她的脸,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醒醒,我的宝贝。那只是一个梦,我就在你身边。”
“抱抱我,泰塔。我做了一个恐怖的梦。我梦到厄俄斯用她的魔法击中了我。她把匕首刺进了我的腹部,那剑刃是灼热的。”她又发出了呻吟声。“啊,我还能感觉到疼痛。那不是梦,是真的。我受伤了,疼得厉害。”
泰塔的心惊讶得要跳出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他把她轻轻地放下,将毛皮毯拉至她的膝盖,将手放到了她平滑白皙的腹部上。
“不只是疼,泰塔,”她小声说道。“她刺我的那道伤口还在流血。”
“流血?伤口在哪里?”
“这儿!”她展开她的大腿,把他的手往下面推。“血是从我两腿间的裂缝冒出来的。”
“在你这个年龄,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从来没有,”她回答道。“这是第一次。”
“啊,我的心肝宝贝。”他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那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不是来自厄俄斯的袭击。那是来自真神的礼物和祝福。我奇怪为什么茵芭丽没有对你提到它。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我不明白,泰塔。”她还是害怕。
“这是你的月经血,你们女性骄傲的象征。”
泰塔认识到旅程的艰难困苦与清苦的生活,一定推迟了她的自然发育。
“可是为什么会疼啊?”
“疼痛是女人的命运。在疼痛中她降生于世,在疼痛中她孕育出生命,历来如此。”
“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被击倒呢?”她哀叹道。
“芬妮,你必须为你女性的身份感到高兴。神已经武装了你。一位处女的第一次月经血是最强有力的驱邪物。在你成年的这一天,不管是女巫还是其他的邪神都不能战胜你。”他们从垫子上站起来,泰塔教芬妮如何折叠方形的、敷上干燥草药的亚麻软垫来吸收分泌物。他们又冲洗了一遍,喝了一点湖水,但是没有吃东西。
“雄狮和雌狮得猎些好吃的填饱肚子,”他告诉她。他们离开了住处,从主营地穿过去。在焦虑的静默之中,人们注视着他们经过,泰塔和芬妮的神态和外表上的某些变化警示着某些重大的事情正在发生。
只有麦伦迎着他们走过去。“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巫师?”
“善良的麦伦,你总是那么忠诚,但是这次恐怕你不能跟着我们了。”
麦伦在他面前跪下一条腿。“那么请赐予我祝福,我恳求你。”
泰塔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你已经得到我充分的祝福了。”他说道,接着,他和芬妮走出了营地,沿着小山坡向湖边走去。空气闷热而宁静,整个大地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物移动或啼叫。天上没有飞鸟。天空晴朗,泛着令人渴望的湛蓝,只有很小的一片云彩在远远的大湖上方飘浮着。当泰塔凝视它时,它逐渐变成了一只猫爪的形状。
“即使是在她的茧子里,女巫也感觉到了我们对她构成的威胁,她已经出来准备与我们对抗了。”他轻声地告诉芬妮。她向他更靠近了一些,他们继续前行,直到他们站在了陡岸的高处。他们注视着下面的红石——堵塞着幼年时期的尼罗河河口的巨大屏障。
“有任何人类或大自然控制的力量可以移动那么巨大的东西吗?”芬妮大声问道。
“那是由邪恶的力量举起来的,也许它能被真理和正义击倒,”他回答她,然后他们像一个人一样,默契地将目光投向厄俄斯神庙。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道,她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必须到神庙里去对抗厄俄斯。”
“如果我们到那里去,会发生什么事,巫师?”
“我也不知道。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然后做好准备。”泰塔再次俯视了一会儿湖面。它光滑、平静而清澈。在它的上面,高高地飘浮着那小片云彩,仍然呈猫爪状。他们手拉着手,走上了通向拱顶神殿的那条铺砌的小路。一股微风吹动着沉闷的空气,扑到脸上的风颇带凉意,凉得像死人的手。风吹到了湖上,晶莹的湖面荡起了涟漪,接着再次消失了。他们一直向上走。在他们走到距山顶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微风再次吹来。它发出轻微的啸叫声,将那飘到地平线的小片云彩吹散,让大湖泛起了深蓝色的波纹。
突然风声骤起,大风向他们猛扑过来。当它撕扯着他们的衣服、拨动着泰塔的胡子时,不时地发出呼啸声。他们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只好扶着对方相互支撑。湖面上已经掀起了滔滔的白浪,沿岸的树木摇曳着,树枝相互抽打。他们吃力地向上攀登,最后终于站在了神庙敞开着的两扇大门前,一边的一扇掉了铰链,另一扇梆梆直响地来回拍动。突然怒号的狂风裹挟着两扇门,以强劲的力量摔得大门劈啪地关上了,致使门的边框撞碎了。
泰塔将手伸到脖子上,抓住了系在金链上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芬妮握着泰塔的金块护身符。接着,泰塔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从里边拿出厄俄斯的粗辫子。他把它高举起来,他们脚下的大地在移动,随着十分剧烈的摇动,一扇关着的门从合叶上脱落下来,哗啦一声摔到他们的脚下。他们从门上面迈过去,走入神庙环形柱廊的入口。这里充满着邪恶的闷塞和黏滞的空气。想穿过这里很难,就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沼泽,在泥潭里拼力地挣扎。泰塔拉着芬妮的胳膊来保持她的平稳,领着她沿着通道到了神庙的对面。他们终于站在了花瓣形的门口,门侧柱是打磨过的象牙、孔雀石和虎眼石镶嵌的砖面。鳄鱼皮门关闭着。泰塔用厄俄斯的发辫击打门中间。那扇门缓慢地打开了,铰链发出嘎吱声。室内的辉煌丝毫不减。由大理石和半成品宝石镶嵌的巨大的五角星标志闪烁着微光。他们的眼睛不可抗拒地被吸引到了中间的象牙盾上。透过屋顶缝隙射入的光线缓慢地移动着,但是却无可改变地朝向五角星的中心。很快就到中午了。在神庙的外面,风还在四周呼啸着、怒吼着,屋顶的草苫和木料在摇动。他们惊得在那里一动不动,凝视着那束阳光。当光线射入象牙环内时,邪恶的力量将达到极限。
一阵冷风从屋顶的缝隙中吹进来。在他们的周围,有眼镜蛇发出的那种嘶嘶声,也有如蝙蝠和兀鹫在空中拍动翅膀时发出的颤动声。光束触到了象牙环。耀眼的白光照耀着圣殿,但是他们没有畏避它,也没有遮挡眼睛。他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出现在象牙环中心的厄俄斯的火红的灵魂标志。当空气中充满了女巫的臭气时,泰塔迈出一步,将她的发辫高举起来。
“Tashkalon!”他大声喊道,将她的头发甩入到象牙环内。“Ascartow!Silondela!”他将厄俄斯的魔法咒语用回到她的身上。风陡然而止,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神庙。
芬妮上前一步,来到泰塔身边,她撩起自己的袍子,从两腿之间扯掉亚麻垫,扔到了象牙环内厄俄斯的头发上。“Tashkalon!Ascartow!Silondela!”她用甜蜜清脆的声音重复着咒语。神庙的地基摇动着,从地底下传来了轰轰隆隆的声音。面对着墙的断面扭曲变形,接着向外倒塌成一堆灰泥粉末。在倒墙的后面,一根屋顶的椽子断裂,掉到了外面的柱廊里,随之落下来一大堆腐烂了的草苫。
接下来一声巨响,神庙的地面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将正中间的五角星分成两半,象牙环也裂开了,一直裂至它们之间铺砌的地面,将它们相互之间分离开来。裂缝深不可测,似乎直达地下的最深处。
“泰塔!”芬妮尖叫道。他们被分开了,芬妮能感觉到她从泰塔那里获得的力量像一盏耗尽了油的油灯火苗那样摇曳不定和逐渐减弱。她在裂口的边沿上摇摇晃晃,那裂隙在贪婪地吸着她。
“泰塔,我要掉下去了。救我啊!”她尽力地要转身离开裂隙的边沿,当她被裂隙吸食时,她弓着背,胳膊拼命地摆动。
他还没有完全了解在他们之间建立的灵魂力量的全部威力,他跳起来越过那致命的大坑,轻轻地在她的旁边落地。在她就要坠入裂缝之前,他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带着她跑到了花瓣形的门口。他抱着她,使她靠近他的胸,重新给她补充厄俄斯从她身上夺走的力量。他离开了里面的圣所,沿着柱廊急忙向神庙的外门跑去。一根巨大的房梁掉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差一点儿砸到他们。泰塔从木头上面越过去继续跑。他们就像是站在飓风里的一只小船的甲板上,周围的一切都是在地面上裂开的更深的裂隙。大地在起伏摇晃。正对着他们面前的一段外墙倒塌成一堆松散的瓦砾,泰塔从碎石堆上跳了过去,冲到了开阔地。
泰塔片刻不停地从好似太初的大混乱世界中逃离出来,在晃动的大地上跌跌撞撞地保持着平衡,万分惊骇地望着四周。大湖不见了。那清澈的淡蓝色的水域现在是一片广阔空旷的盆地,在那里搁浅着成群拍打跳动的鱼,还有痛苦扭动的鳄鱼,行动缓慢的河马在泥潭中试图找到立足之地。红石屏障很明显地展现在那里,它的巨大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动荡骤然停了下来,代之以阴森怪诞的安静。天地万物好像都凝固不动了。没有任何声音或活动。泰塔小心地把芬妮放在地上,可是当她注视着那空旷的湖面时,还是紧紧地抱着他。“这世界怎么了?”她透过那苍白干燥的嘴唇长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场大范围的灾难性地震。”
“我要感谢哈托尔和伊西斯女神的保佑,它已经过去了。”
“还没有结束。那仅仅是第一次剧烈震荡。现在这是全部自然力爆发之前的平静。”
“湖里的水怎么了?”
“它们被移动的地壳吸走了,”他告诉她,接着举起了一只手。“听!”有一种像大风一样奔涌的声音。“水正在回流!”他指向那片空旷的盆地。
在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座蓝色的水山,与乳白色泡沫交织在一起,以缓慢而壮观的威力在大地上向前推进。它淹没了一个又一个外围的岛屿,继续向前,当它即将到达岸边的时候,高高地耸入云天。它仍然有几里格之远,但是它的波峰似乎已经高耸在他们站着的高高的斜坡之上。
“它会把我们冲走啊!我们会被淹死的!我们必须快跑!”
“我们是无路可逃的,”他告诉她。“在我身边站稳。”
芬妮感觉到泰塔在他们周围施展了一道保护的魔法,她立即把自己的通灵力量传给了他。
又一次巨大的震动猛烈地摇撼着大地,震动是那么剧烈,他们被摔得跪下了,但是仍然抱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冲来的巨浪。那声音就像普天之下全都在雷鸣电闪一样,震得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了。
红色的岩石障碍从基底到顶部都在碎裂。它的整个表面都是网络状的深深的裂痕。巨浪高高地升在它上面,成堆的泡沫撞击着它,跳跃的浪峰笼罩了它。巨大的岩堤浸没在浪峰下面。当红色岩石的碎片相互滚落到一起时,发出了一声轰鸣,被浪涛的冲力卷入了空旷的尼罗河河床。它们顺着河床被冲走,与岸边的砾石无异。湖水通过缺口继续倾泻,喷涌着的绿色水柱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河床的深度和宽度都不足以容纳如此大的水量,大水从堤岸上冒出来,甚至淹没了两岸最高的树木。它们被连根拔起,倒下后冲入了水流,像浮木一样被裹挟着顺流而下。浓密的乌云散布在高耸的天空之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它旋转成一道绝妙的彩虹,呈弧形横跨在尼罗河之上。
波涛的顶峰冲上了陡坡,向神庙的废墟旁、泰塔他们蹲伏的地方上涨着。看起来好像也会吞没他们,将他们卷走,但是它的力量在接近他们之前就消耗殆尽了。它的残余力量围绕着神庙破碎的墙垣打着旋涡,在它退落之前水位到了他们的膝部。他们的臂膀挽在了一起,振作精神准备迎接困难。虽然大水用力冲击他们,但他们共同抵挡它,没有被卷入大湖。
慢慢地自然界恢复了安宁,大地的微震减弱了,湖水也平静下来。只有尼罗河涛声震响,绿色的、宽阔的、水花飞散的河流向北方的埃及奔流而去。
“尼罗河再生了,”芬妮小声说道,“正像你一样,巫师。尼罗河复活了,又再一次年轻了。”
看起来他们永远也不会厌倦这壮观的场面。他们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站立着,以惊奇和敬畏的心情专注地望着尼罗河。芬妮突然一闪念,她放开了抱着泰塔的双臂,朝西方望去。她的动作非常突然,泰塔吃了一惊。“怎么了,芬妮?”
“瞧!”她大声说道,她的声音激动得颤抖。“雅里的大地在燃烧!”巨大的烟云正在地平线的上方升起,滚滚的浓烟冲向了天空,灰蒙蒙、阴森森的,渐渐地遮住了太阳,整个大地陷入了昏暗的阴影之中。“怎么了,泰塔?女巫的王国正在发生什么大事?”
“我不敢乱下妄语,”泰塔承认道。“这事太离谱了,没有理性或信仰可言。”
“或许我们可以再次尝试俯视一下雅里的土地,设法弄清楚这次大灾难的原因和结果。”
“我们必须立即这样做,”他赞同道。“让我们准备一下。”他们一起坐在波涛轰鸣的尼罗河上方的一个小山坡上,挽着对方的手,开始协调一致地投入到灵魂的境界。他们在高空翱翔,滑向巨大的烟云,大地在它的下面延伸着。
他们朝下望去,看到雅里被毁灭了:村庄里一片火海,田野被有毒的烟雾和落下的灰烬破坏了。他们看到头发和衣服上着火的人们从那里奔逃,听到妇女和孩子们行将死去之时发出的哀号和哭叫。当他们离月亮山越来越近的时候,看到峰顶不见了,那已经被分裂成两半的火山口喷泻出了火红的岩浆河。岩浆河流向下面的寡头城堡,大火和灰烬淹没了它,似乎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在所有这些破坏之中,只有云裳花园的山谷好像完好无损。不过他们看到高耸在花园之上的山峰在起伏和摆动。就在他们注视着这一切的时候,又一次火山喷发炸毁了半座山。大量的黑色岩石扶壁被抛向了天空,云裳花园被完全毁灭了。在他们一度站过的地方,另一个有缺口的火山口喷涌出新的岩浆河。
“女巫怎么样了?”
泰塔拉着她来到了熔炉的正中心,他们的灵魂不受那种能瞬间摧毁肉体的炽烈高温的影响。他们下降到通向厄俄斯兽窟的狭长通道,一直到达她的茧包所在的卧房。绿色的孔雀石壁已经在闪闪发光,瓦片在爆裂声中带着炽热的温度碎裂下来。
她的外壳上升起缕缕的烟,闪光的表面开始变黑和开裂。它慢慢地挣扎扭动着,接下来突然地裂开了,从里面淌出了黏黄的液体,它在被烧的过程中冒着泡沸腾。此时臭味难当。其后,那外壳一下子燃起了烈焰,被烧成了粉末状的灰烬。最后的恶臭液体已经烧干,在闪光的孔雀石的墙砖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污迹。大洞穴的屋顶爆裂开了,燃烧的岩浆通过裂缝涌了进来,淹没了女巫的卧房。
泰塔和芬妮撤回来,升起在大山之上。下面的毁灭已经结束,雅里消失在灰烬和熔岩之下。当他们终于穿越苍穹,落下来回到他们的肉体里,因为被看到的和经历的一切震撼着,以至于连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也不能动了。他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两个人相互注视着。芬妮的眼睛里充满了泪花,她开始默默地哭泣。
“结束了。”泰塔宽慰地告诉她。
“厄俄斯死了?”芬妮恳求道,“告诉我那不是一个幻觉。泰塔,请告诉我在神游中我见到的都是真的。”
“那是真的。对她来说,那是她死亡的唯一可能的方式,她毁灭在自己兴起的火山烈焰之中。”芬妮钻进泰塔的怀里,他用双臂搂着她。现在危险已经过去了,她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了。她又是一个胆小的孩子了。他们坐在那里度过了一天的时光,长久地凝视着绿色的尼罗河。接着,当太阳落到了仍然高耸着漫天黑烟和尘雾的西方的雅里时,泰塔站了起来,背着她下山,走在回村庄的小路上。
人们都冲出来迎接他们,孩子们兴奋得尖叫,妇女们高兴得大叫。麦伦飞快地跑在人群的最前面,第一个来迎接他们。泰塔放下了芬妮,张开了双臂欢迎他。
“巫师!我们为你们的生命担心,”当他还在五十步远的地方,麦伦就大声喊道。“我应该对你们更有信心,我应该知道你们的魔法会获胜。尼罗河又流水了!”他用热情的拥抱一下子抓住泰塔。“你们给它恢复了生命,你们让我们的祖国重生。”他伸出另一只胳膊,将芬妮拉到他面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你们两位是如何创造的奇迹,可是埃及的子孙万代会为此感激你们的。”接下来他们被兴高采烈的人群围住,然后被簇拥着到达小山顶。歌唱声和笑声、跳舞和庆贺持续了一整夜。
在尼罗河的水位再一次回落,河水又被容纳在两岸的河堤之中时,已经是好几周之后了。即便如此,它仍然充满了银白色的浪花,滔滔的洪水顺着河底继续冲磨着巨大厚重的红色岩石片。听起来好像是一位巨人暴怒时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泰塔命令将山上的船只运下来,在岸边重新组装。
“如果你不让我们把它们带到山顶上,那浪涛的猛烈撞击就会将它们变成劈柴,”麦伦不得不承认,“可是那时我还和你争辩,我请求你的宽恕和谅解,巫师。”
“不必多虑。”泰塔微笑着回答。“不过事实上,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于你像一匹未驯服的烈马一样,拒绝我提供给你的任何理智的判断。”
在河岸边的船只一重新组装完毕,他们就离开了卡卢卢这个古老的村子,在靠近船只的那个风景宜人、绿树成荫的地点建立了新营地。他们在这里等待着尼罗河河水能降至安全航行的水位。营地里仍然充满着喜庆的气氛。得知不会再被雅里军队进一步追击以及不必再担心厄俄斯的恶毒魔法,对每一个人来说,那都是欢乐的永恒来源。他们会很快开始他们最后的一段长途旅行,这是回到他们深深热爱和强烈思念的祖国的最后一段行程。
一头巨大的雌河马,生活在纳卢巴勒湖的兽群之一,过分冒险地接近了尼罗河新开的河口,陷进了激流之中。即使它具有极大的力量,也不足以把自己从急流之中救出来。当它被抛到岩石上时,身体被划破和撕裂了。河马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它拖着受伤的身体来到了正位于营地下面的岸上。五十名武装的士兵带着长矛、标枪和斧子向它冲过去,这头将死的野兽无法逃跑了。他们一杀死它,就开始分解它的尸体。
那天晚上,士兵们把成片的河马肉用它那柔软光滑的、雪白的腹部脂肪包裹好,放在五十处单独的炭火上烧烤,人们再一次尽情地享乐和跳舞,欢度了一个通宵。虽然他们全都拼命地吃,仍然有大量剩余的河马肉用于腌制和熏制——那够他们吃上几周的了。除此之外,尼罗河里盛产鲶鱼,它们被汹涌的河水击昏并且偏离了河道,所以从岸上很容易用鱼叉捕获,叉到的鱼有的比一个成人还重。他们还有几吨从雅里粮仓运来的高粱,泰塔同意其中一些可以用来发酵酿造啤酒。此时尼罗河河水已降至可以行船的水位了,他们都很强壮了,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并渴望重新开始航行。甚至刚刚从伤势中恢复的希尔特也能在他的划船椅上就位。
尼罗河在他们去雅里国的旅途上就已经开始悄悄地出现细流变化了。每一处拐弯,每一处浅滩,每一处暗礁的出现都出人意料,因此泰塔不肯冒夜行之险。每一天晚上,他们都停泊在岸上,在岸上的荆棘丛中修建一个安全的围栏。在一整天被限制在狭窄的甲板上后,他们把马匹松开,放它们去吃青草,直到夜幕降临。麦伦带领一支狩猎队猎获他们所能找到的野生鸟兽。当天一黑,一行人马就被带入安全的围栏:围绕着荆棘丛的围墙,狮子在吼,豹子在穿梭不停地游动,它们是被马匹和新鲜的猎物肉吸引来的。
有那么多的人和马匹需要住处,围场内十分拥挤。然而,因为对他们的尊重和爱,泰塔和芬妮总是有一个虽小却不受干扰的专有场地。当他们独处在自己的安全领地时,谈话通常转向他们的祖国。虽然在她的前世,芬妮一度戴有上下王国的双重王冠,可现在她对埃及所有的了解都是从泰塔那里获得的。她渴望了解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细节:它的民族、它的宗教、它的艺术和习俗。特别是,她渴望对她很久以前所生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后裔的描述,后者现在正统治着这个国家。
“告诉我法老尼弗尔·塞提的事。”
“你已经知道你现在要知道的一切了。”他申辩道。
“再给我讲一遍,”她坚持道。“我渴望面对面见到他的那一天。你认为他会知道我曾经是他的奶奶吗?”
“如果他知道的话,我会感到惊讶。你还不到他年龄的一半,那么年轻漂亮,他可能会爱上你。”他逗她道。
“那永远不行,”她严肃地说道。“首先,那是乱伦,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属于你。”
“芬妮?你真的属于我?”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作为一位巫师和渊博的学者,你有时真的很傻,泰塔。我当然属于你。在前世我向你保证过了。你亲自告诉我是那样的。”
“关于乱伦你知道些什么?”他变换了话题。“那是谁告诉你的?”
“茵芭丽,”她回答道。“你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她告诉我了。”“乱伦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们相互间性交。”她平静地回答。
在她天真的嘴里听到那样的脏字,他屏住了呼吸。“性交?”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泰塔,”她说道,带着一种长期受罪的神情。“你和我一直在性交。”
他再次屏住呼吸,但是这一次控制住了。“我们是怎么做的?”
“你很清楚。我们牵手,相互亲吻。那就是人们如何性交的。”泰塔呼出了一声轻松的叹息,她意识到,在这声叹息中他在隐瞒着什么。“啊,那不对吗?”
“我想是,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不对。”
现在他完全引起了她的怀疑,在晚上余下的时间里,她超常地安静。他知道她不会被轻易地搪塞过去的。
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在去雅里的旅途中曾路过的一个瀑布上面露营。那时尼罗河几乎已经干涸了,可是现在水位已升至高高的浪花柱所标记的位置。当岸上的小分队在砍伐荆棘丛来修建一个围场和搭帐篷时,泰塔和芬妮上了马,沿着堤岸追踪着一个猎物的踪迹。河岸上深深地印有水牛和大象的足迹,到处都是它们一堆堆的粪便。他们带着已备好的弓,谨慎地前行,期待着在小径的每一个拐弯处撞上一群这种或那种野兽。可是,虽然他们听到了大象的吼叫声和在附近的森林里折断树枝的声音,但是当他们到达瀑布上面的时候,却连个影子也没有见到。他们把马拴好,让它们吃青草,自己则向前步行。
泰塔想起了这段河流,那时候它仅仅是狭窄的岩石峡谷深处的涓涓细流。现在,它已流动在高高的两岸之间,跳跃在岩石与黑色暗礁之间,白浪滚滚地翻卷着泡沫。前方看不见的瀑布轰鸣作响,溅起的水花落到了他们仰起的脸上。
当他们终于出现在大瀑布上方的岬角上时,尼罗河已经从二百步宽压缩到只有二十步宽。激流冲过灿烂的彩虹拱门几百肘尺后,落入了翻滚着泡沫的大峡谷。
“这是我们回到埃及之前的最后一道大瀑布了,”他说道。“是我们归途上最后一道障碍。”他沉浸在壮观的景色之中。
芬妮似乎同样为之陶醉,但事实上她全神贯注地想着其他的事情。她倚靠在他的臂膀上,脸上显示出似笑非笑的样子,神情恍惚,当她终于讲话时,那是一种低沉沙哑的耳语,以至于几乎——而不是完全地,消失在尼罗河河水的轰鸣之中。“昨天我又和茵芭丽谈起人们相互之间如何性交的事。”她用那双绿眼睛斜视着他。“她全都告诉我了。当然我见过马和狗交配,可是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做同样的事。”
泰塔不知所措地搜寻着合适的回答。“我们现在必须回去了,”他说道。“太阳正在落山,在野外有狮子的情况下,我们不应该走夜路。我们以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上了马,沿着河堤开始往回走。通常他们的谈话是顺畅而无止无休的,一种想法引领下一个话题。但是这是头一次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说的了,他们沿着狩猎的小路默默地走着。他每一次偷偷地看她一眼时,她都还是满脸的微笑。
当他们骑马进入围场时,妇女们在忙着生火做饭,男人们三五成群地闲聊着,喝着啤酒,在他们划了一整天的船后,缓解一下酸痛的肌肉。当他们一下马,麦伦就匆匆地来迎接他们。“我正要派出一个搜索队去找你们。”
“我们去探路了,”泰塔告诉他。他们下了马,把马匹交给了马夫。“明天必须把船只拆卸,然后绕着瀑布运过山。下面的小路是陡峭的,因此在我们的前头还有更艰苦的工作。”
“我已经召集了所有的队长和头目就这件事来开会讨论。我们正等着你们回到营地。”
“我会把晚餐给你送过来的。”芬妮告诉泰塔,然后迅速加入到煮饭的妇女之中。
泰塔在参加会议者的前头就座。他已经给这次会议制订了计划,而且给每一个人提出和大伙利害攸关的重要问题的机会。它也是纪律和司法的审判庭,在它的面前,不法之徒将会因他们的罪孽而受到严惩。
在会议开始之前,芬妮给他端来了一碗炖菜和一杯啤酒。当她离开他的时候,她耳语道,“我要一直点着灯等着你。我们有好多重要的事要讨论,你和我。”
泰塔被芬妮的话激起了好奇心,匆忙地进行会议的日程。当他们就如何运输船只的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后,他就留下麦伦和蒂纳特去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当他路过在火灶旁的妇女们身边时,他们互道晚安,妇女们发出咯咯的笑声,好像有什么令人开心的秘密。麦伦把他们的小屋安置在围场的远端。当泰塔弯腰通过开着的入口时,他发现芬妮确实留着一盏燃着的灯,她已经躺在皮毛毯之下。可她还完全醒着。她坐起来,让皮毯落到她的腰部。她的乳房在灯光下闪现着柔和的光泽。自从她第一次月经后,它们已经变得更加丰满和匀称。乳头欢快地展现着,乳晕已经呈现出更深的粉色暗影。
“你比我想的回来得早,”她轻声说道。“把你的袍子扔到墙角,我明天要把它洗了。现在到床上来。”他低下头去要吹灭灯火,但是她拦住了他。“不,让它亮着。我喜欢注视你。”他来到她面前,在她旁边的睡垫上躺下来。她仍然坐在那里,向他倾过身来端详着他的脸。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他提醒她。
“你太帅了,”她小声说道,并用她的手指梳理着他前额的头发。“有时当我看着你的脸的时候,我是那么幸福,我想要叫出来。”她顺着他那弯曲的眉毛理下去,然后是他的嘴唇。“你太完美了。”
“那是你的秘密?”
“是一部分,”她说道,她的手指继续向下移动着,他的喉咙,他的胸肌。接着,突然她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他的一个乳头,捏着它。当他喘着粗气时,她得意地笑了。
“你那里不是太大,阁下。”她托着自己一边的乳房。“但另一方面,我却有足够我们俩用的了。”芬妮继续说道,“今天晚上,当我们坐在炉火边的时候,我注视着莱维给她的婴儿喂奶。他是一个贪婪的小猪。莱维说,当他裹奶的时候,那感觉很好。”芬妮朝泰塔更靠近些,递上她的乳房,用乳头触到他的唇上。“我们假装你是我的孩子,可以吗?我要知道那种感觉如何。”
接着,该轮到她喘息了。“啊!啊!我从没有想到它会像那样。它使得我肚子里的什么东西在收紧。”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嗓子里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啊!我们的小矮人醒了。”她抚摸着他。她的手指,随着实践的深入,变得更灵巧和更娴熟。“自从我和茵芭丽谈过之后,今天晚上我就一直在想你。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了吗?”他的嘴还在忙,因此回答得并不清晰。她把他的头从乳房上推开。“你永远都不会相信她告诉我的话。”
“这就是你对我保守的秘密吗?”
“是的,就是。”
“那么,告诉我吧。我兴奋地期待着。”
“那话太下流了,我必须小声和你讲。”她双手罩着他的耳朵,但是她的声音因为咯咯地笑得喘不上气来而中断了。“那不可能,是吗?”她问道,“看看我们的小矮人才多大,它永远不会适合。我确信茵芭丽在戏弄我。”
泰塔长时间地考虑了这个问题,然后认真回答说:“只有一种办法可以确定,那就是把它检验一下。”
她停止了笑声,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现在你也在逗我玩。”
“不,我是认真的。如果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在捉弄你,就去指责茵芭丽在编故事,那是不公平的。”他向下摸去,手指在她的肚子上移动,直到碰到那软软的卷毛。她翻过身来仰面躺着,探出头来,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手上。“我没想到还有那种方式。当然你是对的。茵芭丽是我的密友。我不想对她不公平。”她顺从地将她的大腿略微分开。她的眼睛睁得更大,然后问道:“你在那做什么呢?”
“尽量弄清楚你的花是否足够大。”
“我的花?那是你的叫法吗?茵芭丽叫它别的什么。”
“我确信她叫它别的,”泰塔说道。“然而,如果我们想一下,它的形状正像一朵花。把你的手指给我,让我指给你。这些是花瓣儿,在顶端这里是雄蕊。”作为一位植物学家,她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种描述。
“我想它只是用于出水儿,”她说,接着沉静了一小会儿。最后躺了下去,闭上了她的眼睛,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我又流血了吗,泰塔?”
“不,那不是血。”
他们又陷入到沉默之中,直到芬妮羞怯地建议道,“你不认为我们应该用你的小矮人试一试而不只是用你的手指吗?”
“你要吗?”
“是的,我想我非常想。”她迅速地坐起来,着迷地盯着它看。“难以置信,它看起来大了一倍。我有点怕它。你可能必须实施某种魔法才能让它进到我身体里。”
在他们之间的结合是那么紧密,以至于他能感受到她正在体验的感觉,就好像是他自己的一样。当他们进行的时候,通过解读她的光环,他能够预见到她的需求。他的节奏控制得很完美,从未过快或过慢。当她意识到他不会伤害她,她放松下来,以全部的信任配合他。最后,他们一起更高地翱翔,高到无法再高了。终于,当他们骤然跌落到地面时,她发出又高又尖的叫声。“啊,救救我,亲爱的伊西斯女神。我要死了。救救我,哈托尔女神。救命啊!”泰塔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尖叫,他的叫声狂野放纵。
麦伦听到了他们的叫声,扔掉他握着的啤酒壶,一下子站起来。里面的酒溅到了炉火上,升腾起一片水气和灰烬的烟雾。他从剑鞘里迅速拔出了剑,面部因那好战的怒视而有些扭曲,他朝泰塔的小屋跑去。纳康托几乎和他一样快,他两手各握一把刺矛紧随麦伦身后跳着跑过来。在他们穿越围场还不到一半路程时,茜达都和茵芭丽坚决地挡住了他们。
“让开!”麦伦大叫道。“他们陷入困境了。我们必须去他们那里。”
“回去,麦伦·坎比西斯!”茜达都用她的小拳头击打着他那宽阔的胸膛。“他们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他们两位谁都不会感谢你。”
“纳康托,你这个无知的希卢克蠢男人!”茵芭丽对她的男人大叫道。“放下你的矛。在你愚蠢的一生中,难道你什么也没有学到吗?不要管他们!”
两位战士困惑地停下了,盯着面前的女人们。接着他们羞愧地相互瞥了一眼,“不会吧……”麦伦吃了一惊。“不是巫师和芬妮……”他无力地停顿下来。
“肯定是的,”茜达都回答了他。“毫无疑问,那就是他们正在做的事。”茜达都坚决地拉着麦伦的胳膊,带他回到篝火边的凳子上。“我再为你把酒壶填满。”
“泰塔和芬妮?”麦伦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谁会想到呢?”
“除了你,每个人都想到了,”茜达都说道。“好像你对女人和她们需要的东西一无所知。”她感到他的不快,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来安慰他。“啊,你很知道男人需要什么。我相信在那个问题上你是整个埃及最了不起的行家。”他慢慢地平静下来了,想着她刚才说过的话,说道:“我认为你是对的,茜达都,”他终于承认了,“当然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要是我知道,我就会把它真心实意地送给你。”
“我知道你会的,亲爱的麦伦。你一直对我很温柔体贴。我明白你为了克制自己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
“我爱你,茜达都。自从你被巨猿追着从森林里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爱上了你。”
“我知道。”她向麦伦靠得更近些。“我要对你解释。我告诉你很多在雅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可是还有其他难以开口的事我没有告诉你。那个魔鬼翁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轻轻地说道,“他在我身上留下了创伤。”
“那些伤口将来会愈合的吧?”他问道。“我将终生等待那一天。”
“那没有必要。在你们的帮助下,它们已经彻底愈合了。没有留下什么伤疤。”她害羞地低下了头。“或许你今晚会允许我带着睡垫到你的屋子里去……”
“我们不需要两个睡垫。”麦伦笑得合不拢嘴,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我这张睡垫已经够大了。像你这样的小东西肯定是有地方的。”他站起来,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当他们离开时,茵芭丽和纳康托注视着他们离去。
“这些孩子们!”茵芭丽说道,语调里充满宽容和母爱。“让她们看清眼前存在着什么是很难的事,但是现在我的工作完成了。两位都在单身汉那里过夜了!我对自己非常满意。”
“不要只对别人的事感兴趣,结果却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人,女人。”纳康托严厉地告诉她。
“啊,我错了。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她笑了。“跟我来,希卢克的大酋长。我要为你磨枪。为此你会睡得更好。”她站起来,再次笑了。“我也是。”
这是一条不知被多少代大象踏出来的路,它沿着裂谷的陡坡盘旋而下,但是很狭窄,他们被迫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劳力来拓宽它,才能把船运到卡巴莱加瀑布下面低洼的河道上。最后他们终于让小船队重新下水,划进了河流的中央。湍急的水流加快了他们向北方进发的速度,但那也是隐患。这些天以来,他们已经有五条船撞到了水下岩石的尖顶上。有三人溺水,六匹马淹死。到他们出现在塞姆利基·尼安祖湖的广阔水域时,几乎所有剩下的船只都破旧不堪、伤痕累累了。自从尼罗河开始重新有水,在不长的时间里,它的水位就一直在急剧上涨。它们不再是在阳光下闪着蓝光的浅水中的泥浆。向北越过广阔的水域,对岸模糊的蓝色轮廓刚刚能看到,但是向西还瞥不见陆地的影子。
当他们上次路过这条路时,沿岸附近的许多新村庄还没有出现。显然,它们是最近才有人居住的,因为刚捕获的鲶鱼还放在熏烤架上,余火未尽的热碳在壁炉上闪着红光,不过在船队到来之前人已经逃跑了。
“我知道这个部落。他们是胆小的渔民,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茵芭丽告诉泰塔。“这是危险时期,他们被好战的部落包围,这就是他们逃跑的原因。”
泰塔命令将船只拖上岸,对船体进行修理。他留下麦伦和蒂纳特负责看护营地。他和芬妮带着纳康托和茵芭丽作为翻译,一起上了一只未受损的船只,向湖的西端和塞姆利基河口进发,泰塔决心要弄清楚尼罗河的这条大支流是已经重新流水,还是依然被厄俄斯的恶毒的影响堵住了。当他们到达卡纳克时,他必须告知法老所有这些事情,这对埃及的福祉是极其重要的。
在东风的助力下,他们能够升起大三角帆来减轻桨手们的辛苦的工作。弓形的波涛盘绕在船头下,地平线上的青青山脉仿佛是天然的堤形壁垒,他们沿着白色的河滩和多岩石岬角的河岸线扬帆而下。第五天,他们到达了一个宽阔的河口,一条南来的湍急河流奔入到大湖中。
“这就是塞姆利基河吗?”泰塔问茵芭丽。
“我以前从来不冒险到东部这么远的地方。我说不清。”她回答道。
“我能肯定是它。我们必须找到住在这里的一些人。”
沿岸村子里的居民们一看到船只就逃跑了,但是他们最后在湖的远处看到了一个破旧的独木舟,舟上的两位老人太忙了,直到船到了他们面前才看到它。他们扔掉了渔网,试图朝岸上猛冲,可是为时已晚,他们没有机会超过这条大帆船。他们绝望地放弃了,只好听天由命。
当两位白胡子老汉意识到他们不会被吃掉时,宽慰的心情使他们变得喋喋不休。当茵芭丽询问他们时,他们立即确认这条河确实就是塞姆利基河,而且直到最近它一直是干涸的。他们描述了它不可思议的复活方式。当山脉和大地震颤摇动的时候,湖水抛起了与天齐高的巨浪,河水开始暴涨,现在它的水势与很多年前一样大。泰塔用珠子、铜矛尖作为礼物回报他们,然后送两个为这样的好运而惊讶的老渔民上路。
“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泰塔告诉芬妮。“现在我们能回埃及了。”
当他们回到尼罗河河口营地的时候,他们发现麦伦和蒂纳特已经完成了被毁坏船体的修复工作,船队又能够出航了。在命令起锚之前,泰塔等待着大风的来临。船员们升起了大三角帆,拿起他们的桨,起航行驶在大湖的广阔水面上。借助于最适宜航行的风势,他们在日落前到达了北岸,帆船驶入了尼罗河的支流,这里是两大湖——纳卢巴勒湖和塞姆利基湖水域的扩展。它承载着他们,向北穿越着他们在南来的行程中曾经经过的区域。
他们航行的下一个障碍是致命的采采蝇地带。他们很久以前就用光了图拉斯饼,那是治疗马病的极为有效的良药,因此当第一只蝇子从附近的河岸落到领头船的甲板上时,泰塔就命令改变航线,将船队带进河的中央。他们的船只首尾相接的向前行驶,事情很快就清楚了,他的直觉是准确无误的。蝇子不能飞过广阔的水域到达河中间的船上,因此他们可以不受骚扰地继续航行。天黑的时候,泰塔不允许任何船只靠岸,更不用说着陆了,他们在黑暗中继续行驶,只有天上还闪耀着明亮的月光。
他们严格地坚持在激流中央航行已经两天三夜了。终于他们隐约地看见了远方那形状像处女乳峰一样的山区,那是采采蝇地带北部边界的标志。泰塔不会将马匹至于危险境地,在他命令第一次试探性地接近岸边之前,他们又继续航行了许多里格。令他宽慰的是他们没有发现采采蝇的迹象,去阿达里要塞的小路依稀可见。
蒂纳特特别想知道大约十一年前他留在这里的驻防军怎么样了。他认为自己必须去救助那些背井离乡的人,把他们带回祖国去,那是他的职责。当船队与山上的要塞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时,他们将船只停泊到岸边,将马匹从船上牵下来。
能从单调乏味的水上航行中解脱一会儿并且又有良马可骑,真是一件好事。因此当他们和一群骑兵通过山口,能够俯视围绕在要塞周围的草地高原时,泰塔、芬妮和蒂纳特都情绪高昂。
“你记得图拉斯吗?那位治马的兽医?”芬妮问道。“我盼望再见到他。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
“在治马方面,他真神了,”泰塔赞同地说道。“他觊觎‘云烟’,当他见到一匹好马时,他肯定能识别出来那是良马。”他拍拍自己坐骑的脖子,它抖动着耳朵回头听他的声音。“他想从我这里偷走你,是吧?”它打了个响鼻儿,点点头。“你大概也会很愿意和他去,你这个不忠的老骚货。”
他们继续向要塞骑行,但是在他们走得还不是很远的时候,隐约感到出了严重的问题。在草场上没有马匹,也没有牛群,在围墙内也没有升起的炊烟,在防护墙上方又不见飘动的旗帜。
“我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蒂纳特焦虑地问道。“拉巴特是一个可靠的战士。我想他现在应该能看到我们……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他们忧心忡忡地让马慢跑着,直到泰塔发出一声惊叫。“围墙破坏得不成样子,整个营地好像被废弃了。”
“了望塔已经被火烧毁了。”蒂纳特观察着,他们快马加鞭地向前急驰。
当他们到了要塞的大门时,发现自己都站在空旷的地上。他们在入口处停了一下,向里面望了望。墙已被火烧黑了。蒂纳特从马镫上站了起来,用洪亮的声音在遗弃的围墙处大声吼叫。他没有得到回应,他们抽出了武器,但是他们太迟了,迟了好几个月,根本无法帮助驻防军。当他们进入大门时,发现在中心庭院中的灶火旁散落着遇难者们悲惨的遗骸。
当他们向下看到那人肉宴席的证据时,泰塔惊呼:“基马人!”为了能吃着骨髓,基马人在露天的火堆上烤着被害者的四肢的长骨头,然后在两块大石头之间凿裂它们。砸碎的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们以同样的方式处理被害者切开的头颅,把它们扔入火里直到被烧焦、烧黑为止,然后劈开它们,好像他们在烧鸵鸟蛋一样。泰塔想象着他们围成一圈儿,将打开的头骨传开来,用他们的手指挖出半生不熟的大脑,塞进嘴里。
泰塔大略地计算了一下头盖骨。“看来驻防军无一人逃脱。基马人把他们一窝端了:包括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没有任何词汇能够表达他们的恐怖和厌恶。
“瞧!”芬妮低声说道。“那肯定是一个极小的婴儿,那头骨还没有一个熟了的石榴大。”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将这些遗骸收拢一下,”泰塔命令道。“在回到船上之前,我们必须安葬它们。”
他们在墙外挖了一个很小的共用的坟墓,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埋葬。
“我们还必须路过基马人的地界。”泰塔面色冷峻。“如果众神仁慈,他们将会赐予我们向这些凶残的恶狗讨回血债的机会。”
在他们离开之前,搜查了要塞和它周围的森林,盼望能找到一些幸存者,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肯定是毫无防备,”蒂纳特说道。“这里没有任何战斗过的证据。”
他们在阴郁的沉默中骑马回到河边,第二天跟继续他们的行程。当他们到达基马人的边界时,泰塔命令两支骑兵先遣小分队靠岸,两岸各一支。
“骑马先行,要密切观察。为了不惊动基马人,我们将跟在你们身后很远的地方。如果你们发现他们的任何痕迹,必须立即回来通知我们。”
在第四天,蒂纳特的愿望实现了。他们绕过河道的另一个宽阔的弯曲处,看到希尔特带着他的先遣队在岸上向他们挥手。当领头的船搁浅的时候,希尔特跳到了船上,匆忙地向泰塔致敬。“巫师,在前面不远的河岸上,有一个基马人的大村庄。有二三百野蛮人聚集在那里。”
“有人看到你吗?”泰塔问道。
“没有。他们没有怀疑有什么不对头的。”希尔特回答道。
“好。”泰塔从其他的船上召唤蒂纳特和麦伦,迅速地说明了他的攻击计划。“蒂纳特长官指挥的士兵们被残杀了,他有权力和义务去复仇。蒂纳特,今天晚上你要带一支主力部队上岸——为避免被基马人发现,你必须利用夜晚行军。在黑暗的掩盖下,在村子和树林的边缘之间占据一个位置。天一亮我们就带着船到村子里,然后用号声和一排或两排的群箭齐发的办法将基马人从他们的屋子里轰出来。当他们跑到你们的布防地时,他们几乎肯定会一边朝树林的方向逃跑,一边回头向后面看。你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一个令人满意又简单可行的计划,”麦伦说道,蒂纳特也点头表示同意。
泰塔继续说道:“基马人一跑,我和麦伦就指挥其余的士兵靠岸,追赶他们。我们应该能追上他们,在我们之间形成钳形攻势。我们不需要奴隶和俘虏。杀光他们所有的人。”
在黄昏,已经察看了村庄的位置和布局的希尔特,带着蒂纳特的队伍沿着河堤前行。船只仍然停泊在岸边过夜。泰塔和芬妮将他们的睡垫铺在了前甲板上,躺着,专注地望着夜空。芬妮爱听泰塔关于天体的论述,关于星座的传说和神话。但是在结束的时候,她总是回到同一个话题:“再讲一遍关于我自己的星座,巫师,在我的前世,我死后成为洛斯特丽丝之星。但是要从头开始。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为我进行尸体防腐处理的,你是如何装饰我的坟墓的。”她不允许他略过任何一个细节。当他的故事讲到同一段时——他剪掉一缕她的头发,制作了洛斯特丽丝护身符。正如她一直表现的那样,她轻声地哭泣了。她伸出手去,把护身符握在手心里。“你一直相信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吗?”她问道。
“是的。每一个夜晚,我都观察、等待着你的那颗星升起,等待着它从广袤无际的苍穹上消失的时刻。我知道那是你将要回到我身边的迹象。”
“你肯定很悲伤和孤寂。”
“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就是一片空旷的沙漠。”他说道。她又一次感动得流泪。
“啊,泰塔,那是我听过的最伤感、最美丽的故事。现在请和我做爱吧。我全部的身体和我整个的灵魂都在渴望你。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分离了。”
伴随着一缕晨曦的光辉,河上的迷雾在水面上缓缓地飘过,船队依次排列,顺流向前划去。船桨是裹上了消音材料的,因此那沉寂令人感到恐惧。弓箭手们早已整装待发,排列在船舷的上缘。草苫的屋顶出现在迷雾之中,泰塔向掌舵的麦伦示意,将船只向岸边靠近。从岸上传来了狗的嗷嗷的吠叫声,但是除此之外,到处是一片寂静。浓雾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地飘移着,接着像面纱被拉下来一样,显露出基马人村子里的拥挤和肮脏。
泰塔高举起他的剑,然后向下急剧地一挥。那是进攻的信号,号手们用他们那弯曲的捻角吹起了响亮的号声。一听到声音,数百个赤裸的基马人从茅屋里出来了,目瞪口呆地奔向迎面而来的船只。绝望的哀号声越来越大,在狂乱的惊恐之中,他们四散逃跑。很少有人会有机会武装自己,因为大多数人还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之中,当他们朝树上跑去寻求隐蔽时,他们就像酒鬼一样地东跌西撞。泰塔又举起他的剑,当他落下剑的时候,弓箭手们向敌人射出了一片箭云。泰塔见到一支箭将一个绑在母亲背上的婴儿射穿,那个妇女也被射死了。
“上岸!”当船头触到河岸时,泰塔领先冲了上去。
使用长矛和大斧的士兵们拼命地追击那些溃败的基马人。当基马人闯进了希尔特的埋伏圈时,又一阵恐怖和绝望的哀号声从那里传来。士兵们的剑刺进了那鲜活的肉体,当它们被拔出来的时候,发出了湿漉漉的吮吸声。一个赤裸的,一只胳膊从肘关节那里被砍掉的基马人向泰塔的身后跑来。当鲜血从他的断臂处溅到自己的身体上时,他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身上涂上了一层闪烁着鲜红光泽的印迹。泰塔一剑杀死了他,他的头颅从头顶被劈掉了一半。接着泰塔杀死了跟在他后面的那个裸体妇女。在狂怒的战斗中,他没有怜悯或自责的感觉。下一个人绝望地举起了他的赤手空拳,企图避开泰塔的剑。泰塔没有一点内疚地杀死了他,就像捏死一只爬到他皮肤上的采采蝇一样。
陷入了两支武装士兵的队列之间,基马人像钻进了渔网里的一群鱼一样乱撞。报复是冷酷无情的,杀戮是猛烈残酷的。几个基马人尽力在突破青铜武器的包围圈,要逃向河边。但弓箭手们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们多时了,同时等候他们的还有鳄鱼。
“有逃掉的吗?”当他们在满是基马人的死尸和将死的伤者的战场上相遇时,泰塔向蒂纳特问道。
“我见到一些人跑回了茅屋。我们要追击他们吗?”
“不。此时他们已经武装了自己,因此他们如同被逼到角落的豹子一样危险。不能让我们的人再冒任何危险了。在茅屋的草苫上放火,把他们熏出来。”
到太阳升到树顶上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泰塔的两个士兵受了一点轻伤,但是基马人被歼灭了。泰塔和士兵们扔下那些只能沦为鬣狗美餐的尸体,回到了船上,在还没有到中午之前,再一次扬帆北航。
“现在只有巨大的沼泽地横在我们的面前了,”泰塔告诉芬妮,当他们坐在前甲板上时,“我是在沼泽地里找到你的。你那时是一个小野蛮人,和他们的一个部落一起逃跑。”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低声说道。“那是一个苍白黯淡的记忆。我对前世记得更清楚。我希望我们不要再碰到凶残的卢奥人,我要把它彻底忘掉。”她甩了一下头,那抖动的金色长发飘到了她的背后。“让我们谈谈更愉快的事吧,”她建议道。“你知道在茵芭丽的肚子里有个正在成长的婴儿吗?”
“啊!那就对了。怪不得我看到纳康托看她的眼神有点儿特别呢。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茵芭丽告诉我的。她可自豪了,她说那个宝贝会成为一位像纳康托那样优秀的的战士。”
“要是一个女孩呢?”
“无疑她会是一位像茵芭丽那样了不起的战士。”她笑道。
“对他们来说那是好消息,对我们来说却是令人难过的消息。”
“为什么难过?”她问道。
“恐怕我们会很快失去他们。纳康托要做父亲了,他作为一个四处漂泊的战士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他会带着茵芭丽和他的孩子回到自己的村庄。这个分别的时刻就要到了,因为我们即将接近希卢克人的土地。”
他们离开了森林和大象的国度,进入布满了平顶刺槐树的广阔的稀树平原,高大的长颈鹿咖啡色的身体上有网状的白斑,它们以高高的树枝为食,一群群的羚羊、水羚羊、转角牛羚、大角斑羚,还有成群肥胖的斑马也在草原上奔跑着。复活的尼罗河将它们成群结队地带回来,分享它的慷慨恩赐。
又航行了两天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几百只头上长着长长的后旋犄角的瘤牛,它们在芦苇岸边吃着草。几个小男孩在放牧它们。“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希卢克人,”泰塔告诉芬妮。“纳康托到家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呢?”
“你看他们多高、多么修长啊,他们的站姿像栖息着的鹳,以一只长腿来保持平衡,另一只腿放在小腿上休息。它们有时简直就是希卢克人的样子。”
纳康托也看到了他们,他平时那冷淡和令人难以接近的神态不见了。他突然开始踏着步、神气十足地跳起震动着船甲板的战舞。用尖利的嗓音发出了“嗬,嗬”的欢呼声,那声音在芦苇荡的上空清晰地回响。茵芭丽对他那滑稽可笑的举止大笑不已,她拍着手,大声欢呼着鼓励他更加努力地表现自己的欣喜之情。
牧人听到了有人从船上用自己的语言对他们喊叫,跑到岸边吃惊地注视着到访的人。纳康托认出了他们之中的两个,隔着水面向他们大喊:“西库奈拉!坦巴依!”
少年们吃惊地回应道:“外地人,你是谁?”
“我不是外地人,我是你们的伯父纳康托,着名的持矛战士!”他大声地回应。
小男孩们兴奋地喊叫着,急忙地跑回村子,找他们家的大人去了。几百个希卢克人很快聚集到河岸上,吃惊地和纳康托叽里咕噜地讲着什么。接着矮个子农托来了,他身高四肘尺半,后边跟着他的妻子们和众多的子女。
纳康托和农托热烈地拥抱着。接着农托向他的女人们发出指令,她们成群结队地向村子里走去。她们很快就返回来了,头上都顶着冒着泡的啤酒罐。
河岸上的欢庆持续了好几天,最后纳康托来到泰塔的面前。“我和您一起走了那么远,对我来说,您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老者,”他说道。“那段经历很美好,尤其是战斗的经历,但这是我们一路同行的终点了。您将回到自己的人民之中,我必须回到我的人中间。”
“这个我理解。你已经找到了一位能够容忍你的生活方式的好女人,你希望看到你的儿子们长得和你一样高。或许你也可以教会他们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有使用刺矛的本事。”
“事实上,您永远是比我年轻的老父亲。不过,没有我给你们带路,你们能找到通过大沼泽回家的路吗?”
“你可以在你们的部落里找两个像我当年遇到你时和你一样渴望战斗和冒险的年轻人。你把他们送到我这里给我们带路。”纳康托选中了他的两个侄子来引领他们通过大沼泽。
“他们真年轻,”泰塔打量着他们。“他们会知道航道吗?”
“一个婴儿会不知道如何找到妈妈的奶头吗?”纳康托大笑道。
“现在走吧。当我越来越老的时候,我会想你们的。那会给我带来永远的快乐。”
“从船上的储物仓里,你要取够能让你买五百头好牛的珠子。”希卢克人衡量财富多寡的标准是看一个人拥有的牛群数和他有多少儿子。“为了你的儿子们将来总有好的武器,再取一百个青铜矛尖。”
“我赞美你和芬妮,你女人的头发像在尼罗河水面上跳动的阳光一样闪耀着光泽。”
茵芭丽和芬妮拥抱着,两个人都泣不成声。纳康托和茵芭丽沿着河堤,跟在船队后面跑了大半个上午,与头船保持着同样的速度,挥着手,跳起来呼喊着告别。最后他们停了下来,泰塔和芬妮一起站在船尾,注视着他们高大的身影随着距离的拉开而渐渐地变小了。
当纸莎草岸上的第一个沉闷的景观在前方出现时,它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上,纳康托的侄儿们在船头就座,当船队进入了水道的荒野之中,他们给舵桨旁的麦伦指引着适合航行的盘旋曲折的狭窄河道。
随着尼罗河水位的上升,大沼泽里的水也越灌越多,再也见不到干燥的陆地了,因此他们日复一日地困在了船上。但是向北的风向没有变化并且很稳定,他们扬起大三角帆,驱除从芦苇丛里成群地飞起来叮咬人的昆虫。芬妮常常想到那不合常理的依从他们心愿的风。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泰塔正在施行他从厄俄斯那里因袭的超常法术,使得天气也按照他的意愿变化。
在这种情况下,通过水域的行程就不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的了。不用泰塔要求,麦伦和纳康托的侄子们就担负起了领航任务,而所有其他的事务都留给了蒂纳特。这样他和芬妮大部分的日日夜夜都是在前甲板上自己的私人空间度过的。他们大多数的话题是:首先,泰塔与厄俄斯的对抗;第二,他发现了丰特河和它神奇的特性。芬妮对泰塔描述的厄俄斯百听不厌。
“她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吗?”
“不,芬妮,你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你这样说是为了搪塞我还是心里真那样想的啊?”
“你是我的一条小鱼,你的美是金色鲯鳅的那种美,是海洋里最美的动物。”
“那么厄俄斯呢?她的美什么样?厄俄斯还不够漂亮吗?”
“她是非常漂亮,可是同等情况下,巨大的杀手鲨鱼也是漂亮的。她具有一种邪恶的和令人恐惧的美。”
“当她的身体和你结合在一起时,那种结合与和我结合在一起的感觉是一样的吗?”
“就像生与死一样不同。和她在一起是冰冷的,并且野蛮粗暴。和你是温暖的,充满着爱和温情。和她我陷入了野蛮的交战状态,和你是一种聚合,将我们分离的灵魂融入到某种无限大的神秘整体之中。”
“啊,泰塔,我真应该相信你。我知道并且理解你不得不和厄俄斯结合,可我还是深怀嫉妒。茵芭丽告诉我男人可以从许多女人那里获得快乐。她就没有使你感到快乐吗?”
“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出我对她死命的拥抱是多么厌恶。我对她发出的每一个声音和她对我的每一次触碰,都感到惊恐和排斥。她弄脏和污染了我,我认为我永远不会再干净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不再嫉妒了。我心里只有对你遭受的痛苦的极大同情。你找到终结它的办法了吗?”
“我在蓝色的丰特河里洗干净了。年龄的负担、内疚和罪过都从我身上被清除了。”
“再给我讲一下丰特河。当你在蓝色的水里浸泡的时候,你感觉如何?”他又一次描述自己变身的奇迹。当他讲完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丰特河已经在火山喷发的过程中被毁掉了,厄俄斯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摧毁了。”
“它是大地上跳动着的大动脉。它是大自然的神力,它活跃和控制着万物。它永远不会被毁灭,如果那种事发生的话,所有的天地万物也都会消失。”
“如果它仍然存在,那么它会是什么样呢?它去了哪里了呢?”
“它被吸回到地核里去了,正如大海被潮汐和月亮吸走一样。”
“它已经永远被置于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吗?”
“我相信不会,我认为到时候它肯定会重新出现。或许它已经在大地上某个遥远的地区出现了。”
“在哪里,泰塔?它会在哪里重现?”
“我只知道厄俄斯知道的地方。那应该是和大火山密切相连的地方,在一片广袤的水域附近。火、土、空气和水,四大要素。”
“会有人重新发现丰特河吗?”
“当埃特纳火山在遥远的北方喷发的时候,它已经被冲进了大地里。在那个时候,那里就是厄俄斯安置兽窟的地方。她是被火驱逐出来的,她游历了一百多年寻找的蓝河所在地又一次显露出来。她在月亮山发现了它,现在它又被冲回了地下。”
“你能年轻多长时间呢,泰塔?”
“这个我没有把握说清楚。厄俄斯的青春保持了一千多年。我是从她的自吹自擂中得知的,并且我从她那里得到了确凿的知识。”
“现在你已经在丰特河里沐浴过了,你会和她一样的,”她说道。“你会活上一千年的。”
那天晚上芬妮惊醒了他,她呜咽着并且梦魇般地大叫。接着她叫着他的名字:“泰塔,等等我!回来!不要离开我。”泰塔轻抚着她的面颊,亲吻着她的眼睑,轻轻地唤醒她。当她意识到那是一个梦的时候,她抱紧了他。“是你吗,泰塔?真的是你吗?你没有离开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让她放心。
“你会的。”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永不,”他重复道。“我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又找到你。给我讲讲你那可笑的梦吧,芬妮。你正在被巨猿还是基马人追赶?”
她没有马上回答,仍在努力地控制自己。最后她悄声告诉他,“那不是一个可笑的梦。”
“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在梦里,我已经老了。我的头发稀疏发白——我能看到它们在我的眼前垂下来。我的皮肤起皱纹了,我的手只剩下骨架了。我弓腰驼背,双脚浮肿疼痛。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你身后,可是你走得是那么快,我无力赶上。我远远落在了后面,你却正进入一个我追不到的地方。”她又变得焦虑不安。“我叫着你的名字,可是你却听不到我的叫声。”她开始抽泣。
“那只是一个梦。”他用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但是她断然地摇着头。
“那是未来的神示。你大步地向前而没有回头。你高大挺拔,你的下肢那么的强壮。你的头发浓密有光泽。”她抬起手抓了一把泰塔的头发,在手指之间扭了一下。“就像现在这样。”
“我的宝贝,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你也年轻漂亮。”
“或许现在是这样。但是你将青春永驻,而我将变老死去。我会再次失去你。可我不想变成什么冰冷的星宿,我要和你在一起。”
即使以他历年来所掌握的全部智慧,他也找不到能用来安慰她的话。最后他再一次和她做爱。她以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将自己投入到他的拥抱之中,好像她要和他变成一个人,让他们永远不分离,即使到死也不分离。终于,在天亮之前,被爱和绝望弄得精疲力竭的芬妮睡着了。
他们不时地扬帆路过长期被遗弃的卢奥人的村子。茅屋惨兮兮地垂落到柱基上,坍塌后就落入了上涨的河水之中。“当河水上涨的时候,他们就被迫去巨大的沼泽周围寻找干燥些的土地,”芬妮解释说。“当水位再次降低时,他们会为了捕鱼而返回这里。”
“那样也好,”泰塔说道。“如果我们遇上他们,就肯定会被迫与他们交战,那我们的返航就会被拖延得更久,而我们的人都渴望回到故乡。”
“我也是,”芬妮赞同道。“虽然对我来说,这是我此生的第一次。”
那天夜里芬妮又遭遇梦魇的困扰。他唤醒了她,将她从内心的黑暗恐怖中解脱出来。他温柔地抚摸她,激情地亲吻她,直到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但是她还在颤抖着,好像处在高烧状态之中,她的心像奔跑的马蹄声一样怦怦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还是同样的梦吗?”他柔声地问道。
“是的,但是更糟,”她悄声地回道。“这一次我的视力因为年老而模糊不清了,你在前面走得那么快,我只能看到你的暗影消失在雾霭之中。”他们两人都没做声,直到芬妮再次讲话。“我不要失去你,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在徒劳的渴求和懊悔中糟蹋了诸神赐予我们相爱的时光。我一定要坚强和快乐起来。我一定要细心地品味和享受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一定与你分享我的幸福和快乐。我一定永远不再谈论这种可怕的分离,直到它到来的那一天为止。”她又安静了好长一会儿。接着她说道,那声音低得他几乎辨不清话语:“直到它到来的时候,因为那一天肯定会到来。”
“不,我深爱的芬妮,”他回答道。“那不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将不再分离,永不。”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但当她听到下面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激动得无法呼吸。“我想我们一定要为避开它做点什么。”
“告诉我!”她要求道。他解释着。她静静地听着,可是当他一讲完,她就问了一百个问题。当他回答完毕时,她说道,“那可能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她被他在她面前描绘的美好前景所陶醉。
“或者只需要短短的几年时间。”他说道。
“啊,泰塔,我几乎不能克制自己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在我们修复厄俄斯让真正的埃及遭受的可怕的破坏之前,仍然有许多事情要做。当我们完成那项使命,我们就能开始了。”
“我要一天一天地数下去,直到那一刻来临。”
日复一日地,风向一直顺风未变,桨手们劲头十足地划着,一边划桨一边唱着歌,他们高昂的情绪与日俱增,当纳康托的侄子们准确无误地带领他们通过航道时,划船的桨手们的臂膀和腰背好像不知疲倦似的充满了力气。每一天的中午,泰塔都爬到桅杆顶上去眺望远方。眺望那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地方,他看到在大前方那漫无尽头的纸莎草的上方第一片树林的影子。在帆船的龙骨下,尼罗河河水越来越深,满是芦苇的河床向两岸延展着。他们终于从南部的大沼泽里冲出来,前面伸展着巨大的平原,尼罗河像一条长长的绿色巨蟒穿过大平原,直到消失在远方的烟雾之中。
他们把船只停泊在陡直的河岸下。蒂纳特和他的士兵们用了许多天的时间建起了在干燥陆地上的第一个营地,他们把马匹身上的物品卸载下来。在一里格以外尘土飞扬的平原上,有八只长颈鹿正在一丛丛平顶的刺槐树间吃嫩枝。
“自从离开希卢克,我们就没有吃过鲜肉,”泰塔告诉蒂纳特。“除了鲶鱼,每个人都会很高兴再吃点别的什么。我决定带一个狩猎小分队出去。一旦他们建好了营地,让我们的人休息和娱乐一下。”
泰塔、麦伦和两个女孩挂上他们的弓,上了马,出发追击那长颈花斑的野兽。上了岸的马匹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地高兴:当它们在开阔地上飞奔时,伸长了脖子,轻捷地扫动着尾巴。长颈鹿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他们来了,它们离开了刺槐树的保护,在平原上飞快地逃跑了。它们成绺的黑色尾巴卷回到臀部上,两边的腿都一起向前摆动,因此它们看起来跑不快。猎手们快马加鞭地在后面追赶上去。当他们赶到长颈鹿的身后时,骑入了长颈鹿的蹄子扬起的尘雾之中,为了防止看不清东西,只好被迫眯起眼睛。泰塔看到一只半大的小雄鹿落在了长颈鹿群后面不远的地方,它的肉足够大伙饱餐一顿了,尤为重要的是,那肉质鲜嫩多汁。
“那就是我们要的!”他大声喊道。他对其他的人指出了它。当他们靠近这只野兽时,泰塔拉开弓,第一箭射中了它的后腿,切断了它的大腱而使它变瘸了。那只长颈鹿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但还是恢复了平衡,继续硬撑着,可是它受伤的腿影响了奔跑的速度。泰塔示意其他的人分成两伙,从两面向它迫近。在区区几码的范围内,他们连发数箭射中它那巨大的胸。他们尽力地要射穿它的心脏和肺,但是它的皮坚韧得如同战盾,那些重要的器官被深深地保护在里面。它的身上正在大流血,但它仍然在奔跑,尾巴唰唰地摇动着,当每一支箭射入它的身体时,它都发出了轻声的痛苦的呻吟。
猎手们徐徐地移动他们的坐骑,越来越近地缩短与长颈鹿之间的距离,使得他们的箭产生更有效的效果。茜达都在麦伦身后不远,当他回头望过去时,他才注意到她是多么鲁莽,她正骑在与猎物快擦身的地方。
“太靠近了!”他朝她大吼道。“急转弯,茜达都!”可是警告来得太迟了:那长颈鹿尥起后蹄,用后腿痛击她,那有力地一踢让她的坐骑感到害怕。茜达都从她的坐骑身上掉下来,被甩到了马头的上方。她摔了个大跟头,在一片尘土中翻滚,差点滚到长颈鹿的蹄下。它用能踢碎她的头盖骨的力气又一踢,然后径直地跌落到地面,但反而是从她的头上越过去了。当她终于停止滚动时,死一般静静地躺在地上。麦伦立即调转马头,跳了下来。
当他跑到她躺着的地方时,她挣扎着坐了起来,缓缓地笑了。“大地比它看上去更坚硬。”她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头比我想象的要软些。”
泰塔和芬妮都没有看到她摔下马,继续追赶长颈鹿。“我们的箭达不到能穿透并杀死它的程度,”泰塔对着她喊道。“我必须用剑来杀死它。”
“不要冒那样的险!”芬妮担心地喊道,但是他不顾她的警告,把脚从马镫上甩离。
“抓住‘云烟’的头,”他告诉芬妮,把缰绳甩给了她。接着他从剑鞘中拔出了剑,那剑鞘挂在他肩胛骨之间并呈拱状形拖到了地上。他利用牝马驰骋的冲力将自己投向前方——为了在短暂的瞬间能拥有与长颈鹿同样快的速度。长颈鹿巨大的后蹄高高地越过他的头顶,他在那蹄下低下头。但是当长颈鹿用最近的蹄子猛击他,把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蹄子上面,在压力之下奔跑时,在它的带有斑点的皮下,它的肌腱突出隆起,足有泰塔的手腕那么粗。
紧接着他用双手握紧剑柄,用力地抡起剑,力争切断正好位于跗关节之上的腱。他砍中了,那肌腱随着带有弹性的咔嚓一响而分开了。那条腿瘫下来,长颈鹿倒在了地上,跌坐在臀部上。它试图吃力地再次站起来,但是它的腿已经跛了。它反而摔倒了,滚向了一侧。它的脖子瞬间沿着地面躺下来,离他很近。泰塔向前越去,将剑锋刺向它的背部,利落地击开了它的脊椎连接处。当长颈鹿再一次踢腿时,他向后跳去。于是它四肢僵硬,一动不动了。它的眼睑颤抖着,眼睫毛网状般地罩在那大大的眼睛上。
当泰塔站在那尸体边上时,芬妮骑马牵着“云烟”朝他赶上来。“你太快了。”她的声音里充满着敬畏。“像一只游隼跟踪一只鸽子。”她跳下马,朝他跑过来,她的头发在风中有点乱,因为追赶时的兴奋,她可爱的脸蛋儿泛着红晕。
“你是那么可爱,每次我看到你时,你都让我眼前一亮。”他伸直胳膊抓住她,端详着她的脸。“你怎么会有我要离开你的念头呢?”
“我们以后再谈这个,麦伦和茜达都来了。”
麦伦已经重新拉回了茜达都的马,她又骑在了马上。当她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看到她的连衣裙扯裂了,乳房在晃动着。她浑身是土,头发里还缠着细小的树枝。一边的面颊已经擦破了,但她还是满面的笑容。“嘿,芬妮,”她叫喊道。“猎获甚丰吧?”
四个人骑到了最近的一个刺槐树丛处,在背阴的地方下了马,好让马也歇一歇。他们将皮水袋传递着,当他们不再那么口渴时,茜达都从肩上脱掉了她的裙子,裸身站在那里让泰塔检查她的伤口。那用了不长的时间。
“把你的裙子再穿上,你没有伤及骨头,”他让她放心。“你所需要的就是到河里洗一洗。你的青肿在几天之内就会消失。现在芬妮和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们商量。”这就是泰塔带他们两个出来狩猎的真正原因。他们必须单独在一起,以便于他能说明他的计划。
在他允许麦伦和茜达都回到船队等待着他们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中午了。此时他们的情绪已经改变:他们感到焦虑和悲伤。
“答应我你们不要永远离开。”茜达都热烈地拥抱着芬妮。“对我来说,你比任何姐妹都更珍贵。我无法忍受失去你的生活。”
“虽然你们不会看到我们,泰塔和我会始终和你们在一起。那只是一个小魔法。你们从前已经见到我们做过多次了。”芬妮让她放心。
接着,麦伦响亮地说道:“我信任你的理性,巫师,虽然它看起来比以往要少很多。我记得每一次都是你提醒我要慎重。现在却是我必须对你起到一个保姆的作用,那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在你大腿之间有东西悬荡了,你反而变得轻率鲁莽。”
泰塔笑了。“一个高明的观察,忠实的麦伦。可是你不要过分地担忧了。芬妮和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回到船上去,担负起你的职责。”
麦伦和茜达都朝河的方向骑去,但是他们一直在马鞍上回过头向后焦虑地张望。他们挥手告别了十几次,直到相互看不见为止。
“现在我们必须为我们的消失安排场地,”泰塔告诉芬妮,他们去取系在马鞍后的睡垫,在铺盖中他们还随身带了些新衣服。他们脱掉了身上满是灰尘和汗迹的袍子,站了一会儿来享受一下微风吹着赤裸的身体的那种舒服的感觉。泰塔俯身拿起他干净的袍子,但是芬妮拦住了他。“不用那么着急,阁下。在其他人回来寻找我们之前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应该利用这一刻,现在我们不受衣服的拖累。”
“在麦伦向蒂纳特报告我们的死讯后,大队人马将会奔向这里来搜寻我们的遗骸。很有可能当他们赶到时发现我们还好好地活着。”
芬妮向他的两腿之间摸下去。“你还记得麦伦是怎么说的吗?它让一个男人变得无所顾忌。那么,我提议我们再来个不计后果。”
“当你像那样握着我的时候,你能把我带到任何地方去,而我不会做出任何抗议。”
他们停下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在他们看到飞奔的马匹从尼罗河的方向扬起的尘土时,他们仅够时间为自己的逃避做好准备。他们移回刺槐树丛,静静地一起坐在树底下。他们握着对方的手,在周围施行了隐蔽的魔法。
马蹄击地的哒哒声越来越响,蒂纳特和麦伦从尘雾之中出现,他们努力地骑在一大队武装骑兵的前头。当他们一看到“云烟”和“旋风”在树丛的边缘吃草,就朝它们掉转马头,来到了离泰塔和芬妮坐着的地方仅有二十步远之处。
“啊,以塞特的肝肠之名!”麦伦叫道。“瞧马鞍上的血!和我告诉你们的一样。妖怪已经抓住并带走了他们。”
那黑色的痕迹是长颈鹿的血,可是蒂纳特并不知道。“以伊西斯女神与奥西里斯结合之名,这是个悲剧。”蒂纳特从马鞍上跃下来。“在这个地区搜寻巫师和他妻子的任何迹象。”
不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发现了泰塔碎裂的、血迹斑斑的袍子。麦伦用双手举着它,把脸埋在了衣服里。“泰塔离开了。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儿子了。”他抽泣着。
“我担心忠诚的麦伦会把戏演过了头。”泰塔对芬妮悄声说道。
“我从未怀疑过他这方面高超的天赋,”芬妮说道。“他会在神庙的历史剧中将荷鲁斯演得精妙绝伦。”
“我们怎么告诉法老泰塔被夺去了生命?”蒂纳特哀叹道。“我们至少要找到他的尸体。”
“我告诉你了,蒂纳特长官,我看到他们俩被妖怪带上了天。”麦伦极力劝阻他。
然而,蒂纳特苦恼而坚定:“可是我们必须继续寻找,要彻底搜索树丛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坚持道。士兵们再次以扩展的队列疏散开来,向树林里进发。
麦伦和蒂纳特领头,麦伦在离泰塔他们坐着的地方不到一臂远的地方走过去。他脸上一副可怕的苦相,压低嗓子自言自语地说:“得了,蒂纳特,不要那么固执了。让我们回到船上去吧,让巫师去玩他的小把戏吧。”
这时候,一位搜寻者发现了芬妮染血的束腰外衣,发出了一声大喊。麦伦匆忙向他走去,泰塔他们听到麦伦在和蒂纳特争辩,麦伦在尽力劝他放弃搜寻。有带血外衣作为证据,最后蒂纳特让步了。他们牵着“云烟”和“旋风”,将长颈鹿的尸身驮回去肢解,然后将肉运到船上去。泰塔和芬妮站起来,拿起他们的武器,向北漫步着,再次折回去面对尼罗河,向远方顺流而下。
“我确实特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芬妮出神地说道。“我们要在树荫下停下来休息一会吗?”
“看起来是我唤醒了你的瞌睡虫儿。”
“我发觉我的小花瓣儿从来不睡,”她安慰他道。“她总是完全醒着并且准备玩耍。我希望她不会使你厌倦,阁下。”
泰塔领着她来到了树下。“看看谁会先厌倦谁,那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消遣。”他说道。
当他们听到泰塔消失的这个可怕的消息时,整个队伍陷入悲伤之中。第二天,当他们给马匹又载上货物,顺流而下再次出发时,就像是一列送葬的驳船在行进。他们不仅失去了巫师,芬妮也走了。她的美和楚楚动人的身姿对大家来说就是好运的象征。更年轻的女性如茜达都,特别是那些芬妮从育种场解救出来的女孩子们都崇拜她。
“虽然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没有她我还是感到失落,”茜达都对麦伦悄声说道。“为什么泰塔要搞这种残忍的恶作剧呢?”
“他一定是为自己和芬妮开始一种新生活。那些过去认识他的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年迈的银发老人,他们中几乎不会有人能理解他那魔术般的变化。他们会在他的重生中看到某种黑暗巫术的恶毒行为。他和芬妮将成为恐惧和厌恶的对象。”
“因此他们要去某个我们不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我不能安慰你,因为我担心那会是事实。”他搂着她的肩膀。“从此时此地开始,你和我必须闯出自己的路。我们必须在彼此之间发现力量和决心。”
“可是他们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们会去什么地方呢?”茜达都问道。
“泰塔寻觅你和我都无法理解的智慧,他的一生都是一种探索。既然他的生命已经成为永恒,因此探索也将是永恒的。”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接着继续下去,他的话语里含有罕见的洞察力的闪光:“那可能不是巨大的幸福就是巨大的负担。”
“我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吗?请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在他们走之前会再见到他们的,我们可以肯定这一点。他们永远不会那么残酷地对待我们。但是很快有一天他们会离开的。”
虽然麦伦正在讲话,他却始终注视着附近一闪而过的河岸,他在留心寻觅着泰塔许诺的会留下的迹象。终于他从河岸上看到了一线刺眼的亮光,是在阳光反射下的打磨过的金属的闪光。他抬手挡住阳光,吃力地朝前看。“就是那儿!”他把舵转向岸边,桨手们划动他们的船桨。麦伦跳过船甲板和干燥陆地之间的空隙,向立在那里的剑跑去,那剑的尖端插入地里。他把剑拔了出来,在头上挥舞着。“泰塔的剑!”他对在下一只船上的蒂纳特叫道。“这是一个预兆!”
蒂纳特给他派了一支小分队,他们在两岸寻找了半里格,但是没有进一步发现有人迹存在。
泰塔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麦伦想。他把这场装模作样的戏演得如此逼真,我都快被他蒙骗了。他心里暗笑,但是当他告诉士兵们的时候,他保持着严肃的神态,“继续寻找是徒劳的。这些事件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如果泰塔——巫师已经死了,我们还有机会成功吗?在我们被击败之前,我们必须回到船队。”他们欣然地服从,内心中充满了迷信的恐怖,迫切地在船上寻求庇护。当所有的人安全地上了船,麦伦就命令继续航行。划船的桨手们一坐到椅子上,就一声不吭地一气儿划出了一里格。
希尔特在船首位于领桨手的位置。他突然抬起了头,开始歌唱。他的声音粗放有力,那声音曾经指挥着战士们盖过那战场的喧嚣。它在寂静的河面上清晰可闻:
嘿,你这恐怖的女神,哈格·恩·萨,你的年岁延至永生。
嘿,你是第一道塔门的看守人。
你居住在大地最远的地区,你每一天在日落之时凋谢,
在晨曦你获得重生。每一日你如水中的莲花绽放,再现你的青春。
泰塔掌握魔法的咒语。
让他通过第一道塔门!
这是《亡灵书》的第一章,是缅怀一位国王的挽歌。立刻,所有的人开始同声齐唱这支圣歌,唱着它的叠句:
让他去那我们无法追随之地。
让他知道黑暗地域的奥秘。
他已经成为强大的荷鲁斯神的那条智慧之蛇。
希尔特唱下一节:
嘿,塞特,毁灭世界的恶魔。
嘿,最强大的神灵,你这致他死亡的神灵。
让泰塔的灵魂通过第二道塔门。
泰塔掌握魔法的咒语。
让泰塔前往奥西里斯的莲花宝座,宝座后伊西斯和哈托尔威严挺立。
其他人加入进来,一些妇女加入了多声部伴唱:
让他去那我们无法追随之地。
让他知道黑暗地域的奥秘。
让他过去!
让他过去!
站在领航船的船尾,紧握着舵桨的麦伦和他们一起唱。在他旁边,茜达都的声音微微发颤,当她唱到更高的音符时,她的歌唱几乎被情感的重负所中断。
麦伦感觉到他放在舵桨上的强壮的右臂被轻轻地触摸了一下。他吃了一惊,四下张望着。没有人,然而那触摸是清晰明显的。当他还是服务于泰塔的初学者时,他就已经学会不去直接地盯着任何事情的出处,因此他把注意力投向另一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视野之内。当他集中注意力看它时,影子消失了。
“巫师,你在这里吗?”他悄声问道。
回答他的声音虚无缥缈:“我和你在一起,芬妮站在茜达都身边。”
按照他们事先的计划,当船停泊在岸边泰塔插剑的地点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船上。麦伦尽量不以任何方式表现出他的安慰和快乐,以防其他人会察觉出来。他转移他的目光,看到视野对面的边缘上有另一个飘忽的身影出现在茜达都的近旁。
“芬妮站在你的左边,”他提醒茜达都,她吃惊地看着周围。“不,你看不到她。她会触摸你。”当茜达都感觉到芬妮那隐形的手指在她的面颊上轻轻地拂过时,她变得喜笑颜开。
当他们在傍晚停泊在岸上去修建防御栅的营地时,麦伦对集合的人群讲话:“我们要在领头船的前甲板上建一个神龛,当他们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里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在九十天之内,当他们在去阴曹地府的路上可能通过的第一道塔门之前,神龛将是泰塔和芬妮灵魂休息的地方。”
他们在这个小空间的周围匆匆地搭建了一个芦苇材料编织的屏障,铺上了睡垫和这对失踪者的所有物品。每一天晚上,茜达都都摆上供奉的食物、啤酒和水,到了早晨,它们已经被吃光、喝光了。知道巫师的魂灵还在保护着他们,大家都备受鼓舞,船员们的情绪轻松愉快。士兵们又开始充满了欢笑,但是他们依然与前甲板上的神龛保持距离。
他们再次来到了奎拜,此地号称北风之地,这条河在这里与另一条从东部高山上冲下来的巨大溪流相汇,从而成为真正的尼罗河。自从他们最后一次看到它,除了环绕城镇灌溉的田地面积变得更为广阔之外,奎拜没有什么变化。成群的马匹和牛群在靠近城镇的泥墙附近的绿色牧场上吃草。突然出现的由陌生的船只组成的大舰队将驻防军和当地人置于极度惊慌和焦虑之中。只是当麦伦本人在领航船上露面并大声说出他友好的意图时,总督纳拉才认出他来。
“是麦伦·坎比西斯长官!”他对弓箭手的队长大声喊道。“不要放箭。”
麦伦刚一上岸,纳拉就热情地拥抱他。“我们已经放弃了你们安全返回的希望了,以尼弗尔·塞提法老的名义,向你们表示最热烈的欢迎。”纳拉没有见过蒂纳特。洛蒂将军领导的远征曾路过奎拜,但那是在纳拉就任总督很久以前的事了。当然他知道那次远征,并接受了麦伦对蒂纳特作为远征队里幸存的指挥官身份的解释。当他们在河岸上交谈时,纳拉一直在对着停泊的船只看,好像他正在期待着其他的什么人出现。最后他确定不会再出现任何人了,就突然大喊出来。“请原谅,好心的长官们,可是我必须知道伟大的巫师、加拉拉的泰塔,那位非凡的人,他怎么了。”
“我不得不告诉你的故事是那么不可思议,简直是让人无法想象和相信它。可是,首先,我必须把所有的人带到岸边,来处理他们的需要。他们已经在他乡飘泊多年,并且历经漫长、艰辛和危险的历程才成功地到达了帝国的这个前哨基地。等这项职责一完成,我会向你做一个详尽正式的报告,让你把奏报呈交到卡纳克的法老宫廷去。”
“我请求你的原谅。”纳拉天生的礼貌让他们很舒服。“我会殷勤地招待你们。你一定要立即带他们上岸,在我还没有催促你继续讲述你们探险的故事之前,你们好好地养养精神,恢复一下体力。”
那天晚上,在要塞的会议厅里,纳拉为麦伦、蒂纳特和高级军官们举行了欢迎晚宴。他自己的僚属和镇上的名人也出席了宴会。当宴会开始时,纳拉站起来向他们致辞,做了一个过分恭维的欢迎演说。他以恳请麦伦对到会的诸位客人讲述一下他们旅居异国他乡的故事的要求结束了他的讲话。“你们是首批从那些人迹罕至的神秘地区返回的人。告诉我们你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告诉我们你们是否到达了我们的母亲河——尼罗河的发源地。告诉我们它的干涸是怎么发生的,其后又为什么突然大量地涌流。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告诉我们,巫师——加拉拉的泰塔,他怎么了。”
麦伦第一个讲话。他叙述了很久以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有的事情。他告诉他们,他们是如何到达在塔马富帕的尼罗河的源头,发现了红石阻止了尼罗河河水的流动。他继续讲述他们如何被蒂纳特所救,然后被带到了雅里王国,在那里他们被带到了最高议事会的寡头们面前。
“现在我要邀请蒂纳特·安库特长官来讲述领主洛蒂将军率领的远征军的命运,他和幸存的士兵们是如何到达雅里的,以及他们在那里发现的情况。”麦伦将发言席交给了蒂纳特。
蒂纳特的陈述简明扼要,不加润饰和渲染。他以直白的战士用语,描述了在洛斯特丽丝王后当政时期最初由阿奎尔领主建立的雅里政府的情况。接着他讲到了这个政府如何被神秘的女巫厄俄斯变成了残忍的暴君统治。他以朴实无华的说明结束了他的叙述:“就是这个女巫,厄俄斯,用她的妖术在尼罗河的支流竖起了岩石屏障。她的目的是征服埃及,让埃及处于她的奴役之下。”听众们表达着义愤、大声地提问题,立即乱成了一片。
纳拉站起来维持秩序,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他们安静下来。“我邀请麦伦长官继续讲述那段故事。请保留你们的问题直到他讲完,因为我确信他会对你们关注的许多问题提供答案的。”
麦伦是一位比蒂纳特更雄辩的演说家,当他讲到巫师——加拉拉的泰塔,如何进入厄俄斯的堡垒去面对她,他们都听得如痴似狂。“除了他的灵魂魔法,巫师是赤手空拳,只身前往。没有人知道注定发生的那场两个神秘莫测的高手之间超自然的强大的战斗与斗争究竟是什么情形。我们所知道的是,最终泰塔战胜了她。厄俄斯被消灭了,她的邪恶王国随同她一起灭亡了。她竖在跨越我们的母亲河——尼罗河上的障碍被击碎了,现在河水又流动了。你只要看看外面流过奎拜镇的这条河流,你就看到了被泰塔的魔法复活了的尼罗河。在蒂纳特长官的帮助下,在雅里被监禁这么多年的人民被释放了。今天晚上他们就和你们坐在一起。”
“请他们站到前面来!”纳拉总督叫道。“让我们看看他们的面容,让我们欢迎兄弟姐妹们回到祖国。”蒂纳特军团的队长们和其他的军官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报上他们的名字和级别,接着以下列的声明结束:“我证明,今天晚上你们从我们尊敬的领导者麦伦·坎比西斯长官和蒂纳特·安库特长官那里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他们结束这一声明时,纳拉又讲道:“我们今天晚上听到了许多的奇迹,足以让我们心怀敬畏。然而,我还是要代表所有在场的人问一个在我心中抹不掉的问题。”他引人注目地停顿了一下。“告诉我们,坎比西斯长官,巫师泰塔怎么了?为什么他不再站在你们队伍的最前方?”
麦伦的表情庄重。他静静地站了一段时间,好像不知道如何回答。接着他沉痛地叹了一口气。“告诉你们巫师不再和我们在一起了,这确实是我最悲伤和最痛苦的职责。他已经神秘地消失了。蒂纳特长官和我已经在他消失的地点坚持不懈地仔细搜寻过了,但无济于事。”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虽然我们无法找到他的尸体,但我们发现了他的衣服和马。他的袍子上有血痕,他的马鞍上也有。我们只能把他的消失归于某种邪恶的超自然事件,结论是巫师去世了。”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绝望的叹息声。
纳拉总督静静地坐着,脸色惨白,充满悲伤。最后,当大厅里的喧闹声减弱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站了起来,开始讲话,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振作一下,再次开始。
“这是个悲伤的消息。加拉拉的泰塔是一位非凡的智者,是一个好人,我会以沉痛的心情将他去世的消息告知法老尼弗尔·塞提。以我作为奎拜省总督的职责,我要在尼罗河河岸上建一座加拉拉的泰塔的纪念碑,以表彰他恢复母亲河——尼罗河的流动所建立的功绩。”他似乎要再说下去,却摇了摇头,离开了。当他离开宴会厅时,客人们三五成群地跟着他出去了,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五天以后,镇上的人们和从南方远行而归的探险者们又聚集在尼罗河的两条支流交汇处的岬角上。纳拉总督建起的纪念碑是从一块单一的蓝色花岗岩中凿出来的一根石柱。碑上用漂亮的象形文字刻成铭文。石工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了五天才准备完毕。
此碑建于两王国法老尼弗尔·塞提治下二十六年,愿君主永垂万世!
自此地启程,吾备受尊崇之巫师,加拉拉之泰塔,始往哺育万物之尼罗河之源,为埃及帝国及万民之益,历尽艰险而复母河福水之流。
凭其超灵之力,彼能化险为夷,终竟其业。愿永赞其行!
悲哉,彼逝于荒野之中。虽彼永不归吾埃及,吾等缅怀之情、感激之心,如此碑之坚、永世不忘。
吾乃纳拉·托克,奎拜省之总督,代法老尼弗尔·塞提——备受爱戴之众神中一卓绝者,撰文以志,以誉其功。
在晨光之中,人们围聚在花岗岩石碑周围,他们唱着颂赞荷鲁斯和哈托尔的圣歌,祈求他们接受泰塔的灵魂并置于他们的佑护之下。接着麦伦和蒂纳特带着队伍等待船只。他们登上船,船队再次出发,开始了他们回归的最后一段行程,还要走两千里格的路程,经过六道大瀑布,才能踏上埃及肥沃的土地。
因为尼罗河的水位很高,瀑布成了喧嚣河水的长长的白色降落伞。然而,雅里人的船只是精确地为这种水上环境设计的,麦伦是一位技能熟练的领航员。当他犹豫畏缩的时候,隐身的泰塔站在他的身边指导他。他们一起使船队安全渡过难关,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和严重的破坏。
在第五和第六道瀑布之间,河道以一个大圆环的走向弯弯曲曲地伸向了西部的沙漠,这使他们的航程几乎增加了一千里格。纳拉总督在他们前头派出的传送消息的骑兵领先他们五天,抄河湾的近路,直接走陆路上商队的路线。他们带走的快信在船队刚从第一道瀑布落下,进入埃及流域许多天之前,阿斯旺省的总督就看过了。从那时起,航行变得进展神速。
在河的两岸,大地里充满了生命之水。农民们回到了他们的村庄,在田野里劳作,他们的庄稼早已绿满田园、郁郁葱葱。当船只驶过时,人们冲向岸边,朝他们挥动着棕榈叶。他们将素馨花抛入了水流,一束束鲜花随着船队漂流而下。他们欣喜若狂,高声赞美和敬仰从黑暗、神秘的南部地区归来的英雄们。
在他们路过的每一座城市,远行的人们在岸上都受到总督、贵族和祭司们的欢迎,并领着这支充满欢乐的队伍来到神庙。他们尽情地享用盛宴,接受热情的款待和花瓣的洗礼。
泰塔和芬妮也来到了岸边。芬妮在转世后第一次见到她曾经统治过的大地。在埃及,没有人会认出她和泰塔,因此泰塔摒弃了隐蔽魔法。不过他们用裹头布盖上了脸,只露出他们的眼睛,随意地混杂在人群中。
当她听泰塔描述和解释着她看到的一切时,芬妮的眼睛里闪现出惊异和欢喜之情。尽管泰塔已经给她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但是她对前世的记忆还是模糊和支离破碎的。不管怎样,既然她终于站在了祖国的土地上,往事就如潮水一般的从她的记忆深处涌出。一个世纪之前的面孔、话语和事迹在她的头脑里就像仅仅发生在短短的几年前那样清晰。
在科翁布,他们在一个神庙群的巨大墙壁下把船拖上了岸。各种巨大的男女神像凿在砂岩石上。当高级女祭司和她的随从人员来到河岸欢迎远行归来的同胞时,泰塔和芬妮经过哈托尔神庙无人的回廊来到了阴暗、凉爽的内殿。
“这就是我在这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时,照着雕凿的你的灵魂雕像。”泰塔告诉芬妮。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她小声说道。“我对此地记忆犹新。我记得通过圣池,我向你游去。我记得我们交流的话语。”她停下来,好像在她讲话之前重新听了一遍那些话似的:“呸,真可耻!连我你都不认识了,我是芬妮。”她用她那天真无邪的悦耳颤音重复着,让泰塔的心为之收紧。
“和你当时的语气丝毫不差。”他告诉她。
“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泰塔摇摇头。他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想听到那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你说道……”她变换了声音来模仿他的语调。“我一直认识你,你还和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眼睛。它们那时是、并且现在仍然是全埃及最绿的、最漂亮的眼睛。”
泰塔轻声地笑了。“多么有女人味啊!你永远不会忘掉对你的赞美。”
“如此中肯的赞美,当然不会忘,”她幽默地说道。“我带给你一件礼物,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吗?”
“一捧生石灰,”他马上答道。“一件无价之宝。”
“你现在该付钱给我了。我的要价是一个吻,”她说道。“或者你认为公平的多多益善的吻。”
“突然出现在我头脑里的数字是一万个。”
“我接受你的报价,阁下。我要马上先接受一百,其余的你可以用逐渐增值的方式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