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且冷。
窗外一片阴沉,只有远处的乌云还透着几束微弱的光。但即使这已经不多的阳光,也很快要被乌云所吞没。
眼看就是一场雨,而且雨势绝不会小。
这已经是第二天,恶鬼大闹欢乐台的第二天。
邵士贤正靠在自己办公室的椅背上,听着助手杜廉的报告。
他一只手摸着酒瓶,另一只手托着下巴。脸上一直在笑,是微笑。就算杜廉已经走了出去,他还是保持着这个表情。
因为杜廉带来的是好消息,河边男尸的身份已经弄清楚了。
姓名:王睿
性别:男
年龄:29岁
工作:四海出租车公司的司机。
个人情况:北方人,两年前独自来到本市,一直在四海出租车公司内任职。独身,在近郊处租了一个单间,平时交际很少。除了工作以外,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家看碟。
在这份资料中,最能让人产生想象的当然就是王睿的职业:出租车司机。
这和第一个死者张光业是相同的。
如果整起事件真的如邵士贤推理的那样,是一起连环谋杀案的话。那么其中的每一个事件以及每一个死者之间都应该有着某种联系。邵士贤坚信这样的联系是一定存在的,只不过它隐藏得实在是太深了,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第一名和第二名死者的职业竟然都是出租车司机,这无疑给了邵士贤一个激励、一个启发,还有一个推理想象的空间。
但问题是,张光业的的确确是死于心脏病,他并不是被谋杀的。邵士贤曾经因为这一点,已经把他排除在连环谋杀之外。
可是,现在张光业和王睿之间却出现了一个交集。
这个交集究竟有没有价值?两起事件是否有着什么关系?对于张光业的死,有没有必要重下定义?
这些都是邵士贤所困惑的问题。
不管怎么样,他决定先去四海出租车公司一次,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四海出租车公司的规模很大,分布在市内的车库一共有二十五个,下属的出租车足有一千辆之多。但这绝没有影响到公司的内部管理,只要报出一个员工的名字,他们就可以在五分钟内将员工的所属的车队、队长的名字、今天是否出车等情况调出来。
所以邵士贤只不过在休息室里坐了十五分钟,王睿所属车队的队长就走进了房间。
“王睿已经好几天没来车队了,我本来以为他不想干了。”队长的身材不高,说话的声音又粗又重,“想不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唉……”
“为什么王睿几天不来,你就觉得他不想干了?”
“开出租的流动性本来就快,何况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根本就不是个有常性的人。”
“那天他出车了没有?”
“那天”——当然指的是王睿死的那天。
“出了。”队长点了点头,“不出车就没有收入,但公司的管理费却一分都不能少交。干我们这行的除非是病得爬不起来,不然肯定会出车的。”
“他出的是什么班?”
“夜班。”
邵士贤问:“既然那天王睿出了车,那么他的车呢?”
队长回答:“他的车当然开回来了,不然不就是带车逃跑吗?我肯定早就通知公司,公司也肯定早就报警了。”
邵士贤有些奇怪:“可是那天夜里他已经死了,他的车是怎么回来的?”
队长挠了挠头:“这个……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那天车子就是这么回来的。”
邵士贤:“能说说当天的情况吗?”
队长回忆了一下:“那天早晨,别人都陆续把车开了回来,只有王睿还不见踪影。我就给他打电话,但是他的电话已经关机。后来看门的老头跑过来和我说,他看见后门停了一辆车,上面印着我们公司的标记。我出去一看,就是王睿开的那辆。”
邵士贤:“车钥匙呢?”
队长:“车钥匙就插在钥匙孔里,车门也没锁。这就是王睿平时做事的风格,所以我也没在意。后来我一直没联系到他,就以为他不想干了。”
“王睿的车是谁开回来的?具体时间是几点?”
这两个问题是关键中的关键。
但可惜的是,唯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看门老头却是个老糊涂。不仅话说不清楚,而且还喜欢睡觉。出事那天他根本就没有尽到看门的职责,天一黑就爬上了床,直到第二天八点才醒过来。他在起床后半小时,才装模作样地出去巡视了一圈,也就是那时发现了王睿的车。
据老头说,当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辆车停着。
邵士贤又问了一个问题:“发现车子的时候,车是热的还是冷的?”
类似的问题他曾经问过王保,也就是发现张光业尸体的那个牛奶批发商。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判断汽车开来的时间。
但队长和老头都回答说车子是冷的。
现在除了去检查那辆出租车以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这条路好像也行不通。
当邵士贤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它正被架在公司的修理厂内,刚从里到外进行了一次例行的机修维护。而维护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保洁。听队长介绍说,四海出租车公司的每辆车在每天早晨都要做上这么一次例行维护,只有安全干净的车辆,才能接到更多的生意。
如果邵士贤能从一辆已经被清洁了好几次、而且这几天又拉过近百位客人的汽车里找到什么线索,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不过这辆车最后还是被送到了警局。
虽然邵士贤找不到线索,但警局里有一个叫“科学鉴证室”的部门,利用各种仪器和化学手段进行搜证,能发现许多人眼看不到的东西。除了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以外,再也没别的办法。
邵士贤从四海出租车公司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需要他去调查的地方有很多,最容易想到的是王源和张鹤,当然也少不了那位神秘的宝相大师,而警局里还有马丰和能德等着提审。但邵士贤却将李学宁作为下一个调查方向,因为在发现李学宁尸体之后,一直没有充足的时间来查这条线索,现在他就决定来弥补这个缺失。
不管是什么样的楼,只要里面发生了凶杀案,楼里大部分人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可也总会有几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会在每次经过李学宁的门口时,都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下。
邵士贤登上二楼的时候,刚好就碰到这么一个。
那是一个身材臃肿的老阿姨,手里挽着一个小包,正踮着脚尖,透过走道的窗户向屋子里看。
“你在干什么?”邵士贤问。
老阿姨像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被邵士贤吓了一跳,等她缓过神来后,样子就变得有些凶了。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问我?”
邵士贤拿出警官证:“我是警察。”
老阿姨笑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刚才不一样了:“原来是警察呀?怎么不早说呢?”
她忽然压低了些声音:“你是不是来查案的?”
“是的。”
“我有情况要报告!”
“什么情况?”
老阿姨把邵士贤拉到一边,诡诡秘秘地说:“我和你讲,这个里面……”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李学宁的屋子,“这个里面闹鬼!”
“闹鬼?”
邵士贤非但不信,而且脸上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这让老阿姨非常失望。
她加重了一些语气:“这是真的,还是我亲眼看到的呢!”
“你亲眼看到的?”
老阿姨一昂头:“当然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昨天晚上,差不多凌晨一点多。”
“你住哪里?”
“我住三楼。”老阿姨还特别提醒了一下,“刚好就在死人这家的楼上。”
“凌晨一点多你到二楼来干什么?”
“昨晚我们家老头子犯胃病,我下楼去替他买药。”
“然后你就看到了?”
“是的。”
邵士贤拿出酒瓶:“你看到什么了?”
老阿姨找到了听众,显得非常兴奋,但这个话题本身又让她心里有些发毛,尤其是当再次回忆的时候,所以她的声音也略微有些发抖:“我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有一团鬼火。”
“鬼火?”邵士贤喝了一口酒,“为什么会认为那是鬼火?”
“因为就那么一团光,还不停地动来动去,就连颜色都是绿的。”
绿色的鬼火。
邵士贤面向屋子,想象着那团鬼火出现时的样子。
老阿姨补充:“而且还有声音。”
“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的那种,就好像是李学宁还住在里面一样。”
“哦?”邵士贤看着老阿姨,“还有没有别的情况?比如说……你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最近几天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事情?”
老阿姨想了想,很肯定地说:“有!”
“具体是什么情况?”
“就在死人的前一天,楼下好像在装修。”
“装修?”
“是的。”老阿姨点头,“不过很快就装修好了。”
“很快是指多久?”
“差不多十分钟吧。”
“十分钟算什么装修?”
“就算不是装修,也是在做工程,”老阿姨辩解,“因为当时电钻就好像直接钻在我家地板上一样。”
“在哪个房间?”
“卧室。”老阿姨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看到那个装修的人了,当时我下来想吵架,但却在门口撞见了那人,他也正好从里面出来。”
“他长什么样?”
“看不到,因为他戴了一副口罩。不过身材很高大,身板很厚实。”
“你有和他说话吗?”
“没有,我和这种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当时李学宁在不在?”
“不在,就那个搞装修的一个人。”老阿姨说,“我想他应该是李学宁请来的,不然怎么会有房门钥匙?”
邵士贤点了点头,又问:“李学宁和你熟不熟?”
老阿姨摇头:“不怎么熟,不过我总觉得他不是干正经行业的人。”
“为什么?”
“他也不工作,却很有钱,而且还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找他。”
“出事那天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李学宁住的是一室一厅,三楼卧室的地板也就是二楼卧室的天花板。就在他上吊的前一天,他居然还请人在卧室的天花板上装了一样东西?
邵士贤走进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踩在李学宁上吊用的那把椅子上,对天花板进行检查。
吊死李学宁的绳子还在顶灯的臂上绑着,高度刚巧就落在邵士贤脖子的位置。
这是一根白色的粗绳,绳子靠下的部分带着一些血迹。李学宁的血,在他的身体沉沉地挂在索套里的同时,绳子就勒破了他的头颈。
门缝间忽然吹来一阵微风,绳子开始前后晃动,就像是有一只索命的鬼手在操纵着,似乎随时都会套住邵士贤的脖子。
整个天花板上除了一盏顶灯和这根绳子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李学宁究竟请人装了什么?
邵士贤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问题就出在顶灯上。
顶灯是金黄色的,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油灰,但底座上却有四个点是闪闪发亮的。
确切地说,那不是四个点,而是四颗金黄色的铆钉,铆钉和底座连接的部分还有鲜亮的金属丝翻出来。
李学宁竟在上吊的前一天请人来加固了顶灯,难道那时他已经在为自杀作准备?
邵士贤坐在李学宁的桌子前,电脑屏幕上照出了他的脸。
一个人为什么会自杀?
绝望、孤独、无助、人生失去了动力,能造成这些困扰的大多数原因无非是两个字:“钱”或“情”。
他很快就从抽屉里找到了李学宁的钱包,钱包里有五张银行卡,分别属于五家不同的银行。银行卡多并不一定就代表有钱,关键还要看卡里的数字有多少。
邵士贤当然有办法查到,只不过这需要花些时间去走一个流程,而现在要做的是尽量多地收集资料。
所以他又把屋子翻了一遍,再没有发现别的有关钱的东西,却找到了李学宁的手机,还有一本厚厚的通信录,里面记满了人的名字。
情不一定只有爱情,所以任何一个与李学宁有联系的人,都有可能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
邵士贤把找到的东西都收好,又坐回到桌子前,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刚才那个老阿姨说的鬼火是怎么回事?
从张光业的死开始,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都和鬼扯上了关系,每一处都透露着一种莫名的诡异。如果说一两件事带点闹鬼的成分还可以理解,但每件事都这样,就不能不让人产生动摇了。
难道还真的……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邵士贤走过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瘦子,他的瘦并不是一种身材上的瘦,而更像是身体里的精血都被抽干了一样。那张本来还算英俊的脸,已因为这种不健康的瘦而显得有些可怕,不仅双颊陷落,颧骨如山一般凸起,甚至就连眼白都有些枯黄。
“李哥呢?”
瘦子显然并不知道李学宁已经死了。
邵士贤下意识地觉得这个瘦子来路不正,所以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对于来路不正的人,说假话有时反而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他不在。”
瘦子有些失望:“怎么这个时候不在?他去哪了?”
邵士贤摇头:“不知道,我也等他很久了。”
瘦子有些着急:“他妈的!手机不开,人也不在家里,他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抓耳挠腮,眼珠子又转到了邵士贤的身上,“兄弟,你有没有货?”
邵士贤还是摇头:“我也是来买货的。”
瘦子似乎猴急了:“兄弟,你就别骗我了,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卖货的。多少钱?加点价也没问题,只要有货就行!”
邵士贤无奈地说:“我真的没有,不然还能到李哥这里来进?”
瘦子的眼神里竟带着羡慕:“想不到李哥现在生意做大了,已经当起了批发商,那赚头可真不小……”
瘦子的手机响了。
“喂,是豹哥?有什么事?”
“好!我马上来!”
瘦子就像是中了五百万一样高兴,连招呼都不打就飞奔下楼。
邵士贤第三次在桌前坐下。
他现在已经知道李学宁除了赌钱以外,还在做一门生意,不过做得并不大,只是处于零售商的级别。
可是这间屋子已经被警方搜查了两次,并没有发现这里有“货”这样东西的存在。
这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生意?
天上的乌云渐厚,光线越来越暗。李学宁上吊的那根绳子竟又莫名其妙地晃动起来,屋子的气氛也更加的阴森可怕。
邵士贤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摸着额头,尽力地思考着问题。
电脑屏幕不仅映出了邵士贤的脸,也映出了那根正在晃动的绳子。
突然,邵士贤竟发现屏幕映出的绳子上居然吊着一个人!
李学宁?!
他惊恐地转过身,抬头一看。
绳子是空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所谓的人影只不过是窗外的树影,经过电脑屏幕的反射,看起来就好像人一样。
一场虚惊,邵士贤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他的注意力也因此都集中到了眼前的那台电脑上。
电脑一直没有开,即使是发现李学宁尸体的那天也没人动过。它的占地虽然很小,但里面保存的信息却可以堆满整间屋子。
邵士贤想到了这一点,立刻伸出食指,按下开关。
机箱上的一个小红灯在不停地闪烁,屏幕亮了。
当红灯暂时安静下来,屏幕也显示出桌面的时候,邵士贤却惊呆了。但与其说他惊呆了,倒不如说他是因为过度兴奋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江霞在警局的拘留所已经住了几天,这让她本来就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没有血色。
一名女警正押着她,慢慢地走在通向审讯室的走廊上。
走廊又窄又长,铁门一道接着一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在经过一个拐角时,开着的窗户忽然刮来一阵风,这让江霞觉得有些冷。
她用手紧了紧衣服,又梳理了一下自己被吹乱的头发。
手腕上那副冰冷生硬的手铐,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响声。
自从上一次被邵士贤发现自己撒了谎,就再也没有人问过她的话。可是就在十分钟前,一名警察走到了她的面前。
“江霞,跟我去一次审讯室。”
这几天她一直在自责,为什么那天自己竟是如此的沉不住气,竟会上了那个姓邵的警察的当?
她的秘密是完美的,如果不是那天,别人休想知道一丁点。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透露出去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部分,重点都还埋藏在她的心里。只要咬紧牙关,谁都不能再多撬出一点来。
所以江霞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因为她深信自己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她的秘密也是绝不会被人发现的。无论今天那个姓邵的警察耍什么花样,她都不会再说错一句话。
不!是不会再说错一个字!
她甚至一边走一边在想今天邵士贤会用什么方法对付她,也在想她是怎么让邵士贤束手无策的,还在想邵士贤会露出怎样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的。
想着想着,她居然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冷笑,更是一种嘲笑,而且笑容一直保持到她在邵士贤的对面坐下。
邵士贤靠在椅背上,似乎胸有成竹。
但是江霞不在乎,她觉得这不过是一种伪装出来的架势而已。如果换成她的话,她会做得比邵士贤看起来更加的胸有成竹。
今天的审讯室和以前有些不同,房间里多了一台手提电脑,而且就放在她的面前。
“江霞。”邵士贤开口了,“我要问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江霞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要问什么?”
邵士贤哼了一声:“出事的那天晚上,你究竟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江霞冷冷地看着他:“我已经说了,我去买吃的。”
邵士贤:“到今天你都还不肯说吗?”
江霞:“我已经说了,但是你不相信,这有什么办法?”
邵士贤:“江霞,你还年轻,难道打算一辈子都在牢里?”
江霞:“哼,我犯了什么罪?难道出去买吃的也犯法?多出去一次就要判无期?”她停顿了一下,“再说了,牢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有的吃,有的住,也不用再被那些男人糟蹋。”
邵士贤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当然听说过,可我却从来都没见过。”江霞的声音提高了一下,“你有本事的话,就透一次给我看看?”
邵士贤忽然笑了:“可以,我就透一次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