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也非常新鲜。

马右石的心情就和天气一样,好得不能再好了。他推开自己工作室的门,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拖着一个深红色的拉杆箱走出屋子。

在经过大门的时候,看门老头张关顺主动和他打招呼:“今天起得很早啊?”

“还好,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外面又有生意?”

马右石立刻纠正了他:“你怎么可以说是生意?我是去帮信众祈福,顺便讲解一部佛经的。”

“哦,那应该说是行善积德。”

马右石笑着点点头:“这就对了。”

张关顺问:“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马右石:“祈福用的法器,还有十多部讲解经文要用的经书。”

张关顺:“要不要我帮你叫车?”

马右石:“车我已经叫了。”

一部出租车很快出现在寺院的门口,马右石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司机踩下油门,车子渐渐远离寺院,朝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繁华地段的高级住宅小区,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即使一套和鸽子笼差不多大小的公寓,售价都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奢侈地过上好几辈子。

汽车开进金碧辉煌的大门,穿入了一排假山和假山旁的凉亭,再经过一座小桥,慢慢停在了池塘左侧的一幢大楼前。

事主名叫张娴,就住在这幢楼的18层。

18是一个吉利的数字,通常吉利的数字也意味着更高的价钱。所以马右石在电梯里就已经断定,张家是富贵人中的富贵人。

一扇厚重的房门打开,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出现在马右石的面前。小姑娘身后那装修豪华、摆设了名贵古董的客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立刻证实了马右石的猜测。

“你好,我是佛金寺的马师父,请问张小姐在不在?”

“我就是。”张娴的笑容很甜。

“原来昨给我打电话的就是你?呵呵……真是幸会。”

张娴又笑了,让开一条路:“马师父客气了,快进来吧。”

马右石坐在一张皮质的沙发上,他的红色拉杆箱就摆在沙发旁边。

一杯茶送到了他的面前,茶盖下的茶水碧绿香浓。

“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其他的善信……”

“家里还有我的叔叔,他去替马师父买烟了。至于其他人要稍微晚点才来,因为之前还要为我家祈福,我不想让别人等太久。”

“张小姐心肠真好,你一定能得到菩萨的保佑的。不过……”马右石捋着胡须笑了起来,“与其买烟,倒不如买酒。烟味太冲,我不喜欢。但如果能得一杯佳酿,等会讲佛经将会更有韵味。”

“原来是这样的啊?那我赶紧给我叔叔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但可惜已经太晚了,叔叔刚好开门走进屋子。

叔叔是个半秃,他的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几条中华。

“叔叔,你买错了,马师父不喜欢抽烟,他喜欢喝酒。”

叔叔一脸的无辜:“啊?不是你让我去买烟的吗?”

马右石摆手,笑着说:“呵呵呵,没关系的,买了就买了吧。”

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客厅的边上有三扇门是关着的,立即用和蔼的语气指出:“张小姐,你现在最好先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让外界的新鲜空气都透进来,这样等会儿祈福的效果会更加的殊胜。”

张娴点了点头,但她只打开了其中的一扇,另外两扇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

马右石奇怪地问:“还有两扇门为什么不开?”

张娴指着其中一扇门回答:“这间屋子里有几位慕名而来见马师父的人,他们之所以躲在里面,是怕出来会吓着你。”

马右石哈哈大笑:“这怎么会呢?佛法是亲近一切众生的,我怎么可能会被想要亲近佛法的人吓着?你打开门,让他们都出来吧。”

张娴又问了一次:“马师父真的不怕吗?”

马右石摇头:“当然不怕。”

张娴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房门打开了,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但马右石竟真的好像有些怕了,他的表情僵硬,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还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但他很快就被一只从身后伸过来的手掌按了回去。

“马师父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走呢?”

说话的人居然是邵士贤,那些站在马师父周围的人都是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的警察。

“呵呵呵……邵警官,我们又碰面了!”马右石很快恢复了常态,并且爽朗地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的缘分不浅。”

“我们的缘分的确不浅。”邵士贤微笑着在马右石的对面坐了下来。

马右石捋着胡须:“怎么?你们今天都是来听我说佛法的吗?”他转头看着张娴,“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张小姐,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样我也好多带几部经书来。”

张娴并不是张娴,而是邵士贤请来帮忙的南风晴。叔叔当然也不是叔叔,而是法医裴老大。他们正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邵士贤开口。

邵士贤:“我们今天来的确是来听你说的,但却不是什么佛法。”

“不是佛法?”马右石有些奇怪,“那又是什么?”

邵士贤:“我们是来听你说说那个‘可以死而复生’的马师父的秘密的。”

马右石显得很诧异:“那天邵警官在佛金寺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将这件事情都说清楚了吗?我并没有死而复生,那只是我的徒弟王源和看门人张关顺为了骗钱而编造的谎言而已。”

邵士贤:“真是这样的吗?”

马右石点头:“当然是这样,我是修行人,怎么会打妄语?”

邵士贤靠在沙发上:“要搞清你究竟有没有打妄语,我想我们需要先回忆一下你我见面的经过。”

马右石无奈地微笑着,但并没有开口。他靠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小孙子瞎闹一样。

邵士贤:“我第一次去佛金寺的时候,见到的是你的‘鬼魂’。”

马右石:“我好端端地活着,怎么可能是什么鬼魂?”

邵士贤:“但从我当时接受到的信息来分析,好像只有‘见鬼’这一种解释。接着我碰见了你的徒弟王源,他在解释你的死亡时,用了一句‘师父他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来形容,然后第一次接触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马右石摸着胡子笑了:“虽然王源说了谎话,可是从他的用词来看,他对我还是有些敬重的。”

邵士贤:“第二次接触,是我在佛金寺外的一条小道上追你的‘鬼魂’。”

马右石的笑声中带着一些讥讽:“这话就更不着边际了,鬼怎么可能在白天出来?”

邵士贤:“我也认为这不着边际,所以我可以肯定,那天我追的是个人。”

马右石:“但是,那天我并没有去过寺院旁的小道。”

邵士贤:“你说你没有去,但我又的的确确看到了你,这个该怎么解释?”

马右石摇头:“我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邵士贤:“可惜的是,我没能追上你,却遇到了一个卖烟的小贩。那个小贩也提到了你的死亡,他说你是出车祸死的。现在就出现了第一个矛盾,王源说你‘走得很安详’,你觉得在车祸里死亡的能算是‘走得很安详’吗?”

马右石:“这我上次解释过了,那个小贩也经常说谎,而且总喜欢用一些匪夷所思的话骗钱。他的这个坏习惯根深蒂固,直到今天都没有改,所以他说的话根本没有深究的必要。”

邵士贤:“你身边喜欢说谎话的人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马右石笑了笑:“既然我要用佛法教化大众,自然什么人都会碰到了。”

邵士贤:“那个小贩不仅喜欢说谎,他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本事。”

南风晴在一边忍不住问:“什么本事?”

邵士贤:“他可以看到‘鬼’。”

南风晴:“能看到鬼?”

邵士贤点头:“是的,小贩居然能在我开口前就知道了我想问什么。他说他看到了马师父的鬼魂,而且鬼魂还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马右石的语气略微加重了一些:“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那个小贩喜欢骗人。他说他看到我的鬼魂,当然也是在骗人。”

邵士贤:“我还记得,上次我在佛金寺刚提到这个小贩,你立刻就问我‘小贩是不是不肯卖熊猫香烟’?”

马右石点头:“这没错,因为那是他惯用的伎俩了。”

邵士贤:“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马右石:“这我也说过了,因为我常去他那里买烟,顺便想教化他一下。”

邵士贤:“你为什么要去买烟?”

马右石:“当然是因为我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巴。

邵士贤冷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抽烟’?”

这个时候,马右石想说不是也不行了。

邵士贤:“而且我还记得,上次在佛金寺的时候,你说你自己‘是一杆老烟枪’。”

南风晴:“这就不对了,刚才你听到我说‘叔叔去买烟’的时候,你还对我说你不抽烟只喝酒的。”

马右石瞪了南风晴一眼,似乎是在怪她太多嘴。

邵士贤:“说话前后不搭,这就是第二个矛盾。”

马右石的语气有些硬:“邵警官,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明什么?抽烟不抽烟完全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今天想抽,明天不想抽,难道这也犯法吗?”

邵士贤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刚才讨论了一会儿抽烟的问题,让我们再回到那个小贩身上。”他拿出酒瓶喝了一口酒,“小贩在我提到你之前,就知道我在追你……”

“这你刚才已经说过了!”马右石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究竟是什么意思?”

邵士贤笑了笑:“我之所以要重复这一点,就是因为这句话很有意思。”

马右石:“哦?这句话里究竟有什么样的意思?”

邵士贤:“他为什么要说你已经死了,还说看到了你的鬼魂?”

马右石有些不耐烦了:“这个问题几分钟前我也刚刚回答过,他总喜欢用一些匪夷所思的话骗钱。”

邵士贤:“既然他的目的是要骗钱,自然是要先说点吓人的话把他的目标震慑住,对不对?”

马右石:“这是当然的,如果吓不到别人,也就骗不到钱了。”

邵士贤:“那么我的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别的匪夷所思的话都不说,偏偏要说你已经死了?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还知道我之前在追你?”

马右石:“这我怎么知道?也许他认为这样可以吓住你。”

邵士贤笑着靠在了沙发上,在场的人中有的也露出了笑容,但有的却还一脸迷糊。

南风晴就是还迷糊中的一个:“这个……你能不能再说清楚一点?”

邵士贤点了点头:“可以!”

他看着南风晴:“我们做个假设,如果现在有个小贩来到你的面前,他问你:‘你是不是在追马师父?’又对你说,‘你追的马师父其实是鬼,他已经死了。’你会不会害怕?”

南风晴摇摇头:“不会。”

邵士贤:“为什么?”

南风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追人,当然不会被这样的话吓住。就算我真的在追人,如果我追的不是马师父的话,也是不会被他吓住的。”

“这就是关键的一点!”邵士贤坐了起来,“那个小贩的目的是骗钱,可是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目标客户的弱点。每个人害怕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他却连问都不问一下,就用同一套说辞来骗,这会不会太傻了一点?”

“的确很傻。”南风晴有些懂了,她笑着点头,“真正的骗子应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当时只是问他买一包烟,他却文不对题的来和你提马师父的鬼魂,这实在很反常。”

邵士贤:“我想答案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南风晴:“那个小贩有问题!他之前一定很清楚地看到了活着的马师父,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在见到你的时候,头脑中就直接代入了刚才的思维,所以才会那样对你说。”

邵士贤:“没错,要不是我当时也有些昏头,绝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的。”

“邵警官真不亏为邵警官!不错,那天你追的人的确是我,卖烟小贩也是因为我才这么对你说的。”马右石竟忽然主动承认了,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声中还带着些许的尴尬,“至于原因……说起来真有些见不得人。我虽然是人人敬仰的马师父,但其实也俗心未退,我偷偷地在寺院外有一个相好的。那天我们正好闹了点矛盾,又恰巧碰到了邵警官。我怕你撞破我的事情,所以就只有跑了。唉,色字头上一把刀,罪过!罪过啊!”

邵士贤笑了笑:“你是不是因为外面有女人才跑的,我们等会儿再讨论。我们说完了那个小贩,接下来我想说说我最后一次在佛金寺的事情。”

马右石的表情略显惊讶:“上次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邵士贤摸着酒瓶:“因为我觉得上次发生的一些事情也非常有意思。”

马右石:“哦?什么事情会这么有意思?”

邵士贤:“比如,关于你对香烟的回答。”

马右石一言不发地靠在沙发上,等着邵士贤说下去。

邵士贤:“刚才我已经提到了,那天我一说到小贩的时候,你就问我‘小贩是不是不肯卖熊猫香烟?’。”

马右石点头:“没错。”

邵士贤:“但是,我记得我并没有说那个小贩是卖烟的,你怎么能一下就知道了呢?”

马右石笑了笑:“这个我不是已经承认了吗?那天我的确经过了那里,也看到了卖烟的小贩,还让他帮忙骗你。”

“这样的解释也算说得过去,可是……”邵士贤紧紧地盯着他,“你是怎么知道他不肯卖熊猫给我的?”

马右石:“因为我常去他那里买烟,所以知道他……”

邵士贤打断了他:“‘你常去买烟’和‘小贩不肯卖熊猫’,这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既然那个小贩连说谎骗钱的事都干,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反而不卖假烟赚钱?卖假烟不是比靠嘴上功夫空手套白狼更简单有效吗?更何况……”

他喝了一口酒,语气也加重了一些,“‘买熊猫’是我提出来的,我是个从不抽烟的人,‘熊猫’只是随便在摊子上选的一个牌子。按照你的说法,你当时应该已经跑得很远了,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刹那间作出的随机选择呢?”

马右石看着邵士贤,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微微地笑了:“当然是因为那个小贩之后告诉了我。”

邵士贤也笑了:“原来是这样。”

马右石的笑意更浓了:“本来就是这样。”

邵士贤:“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马右石:“什么问题?”

邵士贤:“你说你之所以总是去小贩那里买烟,是为了教化他?”

马右石点头:“是的。”

邵士贤:“‘教化他’的意思也就是他还未教化?”

马右石:“是的。”

邵士贤:“你不止一次地说过,那个小贩骗人的坏习惯根深蒂固,直到今天都没有悔改?”

马右石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宿世恶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邵士贤:“一个还未教化的人,也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又怎么可能主动把自己骗钱的事情告诉给一个想要教化他的人听呢?”

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就好像不肯弃恶的小偷绝不会告诉警察自己偷了东西一样。

马右石立刻显得有些局促,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南风晴好奇地问:“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

邵士贤微笑地看着马右石:“这说明马右石当时就在现场,他亲耳听到了我说我要买熊猫烟的话。”

南风晴不理解了:“可当时在场的只有你和小贩两个人呀?”

邵士贤:“不错,那天只有我和小贩两个人。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今天那个卖烟小贩应该就坐在这里。”

南风晴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是说马右石……”

邵士贤点点头:“是的,马右石就是卖烟小贩,卖烟小贩就是马右石!”

“哈哈哈哈……”马右石大笑了起来,“这话实在太有趣了,我一个老头怎么可能变成卖烟小贩呢?”

邵士贤也笑了:“这的确是个问题,本来我一直都没想通,但却有一个人提醒了我。”

马右石还在笑:“究竟是谁提醒了你。”

邵士贤:“你知不知道好味道饭店?”

马右石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邵士贤:“我在好味道饭店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有个很响亮的外号‘青龙’,据他说曾经有一个长胡子的老头去他们那里赌钱。”

马右石大笑的嘴慢慢闭上了,额头上还渗出了冷汗。

邵士贤把酒瓶放在茶几上:“怎么样?马右石,你到现在还不承认你就是那个小贩吗?或者……我应该叫你马丰才对。”

马右石的神色一暗,慢慢垂下了头。

南风晴:“等……等一下,你们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头变中年的问题该怎么解释?马右石怎么又变成了马丰?”

邵士贤:“老头变中年其实很简单,你有没有听说过‘易容术’?”

南风晴几乎昏倒:“不是吧?易容术是武侠小说里虚构出来的东西,你怎么能……”

邵士贤:“不错,易容术的确是武侠小说里常会提到的东西,但它却并非完全虚构的。而且它还有一个更现代化的名字:舞台化妆。”

南风晴:“舞台化妆?”

邵士贤:“这种化妆技术在舞台和影视里运用得很频繁。它可以简单地把人变老变少,变男变女。如果再配合上表演的话,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南风晴点点头:“这倒是,现在很多演员就喜欢挑战什么从十八岁演到八十岁的大戏,如果不是化妆,怎么都不可能演下去。”

邵士贤转过头看着马右石:“马丰,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曾经是话剧团的演员。但却因为赌博被拘留,团里也因此将你除名。你走投无路,就用以前学到的化妆技术和自己的演技,干起了‘假扮高人,骗信众钱财’的勾当,对不对?”

马右石的头垂得更低了。

邵士贤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但当我想到了舞台化妆这一点后,终于明白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你的表情。一张经过深度化妆的脸,表情始终是不自然的,何况你的化妆技术也没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第三扇关着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披金丝边袈裟的和尚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马施主,过往种种罪过已经铸成,苦海无边,你现在只有回头是岸了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悠远,似乎能直透人的内心。他的头上,竟隐约环绕着一团柔和的光。

邵士贤看着这个和尚,忽然怒喝:“能德,你不要说得好像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一样!如果不是你为了中饱私囊,马丰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势?”

能德一脸的惶恐,他头上的光也只不过是太阳光的反射:“是是是……这件事情老衲我也的确有错。老衲我不敢动寺里的香油钱,就只好找个外人来卖点佛具、做点法事赚钱了。但老衲我已经将和马丰联合起来骗的钱都上交了,而且这也就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钱的数字也不大,我应该……我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马丰叹了一口气,慢慢伸出手,将脸上的胡子撕下来,擦去了老人斑和皱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他将化妆用具放在茶几上,就连声音都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邵警官的确厉害,你讲的几乎都是事实。其实那天我正被好味道的打手在追,因为我欠了他们几万块钱,一下子还不出来。在经过你车子的时候看到了你,我就知道事情不妙。被打手追上了,最多受点皮外伤。但如果被你知道我赌钱的事情,那我在佛金寺的名气就坏了,财路也断了。”

邵士贤:“所以你就没命似的逃跑?”

马丰哼了一声:“我经常被赌场的人追的,所以跑得一向很快。但那天我已经跑了不少路,体力消耗得太大。我知道不容易甩掉你,所以只好想点花招来对付你了。”

邵士贤:“你的花招就是卖烟?”

马丰点头:“是的。”

邵士贤:“那个卖烟的摊子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你随身带着的吧?”

马丰:“那次也真巧,就在佛金寺围墙转弯的地方,有个卖烟的在那里摆摊,他又正好是我的朋友。我就给了他一点钱,让他把摊子借给我一会儿。我坐下后立刻把妆都抹掉,再戴上一顶帽子。”

邵士贤:“怪不得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脸上黑糊糊的,我想那应该是化妆用的油墨?”

马丰:“油墨本来就不容易擦干净,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你很快就来了,我并不想和你搭话,但想不到你竟然主动来买烟。我那朋友卖的烟都在他的身上,摊子里摆的不过都是香烟壳而已。他人已经走了,我怎么可能有熊猫烟卖给你?所以那天不管你选什么牌子的香烟,得到的答案都会是一样的。”

邵士贤:“为了打发我走,于是你就编了一套谎话骗我?”

马丰:“除了这个以外,我还有什么办法?我和王源经常配合玩的把戏就是装鬼,所以我就添油加醋说了出来。可惜我说过了头,反而让你抓到了把柄。”

邵士贤:“看门老头张关顺呢?他在你们的游戏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马丰:“他不过是个局外人。”

邵士贤:“局外人?”

马丰:“他基本不清楚我们在做什么,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会帮一下腔。”

邵士贤:“比如在我第一次要走的时候叫住我,然后告诉我刚才看到的是鬼?”

马丰:“是的。”

邵士贤:“你让他说这么奇怪的话,他从来没问过原因吗?”

马丰:“他当然问过,但我和他说我这是在用金刚法点化信众,他是在帮着做功德,张关顺就不再怀疑了。”

邵士贤点了点头:“到现在为止,大部分事情都已经清楚了。”

马丰靠在了沙发上,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邵警官,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罪,至于让你这样大动干戈的吗?不仅事先调查了我的底细,还让人假扮信众骗我出来,甚至特别租了这么好的房子,埋伏下这么多人,是不是也搞得太夸张了?”

邵士贤笑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让我看了一出撞鬼的好戏。我抓你的时候,怎么能亏待了你呢?”

马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哼,我早就研究过了,我这连诈骗的罪名都算不上,而且金额也不到数,大不了就是进去拘留几天。就算加上我赌博的罪,最多半个月就得放我出来。”

邵士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哦?你认为你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马丰:“不是这么简单,还能怎么样?”

邵士贤:“你和那宗谋杀案的关系,你又怎么解释?”

马丰似乎被吓了一跳:“什么?谋……谋杀案?我怎么会和谋杀案扯上关系?”

能德脸上的肉都在跳:“哎哟喂!马丰,我和你在一起只是骗点小钱,你杀人的事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啊!”

马丰对着能德大叫:“放屁,你这秃驴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邵士贤:“就在前几天,信岚桥29号内死了一个老头。”

马丰:“信岚桥?什么信岚桥?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方。”

邵士贤不理他,继续说:“那个老头本来只是一具无名尸体,但经过我们的调查,终于有了结果。”

就在昨天邵士贤打算追问宝相大师的时候,警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方秀兰所说的“常客”已经被找到了。据那个嫖客说,死者的名字叫张鹤,开了一家电器维修铺。那次他请张鹤帮忙修电视机,才互相认识的。

马丰:“那又怎么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邵士贤:“你知不知道张鹤长得像谁?”

马丰:“像谁?”

邵士贤:“马右石。”

马丰似乎是吓了一跳:“什么……他长得像马右石?这怎么可能……”

邵士贤:“好味道的青龙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之所以会认出你,就是因为看到了我皮夹里的照片。而那张照片,就是死者张鹤的。你们之间唯一的区别是胡子的长短,我能想通你的秘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

马丰浑身都是冷汗:“这只是巧合!真的,只是巧合!”

邵士贤:“巧合?哼,怎么个巧法?”

马丰:“当时我和能德商量怎么骗钱的时候,他就给我出主意,让我假扮个佛法精深的高人,先由他出面为我打响名气,然后就用这个高人的身份去骗人买东西、或者做法事之类的,赚到的钱大家平分。”

能德立刻喊冤:“哎哟喂……马丰,这个馊主意怎么就变成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呢?这是大家商量出来的结果,属于集体的智慧,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而已啊!”

马丰怒骂:“你他妈的少放屁,这个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是谁!”

能德低下头,还在哆哆嗦嗦地说不是他。

马丰继续说:“接下来我们商量该怎么扮高人,想了几种办法都觉得不满意。后来我在外面吃饭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老头,那个老头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而且他的脸部轮廓和我很像。我回去后就按照老头的样子装扮了一下,但能德说还缺了点神韵,他建议我把胡子弄得长一点……”

能德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啊?!怎么又是我?”

马丰怒目相对:“当时你说这话的时候王源也在场,你还想抵赖?!”

能德一脸委屈,又低下了他的光头。

邵士贤:“等你把胡子加长之后,就变成了马右石的样子?”

马丰点头:“是的,这样装扮之后,再加上我的演技和变声方法的配合,立刻有不少信众来找我办事。我渐渐攒了点钱,很快又忍不住手痒了。但因为之前已经在很多场子欠了钱,我又不想还,于是就乔装打扮了再去。有时候懒得换行头了,就直接用马右石的样子去赌。马右石的原型就是我看到的那个老头,如果那个死了的张鹤和马右石很像的话,说不定就是那天我看到的那个人。”

邵士贤冷冷地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是不是这样还需要我们调查之后才能知道。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委屈去局里住几天。当然还有能德,你也脱不了关系。”

马丰大叫:“冤枉,张鹤的死和我无关!”

能德也叫了起来:“老衲我可什么都没做过,你怎么能……”

突然,一个女声的尖叫盖过了两个人的高音。

邵士贤转头看着南风晴,带着一些怒气问:“你叫什么?”

南风晴手指着马丰随身带来的拉杆箱:“血……那里有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拉杆箱,箱底果然有一摊血迹,并且已经慢慢渗透到了地毯中。

邵士贤:“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马丰:“是……是一些法器和经书。”

邵士贤喝道:“打开箱子!”

马丰紧张地掏出钥匙,拨动了密码。啪的一响,箱盖打开了。

一具男尸蜷缩在箱子内,紫黑色的血是从他的嘴边流出来的。

“王源!”马丰第一个喊了起来。

邵士贤走过去一看,死者的确是他曾经见过的王源。

马丰:“这……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说不知道已经太晚了,在裴老大做了初步的尸检后,尸体、马丰和能德都被带回了公安局。

房间里只剩下邵士贤、裴老大和南风晴三个人。

邵士贤:“王源的死因是什么?”

裴老大:“中毒。”

邵士贤:“中的什么毒?”

裴老大:“这要在实验室里做过尸检才知道。”

邵士贤:“死亡时间?”

裴老大:“昨晚五点至深夜十点之间。”

邵士贤:“有没有外伤?”

裴老大:“暂时没有发现。”

邵士贤点了点头,摸着酒瓶不再说话。

裴老大:“你觉得马丰有嫌疑?”

邵士贤:“我反倒觉得他的嫌疑不大。”

裴老大:“这话怎么说?”

邵士贤:“谁会笨到杀人后装在箱子,然后拖出来满大街跑?况且今天他以为自己是来做法事讲佛经的,更不可能随身带着一具尸体。”

裴老大:“有道理。”

南风晴自从发现了尸体,就一直脸色惨白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邵士贤安慰她:“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第一次看到尸体都是这样的,要是撑不住的话就先回去吧。”

南风晴摇头:“不是……”

邵士贤:“那是怎么?”

南风晴看着他,眼睛中满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你昨晚听广播了吗?”

邵士贤:“没有。”

裴老大也紧张了起来:“怎么?难道又是……”

南风晴点点头:“是的,昨晚广播里说的故事的标题就是《箱子里的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