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之声电台的直播室在十九楼。

那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一块厚约十厘米但却异常坚固的有机玻璃墙把它分成了两个部分。里面一半是主持间,外面一半是监控台。

南风晴和方水乔坐在主持间里,头上戴着耳麦。周麟和另外一个小姑娘正在监控台,做着最后的调试。

今天是南风晴参与的心理访谈节目的第一期,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不到三分钟。

一想到自己的声音可以被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人听到,南风晴就觉得非常兴奋。但当想到自己的任何一点小错误同样会被这么多人笑话的时候,她又觉得有些紧张。

方水乔在台面下拍了拍南风晴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别紧张,就好像平时聊天那样就行。”

“好,我……我尽量吧。”

周麟举起手,示意直播就要开始。

南风晴注意到自己头顶有三盏信号灯依次亮起,当三盏全亮的同时,方水乔甜美的声音在耳机内响了起来。

“各位听众朋友们你们好,欢迎收听《欢乐大访谈》节目,我是你们喜欢的主持人秘语。神秘的秘,话语的语。今天我们要谈的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人的心理。人的内心世界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它虚无缥缈、不可捉摸,但它却可以左右一个人的一生。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一位专业人士,执业多年的心理医生南风晴小姐,来和我们一起探讨这个话题。”

“Hello,大家好,我是南风晴。”

就在三秒前,南风晴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本来以为铁定要出丑了。但想不到真轮到她时,居然可以这样平稳地把第一句话说出来,她都忍不住有点佩服起自己了。

“那么,你先介绍一下你自己的情况吧?”方水乔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俏皮,“当然了,我是指心理学方面的,你可不要把身高、年龄、三围、体重都给报出来哦!”

“呵呵呵……这怎么会呢?”南风晴笑了起来,“我是在英国读的大学,先后拿到了心理学的学士和硕士学位。读书的时候一直跟随Dr.Alan Stringer从事临床心理学的研究,回国后自己开了一间心理诊所,至今已经处理了近千的病例。”

“好厉害,果然是一位资深人士!这里顺便透露给大家一个小秘密,南风小姐虽然有这么多的成就,但她本人的年龄却一点也不大。她简直就是一个女神童,她拿到硕士学位的时候,和她同年龄的人大概刚刚在大学读两年级。”

“没有啦,我也没这么厉害,只是读书考试比较拿手而已。”

直播节目说一段,放一段音乐,给南风晴休息调整的时间很多。后半节是听众来电咨询心理问题,她应对得更是游刃有余。

两小时后,周麟的办公室。

一瓶扎着彩缎的香槟正躺在一盏精致的酒托内,四周铺满了冰块。

周麟拿起香槟,拔出软木塞。

“啵”的一声,开瓶声清脆而响亮。

淡绿透明的液体被倒进了三个玻璃杯内,一杯递给南风晴,一杯递给方水乔。

周麟举起自己的杯子,声音愉悦:“为我们这期节目的成功,干杯!”

“干杯!”

香槟经过冰镇,入口清冽香甜。

方水乔放下酒杯:“南风晴你刚才的表现真是太好了,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做电台直播。”

南风晴笑着说:“那都是你带得好,我就跟在你后面讲,一点也不吃力。”

方水乔:“我倒觉得你是天生会做主持的人,很懂得控制节目的气氛和节奏。”

周麟:“你们这样互相夸奖,就一点都不会觉得脸红吗?”

南风晴和方水乔没有脸红,她们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周麟也笑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从刚才抽样调查的结果来看,这期节目的收听率很高,而听众的满意度更是达到了84.3%。”

方水乔惊呼:“84.3%?真有这么高?!”

周麟:“当然,我们三个人是黄金组合,实力绝不容忽视。”

方水乔:“要是张思明和刘康知道了这个数字,可能他们都要去撞墙了。”

南风晴问:“张思明和刘康是什么人?”

方水乔惊讶地看着南风晴:“你平时都不听欢乐台的广播吗?”

南风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听得不怎么多。”

方水乔:“欢乐台有三大钻石节目制作人,分别是周麟、张思明和刘康。电台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可以说都是他们的功劳。不过他们都是自我很强的偏执狂,各自做节目的风格与理念又都完全不同。所以无论是表面上、还是暗地里的竞争都很激烈,而且经常还会互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尤其是当着周麟的面,于是悄悄地闭上了嘴巴。

周麟却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没什么,有竞争才有进步。如果大家都是无能之辈,欢乐台还能有今天?现在电台制作的节目一个比一个好,听众数量越来越多。对于我们个人来说,汽车、别墅、地位、金钱,什么都不缺。这完全是双赢的局面,也是良性竞争的结果,不是很好吗?”

他喝了一口香槟,继续说:“其实方水乔讲的也没错,只有自我很强的偏执狂才能做出好节目。因为这样的人棱角分明,能够直接震撼到人的内心深处。过于圆滑的性格,看上去好像什么都好,其实也等于什么都不好。”

南风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不得不承认周麟说的是对的。

上天在创造人的时候,赋予每个人的能力都是同样的多,就好像大家都有眼睛、鼻子、耳朵一样。但之所以每个人又都不一样,就在于这些能力的分配方式是不同的。

平均分配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各个方面都平平庸庸,没有一点突出的地方。假如把能力都集中在一点,就可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大能量。不过在有着某种极端强势的同时,也必然会有着某种极端弱势的存在。

方水乔:“听说刘康最近也打算推出一个新节目?”

周麟看了她一眼:“你是说《娱乐拼拼拼》?”

方水乔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个。”

周麟:“我看过那个节目的策划案,它并没有想象中吸引人,所以根本不可能获得成功。”

方水乔:“不过其他几位制作人却认为……”

周麟打断了她的话:“你等会儿是还有一档音乐类的节目吗?还不赶快去作准备?”

方水乔脸色暗淡了下去:“哦!对对对,我该去选音乐专辑了。”

她放下酒杯,起身离开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了周麟和南风晴两个人。

周麟关好门后,不仅倒掉了三个杯子里的香槟,还把方水乔用过的杯子直接被丢进了垃圾桶。

他发现了南风晴惊异的表情,笑着解释:“我很懒,从来就不洗杯子。”

办公室的一角摆着一排红木做的柜子,柜门后是一个用橡木板隔出来的酒架。所有的橡木板都是斜角四十五度放置的,与其他木板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好像蜂窝一样的架子。

每一格中都放着一瓶酒,周麟现在伸手去拿的,就是摆在最上面的那一瓶。

那瓶酒不大,甚至还有点小,样子也不怎么起眼,黑黑的液体在同样黑黑的酒瓶里晃动。但是瓶子上那古朴的装饰,以及贴在瓶身的那同样古朴的标签,却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那是一种藐视一切的王者之气,就同它所摆放的位置一样,高高在上。

“这瓶酒有着三百八十六年的历史,是在我游历欧洲的时候,从一位法国贵族的手里买来的。”周麟的脸上浮现出自豪的表情,“它是那位贵族三个酒窖中最好的一件藏品,据说这个世界上还没启封的只有十六瓶。他本来打算把它作为传家宝,一代一代留传下去的。”

南风晴:“既然这样,他怎么还肯卖给你?”

周麟:“因为我出了十倍的价钱。”

南风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十倍?!”

周麟对南风晴的反应感到很满意,他笑了笑:“我认为它值这个价,只要我认为值得做的事情,我就会去做。”

随着一声沉闷的开瓶声,世上同样还没启封的酒,只剩下十五瓶了。

南风晴觉得有些惋惜,像这样难得的传世珍品,真不该就这样草率地打开。

周麟却好像毫不在乎,他又拿出两个新酒杯,把它们先后斟满。

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立刻飘满了整间房间,即使是滴酒不沾的人,都知道这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

南风晴:“真是好酒。”

周麟:“好酒就要与好的人分享。”

南风晴:“可是方水乔还没走的时候,你怎么没有……”

一杯酒送到了她的手里。

周麟:“我说过,好酒就要与好的人分享。”

他和方水乔已经工作搭档了好几年,和南风晴见面才不过两次。但南风晴已经是“好的人”,方水乔却还不是。

莫非,周麟是在暗示着什么?

南风晴不愿自己想得太多,但她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周麟优雅地举起酒杯:“如果我已经结婚了,这瓶酒就应该与我的妻子一起分享。”

“如果已经结婚”的意思就是还没有结婚,结婚了就应该与妻子一起分享,既然现在还没结婚,那分享的对象又应该是什么身份?

南风晴已经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了,更何况周麟还坐到了她的身边。

南风晴稍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你……你还没结婚?”

周麟摇头:“没有。”

南风晴:“为什么不找一个伴呢?”

周麟看着南风晴:“因为我一直没有碰上值得我追求的人。”

他的眼神深邃而幽静,隐约带着一种诱惑,就好像是在对南风晴说:“你就是值得我追求的人。”

南风晴有些不安了,她放下酒杯:“嗯……原来是这样啊?对了,我还有……我还有个病人,我想……我该走了。”

周麟的语气温和:“现在已经快四点了,你还要回诊所?不如让那个病人明天再来吧?别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人活着不只是为了事业,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做。”

南风晴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个不行,我和别人约好的,怎么可以失约?”

“就一次而已,没关系的。”周麟也站起来,“而且我已经在法式餐厅订了位置,专门为你庆祝第一次直播节目,难道你就忍心失我的约吗?”

南风晴已经有些慌了:“不用这么麻烦,我真的还有事……”

周麟:“怎么会麻烦呢?如果你说不出口,不如把那个人的手机号给我,我来帮你推掉他?”

他竟真的伸出手来拿南风晴的手机,这一举动把南风晴吓了一跳。

南风晴:“这个不行……”

忽然,手机响了。

南风晴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暂时摆脱了周麟的纠缠:“喂!是你呀?什么,你就在楼下?好的,我马上下来。”

周麟的脸上闪出了一丝不快:“有人来接你?”

南风晴点头:“是的。”

周麟:“就是你的病人?”

南风晴:“是的,而且你也见过他。”

周麟:“我也见过?”

南风晴:“就是上次来的那位姓邵的警察。”

周麟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变回了那位优雅谦和的绅士,礼貌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看来我们的大餐只有下一次再去了。”

邵士贤的绿色吉普车就停在楼下。

南风晴上车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刚才吓死我了。”

邵士贤递给她一包薯条,笑着说:“就因为那个周麟?”

南风晴:“不因为他还因为什么?”

邵士贤:“人家给你喝三百多年的酒,请你吃法国大餐,而且付钱的又不是你,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南风晴:“我只怕吃过这些东西后,我就要被他吃掉了!”

邵士贤笑着说:“有这么严重?”

南风晴:“怎么没有这么严重?你刚才不都听着的吗?”

南风晴当然没有和邵士贤约好,只不过在方水乔离开的时候,她忽然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按照上次去佛金寺的方法,悄悄在口袋里拨通了邵士贤的手机。邵士贤不仅听到了她和周麟的对话,还在最紧要关头替她解了围。

邵士贤有些得意:“你现在还觉不觉得我在针对周麟?”

南风晴连摇头:“不觉得了,一点都不觉得了!”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车刚巧就停在这里。”

邵士贤:“不是我刚巧停在这里,而是正好从这里经过。”

南风晴:“你有事要做?”

邵士贤点了点头:“今天早晨死了两个人。”

南风晴:“啊?又死人了?”

邵士贤:“要一个人死掉其实并不难,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南风晴:“你这话说得也太冷漠了吧?”

邵士贤:“不是我冷漠,这本来就是事实。既然人已经死了,就算话说得再热情洋溢也没用。现在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把凶杀找出来,还死者一个公道。”

南风晴:“是谋杀?”

邵士贤:“第一个肯定是,另外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意外。”

南风晴:“意外?我记得前两天那个出租车司机的死也是意外?”

邵士贤:“是的。”

南风晴:“最近意外死亡的人好像也太多了点,总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你也这样认为?”邵士贤看了看南风晴,“不过从手头的线索来看,是意外的可能性占多数。”

南风晴:“既然你要查案,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就在前面放我下来吧?”

邵士贤:“查案也是需要吃饭休息的。”

南风晴笑了笑:“你晚上准备吃什么?”

邵士贤:“我家附近的大排档。”

南风晴:“好啊,这次换我请你吃。”

那家大排档虽然有些简陋,搭起来的凉棚还有三个破洞,但是炒出来的菜却是绝对的一流。老板是宁波象山人,专门从家乡进了许多新鲜的海味,直接用水汆熟,配上姜葱熬的汁,还有他的独门蘸酱,味道真是没得说。

一顿饭、两个人、三只蟹、四碟菜,当然还有无数的欢声笑语。

他们从排档里走出来,太阳的余光已经收尽。

邵士贤要送南风晴回家,南风晴却说:“既然都到这里了,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我家太乱。”

“不要紧,我就坐一会儿”

打开房门,邵士贤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的家就好像垃圾桶一样。不仅乱,还到处都是灰。

但南风晴却并不介意,反而主动帮他收拾起了屋子。

邵士贤的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就好像是一个在外面漂泊无依的浪子多年后回到了家,发现家里竟还有个人在帮他操持一样。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瞬而过。

家虽然是他的家,但南风晴却不是他的人。

邵士贤忽然觉得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也的确该找一个人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家里整洁如新的时候,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强烈。

南风晴忙到八点才离开,是邵士贤开车送她回去的。

就在邵士贤回程的路上,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打电话来的竟然是那个便利店的店员李一田。

“喂,邵警官,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关于你店里的事情?”

“是的。”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两人在一间快餐店碰了面。

邵士贤将一杯可乐放在李一田的面前,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一田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依旧沉浸在那件怪事的阴影之中,过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只是这件事情也实在太奇怪了,所以我一直犹豫,到底该不该讲出来……”

邵士贤:“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先说来听听。”

李一田叹了一口气:“出事之前我正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放的是《午夜诡话》,这是一个在深夜说鬼故事的广播。就在那天晚上,节目里说了一个水鬼买东西的鬼故事。”

邵士贤:“水鬼买东西?”

李一田拿可乐的手都有些抖了:“是的,大意是说一个人在半夜淹死后,他的尸体又从河里爬了起来,然后去一家便利店买东西。死尸在店里走来走去,最后选了一块巧克力,在付钱的时候……”

邵士贤:“在付钱的时候怎么样?”

李一田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死尸在付钱的时候拿出来的是冥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