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古寺。
半抹残阳,一曲佛音。
汽车停得很远,但角度却选得非常好。既可以观察到佛金寺的小门,又不会引起看门老头的注意。
南风晴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至少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不相信有鬼,并不代表对灵异的事情就失去了好奇心。所以她跟着一起来了,当然也答应了邵士贤的要求。
邵士贤坐在车子里,南风晴已经下车向佛金寺的方向走去,他们之间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具体方法是一个拨通的电话。
电话是邵士贤打的,当南风晴接起来后,他就开启免提,并把手机放在了仪表盘上。南风晴的手机就挂在她的胸前,耳朵里塞着电话耳机。这样不仅邵士贤可以听到南风晴和别人的一切对话,南风晴也可以得到邵士贤的行动指示。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当特工,刺激之中还带着一丝小小的危险,南风晴越想越觉得有趣,步子也轻松了起来。
“请问,马师父在吗?”南风晴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
“马师父?哈哈……”看门老头的笑声还是那么的猥琐,“庙里这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个马师父?你不如自己去找找?”
邵士贤远远地看到南风晴走进小门,嘴巴立刻张得好像塞满了胡桃一样大:“啊?你就这样进去了?”
南风晴小声回答邵士贤:“是啊,我就这样进去了。”
邵士贤:“他没问你买门票?”
南风晴:“没有。”
邵士贤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个色老头,我去就要门票,你去却不要。”
南风晴笑了起来:“呵呵,这点小事你还计较?下面我该干什么?”
邵士贤:“烧柱香,戏总要演得像一点。”
三柱香被插在了香炉里,清色的香烟盘旋而起,但很快就随风而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风晴就好像普通香客那样,随意地在寺中闲逛。转了一圈后,依照邵士贤的指点,循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慢慢来到“马右石佛教工作室”的门口。
工作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南风晴将房间内的装饰转述给邵士贤听,和他第二次所见的一模一样。
一个穿着海青的男人看到了南风晴,飘然而出:“这位女施主,你有什么事吗?”
“请问马师父在不在?”
“马师父?”男人的神色暗淡了下去,“他三天前就圆寂了。”
南风晴惊讶地说:“马师父已经圆寂了?!这……唉……”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无限的伤感,又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连邵士贤都笑了,谁都想不到,原来这个南风晴还挺会演戏的。
男人果然相信了她的话,非常关心地问:“你曾经来找过我师父?”
南风晴:“是的,当时我事事不顺,所以到马师父这里求了一道平安符,回去之后情况果然好了很多。”
男人:“那你今天来……”
南风晴:“我今天来是想再请一尊佛像回去供的,因为我记得马师父曾经说过,如果能每天烧香礼佛,我的运气会变得越来越好。”
“的确是这样,请一尊佛像的功德是相当殊胜的。”男人的语气立刻热了起来,“虽然我师父不在了,但这件事情我一样也可以替你办好,我们到屋里慢慢地谈。”
除了语气以外,这段话的所有内容都是邵士贤教的,可是他现在反而没有兴趣再继续听下去。因为最关键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那个披着海青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说谎。
邵士贤忍不住又拿出了酒瓶,慢慢拧开瓶盖,难道今天自己真的见鬼了?
就在他仰头喝酒的一刹那,那个本该已经是一具尸体的马师父竟突然出现在挡风玻璃前。他的面部表情极度扭曲,比死了的张光业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邵士贤的胆子再大上十倍,都会被这意料之外的景象给吓上一跳。含在嘴里的那半口酒,也因为惊骇而被呛进了气管里。
当他止住剧烈的咳嗽的时候,马师父也已不见了。
邵士贤立刻跳出汽车,向左侧一条小路窜了过去,因为马师父最后就是消失在这个路口的。
小路非常僻静,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它的左边是佛金寺的围墙,右边是一条宽约五米的小河。除了跳河以外,再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岔路。
邵士贤酒喝得越多,神志就越清醒,身体的协调性也就越好。况且他还是一个有着十多年办案经验的职业警察,体能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所以他跑得不算慢,而且一口气跑出去的距离即使是十八岁的小伙子都未必能做得到。
但他还是没能追上马师父,或者说连马师父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一个年逾古稀的糟老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速度?
他觉得再这样继续跑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于是放缓了脚步,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前方十多米的地方,有一个席地而坐的卖烟小贩。
一个浅浅的纸盒放在他面前的地上,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香烟壳。但壳子里并没有装一支烟,因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直到真有人要买烟了,小贩才会从口袋里把真烟掏出来。
烟酒不分家,但邵士贤却是个例外。他只喝酒,不抽烟。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朝那卖烟的小贩走了过去,而且还递过去一张一百元。
“给我来包……嗯……来包熊猫。”
小贩抬起头,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上戴的帽子压得很低,脸上还留着一些油灰。
他看了邵士贤一眼,油腔滑调地说:“朋友,我看你不是真要买烟,而是来问我话的吧?”
邵士贤被说中了心事,脸上却在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买烟的?”
小贩:“因为没人会来找摆地摊的买熊猫。”
邵士贤:“为什么?”
小贩:“熊猫是高档烟,地摊卖出去的熊猫,基本都是假货。”
邵士贤笑了笑:“说自己卖的是假烟的,你倒是第一个,你不想做生意了?”
小贩也笑了:“做生意是为了钱,我不卖烟,还可以靠回答别人的问题来赚钱。”
邵士贤皱了皱眉头:“回答别人的问题,你也要收钱?”
“当然要了,现在是知识经济,知识就等于钱。而且……”小贩忽然收起了油滑的腔调,声音也变得有些神秘,“我还知道你想问什么。”
邵士贤哼了一声:“我想问什么?”
小贩:“你想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留着长长的胡子的老头。”
邵士贤立刻警觉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小贩看了看邵士贤,又看了看那张一百块,然后咧嘴笑了笑。
邵士贤将钱丢给了他:“快说!那个老头去哪里了!”
小贩慢慢悠悠地收起钱:“你是找不到他的,因为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邵士贤连揍人的心都有了,但他还是强忍住怒气:“你说那个老头消失不见了?”
小贩:“对,而且就在我的眼前。”
邵士贤:“你以为这老头是神仙,能腾云驾雾?”
小贩:“他不是神仙,也不会腾云驾雾。”
邵士贤:“那他是什么?”
小贩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恐惧:“他是鬼,而且才死了三天!”
又是鬼,邵士贤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字了。
夕阳的余晖渐渐收拢,四周已昏暗了下来。
邵士贤在小贩的身边坐下,突然伸出右手抓住了小贩的手腕。
小贩立即觉得腕上好像被套了一块生铁一样,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不由紧张地看着邵士贤:“你……你想干什么?!”
邵士贤:“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你把话说清楚。”
小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邵士贤:“只要是你还没说的,我都想知道。”
小贩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的钱真不好赚。”
邵士贤冷冷地说:“赚钱本来就不容易。”
小贩:“可我知道的也不多。”
邵士贤:“少废话!”
小贩又叹了一口气:“那个老头我以前见过,他是佛金寺的马师父,全名叫马右石,曾经还来我的摊子买过烟。”
邵士贤:“他是和尚?”
小贩:“他不是和尚,而是一位很有修行的老居士,十几年来帮寺里做了很多事。他的佛法修为很高,经常给别的居士说经讲法。时间一长,就得到了大家的拥戴。因为马师父曾经发愿要整理残缺的佛经,所以佛金寺的主持能德大和尚专门让出一间屋子给他。”
邵士贤:“也就是那间马右石佛教工作室?”
小贩:“是的,就是那间工作室。”
邵士贤点了点头:“他平时只是在那里整理经文?”
小贩:“除了整理经文以外,还帮很多信众解决些问题,比如替人家安置佛像,或者看看风水什么的。”
邵士贤:“他会的东西还真多。”
小贩:“那是当然了,马师父几乎什么都懂。”
邵士贤:“既然这样,他死了怎么没去那个什么九品莲台,而是做了鬼?”
天已经全黑了,一阵冷风袭过,让人既觉得有些阴森,又有些凄凉。
小贩:“那全是因为一场事故。”
邵士贤:“事故?”
小贩:“一场车祸,马师父是在车祸里死的。要去净土,必须在死时一念不生,持续不断地念诵南无阿弥陀佛。但是马师父碰到的是突如其来的横祸,根本没有一点准备。第二天在佛金寺举行火化的时候,能德大和尚开示说,马师父其实早就预料到了那次灾祸,他是本着一片坦然去应劫的。目的是化解一段延续三世的仇恨,之后他就会乘愿再来,继续普度众生。”
邵士贤:“这场车祸就发生在三天之前?”
小贩:“是的。”
邵士贤:“你刚才说你也看到了马师父?”
小贩叹了一口气:“马师父的打扮还和以前一样,但他没有脚,是飘过来的。虽然我知道他是个有修行的人,可还是被吓了一跳,再一看他就消失不见了。没过多少时间,你就出现了,还装模作样地和我买烟。我就知道你也和我一样,都看见了马师父的鬼魂,自然也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小贩的话几乎找不出一点破绽,邵士贤渐渐松开了他的手腕,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夜,已经很深了。
挂在墙上的钟是蓝色的,时针刚巧走到了十一点的位置。
南风晴洗过了澡,披着白色的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清爽的香气,既有她本身的体香,也混合着乳液的味道。胸部随着脚步有韵律地颤动着,一截犹如玉脂般的小腿从浴袍中露了出来。在双腿的交替中,还能隐约向上看到更多的部分,更多平时看不到的部分。
视觉的诱惑,气味的勾引,无论谁在这种环境下,都会很难克制自己的。纸醉金迷的都市,男男女女之间的故事,不都是这样发生的吗?
但可惜的是,这里是南风晴的私人公寓,房间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欣赏到这样的美丽。
南风晴还不想睡,她走到一张椭圆形的书桌前坐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选择播放了一段里面的录音。
“你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就像羽毛一样。好,你慢慢地向前走过去,打开门。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个声音,是南风晴的。
“我……我趴在地上……”
这个声音,是邵士贤的。
南风晴:“你有什么感觉吗?”
邵士贤:“火,很大的火,很热。”
南风晴:“周围在着火?”
邵士贤:“是的。”
南风晴用她那悦耳的声音慢慢引导着他:“好,你现在站起来,看看你眼前有什么。”
邵士贤:“有一间小屋子。”
南风晴:“什么样的小屋子?”
邵士贤:“老式的那种平房,可奇怪的是……火已经没了。”
南风晴:“你怎么知道火没了?”
邵士贤:“因为……因为周围不热了。等一等,火!又着火了!”
南风晴:“哪里着火了?”
邵士贤:“小屋子着火了!而且,里面还有人!”
南风晴:“为什么说里面还有人?”
邵士贤:“我听到了有人在里面惨叫,我要去救人!”
南风晴:“你现在已经走进了屋子?”
邵士贤:“我进去了……”
南风晴:“你看到了什么?”
邵士贤开始咳嗽了:“咳咳……烟,到处都是烟,周围一切都很烫。”
南风晴:“除了浓烟,还有……”
邵士贤:“还有一个人,躺在墙角下。”
南风晴刚要说话,邵士贤突然惊叫起来。叫声中充满了恐惧与慌张,就好像是一头毫无防备的小鹿突然发现一只老虎正向自己扑来,在临死前发出的那种悲嚎一样。
这绝不是一个警察会发出的叫声,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经验老到的警察。
南风晴:“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邵士贤:“一张被火烧焦的脸!!啊……”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这个时候邵士贤已经从催眠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既然他已经醒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录下去。
这是一种突发式的催眠,南风晴平时很少会用,即使用了成功概率也不高。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方法,只对某些非常特别的人有效。
比如说,像邵士贤这样的人。
邵士贤是一个有着很强心理防备的人,这不仅因为他本能的想掩盖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因为他从事的是警察这种特殊的职业。警察会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但又必须对外严格保密,所以普通的催眠方法根本不可能对他起作用。
但邵士贤又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因为长期失眠积累的疲劳。
疲劳是种很狡猾的东西,当你需要表现得体力充沛、神采奕奕的时候,它会突然冒出来,让你一整天都昏昏欲睡。而当你想要休息睡觉、消除疲劳的时候,它又会偷偷地跑开,不让你找到它。
这种情况虽然不会每天都发生,但只要偶尔来上这么一两次,就够你受的了。而最要命的是,当疲劳积累到了一定的深度,除非是进行长期的休息与调养,不然根本别想抓住它的尾巴。
但南风晴却有办法把这种深层的疲劳释放出来,今天她在车里就这么做了。
在邵士贤的戒心最低的时候给予了最恰当的暗示,让他的疲劳打败自己的心理防线,顺利地进入催眠状态。这虽然有点不怎么正大光明,但是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屋子、大火、昏迷在墙角的人、烧焦的脸,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南风晴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