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身在其中的人却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
每当你挣扎着要摆脱命运的束缚,却总是将自己绑得更紧。
比如童童,比如佘花花,比如王经理,还有小张。
还有面前的老蒙,只有林小雨不算,她还没有到考虑改变命运的时候。
我也不算,但我和他们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呆呆地看着我爷爷的老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努力想重新选择一次开始。
现在当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衰老,我已经无法想象镜子里出现的曾是个充满活力的男人,我的生命就快像一只水泡消失在海洋里。
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一场风暴,但当我一无所有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连浪花都不是。
但我还有一种选择,虽然残忍了一点,但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可以获得新生。
我知道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通过安排别人的命运来牵动我命运的重新开始。
我倒了一杯水递给老蒙:喝吧,放心,里面没有药,你已经在糖里面吃了太多,不需要加了。
你的眼中有你的世界,我的眼中有我的世界,你只能看到你的蛊,而我看到的却是我的命运。
我的过去,对你没有太大意义,我们可以忽略。
你坐着,不要努力站起来,我们心平气和地交流一下。
我开始还真不知道有人在一边睥睨着我这小小的蛊局,发现蛊局里出现那么多的变故我也很害怕,就像我亲手堆起的落叶,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别的东西,直到那个雨天我看到蛙们的时候,我才知道有别的的蛊术人来了这个院子,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对付我的局。
可这个人是谁呢?我怎么也没想到是看上去如此憨厚老实的你啊,老蒙。
好在佘花花告诉我是你放下的蛙种,我才知道你如此的深藏不露。
虽然你忽然消失了,但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还会回来。
我知道真正谈起蛊术来,我这个老朽的身体,肯定没有你的实力,我也不想和你冲突,当然我知道你回来也不会放过我的。
老蒙啊,这袋糖,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没让我失望,出现并吃下了它。
底下我告诉你我是如何让小张成为一个吸血怪物的。
越是诡异的事情,它的真相往往平淡无奇,只是人们的想象力会让真相无限膨胀。
比如这次的吸血鬼事件。
我指指小张没拿走的一瓶矿泉水: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嘌呤,处理过的浓缩嘌呤,无色无味,喝下去后会阻碍人体血红素的生成,哦,这个你不明白,这么说吧,长期吸收这个,就会口干舌燥,对吸取外界血红素产生强烈的渴望,加上这种降低人控制力的药粉,一个吸血鬼就出现了。
不要害怕,你刚才喝的水里没有这个,一次两次也起不了作用,嗯,小张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方面夜里出来吸取能得到的血液,一方面利用我进行其他四个人的矛盾,最终他得到满足自己渴望其他人的血液。
只是他不知道我也在利用他。
现在,其他四个人都死了,小张的身体已经吸了其他四人的血液,成了我需要的道具。
唯一遗憾的就是林小雨的体内有你放的蛊毒,对我是个障碍,老蒙啊,你身体那种能服五蛊的能力,就是你自己说的那种蛙般的能吞噬毒虫的能力,你想个办法把它教给我吧。
老蒙狠狠地看着我,慢慢摇了摇头。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不要做出这种藐视的表情么,老蒙啊,我算回答得一清二楚喽,你怎么还这么不诚实呢?做人不能这样子的。既然你还这么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那我就想问问你:我的糖果里并没有蛊毒,那么,林小雨怎么会异变成壁虎能飞檐走壁呢?童童家的蝎子又是哪里招来的?我和你到底谁具有这么厉害的虫蛊能力?还有你的蛙阵,到底是想净化什么,还是想掩饰什么呢?我看是谁看到我在炼蛊,夹点手脚在里面我也看不出来吧。
还是,想制服我拿我也当个蛊引呢?老蒙啊,贪心是不好的,你这可是谋财害命呢。谋我的东西害我的命。
老蒙的脸灰白起来,我笑着摇了摇头:老蒙啊,这个世界上,是人就有欲望,没有绝对清白的人,请你吃了那么多的糖,你心里的小小欲望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绝对不会只像被惯例约束的小孩子那样只想到处爬爬而已,你就说出来吧。
老蒙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我贪心,我心里的欲望比谁都强烈,但在我告诉你之前,我问一句,你该问的都问完了?
我也点点头,老蒙慢慢站了起来,右手一松,一把被剥去糖纸的糖果撒落在地上:我吞下去的是唾沫,留在手上的才是糖果。
我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冒了上来。
老蒙看着窗外:其实你不用强调这么多,我可以承认,是我暗中给林小雨和童童家下了蛊。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我心底的愿望已经如长成的毒龙,将我整个人缠住了,不用你的糖果,我也控制不住这疯狂的欲望了。
我慢慢抬起头来,笑了起来:就是说你还需要我来帮你完成这个欲望?
老蒙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有一个儿子,从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的儿子,他因为我这个没见过面的父亲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他和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读书,过正常人的日子,远离我们这种不正常的黑暗世界。
但是我接近不了他,我的能力不足以对付他身边的那些人,我四处漂流,就是要找到一个有能力能帮助我的人,直到我发现了这个小区布下的蛊阵。
我查不出你布蛊的痕迹,但我凭感觉就知道你是那个幕后的主持人,因为你身上有和我一样的黑暗气息。
我想一个人能把蛊布得连我也看不出来,一定是个比我强很多的高手,你也许就是我苦苦寻找的人,所以当我发现王经理的强悍也许超出你的想象时候,我才会通知你。
我希望你蛊阵成功,希望你变得更强,不希望你死在意外。但为了确保你变强后还能要挟你帮助我,我在最好下手的林小雨和童童身上做了手脚。
我看着老蒙:当时童童床下的蝎子其实是一个信号,可惜被我忽略了。
老蒙冷冷地说:为了我的儿子,我不惜将自己的灵魂出卖。中途我曾经想把你消灭了直接操作蛊阵得到力量,可惜蛙阵对你无能为力。
我摇摇头笑了:有区别的,有区别的,心蛊和虫蛊有区别的,你操作不了我的蛊阵,得不到力量的。
老蒙啊,现在大家都说的很清楚了,井水不犯河水,我是不是可以去做我最后要做的事情了?
老蒙站到门口:想出这个门,除非你答应我帮我救出我儿子。
我苦笑了:我只是个想抛弃这个无用的身体来换取另一种活法的老人,你已经知道我说的力量和你追求的那种力量不是一回事,你拉上我有什么用?你去继续找寻能帮助你的力量吧。
老蒙摇头说:来不及了,我的儿子再过三天就会被处死,我上次的离开就是去救他,但失败了,现在回来,就是为了拉上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冷冷地说:去陪你一起送死吗?
老蒙看着我:明白说吧,体内有童童和小雨血液的小张,没有我净化蛊的力量,你得到他也没用,就像这瓶水。
老蒙指了指桌上的我买给小张的矿泉水:你喝了也许能解渴,但副作用谁也不知道。
我一下站了起来,看着老蒙脸上如刀的皱纹,眼中恨不能冒出火来烧了他。
老蒙淡淡地说:你不要激动,我和你一样,不会容忍你的失败,只要你在蛊灵面前发誓和我去救我的儿子,你不但能得到你想要的,还可以得到我的力量。
那样,你就可以帮我了。
老蒙张开手掌,掌心有一只白色的小蛙,晶莹剔透,一动不动,像冬眠一样。
我想了一想,吞了口唾沫,发誓道:我答应和老蒙一起,去,救他的儿子。
老蒙将蛙递到我的面前:吞下去,任何毒血都伤害不了你了,我也将失去自己纵蛊的能力,一切拜托你了。
我接过那只小蛙,依稀能感到它的身体在轻轻颤动。
我一口吞了下去,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伸出舌头想舔一下干燥的嘴唇,发现舌尖居然舔在了鼻端上。
身后是老蒙苍凉的叹息。
本草纲目有云:春末夏初,集五毒于钵,取余种之血,谓之蛊精,用则可活死人,生白骨,
什么活死人,生白骨,都是含糊的词语,就像本草纲目里对人肉的药理描写一样。
蛊精的真正作用,只是培养出一个能吸取人灵魂的怪物而已。
我站在小张门外,当我敲响这个门,我的血液和灵魂都将转入已经嗜血如狂的小张体内。
从此他的身体只是一个容器,容纳着我的灵魂,我可以抛弃自己老旧残破的身体,以一个年轻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份再次崭新地生活。
也许这个容器里,除了我,还会残留着别的四个人的习性,他也许会像佘花花一样去杀死每一个离开自己的人,也许会像小雨一样到处乱跑,也许会像童童那样对每一个人充满戒心,也许会像王经理一样能说会道。
也许他还会保留我三点醒来的门卫习惯,就像我的舌头会保留蛙的习惯一样。
那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人生才会多姿多彩。
也有可能他的灵魂会再次压制住我的存在,但是,管他呢,时间迟早会把他泯灭。
想到能再次青春勃勃地站立在这个地球上我就兴奋得抓狂。
当小张的身体衰老的时候,也许某次僻静的小区里会再次出现一个姓张的门卫。
医学上也许以后会把小张称为多重人格的人,但我相信,最后这具身体迟早只属于一种人格。
从小张的角度讲,也许他活着并不比死了好受。
但我并不同情小张,虽然他是那五个人里和我关系最好的,他糟蹋了他的年轻,将自己的生命耗费在了无谓的网络上,从不懂得脚踏实地地去努力。
这样的生命,也许早就死了,我只是夺取了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而已。
而我已经在王经理和佘花花的尸体上做了我的记号,传达室里有含致幻剂的糖果,警察一定会为终于发现连环凶手陈姓保安的结果欣喜若狂,也不枉我一次次跑去警局加深他们的怀疑。
所以当他们发现老陈的尸体的时候,这个小区里的凶杀案就结束了,谁会去注意被吓跑了的小张呢?
我只要带走传达室里那瓶矿泉水。
至于我给老蒙的誓言,我说的是陪他一起去救他儿子,去而已,救不救就难说了。
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人生,怎么可以为不相干的去冒险呢?对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在镜子里我的新的身体了,对了,我的尸体上还不能留下小张的牙印。
我掏出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脉,轻轻地舔了舔。
不管好人坏人,他的血都是咸的。
我舔了舔鼻尖,敲响了门。
门慢慢地打开,里面什么光亮也没有,我含笑走进了黑暗。
尾声:
我照照镜子,走出了房门。
小区门口,老蒙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走吧,我们还要赶火车。
我斜瞥着他: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老蒙笑了笑,我心脏突然如蛙跃一般,痛得喘不过气。
老蒙淡淡地说:想得到,总要先失去些什么,发过的誓,也总有约束的。
从你吞下蛊灵开始,你和我儿子之间已经有了一根看不见的命运连线,不是你想放弃就放弃的。
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掏出身份证看了看:
张洪山。
天边刚现的曙光再次被吞噬,黎明前的黑暗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