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电筒远距离地到处照了照,天空似乎有只夜鸟掠过,别的什么也没看到。

刚才的声音是在花圃里发出的,花圃里堆着几团我倒在那里的落叶堆,我站在里面四处张望,总觉得落叶堆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悄悄地,不声不响地搭上我的肩膀。

人老了,总会有些疑神疑鬼的。

有几根脱落的松针随风落在我的领子里,痒痒的不太舒服,我用电筒照着前方,忍不住将背靠到雪松上蹭了蹭。

啪,一团毛茸茸冷冰冰的东西落在我的头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把那东西从头上拉下来扔在地上。

是只死麻雀,我用电筒照了照,喉管被什么动物咬断了,似乎血也被吸光了。

我用电筒照着鸟落下的方向,照到了一个天然的树杈旮旯口,还有个鸟尾巴落在外面。

我伸手摸去,居然摸出了一堆死鸟,脑袋耷拉在羽毛里,和刚才那只麻雀死的一样。

我想到了很久前看过的那只黄鼠狼,原来这是它准备过冬的仓库,我的可怜的母鸡啊,也许这时也被它藏在哪个旮旯里。

如果让我逮到它……我忿忿地想,边继续在雪松的旮旯里寻找有没有鸡的尸体,终于我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心中一喜。

掏出来以后,我才发现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母鸡,那只曾在我面前大摇大摆走过的老黄鼠狼正耷拉着脑袋,僵硬着尸体。

它咬死了麻雀,吸光了麻雀的血,却也被什么东西咬死了,同样被吸光了鲜血。

然后被藏在这里。

我想起来林小雨的尸体,她脖子上的伤痕也和这被咬死的黄鼠狼一样。

法医说过那是人的牙印。

难道刚才我听到的那声犬鸣,也是这个吸血的东西干的?

什么东西能在瞬间结束掉一只活狗,然后带着狗尸一起消失无踪?

我用电筒仔细地搜索着地面,终于在纷乱的落叶下还是发现了几丝淡淡的血迹。

我边拨开落叶边追寻着血迹,发现血迹消失在不远处的高高一堆落叶堆下。

我站在落叶堆边,正想推倒它看看到底底下有些什么,突然,一只爪子伸了出来,搭在我的鞋面上。

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地从叶堆中爬出来。

我惊慌地叫出声来,一脚踢翻了落叶堆,准备看势头不对掉头就跑。

一只野狗侧躺在落叶堆下,水汪汪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闭上了。

刚才想爬出来的举动是它最后的努力了,这下努力彻底结束了它的生命。

我翻过来它的身体,仔细剥开它喉咙下的细毛,果然下面也有两个牙印。

夜空上乌云静静地流淌,它们永远不会告诉我们曾经在空中看到了什么。

我站在秋天的夜风里,呆呆地看着狗尸,突然发疯般地狂踢着周围一座座坟墓一样的落叶堆。

我亲手堆起来的东西,怎么会隐瞒了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你们底下,到底有什么,到底有什么?

有几个落叶堆的底下,被挖了深深的洞,洞里凌乱地堆着野猫和野狗,还有一些夜鸟的尸体,尸体都干瘪而枯缩,它们在死前都被吸干了鲜血。

我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这个小区里到底还要发生什么?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它才算结束。

月亮终于穿过乌云,将惨白的月光印在野猫野狗尸体龇开的白牙上,它们也在嘲笑我的无奈与恐惧?

惨白的月光同样印出花圃里一道修长的人影,我抬头一看,C楼的方向,童童趴在阳台上冷冷地看着我。

就像她白天看着佘花花。

她不会以为我在演戏吧?

早上佘花花上班的时候看着我像是有话说:但最后嫣然一笑,像蝴蝶一样飘走了。

王经理出门的时候朝我点点头:夜里辛苦了!我感觉一阵寒意袭来。

童童不声不响地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眼圈有点发黑。

唉,都走了,终于都走了,我可以补补昨夜的睡眠了。

不,还有一个人,小张终于下楼了,脸上带着自信的光芒,看样子像中了100万彩票。

他挺胸凸肚地踱进我的传达室,咳嗽了两声,我不知道他发什么病,没去理他。

他傲慢地说:老陈头……

我跳了起来:我在这个小区已经被欺负够了,但还轮不到这家伙来糟蹋。

我拿起电话就拔号,小张忙问:打给谁?我头也不回地说:110,谈谈某猥琐偷窥男的事情。

小张连忙按住电话:别,可别,陈爹,你就是我亲爹,那摄像头可是你让我装的。

我斜眼看他:证据呢?反正是你亲手装的不会错吧。

他立刻软了下来:饶了我吧,老爹,我跟你说,我发财啦,以后我们多靠拢点,隔三逢五我送点烟酒给你。

我对他的话是一句不信的,冲口说:你啊,不是老爹说你,别每天泡那网上,有时间找个正经工作,做点正事,否则以后你想找个佘花花那样的老婆人家都没眼瞅你。

小张呸了一口:佘花花?早被人睡烂了,我找她谋杀亲夫啊?告诉你老陈头……额……陈老爹,网上,网上怎么了,网上一样可以发财。现在我可是生意人,你以后就得叫我张老板了。

我怀疑地问:你在做什么生意?说心里话,我怕他贩毒。

小张哼哼一笑:我现在在网上成立了一个全球淘宝无限贸易公司,倒买倒卖,大到原子弹,小到绣花针,你要什么,我给你弄什么。

他环视了一下我的传达室:缺条警犬哪,老爹你说,要德国牧羊犬还是纯血藏獒,西伯利亚雪橇犬还是法国雪狮,只要你跟上面说说,同意拨钱我立刻给你弄来。

他压低声音说:或者,老爹你要嫌狗不够威风,我们弄头华南虎来看门,不是周正龙那孙子拍的年画,咱们玩真的……

我啐了他一口:你就没一句正经话,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去。

小张急了:我怎么就没正经了,不怕告诉你,娃娃鱼你知道不?我几个月前就倒卖了两头,赚了这个数。他伸出五个指头。

我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小张得意地说:你看你,5000块钱就把你激动成这样,哎,我当时可进了四头呢,都才生的,才壁虎大,进口的,比我们国产的正宗娃娃鱼便宜多了,你知道多少钱?

才四百一只,反手当国产娃娃鱼一卖就是三四千一只,可惜啊可惜,在我家跑掉两只,一直没找到,不然起码赚一万,听说这东西长得贼快,估计跑下水道里……

哎,陈爹,陈爹,你掐我干嘛,脖子,脖子,松手,你松手……

我死死掐住小张的脖子,牙齿咬得格格响,我基本已经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那大鲵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是王经理神通广大走私回来的,全是这兔崽子在网上交易弄回来后溜进下水道的。

然后正逢上佘花花把死人消化不了的部分都塞进了水道,大鲵就靠吃这个长大,于是性情和饮食习惯产生了某些异化。

好在其中一只被我打死,另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王经理的手中,成了他的教材。

我当所有事件中小张是最无辜的,没想到他就是个祸根,他好不容易推开我,又被我一把揪住他衣领,吼道:说,你还有没有卖给别人外国蝴蝶?

他便扳我手指边赌咒发誓:卖过蝴蝶那是孙子,我发誓,我只卖过蝴蝶蛋,就是毛虫卵,批发价,一斤三十块钱,进口的,还有培育说明书呢,成本太高卖不上价高,我没赚多少,孙子才骗你。

我头上青筋乱爆,喘道:你把它卖给谁了?小张委屈地说:这谁知道,网络上人家下订单,我再找大买家买了倒给他,谁认识谁,谁见过谁?老爹你也太落后了。

我颓然松开手,瘫在椅子上叹道:你个孙子害死我了。小张整整衣领:你这就叫落后,落后,现在高兴你可以在网上买只黑熊放家里泼硫酸玩,只要没人开门就没人发现,谁知道你干了什么?

我在椅子上疲倦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好,您先进,您开放,我求求张老板您赶紧告诉我,您还进了什么好东西在小区里,就是见了动物就吸血的那种。

小张连连摇头:你说的那叫吸血蝙蝠,我没卖过,也没听说别人卖过,你别栽我。

我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他被我盯得有些发毛,试探地问:老爹你没事吧?

我一拍桌子:滚,他拔腿就跑。

我一上午都瘫在椅子上,想象着网络上到底都能在卖些什么古怪东西,越想越寒,直到佘花花回来和我说话。

这是我在佘花花男朋友走后第一次见到她的表情居然有一丝羞涩,好像她又回到了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

我瞬间看到当年那个姑娘又回来了。

她低声问我:陈老爹,你觉得老王这个人怎么样?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说:不错啊,人挺好。

她忽然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也这么想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懂我的男人,好像以前就很熟悉一样。

她又压低了声音:老陈,我知道我以前做过许多傻事,但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你们?

佘花花红着脸说:我们准备同居,年底结婚。

我一下摁住了心脏:同居?和谁同居,你们同居?你住他那儿还是他住你那儿?你们都商量过了吗?

佘花花看着我的反应奇怪地说:谁到谁那儿有什么区别?随便吧。我和他商量过了,他在上海还有一个离婚的老婆和女儿,以后上海的房子就给她们,我们结婚也不请什么人,婚后我把房子卖了,不去火葬场上班了,以后我们再生个孩子……

佘花花的脸上流露出幸福的憧憬,看着窗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低声说:我看你们不合适。

佘花花掩嘴笑了起来,同样低声说:老陈,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不过我告诉你哦,我以前是很喜欢你,但被我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我喜欢老王对你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可惜你不明白。

我苦笑了说:为什么呢?心里想:这话倒也不错,做蜡像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她笑着对我说:秘密。

我试探了问:你去过王经理家?她点点头,昨天刚去,有点乱,我收拾了半天。

我突然想起来最近王经理都不接佘花花上下班,出入次数却多了起来,原来他也腾空了房间的存货。

难道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的?想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如果真是这样,对我而言倒算是种解脱,否则在这里做门卫简直就是活受罪。

我真心真意地对佘花花说:我祝福你们,希望你们都是真心的,过去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

佘花花感动地拉住了我的手:老陈,我一直就知道你真是个好人。

我轻轻地抽回来我的手:祝福你们,真的。

王经理的车也回来了,他连忙下了车一直把佘花花送去楼上,我看着这未来的小两口嬉笑着走远,终于舒了一口气。

回头我一定建议他们去买个新房子,就不买也建议他们做个长期蜜月旅行。

这样我的心脏也可以休息几天,正想着,突然看到童童站在大门口咬着嘴唇看着王经理和佘花花的背影,一动不动。

哎呀我可怜的心脏啊!

虽然乍听这消息能让我心脏爆炸,但仔细想想,王经理和佘花花发生真的爱情也并不奇怪。

佘花花一直就对已婚男人有浓厚兴趣,只是她喜欢的不是躲她就是为了她的肉体。而王经理从他口头看对精神方面的追求还是很执著的,要不他天天喊着蝴蝶干嘛。

所以他对佘花花的那些风流烂事估计也不是很在意,我想他一定坚信:荡妇经过他的讲教也能变成贞女。而佘花花抱着的那颗寂寞的心么?在王经理的弹簧舌下,有什么打不开的心?

我看到A楼那边楼下王经理指着天上的晚霞,佘花花格格娇笑着弯下了腰,我想王经理一定在大叫:看,晚霞,美丽的晚霞,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道晚霞。

佘花花脸上的笑容发出幸福的光辉,我知道那是从心里发出真正的感情。

谁的心不曾柔软?也许,这样以毒攻毒反而能治好他们彼此的心灵,就这样,不也挺好。

我正想着,童童推开了门走到我面前,冷冰冰地问:陈老爹,刚才佘花花跟你讲了什么?

我老实地回答:你花花姐可能要和你王叔结婚了。

童童尖叫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

我叹了口气:童童啊,我知道你对你花花姐有成见,毕竟她破坏了你爸妈的感情才有这些事情发生,但你长大就知道了,有些事情,也不全怪你花花姐……

童童尖叫着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是为这个,我不是为这个。

我接口说:你要是为了小雨的死怪你花姐更没道理了,我跟你说,那没可能和你花姐有关系,那也不会跟人类有关系。

童童盯着我:我知道,那和你有关系,如果当时不是你关了窗户,小雨也不会因为进不了我家,而在院子里去别人家找吃的被人掐死。

我跳了起来:关我什么事,小雨又不是壁虎,怎么爬到你家玻璃里去?再说谁说她被人掐死的,你那时候不在家,没看到她脖子上有牙印。

童童也惊讶地叫了起来:脖子上有牙印?难道是他?晚上出来的他?难怪他骗我。

我紧张地问:谁?

童童正要说话,突然闭上了嘴,看着王经理从佘花花的楼道走出来,眼里冒出火花,恨恨地说: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他们成的。

我拉着她,劝道:孩子,和你没关系,你别去多那个事,哎呀……

我火烧般地抽回手,童童拿着刚扎过我的针,尖叫着: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是谁?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一步步地后退,忽然转身跑了。

这天夜里,发生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