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经理出去的时候递给我一根中华烟,我接过的时候顺势一看差点把烟吓掉了:他的手掌心里,明显还有几个针孔。

王经理没发现我注意到了这点,点点头出去了。

我坐在传达室里静静地发呆:昨天我明明看见童童只扎了他一下,怎么会冒出来几个针孔?难道夜里他去……

我决定去童童家看看,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学生,万一……但我刚站起来,看见童童正常地从大门口走过上学。

我的心放了下来。

底下是佘花花正常地走过门口去上班。

底下是小张正常地从大门口打着哈欠进来。

等等,这个人不正常,找得我好苦。我冲出去一把揪住了他,把他拽进了传达室。

在我说明请他帮我装个摄像头监视王经理家后,他一口回绝:不可能。

我问他为什么,他坚定地说:我对男人的生活没兴趣,尤其是那种秃顶大肚的男人。

我作势要打110报警有人装摄像头偷窥女人房间,小张再次坚定地说:要不要外带装根无线麦,只要里面声音大你这里也可以听见。

我说要,两个人就成交了。

下午小张就通知我装好了,晚上王经理回来了,我终于要揭开这个神秘男人的真面目。

从王经理走进家门那一刻开始,电脑上出现的画面就让我叫出声来,我做梦也想不到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这样一幅景象。

屋里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样,就是:人。

非常多的人,男人女人,瘦骨伶仃的人,目光呆滞的人,喃喃自语的人,耳机里发出我曾经在楼道里听到的那种嗡嗡的人流声。

在这不大的客厅里,居然挤满了近二十个人,每个人见王经理回来眼中都发出了狂热的光芒,一起张开双肩做了一个蝴蝶飞翔的姿势。

王经理对每一个人都点头微笑,慢慢地走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他甩着手,大声地问道:兄弟们好吗?

近二十个人一起吼道:我们都好。

王经理高兴地拥抱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大家都好就让我们真诚地拥抱一下。

近二十个人眉开眼笑,你抱我,我抱你,男人抱女人,男人抱男人,女人抱女人,一个个都抱了半天,才抱完。

王经理一指刚才他最先抱过的女人,大声道:小玲你告诉大家,你有没有做好准备离开这里?

女人兴奋地说: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已经从茧到蝶,净化了自己的肉体和思想,我相信,我们大家才是最好的,只有我们才能净化这个世界,让每一个认识我们的人都能脱茧成蝶。

我抓抓头皮,这是演的哪一出戏?难道王经理他开了私人精神病院?

王经理高兴地点着头,兴奋地在女人肩膀上拍着,轻轻凑到女人耳边说了句话。

女人立刻瞪大了眼珠看着王经理,突然转身对着众人跪了下来,嚎啕大哭,边哭边使劲扇着自己的耳光,边扇边说:我自私,我肮脏,我中午不该偷偷多吃了一勺粥,我侵占了大家的口粮,我罪该万死。可我实在太饿了,我忍不住啊……

她的脸很快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红中透着紫,但女人还是用力地扇着,一滴滴血沿着嘴角滴了下来。

王经理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鼓掌道:让我们鼓励一下小玲这种勇于自责的精神,来,来,大家鼓掌。

疯狂的掌声响了起来,女人扇自己扇得更狠了,落在地上的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王经理大声地伸指指着天对众人说:一勺粥,一勺粥,一勺粥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每人每天都多占别人的一勺粥,就意味着别人一天要少吃十分之一的粮食,如果一个人连续不吃饭可以坚持一星期,那么,你连续七十天多占别人的一勺粥就可以饿死一个人。

也就是一个人多占一勺粥一天可以饿死七十分之一个人,全球一共七十亿人,一个人多占一勺粥一天就要饿死一亿人。一亿人哪,一亿活生生的生命哪。

王经理哽咽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只为了自己的饥饿,就要毁灭一亿条生命,人怎么可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太残忍了,太……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众人鸦雀无声。

啪,突然,女人身边的一个男人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跪着的女人的头上,女人在地上滚了半圈,连忙爬起来跪好继续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呸,身边站着的一个女人又狠狠地一口唾沫吐在了女人头发上,女人擦都不敢擦,低头继续狠扇自己的耳光。

无数穿鞋的脚如雨点般鄙视地踩在跪着的女人头上,踩倒了爬起来,踩倒了爬起来,我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上皮被扇掉了,肉也被扇掉了,露出了白生生的颧骨,依然浑如不觉地扇着自己耳光。

王经理擦着眼泪看着这一切。

终于王经理的眼泪流干了,大叫着制止了这混乱的一幕,女人跟一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王经理抬起她的脸看了看,对着人群悲伤地说:你们……你们……她再不好也是我们的姐妹,你们怎么可以下这样的毒手?难道,我们可以用残忍对待残忍吗?你们……你们……

他泣不成声,众人互相望了望,惭愧地低下头去。

他愤怒地叫喊:我们要对抗的是这世界上丑恶的狰狞,我们正义的拳头,是要向那些执迷于肮脏的现实而不肯悔悟,不肯和我们一起净化自己的心灵,最终导致地球毁灭的罪人打去的。

王经理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高举着:要像这样,握紧,握紧,再狠狠地挥出。他击打着面前的空气:要这样,这样,狠狠地打击他们……

众人也激动地高举起拳头,高叫着:打击,打击。

我揉揉自己的眼睛,暗想: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演员。

王经理高呼:即使他是我们的邻居,众人高呼:打击。

王经理高呼:即使他是我们的朋友,众人高呼:打击。

王经理高呼:即使他是我们的亲人,众人高呼:打击。

打击!打击!

王经理兴奋得已经不能自已,挤开人群冲到关闭的内室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高叫道:兄弟姐妹们,你们看这是什么?

突然房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惊默地后退着,我听到清晰而熟悉的哇哇叫声,倒抽一口冷气,镜头里一只比我上次见到的还要大的大鲵慢慢地从房间里爬了出来。

王经理看着后退的人群嘴角颤动了一下,竖起一只手指轻轻晃动,低沉着声音说:看着它,看着面前的这个怪物,看着这个凶狠的异形,你们听到了它声音的诱惑力么?听,它像才出生的婴儿一样呼叫着你们,它伪装成你们的儿子,它伪装成你们的女儿,它……

忽然王经理猛地一击双掌,众人身体一抖,像是从睡梦中醒来,王经理高叫道:但是,它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咬死你们,就是要吃掉你们。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众人看着惊慌的大鲵,眼中射出仇恨的怒火,高吼着:打死它,打死它。

不对,王经理一声大吼,众人惊愕地看着他,他一指大鲵,它要咬我们,我们就要咬它。它要吃掉我们,我们就要吃掉它。

王经理再次一指在地上打转的大鲵,简短地说:吃了它。

恍然大悟的众人低吼着扑了上去,大鲵在地上怪叫着,挣扎着,但很快就被扑上去的人群围得看不见了,当人群散开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摊血迹,还有众人嘴角有点血痕,大鲵就这么被众人生吞活嚼了。

原来上次那个大鲵就是从806逃出来的,虽然它最后也被不知是什么咬死了,可至少比留下被活吃了的好。

我相信王经理手指之处,就是这些人的亲生骨肉也一定毫不犹豫地被他们活吃了。

王经理满意地看着嘴角滴血的众人,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王经理扶起地上那个不成人形的女人,高兴地对大家说:我相信,经过今天晚上的沉痛忏悔,小玲已经最后排除了她思想的杂质,成为一个纯净的,完全的,一心只为他人利益着想的人,她,现在就是一个完美的蝴蝶。小玲,你说对不对?

那个女人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王经理高兴地鼓掌:让我们一起为小玲妹妹高兴吧。她已经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传道者,马上她就要离开我们去到这肮脏的世界,尽她的一切力量来净化人们的肮脏思想,让整个世界蝴蝶飞舞,成为理想的柏拉图,永生的天堂。

众人兴奋地鼓掌欢呼起来,王经理的脸却突然转为忧郁,捂脸痛哭起来:我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大家。众人愕然相望,王经理咽呜着说:大家这样的纯净,这样的升华,为未来净化人类的罪孽而在炼狱中焚烧自己的心灵,但是,我却让你们食不裹腹,衣不遮体,我罪孽深重,我罪孽深重啊。

王经理捶胸痛哭了起来,众人默默无语,有人开始悄悄擦拭眼角感动的泪珠,突然王经理站了起来,愤怒地咆哮:而那些自私自利,永不开化的蛆虫,永远成不了蝴蝶的垃圾,他们却吃着山珍海味,穿着名牌招摇,你们说,这公平吗?

众人愤怒的咆哮:不公平。

王经理吼道:大声一点。众人嚎叫了起来:不公平。

声音差点把我耳机震坏了,我跳了起来,好在是八楼,不然小区里都能听到。

王经理呼呼地喘着气: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众人也呼呼地喘着气:杀了他们。

王经理大声说:哪怕他是我们的邻居,朋友,亲人。

众人依然大声回答:杀了他们。

王经理兴奋地说:对,就是要杀了他们。凡是无法理解我们伟大事业的蛆虫,都是污染地球的不净源泉,我们不但要杀了他们,还要拿走他们我们所能拿走的金钱。因为是金钱使他们变得肮脏,我们不能让他们纯净地活着,至少可以让他们纯净地死去。

王经理简短地说:把钱交给我,我会让它有纯净的用途。

众人崇拜地看着王经理,王经理点点头:首先我要改善这里的生活。众人欢呼。

王经理低头问那个女人:小玲你知道出去以后要怎么做了吗?众人期待地看着她。

女人慢慢地点了点头,王经理兴奋地叫道:让我们鼓掌,让小玲知道她出去以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如雷的掌声响起,王经理跳着叫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天使,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天使!

众人幸福地跳着说:天使,天使。

王经理等人群安静下来,挥挥手说:大家都进房间吧,锁上门,我还要交代小玲一点事情。

瞬间房间里只留下了王经理和那个女人两个人。

底下的事情才让我知道整个事情原来比我目前看到的要复杂多了。

当大厅里只剩下王经理和那个女人两个人的时候,王经理脸上终于失去了他一贯的招牌笑容,换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王经理一巴掌把女人扇到了地上,一脚踏住了女人的头部,弯腰低声追问着什么。女人艰难地摇了摇头。

王经理狰狞地笑了,抬腿一脚使劲地踢在女人的肚子上,女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王经理追上去迅速地捂住了女人的嘴,恶狠狠地又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女人痛苦地点点头,王经理狞笑着放开手,女人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在王经理脸上。

王经理举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鼻子,狞笑起来,一脚踢在女人脑门上。

底下的事情我不敢细看,只见王经理在女人身后,左手捂住女人的嘴,胳膊圈住女人的脖子,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迅速地在女人身上划出一条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女人的身子在抽搐着,但怎么也推不开王经理,王经理划完口子,扔掉刀,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扒开女人的伤口,一颗颗塞了进去。

有几颗掉在地上,我看到像黄豆一样圆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女人被剧痛刺激得颤了起来,王经理放下女人冷冷地注视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开女人的嘴,把手上剩下的东西硬塞进了女人的喉咙。

女人轻轻咳了几声,不动了。

王经理拾起地上掉下的颗粒,邪邪地一笑,全部塞进了女人的下身。

底下我终于知道王经理是怎么能在我眼皮底下把这么多人带进带出了:王经理脱下自己的衬衫穿在女人身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件T恤穿上,就是我常见他司机穿的那件T恤。

不,也许根本没有那个司机,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个司机下过车,只见过司机的背影在楼下扶喝醉的王经理进楼道。

穿着司机衣服的王经理把那个穿王经理衣服的女人扶出了门,不久我见王经理的车开到了门口,车里隐约是开车的司机和垂头的王经理。

我开了门,知道是伪装成司机的王经理带着被伪装成王经理的那个女人走了。

我不敢立刻报警,我怕警察抓不到已经出去的王经理,以后他回来报复我。好容易等到九点钟,我电话都不敢打,跑了去警察局报案,准备报了以后就不回来了。

起码警察局安全么,想到那只被活吃了的大鲵,打死我也不敢报案后回小区。

谁能想到,到了警察局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值班的正是那个怀疑我咬死娃娃鱼的警察,一见我就大惊小怪地说:哎呀陈老头,你不是又跑来报告你打死了金丝猴还是活捉了中华鲟了吧。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跟这种人没话说,正好带眼镜的法医走了进来,我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连忙跟他打招呼。

法医热情地拉我去他的解剖室,我想想先问问他也不错,就随他去了解剖室。

进了解剖室,法医关上门,低声说:这回又打死了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看着他急切的眼光,我真想把他眼镜甩下来,有这么怀疑人的吗?我瓮声瓮气地回他:人!

法医眼睛一亮:难道是北京猿人?快拿个牙齿出来我给你核对一下。我气得搬了椅子坐在停尸台旁:普通人!死人!

法医失望地摇摇头:那个不稀罕,我天天见,那,你后面就有一个死人,还是我的同行——警察呢。昨天夜里局里电话通知我在河边发现的,等我早上来验尸呢。

我好奇地问:警察怎么会死?法医边带手套边说:听说是去做卧底了。那是他们外务的事情,我们内勤不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我问他外面除了那话多的混蛋警察还有没有别的警察值班,法医说很快还有人来的,边说边揭开了尸布。

我一把捂住了嘴巴:尸布下正是昨晚被王经理带出去的女人。

法医连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人死难道还能动啊?对了,你后来见没见过那种蝴蝶,我想找个完整的标本。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寒到了极点:我终于知道王经理昨天在逼问那个女人什么了,警察根本保护不了我,那个王经理连警察都敢杀,他根本不怕警察!

突然法医咦了一声,把手放在女尸心脏部位按了按,困惑地摇摇头,退后几步奇怪地看着女尸。

我大叫起来,那具女尸在停尸台上剧烈地抖动起来,啪的一下摔下了停尸台,面朝下轻轻地起伏,像是在呼吸。

法医和我同时怪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