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人们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少,我经常穿个汗衫大裤头在传达室前乘凉。

童童不会背着书包放学了,林小雨不会满院子跑着捉蝴蝶了,小张最近迷上了一款叫什么传奇的游戏,基本不下楼。

唯一定时定点上班出去,下班回来的只有A楼908的佘花花,依然每次遇见我都要亲热地和我打招呼。

小雨就是死在她住的那栋楼楼道口的。

好吧,我承认,她的胸并不是我以前说过的E罩杯,实际上更大,有篮球那么大。很多男人都对她流口水,而她也在院子里以艳名远播,不光和院子里曾经住过的基本所有已婚男人都有点暧昧的名声,隔三逢五还总有外面的男人来找她。

那些男人来的时候都遮遮掩掩,让你看不到他的脸,走的时候也一定算准了我不在门口的时候出去——因为我就没见他们出去。

要不是我知道佘花花有一份收入很丰厚的稳定工作,我一准怀疑她已经堕落到做皮肉生意的地步。

其实她对男人只是单纯的性趣。

但佘花花只对已婚男人有兴趣,小张之流没结婚的只能看了流口水。

这样的兴趣是有原因的,其实原来佘花花也是个好女孩。

两年前,佘花花是个让小区里所有女人嫉妒的幸福女人。

那时候,她和她男朋友总是同居同出,笑声不断,她男朋友比她高了半个头左右,很英俊,也很体贴,如果佘花花上夜班回来晚了,他就坐我传达室里一面和我聊天一面等她回来。

那时候佘花花的眼睛还没有现在这样勾魂,连玩笑也不会跟其他男人开。

小区里女人虽然嫉妒,但也找不到她可以说道的地方。

直到一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

我记得那天刚刚下过雪,佘花花发热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天了,她男朋友每天都早早回来照应她。

好像是八点左右,一个女人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到传达室,问佘花花的家,我好心把她送了上去。

过程就不要说了,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是佘花花男朋友的妻子就行了。

男人离开的时候,佘花花烧得爬不起来,就拉住那个男人的裤腿,一直拖进了电梯,然后拖出了一楼的楼道,再然后在厚厚积雪的小区地面上拖着。

她死也不松手。

小区里所有的男人女人有的在阳台窗户上观望,有的在雪地上围观,冷冷地看着,没人说话。

这个和小区里所有别的男人话都不说的女人,幸福得让小区里所有女人嫉妒的女人,居然是一个抢别的女人丈夫的女人。

她男朋友的妻子抱着孩子远远地愤愤地看着佘花花拖着自己的丈夫不说话,最后男人急了,抬脚把佘花花远远地踢了出去,在雪地上滚了几滚,趴在那儿不动了。

男人连忙跑了,大家一哄而散,还是我叹了口气,把佘花花扶上了楼。

从那以后佘花花就成了个睁着眼睛的幽灵。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很久。

更不幸的事还在后头。

好像是童童妈吧,不知道从哪个途径搜到了佘花花的真正职业。

她是火葬场的美容师,专门给死人火化前做整容美容的那种。

这消息立刻在小区的女人里炸开了锅,所有女人都在佘花花背后指指戳戳,好像靠近她就会招来厄运。

她在众人的排斥中渐行渐远,孤独的一个人来去。

有天夜里,她下班迟了,我给她开门,她突然停下电瓶车咬牙切齿地对我说:陈老爹,我真不想活了。

我连忙劝她,她只是摇着头:我们院子里就你一个人是好人,别的都不是人。

我劝她不要把对男朋友的恨转移到别的人身上去,她冷笑了说:他?他连畜生都不如。

她推车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只是叹气。

一个下午,佘花花突然跑到我传达室,高兴地对我说:陈老爹,我请你看戏。

我还没会过意来,就听到C楼406童童家传来吵骂声,女人叫,孩子哭,男人骂,不时还有东西从阳台上飞下来。

然后童童的爸爸妈妈揪打着出了楼道,童童追在后面哭。

佘花花吃吃的笑,笑得弯下了腰,突然冷了脸,说了一句:妈的,痛快!

后来童童的爸爸妈妈就离了婚,再后来佘花花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佘花花说我好是因为什么:在她生病了男朋友跑掉以后,是我一直端茶烧水送药的服侍她,她在那几天内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出神。

也不知道她父母电话,我只好服侍了她三天,终于等她的高烧退了。

她恢复神志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抽泣,嚎啕,哭到最后眼泪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抽筋,一抖一抖的让人慌神,我吓得都不敢说话,只好搬张凳子坐她床头轻轻拍她。

她才沉沉睡去。

不久后的一天,她下班时买了水果请我上楼吃,她把苹果削了皮,切成片,细心地剔了籽放在碗里拿牙签挑了给我吃,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和手,吃了几片就要告辞。

她突然站起来拦住了我,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急得直掉眼泪。我心慌慌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头打起了鼓。

我边打鼓边往门边溜达,她真急了,一下解开了上衣扣子,颤着声说:老陈,你是不是嫌我脏?我,我……

我口干舌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她迅速地解下了胸罩,胸脯白得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的胸上,哭着说:你摸摸,你摸摸,它还是硬的,除了他,我还没有过别的男人。

我像触电似的抽回了手,她的胸脯挺拔而富有弹性,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对我这个老头子敞开,而我更不敢接受。

她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抬头看着我,泪汪汪地不说话,她的手冰冷而细腻,但我还是轻轻地抽回了手。

我的年龄,已经足够做她父亲了。

她看着我的手慢慢抽回,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把自己手指塞进嘴里死命地咬着,咬得血滴滴地流,边咬边含糊地诅咒:我知道你们嫌我这是一双摸死人的手,我知道你们都嫌我的手晦气,我咬断它,我咬断它你还要不要我?你还要不要我?

第二天她的手包扎着去上班,见了我面依然亲热地叫我陈老爹,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后来就见她不停地和各式各样的男人交往,小区里的,小区外的,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妖媚,小区里的女人越来越看不起她,只有我还记得以前那个曾经总是幸福地微笑着的姑娘。

但我一直不敢再到她家去,直到有一天,楼下808室的嚷嚷着说908室太阳能水漫了,都快流到她家木地板上了。

和佘花花一时又联系不上,于是我只好从1008室的空调支架上跳上了佘花花家的阳台,关掉了太阳能的上水阀门。

正要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卧室里哗啦一响,我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然后听见里面又是一声。

难道有小偷?

我走到门前,发现门是锁着的,于是一鼓作气撞开了房门。

门一开,我吓得大叫起来。

佘花花以前的男朋友们正微笑看着我。

是她男朋友们!就是那个以前常在传达室和我说话的她那高大英俊,后来抛弃了她的有妇之夫,但这里他不是一个人。

是他们!

就是有站在那里的,有坐在那里的,有睡在那里的,有趴在那里的,无数个佘花花的那个男朋友,各种各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长相,挤满了房间,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站在门口的我。

突然大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声。

佘花花推开了门,走了进来,看我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惊叫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面无人色地指着房间里:他们,他们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他?

佘花花掩住嘴格格娇笑起来,推开我走进卧室,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在离我最近的一个她男朋友头上,我大叫一声。

她男朋友脑袋碎了开来。里面白白的,原来是个蜡像。

佘花花指着里面的人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们都是我用蜡做的,我们做最后美容的,要经常拿蜡像练习,否则会生手。

她瞟了我一眼:因为非正常死亡的尸体都是残缺的,少了的部位都要用蜡拼凑。做我们这行的真功夫就看这一手了,所以要不停练习。

我张大嘴说:那也不要全做成他的样子吧?

佘花花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啊,只是做了做了不自觉就做成他的样子了,他不是不要我吗,不是不想陪我么,你看,我现在有这么多他,可以陪我吃饭,陪我看电视,还可以……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还可以陪我睡觉。

我的心又打鼓了。

佘花花突然把手边一座蜡像猛地推倒在地,咬牙说:我想到他恨的要死的时候还可以把他打碎了解气。

蜡像在地上啪的裂成了几块。

其余的蜡像都眼直直地看着这一切,如果他们是活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只老鼠被蜡像碎片惊动,从暗处溜了过去。

佘花花边把地上碎蜡捧起来放桌上边嘀咕:上次修理水道后家里就有老鼠了,老陈你坐,你先坐,没事,这些蜡我烧化后还可以塑像的。唉,恨他的时候恨得要死,想他的时候又想得不行,总觉得还是他在我身边的好。主要还是没找到愿意真心对我好的男人啊。

我只觉得房间里蜡像都在暗暗地盯着我,哪还想坐,交代几句让她注意太阳能的上水,就连忙告辞了。

佘花花在房间里大笑:陈老爹你真是个好人哪。

她的笑声,比哭还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