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半夜,我都注视着C楼,终于在午夜三点的时候,406的灯亮了起来,我捅捅睡在我床上的一胖一瘦两位片警:二位,起床吧,灯亮了。

两个人看了看406的灯光,一下子来了精神:老陈,原来你说的还真有这回事。

看他们那么兴奋,我无语了,掏出电筒:我们走吧。

他们跟在我电筒光的后面,一行人走在寂静的夜间小区里,身后两人不停地嘀咕:别说,你这小区夜里挺静,有点瘆人。

我淡淡地说:也没啥,那小女孩没丢前,这里还挺好的。

胖警立刻警惕起来:什么,那报案丢女孩的就是你们小区?我指指C楼亮灯的406:就是我们要去的童家下面,306林家。

两个警察停住了脚步,瘦警说:我突然想去厕所解个大手。我指指A楼:在那后面,里面没灯,仔细着点。

他没去。

胖警咒骂起来:鬼天,连个月亮也没有,明天准下雨。

瘦警接着说:我TM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看着我,心里毛得慌。

我没告诉他我在草丛里看见眼睛的事情,加快了脚步,他们连忙跟上。

到了楼下他们死活不肯进电梯,说万一卡里面不是闹了玩的,我只好带他们走楼梯。

俩警察这回坚决要走我前面,我拿电筒在后面给他们照着。到了三楼的时候,他们忽然不走了。

胖警回头说:老陈,还是你来前面开路吧,说实话,我总觉得进了楼道口后,我们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瘦警低叫一声:我还以为就我有这感觉呢。刚我瞄后面一下,好像还看见一黑影。

我叹口气,正要走前面去,突然四楼传来一声尖叫,两警察对望一眼,脸色认真起来,迅速向楼上冲去,我紧紧跟在后面。

刚到四楼口我就看见406的门虚掩着没关好,于是一把拽住了两个片警,做了个嘘的表情,三人轻手轻脚地摸过去趴在门缝上看。

深夜里,淡淡的灯光从门缝透出,三个黑影悄悄地叠在门边窥视着室里的一切。

童童妈背对着我们坐在沙发前面的椅子上,左手死死按着不断尖叫挣扎的童童,声音很慈祥地说:不怕不怕,童童勇敢,你看,妈妈也扎自己了,妈妈不哭,你也要勇敢啊。

她右手举起,在沙发后的墙上投出一个黑影,一个尖长的黑影在她指间闪烁。

绣花针!!

我和两个片警对望一眼,胖警怒吼着一脚踢开了门,冲过去拽住了童童妈的手腕,一耳光扇她脸上:你这个毒妇。

我抱住扑过来的童童,听她在我怀里泣不成声:陈爷爷,妈妈,妈妈又拿针扎我。

我边安慰童童,边恶狠狠地朝童童妈看去,她正在胖警察手里挣扎扭动,边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身体里有毒,不扎出血不行。

瘦警忍无可忍,也扇了她一耳光:我看是你心里有毒,虎毒还不食子,你TM比老虎还毒。

童童妈对着童童尖叫:童童你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妈是在帮你放毒啊,你看,你看,妈怕你哭,妈也扎了,妈陪你一起痛。

她朝我这里伸出手来,手上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扎满了绣花针。

胖警一把把她手上的绣花针使劲按了下去,骂道:痛醒你个疯子。童童妈鬼嚎起来。

我厌恶地掉过头去,童童缩在我怀里颤抖不已,尖叫:妈,妈,你不能再扎我了,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没针,我身上没针啊,我真的没扎过你啊,我没毒,我没毒,你不能再扎我了。

突然胖警一声呻吟,我连忙掉头,看见胖警捂着手跳在一边,童童妈举着针要扑过来,却被瘦警死死抱住,在瘦警怀里挣扎大吼着:是你算计好的,是你这个小妖怪算计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没中毒,你骗我,你骗我,你算好了害我的是不是?

片刻瘦警就被她推个仰叉,她一个趔趄,举针直朝我和童童冲了过来。

我连忙把童童拉在身后,挡住了童童妈妈,她一边鬼叫一边竭力想拖开我,急了就拿针往我脸上乱扎,童童在我身后拉住我衣服下摆惊得直叫唤,两个片警醒过神来慌忙要过来帮忙。

也不知道混乱中是童童妈妈推倒了我,还是我拽倒了她,还是我们俩都被吓得乱钻的童童绊倒了,反正三个人都倒在了一起,在地上纠缠不休,乱挥乱舞着叫骂,片警也扑了上来想摁住童童妈妈,场面混乱得不能再混乱了。

突然,我们中间一声凄惨到极点的悲叫,一个女人尖利的惨叫声,我们一惊,同时停下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童童妈茫然地坐在那里,披头散发,一只眼睛里什么神气也没有,另一只眼睛上眼皮耷拉着,一小截针鼻露在外面,一条血线沿着下眼皮流下来。

我看了看片警,片警看了看我,童童环在沙发边上吓得直哆嗦,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谁不小心把针给扎了进去。

那么混乱的时候,谁都有可能,谁也有嫌疑。

也许童童妈自己知道,但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一只没瞎的眼睛茫然地盯着缩在沙发边的童童。

不说话,也没动作。

胖警壮着胆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她的眼光都没游离一下。

那针看来已经深扎到了她脑子里的某个地方。

瘦警咽了下口水,试探地对我说:老陈,她刚才是自己扎伤的,对吧?

我没吭声。

胖警看着我都要哭出来了:老陈,陈大爷,陈老爹,她是自己扎伤的,您看见了,对吧!

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是!还不快叫救护车!

两个片警如梦初醒,慌忙掏出手机打120,童童哭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了。

救护车的声音响到了楼下,我手忙脚乱地帮片警把童童妈往门外搭,突然!

突然!

我搭着童童妈的头部时无意中分开了她披下来的头发,一根白色的很短很短的线头从她头发根部闪了一下,立刻又被头发遮住了。

但我已经看清了线头上打着一个小小的结。

一根针深深地扎在她天灵盖正中,一根针鼻打了线结的针。

这才是童童妈突然痴呆的原因吧。

我手一松,胖警连忙扶住了童童妈的头,低声对我说:陈老爹,你吃不消就休息一下。

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那么遥远,脑袋里好像一个一个雷闪过,扶住墙尽量不让自己倒下。

童童还环在沙发边,抱着小熊,楚楚可怜地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们。

我的手在颤抖,我的脑海在闪动:

我把穿了线的针线头剪短,递给童童:童童你现在还去上学,要是你妈发现你手上的针没了,你就说自己拔了丢了,知道不?

童童把针别在书包里,抽泣了说: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扎我。

我们上楼时406虚掩着没关好的门。

童童缩在我怀里颤抖不已,尖叫:妈,妈,你不能再扎我了,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没针,我身上真的没针啊。

我真的不会扎你啊!

童童妈大吼:是你算计好的,是你这个小妖怪算计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没中毒,你骗我,你骗我,你算好了害我的是不是?

我,童童妈,两个片警,还有童童翻滚在一起。

童童妈瞎了的眼睛,茫然的眼神。

童童妈压低了嗓门,很快地对我说:别惹她,她是个小妖怪。

童童妈将嘴套在我耳边:我怀疑童童早就不是原来的童童了。

童童妈头皮上轻轻晃动的白线头。

一切越闪越快,我忍不住抱头呻吟起来。

童童,面前十二岁的女孩,看着我死死盯着她的表情,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狞笑,对我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轻嘘了一声。

她静静地拧下了玩具熊的脑袋。

我这才发现房间就剩我和她了,慌忙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间。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三天后,童童妈从医院回来了,对这件事情,我和两个片警选择了相同的沉默。

于是小区里多了一个呆呆游荡的疯子,眇着一只眼睛,见人就嘿嘿地笑。

只有童童放学的时候,会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轻轻地对她说:妈,我们回家吧。

童童妈就幸福地牵着女儿的手,一声不吭地跟在女儿后面,往家里走。

大家都说这是多么孝顺的孩子,以德报怨,生女一样防老之类的话,我一般都不插话。

我那段时间晚上闭眼就想起那个线头和童童嘴角那丝狞笑。

对童童妈那个疯女人我总是愧疚得不行。

不料不久后院子里居然又多了一个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