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长我的警戒心也就放松了。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看见童童拿着一个脑袋被扯开的布熊宝宝在传达室门口哭泣。
我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问她怎么回事。
她进来后含泪说:宝宝坏了,妈妈不给我缝。
我说:那你自己可以缝啊。
童童说:妈妈不让我拿针。
想想也是,我也不敢让她拿针。
我把小熊拿了过来,离她远远地掏出针线,帮她缝小熊。
童童欢喜地看着我手指缝线的动作,高兴得要笑起来。
孩子就是孩子。
我缝好小熊,递给童童。童童接过后说:陈爷爷你真好,不像我妈妈拿针只会扎我。
我听了心立刻抽紧了,一把抓住童童的手:她扎你哪里了?
童童指着左手臂对我说:这里。然后又指指右手臂,还有这里,然后指的是双腿。
我飞快地撸起她的袖子,上面密密麻麻的是结疤后的针眼。
双腿也是这样。我的心愤怒起来。
童童哭着说:每天晚上妈妈都要拿针,扎我,我痛,她就捂住我嘴,不让我哭。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也酸酸的。
我帮童童整理好衣服,决定趁她上学的时候去和她母亲谈谈。
当我按响门铃,童童母亲开门后,我刚坐好,这个女人就冷冷地说:童童和你说了什么?
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有鬼!
我很严肃地告诉她:童嫂,我不管你对童童爸爸有多大恨,你也不能拿孩子出气。
我顿了一下:尤其不能拿针扎孩子,否则,我再知道一次准报警。
我说话的时候,童童妈妈一直在摇头,一等我停住话,她就插话道:那个孩子的话,你一句也不要相信。
我很生气,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你不要再抵赖了,我看得很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把童童身上的针孔给警察看?
那个女人一把撸起袖子:我身上也有针孔,我现在告诉你这都是那鬼孩子扎的,你信不信?
她的膀子上确实密布着针孔,我一下愣住了。
童童妈将嘴套在我耳边,声音尖细而诡异,刺进我耳朵,寒在我心里:从那个林小雨没了以后,我怀疑童童就不是原来的童童了。
我家的童童,绝对不会乱拿针扎自己,更不会乱扎人的。
我坐了下来,继续听童童妈越说声音越冷:
你们不要老看着我打骂孩子,谁家女儿不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痛孩子,不痛在明里。你们有哪天看见我家童童穿过一天脏衣服吃过一顿冷饭?那个林家的孩子没了以后,我连下楼都不敢让童童一个人下,哪天不是前前后后地跟着?
就是睡觉,我也没让她一个人睡过,晚上都跟着我睡。直到一天夜里,我一觉醒来。发现童童不在我身边。
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一激灵,才知道童童真的没了,那个急啊,披了衣服就跑出房间找。出卧室一看,童童就在桌子旁,那儿,就是你坐的旁边,还是睡觉时穿的衣服,披个头发,拿个针,在那儿缝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布熊娃娃。
你说早春的天这么冷,穿这么点衣服我看了能不急吗?我上去就给她一巴掌:还不滚回被窝睡觉,哪来的破娃娃。
她抬头看了看我,我从来没看过她眼睛有那么黑,没说话,又低头缝那破娃娃。
我那个气啊,伸手拎住她耳朵就想往床上拖,谁知道,她一下把针深深地扎在了我的手上。
我愣住了,一时都没感觉到疼痛,看着她,她手捏着针,就这么看着我,眼睛冷得能冻死人。我这下才疼得叫出声来,捂着手跳了好几下,她又低下头去,缝那破娃娃。
边缝边柔声说:宝宝乖啊,不哭不哭,姐姐把你缝好了等小雨来玩啊。那声音一点不像童童的声音,像,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我打了个寒噤,突然想起来下午童童手上拿的破娃娃,继续听童童妈说:
我抱着手,不敢再说话,倚在门边看她一针一针地扎在那个娃娃身上,缝了一针,又缝了一针,缝过来,缝过去,好容易看她咬断了针线,站了起来,以为她就要去睡觉了。
谁知道她往我身后一招手:小雨,来玩啊,姐给你缝好了。你来啊,来啊。
我身后就是防盗门,她在对门外什么东西招手。我忍不住对身后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我那时候一直以为她是在梦游,不敢再说话,好容易看她站了起来,看她收针时跟插线圈一样,一下子把手里的针扎在自己左腕上,然后就爬上床,睡着了。
把针扎在手腕上啊,陈老爹,你说那种痛什么梦痛不醒啊?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这么去睡觉了。
我愁得一夜没睡着,轻轻把她手上的针拔下来,陪在她旁边看她掉了一夜的眼泪。
一夜没合眼啊!第二天天一亮就出房间给她做早饭,想打两个鸡蛋给她补补。童童妈诡异地看着我,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我摇摇头,听她声音压得更低:那个熊娃娃的脑袋又给拽断了。但我一夜都看着童童,她绝对没走出房间。
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说话的真实性了,但她那种急切而紧张的表情真的不是很容易装出来的,于是我决定继续听下去。
童童妈继续说道:但第二天白天她也挺好的,好像一点也记不得晚上发生的事情,我等她上学后一把抓起那破脑袋的小熊,走到楼下就扔进了垃圾箱。
晚上我接她放学回来,先看了看房间里面,确定没有那娃娃熊,就先监督她做作业。做完了作业已经快到上床的时候,我一掀被子,那只小熊就躺在那里。
童童抱起了小熊,静静地对我说:妈妈,你不要再动我的小熊。不然,我会把你的手缝上。
我当时全身都发抖起来,一半生气,一半是害怕,真的,我当时真的害怕面前这个孩子,她一点不像我的女儿,她根本就是一个妖怪。
突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童童妈立刻停住了说话,倾耳听门外的动静。
脚本声上楼去了,童童妈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看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决定起身先告辞。
童童妈把我送出门外的瞬间,轻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但我迟早证明给你看的。
我没说话。
回到传递室后不久,童童就放学了。我注意到她拎手上的小布熊脑袋又被扯了下来,斜斜地耷拉着,两个布片贴成的黑眼睛冷冷地看向我的方向。
我关上了门,童童就这么走了过去,没有停留。
我说过自从小区的人搬走多数以后,小区的草就开始疯长,隐在草里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
我有次白天看到一只黄鼠狼窜了过去,跟在后面追了一段,没追上。
但那是白天,晚上我就不敢追了。
白天是黄鼠狼,晚上它可能就是黄大仙。
但我还是要巡夜,巡夜是工作,不工作就没工资。
没工资,我的人生就到尽头了。
春天的草白天绿油油的,晚上就是黑乎乎的,比那更黑的是高点的灌木从,猫儿就在里面叫春,交合,滚来滚去。
猫的寻欢声有种特殊的凄惨味道,我巡夜要做的就是拿电筒朝叫的最凄惨的地方晃晃,然后扔块砖头进去。
这样第二天小区里的人就不会因为睡眠不足红肿着眼睛去上班。
但这次草丛里的猫叫的声音怎么听也不是味,我扔了两块砖头进去了,它还是叫,越叫越大声。
我终于听出来了,这次的猫叫是真正的凄惨,而且草丛里的动作越来越大了,一浪接着一浪,我用警棍分开外围的灌木想看个究竟。
一分开灌木我就发现草丛里有双黑黑的眼珠在月光下反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不是猫儿的眼睛,猫的眼睛是绿的。
我还没来得及把电筒调准,一条黑线沿着草皮哧的游了出去,似乎有条巨大蜥蜴一样的东西贴地飞奔着进了童童家那座楼。
眼珠消失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没时间顾上那个,眼前几只猫疯了一样转着圈子,脸半仰着对着月亮鬼叫,脸上的表情跟人笑似的。
听老人说:猫哭起来就跟人笑一样,但奇怪的是我没有看到绿油油的猫眼。
我小心地提起一只猫,用电筒照了一下它的眼睛。
猫的左眼皮有个小小血疤,右边也有一个。
它们的眼睛都被尖针刺瞎了。
身前两棵高大的雪松像两个黑色的巨人在冷冷地俯视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我转身离开后雪松上会不会也隐藏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暗暗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