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阁楼里,我终于回想起罗立凡搬出客房在沙发上睡觉的事。看来,我出现了失忆。还有什么我没记起来的?或者,还有什么记错的?为什么会这样?我年轻的生命中,即使在父亲去世后那段最阴暗的日子里,我都保持着足够的清醒,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看着罗立凡鼓胀但毫无生气的双眼,鼻子被一阵阵的腥臭刺激着,我突然想,或许,成露在微博上“鱼死网破”之说,并非只是发牢骚解气,而是真的有所指。

罗立凡在成露失踪后不久身亡,会不会是成露一手策划?故作失踪,然后冷不丁地出现,杀人。

但是,天下真会有这么傻的杀人犯,将犯罪意图写在微博上供大众消费?犯罪心理学里会提到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系列罪犯,作案前可能发警告,用来彰显自己作案的影响力,得到犯罪快感和成就感。但成露远非反社会人格,如果只是一个情杀,也谈不上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案,她绝不会从中得到什么乐趣和自豪感。

而且成露远非运动健将,怎能在搏斗中占上风,勒死罗立凡呢?

如果她能随心所欲地消失和出现,这段时间里她又藏在哪儿呢?

我说:“可惜,我们还不够专业,看不出罗立凡到底是上吊自杀,还是被人勒死。”

谷伊扬站起身,又开始在阁楼四壁和地板上不停敲打,大概是希望能无意发现一个夹层或暗室。

一无所获。

“好了没有?找到什么没有?没有的话,我可要撤了!”简自远不耐烦地问着,声音从后面瓮声瓮气地钻出来。

我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退出去。”然后,自己先跨出了门。

楼梯上,欣宜和黎韵枝都眼神空洞地木立着,像两尊美丽而受了惊吓的蜡像。欣宜将覆满泪痕的脸微微转向我,轻声问:“是不是她杀的?她杀的,对不对?”

“谁?谁杀的?”

“她,成露?是她杀的,对不对?”欣宜的嘴唇轻轻颤动。

“为什么这么说?”

欣宜说:“她消失了,然后他就死了。他们一直在闹别扭,不是说,如果一个人被杀,那最先会怀疑的就应该是他的配偶或者情人……”

我说:“我不知道,现场看不出这样的迹象。而且我不觉得成露有那样的力量,可以徒手杀了罗立凡。”

“没有人能估量一个人的潜力,对不对?我以前的滑雪教练说的。他就是那种人,去挑战所有的极限,我看到过一些照片,他滑着最原始最险峻的雪道,在空中做着最不可思议的动作,真正潜力的爆发。”

我静静听着。当一个性情直爽乐观的人开始探讨人生,只能说明心理所受的刺激何其强烈。我安慰道:“你的滑雪教练,这样的高人,等以后我去北京找你,你一定要带我拜见。”

“他已经死了。”欣宜淡淡地说,新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一次滑雪的时候坠落悬崖。你瞧,总是冒险的人,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收不住了,潜力带来的势能太强大。”

犯罪心理学上也讲潜力,这是为什么很多看似本分敦厚的人,在过激中会做出极度残忍的事。

我轻声问道:“欣宜,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不久前我在简自远房间里的时候,谷伊扬是不是一直在厨房找成露的线索?”

欣宜一愣,那种木然的神色减弱了,想了想说:“厨房就那么大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可看的,我们开始分头在找,记得你去了阁楼,我去了我们的房间,所以没有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像某人……”她看一眼黎韵枝,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被听见。

我轻声向黎韵枝问了同样问题,她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伊扬?!”

“没有,就想搞清楚罗立凡出事时大家都在哪儿。”

“没有,我没有一直跟着他,我爱他,我是他的女朋友,但我并不是他身上的一条寄生虫!”黎韵枝的声音越来越高。

欣宜也提高声音:“只是问你一个问题,有必要那样引申吗?有必要那么上纲上线吗?”

“怎么了?”谷伊扬从阁楼探出头来。

黎韵枝指着我说:“她在怀疑你,她怀疑你杀了罗立凡!”

谷伊扬一怔,异样的神情在脸上凝结,良久才说:“我以为……刚才和你解释得很清楚了。”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想说,成露消失了,罗立凡死了,就只剩了你的一面之词。我想说,如果你和成露真的有染,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成露,你说不定会怀疑成露的失踪和罗立凡有关,你甚至会猜到,罗立凡知道了你和成露之间的事以后,伤害了成露。你逼问他,他不说,你暴怒之下杀了他。

只是个猜测,只是个猜测。

但我不用说,谷伊扬应该已能猜出个大概。

简自远忽然说:“兰妹妹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我们这五个人,谁都不能完全撇干净!难道兰妹妹自己就没有杀人的可能吗?她难道没有杀罗立凡的可能吗?”

我望着简自远,没有显出惊讶,我知道,迟早会有人提出这个假设。

欣宜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诧,“你臭嘴,你胡说!”

简自远说:“穆姑娘,你自己天真就算了,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天真。那兰,和她表姐、表姐夫之间,有你想象不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对不对,兰妹妹?”

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无语。

“那兰要杀罗立凡的动机,其实很简单,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那兰和罗立凡之间以前可能有过暧昧,现在被成露发现了。兰妹妹脸皮薄,就和罗立凡一起联手让成露消失了。罗立凡从此一定会紧盯着那兰不放,但那兰和谷伊扬又藕断丝连,为了将罗立凡灭口,合伙除掉了这位表姐夫。刚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密谈,不是吗?同样的时间里,他们也有可能找到罗立凡,诱他上了阁楼,把他杀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兰怀疑成露的失踪,是罗立凡下的杀手——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傻子都能想得出来,成露是从罗立凡的房间消失的,他们最近又在闹纠纷,不是罗立凡干的还会是谁呢?于是那兰为了替表姐报仇,就和谷伊扬合伙干掉了罗立凡。”

我耐心地等他讲完,说:“你这里的主要假设,暧昧,或者藕断丝连,都是无稽之谈。成露下落不明,又不是明摆着遇害了,我也没有什么仇可报。”

简自远冷笑,“真的是无稽之谈吗?”我忽然想到,那天半夜和罗立凡在客厅里的一番对话,应该也都被简自远安装的摄像机拍下来了,具体对话能听见多少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深夜同时出现在客厅里。

幽会的最好证据。

乱!

我说:“欢迎你拿出证据。”同时想,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些屋内视频的存在?

只有一个解释,“真1”和“真2”两个文件夹里,有他不希望我们看见的东西。

但那些视频,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