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啊?不声不响的,存心吓人吗?”我没有丝毫心情修饰我的措辞。

“嘘,轻声一点好不好。”简自远压低了声音。嘴里的“清香”已经近在咫尺,我向后挪了挪。

“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我质问。

简自远说:“有条重要的线索……我觉得最好先告诉你。猜你会找到这儿来,就在此等候。”

“刚才说也没关系啊,为什么要憋到现在告诉我?”

“你会理解的……刚才罗立凡问大家昨晚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没有,我差点儿就说出来了,但怕添乱,所以现在告诉你。”简自远停下来想了想,好像在重整思路,终于又开口的时候,我真的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昨晚,半夜里,我看见你了……”简自远缓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好像生怕我听错。

“这怎么可能,我一直在睡觉……”

“就在这里,阁楼里……你爬上了阁楼。大概半夜一点多钟。”简自远说完,长吐了一口气。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突然停止了——整个世界似乎停止了,在等待着我麻木的大脑苦苦寻找一线生机。

“你也太会胡说八道了!谁都知道,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我抗议着。根据我对简自远的粗浅了解,胡说八道并非他的弱项。

“我知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快晚饭的时候,我还试图请你起床,谈谈食物的分配问题,可是你坚持睡着,倒省心了。我们可是好一番挣扎。”简自远哼了几声,好像在抒发没有吃饱的遗憾。

感谢他的提醒,我这才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吃一点东西,难怪我的头还在痛,我的思路一团泥沼,我的四肢酸软。我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说我梦游吗?我自己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真的吗?那我为什么会有种俯视的感觉,高高在上的感觉?为什么在“梦里”,看见成露徘徊在木屋门口。这么说来,一切似乎不是偶然,迷梦似乎也不那么离奇难解了。

简自远显出少有的耐心:“不是你梦游,是我梦游。你难道忘了我有失眠的爱好?”

住进木屋的头一晚,也就是罗立凡和我“推心置腹”之后,看了那几张成露和“男性友人”约会的照片后,我回到自己的那间客房,静静地享受着初次到来的晕眩和头痛的折磨。闭上眼,那些照片在眼前缤纷晃动,像个劣质的偶像剧片段。

谷伊扬,你很让我失望。

还有成露,我疼我爱的表姐,你也很让我失望。

可以解释一下吗?这是为什么?

还有秦淮。错误的历史在成功地复制着自己。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就是这样错误的历史。

我失眠了。

在床上辗转了不知多久,屋里奔腾的暖气令我浑身燥热,促使我彻底放弃了和清醒的搏斗。投降。我先是对着窗外伸手可及的星星发了一阵呆,被热风摧残得受不了,于是关了暖气,保温杯里的茶水尚有余温,我呷了两口,水杯几乎要见底了,便走出客房,准备去厨房续点开水。

走在黑暗中,感觉神智清爽了许多,头痛的症状也略有减轻,大概是客房外没有那么炼狱般地干热。我悠悠荡荡,穿过客厅。

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相连,迈出没两步,我突然听见了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从厨房里传来。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以大致看出身边的沙发、靠椅,但还看不了远处。只依稀看见厨房灶台上,有个模糊的黑影。

或许,只是只锅子或者水壶。

“有人在吗?”我轻声问着,并开始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

那黑影消失了,像是化在了黑暗中。

几乎同时,我觉得脚踝似乎被轻轻的撩拨了一下。仿佛有个无形的人,和我擦身而过。

“谁?”我急转身。

不知道是不是我产生了错觉,黑暗中,似乎有双暗绿色的眼睛,对我,只是一瞥,转瞬即逝。

我迈步去追,却撞到了黑暗中的一个身体。

“啊!”我轻声惊呼。

“嘘,不要叫,是我!”一个男声,努力压低了。我仔细辨认,听出是今天刚认识的简自远的声音。

“看见没有?”我问。

“看见什么?”简自远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刚才,有一个……人……或者东西,我不知道,开始是在厨房,后来从客厅消失了。”

“你眼神不错啊,这么暗,你能看那么具体?”简自远明摆着没看见,而且不相信。

“你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在干什么?”我不打算说服他。

“我能不能问你同样的问题?”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简自远嘴里会传来阵阵刻骨铭心的口臭。

我说:“我睡不着觉,出来凉快凉快,顺便给我的茶续水。”

“半夜喝茶?看来你是准备清醒到底了。”简自远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呢?我可不可以说,不肯正面回答问题的人,总有什么想藏着掖着?”也许是对他的态度表示不满,也许对他一开始就没有好印象,我居然又现出了我的攻击性。

简自远干笑两声:“听说你是心理学系的研究生,说话里是有那么点味道。”

我心想,你说话的时候才有“味道”呢。“过奖了,真正的心理学高手才不会像我这样冒失地说话,才不会像我这样直截了当地提问,还居然得不到回答。”

简自远又干笑两声,说:“有那么难猜吗?我和你一样,也睡不着觉呀!搁在北京,这个时候,我还在后海的夜店里泡着呢。何况,我的失眠,是有历史、有深度的,每天要靠吃安定才能睡着。今晚,我正好要在这里做些有趣的事,你瞧,”他忽然揿了什么开关,一道光闪过,我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不远处一个黄豆般大小的白灯,“笑一笑,呵呵。”

“照相机?”他在搞什么名堂?

“是摄像机,有红外系统的摄像机,无线连上我的电脑和移动硬盘,实时传到网上,记录我们这次愉快的旅行……”简自远得意之情,溢于言辞。

我用手挡住了镜头:“你得到我们的同意了吗?谁授权给你了?!”

简自远一愣:“啊?自娱自乐还要授权的?你问问谷伊扬,我给他老人家拍了那么多青春照,好像从来没有授权的问题啊?”

两个多月前,能源局餐厅午饭的时候,一位戴无框眼镜、脸扁扁的中年人走到谷伊扬的桌边,拿出几张照片。谷伊扬先是一愣,随后看清照片上都是自己在局里团组织活动篮球比赛的“英姿”,笑着说:“想起来了,你好像是专门负责摄影的那位。瞧这拍的,很专业!”

那人自我介绍叫简自远,在能源局的信息政策处工作,他说:“不是我吹啊,要不是因为舍不得公务员这个饭碗,否则,要是去开影楼,一定赚钱。等你结婚的时候,一定找我给你拍外景。”

谷伊扬当时的脸色黯淡下来:“我才大学毕业。要等到我结婚,您老头发都要白了。”

“你这么一大帅哥,女朋友一定有了吧。”简自远给谷伊扬的第一印象就没有太好,有点太娱乐记者的感觉。

谷伊扬岔开话题,说自己是驴友,下回如果组织旅游活动,一定请他助阵。简自远给他留了手机号。后来在机关里又见过几次,打个招呼就过去了。谷伊扬这次策划到延丰滑雪场,木屋都租定了,但并没有请简自远“助阵”。临出发的一天,两人又在餐厅遇见,简自远问谷伊扬春节有什么安排,回老家还是留守北京云云,谷伊扬轻描淡写地提到要跟几位“亲友”去老家的雪场。简自远的双眼立刻放亮了:“听说冬日长白山,一步一景。我在北京拍雪景已经拍腻味了,要去真正的雪山拍才叫过瘾,正好做你们几位亲友的御用摄影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