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露在清晨发出的那声尖叫,应该是一系列不幸的序幕。
当然,现在想起来,整个滑雪度假的计划,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连贯的尖叫转为断断续续的啜泣,我的心一沉,不顾自己还穿着睡衣,就从自己的房间飞跑到成露和罗立凡的房间。
这时候晨光熹微,房间里亮着灯,成露的手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这次同来度假的众人合影。我也有同样的照片,是摄影者简自远打印给我们的,一人一张。照片上有成露和她的丈夫罗立凡,有简自远,有我,还有另外两个人。
成露的另一只手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更猛烈。我接过她手里的照片,刚沉下的心一阵不情愿地强烈悸动:照片上还是我们几个人,只不过,中间的成露,原本那张带着一丝淡淡忧伤但不失妩媚的微笑面容,被一张鬼脸人头所替代!
鬼脸,是因为一头黑发垂在前面,几乎完全遮盖了她的脸,只依稀露出几丝苍白的皮肤,依稀露出她的眼,没有瞳仁的双眼。
我那只捏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我的头,隐隐作痛。
我抬眼看站在一边的罗立凡,轻声但带了恶气地问:“希望这不是你开的玩笑。”
罗立凡将恶气奉还,“我还没有无聊到这个地步。”同时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越过我,望向门口。我是心理学专业,但现在聪明的人们,不需要心理学的训练,也知道眼光的游走,暗示着复杂的心思。
目光的闪烁不定,是否一定代表谎言的存在?我认为这是一种过于绝对的归纳,但至少表明,开诚布公的匮乏。
何况,成露和罗立凡,郎才女貌的夫妻,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是一层薄冰,随时都会破裂,随时都会融解。
我拢住成露,在她耳边说:“你不要害怕,不要太在意,估计只是某人的恶作剧,任何人都可能PS出来。”
是谁?我脑中飞快地将照片上所有的人都滤了一遍。
好像每个人都带了笔记本电脑来,只要有PS的基本功,在网上下载一张贞子的图片,应该都可以做出来。简自远是我们这群人中的“专职”摄影师,尼康D700的相机,单单镜头就装了一个背包,还专门带了一只手提打印机。如果说作案“便利”,非他莫属,只要将成露的脸PS掉,用同样的相纸打印出来即可。
我问罗立凡:“简自远给你的那张合影呢?”
罗立凡冷笑说:“那家伙抠门儿到底,只给了成露一张,说我们夫妻两个,需要一张就行了。”
“但我发了一张电子版到你邮箱,可是原版哦,你怎么好意思说我的坏话?”简自远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简自远也穿着睡衣,纽扣和扣眼儿搭错得很离谱,头发乱蓬蓬的。他口臭比较严重,偏偏喜欢凑近了和别人说话,尤其对女生。我有意往罗立凡身后站了站,问道:“我想起来了,那天看你显摆那个手提打印机,新拆封了一打相纸,能不能数一数,有没有缺少?”
“什么意思?”简自远全然摸不着头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照片递给了他。他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啦?”惺忪睡眼虽然戴了眼镜,但好不容易才对准了焦,看清了成露被PS掉的鬼脸,他“啊哟”叫了一声,人往后倒退了两步,就势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嘴张着,喘息不已。
“这是……谁……谁……谁他妈干的缺德事!”良久无言后,简自远终于骂出了一声。
我重复着刚才的请求,“我能不能跟你去看看,你那叠新拆封的相纸,究竟少了几张?”
简自远从沙发椅上跳起来,“你……是打算扮演女福尔摩斯?你怀疑我?!”
我叹口气,努力心平气和地说:“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知道,会不会有人偷用了你的打印机和相纸。因为如果的确是有人偷用了你的打印机和相纸,我们可以一起回忆,我们中的哪一个,有可能在昨天,进入了你的房间,干了这出恶作剧。”
“恶作剧”的人,既要有时间摸进简自远的屋里偷用打印机,又要有时间摸进成露的房间里换掉照片。对两个时间段一起调查,或许,不难发掘出这位无聊人士。
但我隐隐觉得,无论是谁的导演,不会如此轻易就被识破。
简自远无奈摇头说:“好吧,好吧,我带你去看看,事先申明一下,咱们的合影一共印了四张,我又打印了三张松林雪景照,自我欣赏,所以一共用掉了七张相纸。那是二十张一叠的相纸,应该还剩下十三张。”
我跟着简自远到了他的房间,一叠空白相纸摊在桌上,我们一起数,一共十三张!
“看来,这张恶作剧的照片,不是用你的相纸打印出来的。”我将那张照片翻转过来,普通的白相纸,和简自远桌上的那些没什么区别,“能不能欣赏一下你那三张松林雪景照?”
简自远冷笑点头,“好,好,好,说到底还是在怀疑我!”他从背包里的一本简易相册里抽出三张照片,三张雪景照,我记起来,一张是在雪场外拍的,另两张是我们这座木屋别墅外的原始森林雪景。
我的头皮有些发麻:除了简自远外,是谁,有这样成套的照片打印设备?
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只有我和简自远两个人,我惊问:“你的室友呢?”
简自远说:“他最神秘了,天没亮就消失了。”他又压低声音,“其实这几天,他经常这样神秘消失的。我都怀疑他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越来越觉得这次来滑雪度假,是个莫大的错误,给简自远扔下一句:“收拾收拾走吧。”转身跑出他的房间,又跑向成露的房间,边跑边叫:“我们这就走!离开这儿!”
走廊里迎头撞见脸色阴郁、阴郁得胜过屋外彤云天的罗立凡,“走?走哪儿去?”他一指窗外。
窗外,是漫天大雪。
“再大的雪,也要离开这儿!”我继续走向成露的房间,经过罗立凡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
“刚才收音机和电视里都说到,因为突发暴风雪,下山的路全封上了。雪场停止运营,度假村在山脚下的那些游客都疏散了,山上我们这样的别墅木屋,就算是被困了,只好自己设法维系几天。”
我想说:“开什么玩笑!”但从他的脸色看出、又从窗外满目雪障看出,他没有夸张。
“不能坐以待毙。”我心想着这个很不讨“口彩”的想法,嘴上说:“那一定要和总台打个电话,至少告诉他们,我们这里有七个人,请他们别把我们给忘了。”
“电话……不管用了,我刚才试过,没线路了!”成露手提着客房内配置的无绳电话,茫然地站在房间门口,她的脸上,兀自挂着未干的泪水。她给谁打电话来着?不用问,一定是她父母。一定是在寻找哭诉的对象。山间没有任何手机信号,电话都是靠有线的。
头痛。
“那兰,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成露走上来扶住我。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竟已经用手撑住墙,仿佛随时会摔倒。
“没……没事,就是头还是有些痛,大概昨晚听了一宿的狂风嚎叫,没睡安稳。”我喃喃解释着,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这次轮到成露安慰我了:“没事的,我也想离开这里,但看来是走不了了,现在,电话线也断了,一定是暴风雪害的……至少,还有电。”
就在这一刻,头顶上的灯闪了几下,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