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那片早已停工多日的死寂工地上,突然又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宇文带着两个学生在工地大门前张望,看着一辆辆工程车进进出出地装卸建筑材料,心里不禁都有些不安。

“奥斯丁的尸体是埋在工地临时管理办公室旁边的,如果他们要等到工程完工时才拆除这些临时建筑的话,就应该不会很快发现尸体吧?”丁岚自言自语地说道。

唐考所想的就更远了一些,“老师,你不是说过这片工地是日本人贷款投资,借用修建教学楼的名义来挖掘邪兵的吗?现在邪兵都已经被挖走了,怎么他们还愿意继续拿钱出来建楼?”

“说不定是学校筹集到资金了,自行出资的呢?不管有没有日本人的贷款,S大总是要把这栋综合教学楼修起来吧?”丁岚说道。

“如果是学校自己拿的钱,那块牌子就该被拆下来了!”唐考抬手一指工地大门上方。那块用中日两国语言写着“理科综合教学楼日元贷款项目”的牌子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原来学生们投掷上去的污物稀泥也已无影无踪。

“这个……大环境有了变化,原先日本因为在东海和中国争夺资源的问题,一度冻结所有对华低息贷款,后来双方多次会谈磋商之后,为了缓和僵硬的政治关系,便又解冻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贷款项目签订的合同总是有效的,工地恢复施工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恢复施工,时间上有点蹊跷……”宇文抓了抓脑袋,又接着说道:“如果日本人当初不是偶然地选取这块地方施工,那现在恢复施工,恐怕也不会是偶然的。至少……柏叶的个人意见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日方的行为!”

“嗯……”两个年轻人同时点起了头。

“柏叶不会指使工人把尸体挖出来陷害我们吧?他肯定知道我们把奥斯丁埋在哪里。而且那个坑是我和唐考一起挖的,如果警察来调查,说不定会找到我们掉在那里的头发什么的,要是查一查DNA……”丁岚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你是《CSI犯罪现场鉴证》看多了吧?”唐考不以为然地说道。

“柏叶不会笨到利用警方来牵制我们,毕竟还有一柄邪兵在我们手上,如果我们被警察缠住而出什么意外,让邪兵落到警察手里,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宇文也微微一笑,“我估计他一直没有动我们的邪兵,只是想利用我们的力量来分担邪兵的压力,这玩意可不是简单的越多越好,一个人体内只能容纳一柄邪兵,如果手上多一柄,就要分流一部分灵力来控制它,或者象我这样拿法器镇住。在第四柄邪兵现身前,柏叶不会急着拿走所有的邪兵。”

“我们又不是超市门口代存包裹的,他还真放心把邪兵放在我们这里呀!要是我们带着这柄克力士剑跑了,他上哪里去找我们?”丁岚耸了耸肩膀。

“丁岚,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今天早上我们俩送莫菲上飞机时,我在机场看见了柏叶,他似乎一直在跟踪我们,如果我们有心让莫菲将邪兵带走的话,恐怕柏叶会立刻动手的。”宇文有些无奈地一摊手。

“在学校里也一直跟着我们?”唐考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四周。

“学校里他没有这么做,似乎只要我们不离开学校,他就不会在意我们。”

“他怎么可能跟踪到我们每一个人啊?”丁岚有些不相信,“难道我们只要一走出S大,柏叶就会马上察觉?”

“他跟踪的不是人,而是这个……”宇文突然背转身去,将身上衣服撩开,克力士剑赫然出现在丁岚和唐考的眼前,宇文竟然将邪兵用细绳贴身缚于背上!从早晨出发到现在,他就一直在暗中运力抵抗邪兵急于融入体内的力量,现在宇文背上那些与克力士剑直接接触的皮肤开始变成了灰白色,似乎皮下的血气已经透过皮肤被那邪兵吸去。

“宇文老师,你……你这是干什么?”唐考惊问道。

“我只是想做一个试验,证明柏叶是否有跟踪邪兵能力,顺便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让莫菲把邪兵带走,交给她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师傅。把剑贴身背着,也只是方便我施法控制邪兵,以免它会突然与周围的金属器物发生共鸣。可惜柏叶十分警觉,我带着邪兵接近校门,他立刻就察觉了。也许……整个S大的边缘都已经被他布下了式神结界吧……不过这大概也能证明,在柏叶的监视下,第四柄邪兵也还没有离开S大的范围。”宇文放下身上衣服,又将克力士剑遮挡起来。

“机场过关检查得很严,就连随身携带的小瑞士军刀都过不了关,你这么大一把剑怎么可能过得去啊?”丁岚问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宇文眼中锐芒一闪,“机场偶尔会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需要用轮椅推行着过安检,而轮椅和推轮椅一同上飞机的陪护医务人员是由机场提供的,过安检门的时候,金属轮椅肯定会让警报响起来,但安检人员一般不会对那金属轮椅进行检查。我可以事先寻找机会,将邪兵藏在这样一个轮椅的下面,过关之后,在候机厅里莫菲再伺机将邪兵取出。当然,前提是恰好有这样一位老人需要上飞机。”

丁岚突然回想起来,上午送莫菲的时候,好像确实看到附近有一个病恹恹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等着过关,这么说来,宇文的运气还不错,可他为什么还是把邪兵背回来了呢?

“就在我准备接近那位老人的时候,柏叶也看穿了我的计划,他在远处暗中出手,用十字枪的力量一下切断了那张轮椅的轮轴!轮椅被损坏的同时,我也发现了柏叶的身影,有他在暗处作梗,我也只好暂时死心了……”宇文摇了摇头。

听了宇文这一番话,丁岚不由惊愕地张大了嘴。上午自己一直跟随在宇文左右,却完全没有察觉老师有将邪兵暗渡陈仓的想法,而柏叶和宇文老师在暗中已经交手了一个回合,自己也全然不知。自己一贯自负聪明,这次未免显得太迟钝了一点,大概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莫菲的身上吧。

这时,一个没戴安全帽的黑脸膛汉子从工地里走了出来,坐在路边花坛上歇气。宇文见他衣着还算规整,腋下还夹着一叠建筑图纸,想来至少应该是个工头,便假装随意地杵着拐杖向那汉子慢慢走去。

黑脸汉子见宇文靠了过来,倒也没在意,只顾眯缝着眼睛看路上来来往往的女学生们。

“大哥辛苦了。”宇文突然从兜里拿出香烟,给那汉子递上一支。

黑脸汉子有点诧异,不过还是接过了宇文的香烟。宇文也大咧咧地坐在花坛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这工程……大概得做多久啊?”宇文吐出一个烟圈。

“你是学校的老师?”黑脸汉子打量了一下宇文。

宇文点了点头。

“怎么?怕吵啊?无论哪里施工都是这样吵的。忍一忍不就有新楼用了?”黑脸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

“嘿嘿……就在这附近教学楼上课,大家都习惯了清净,工地天天叮叮咚咚的,学生上课质量不好,要被扣奖金的。”

“那我可没办法,总不能先弄个隔音罩子把这工地罩起来吧,哈哈……”汉子把脸转了过去,不再搭理宇文。

“要是资金一步到位,一口气把楼建起来了,忍忍也就过了,就怕象原来一样弄到一半就停工……”宇文继续向那汉子搭话。

“你们这教学楼的资金到不到位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管的这一块倒挺直爽,一次就预付了百分之八十,不用象以前那样自己先垫钱施工了。”

“嗯?你不管建教学楼吗?”宇文警觉地问道。

“我倒是不明白你们学校什么意思,这次我带的工程队,就只是在地基坑外建一座两层高的临时厂房,说是要放什么机械设备,其他的大活都被中建公司的人拿了,我还得看看能不能在他们手下讨点剩饭来吃啊。”

“临时厂房?机械设备?”宇文一听,便觉得其中另有玄机。“就算只是修个临时厂房,也挺辛苦吧?”

“嘿嘿……你们读书人不懂这一行,修厂房要求不高,又是临时的,四百多平方的厂房顶多三个星期就搞定了。”

“既然这么简单,怎么不让中建公司的人一并做了呢?为什么还要单独找你们的工程队来做啊?”

“管这么多干嘛?有钱赚不就行了?”黑脸汉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转身钻进了工地。

说话的人没了,宇文也没急着走开,仍然坐在那里抽烟沉思。在远处观望的唐考和丁岚不知道宇文究竟打听到了什么,便忍不住快步跑了过来。

“这次恢复施工,不知为何要单建一个大约四百平方的临时厂房,恐怕这又是柏叶的主意了,也不知道他要这块地方来干什么?”宇文简要地说明了刚才获得的消息。

“修建厂房需要多少时间呢?”唐考若有所思地问道,“要想知道柏叶的目的,也只有等那厂房建好了。”

“听那工头的意思,大概要三周,现在这情况,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被那个小日本牵着鼻子走呢?他有什么目的?下一步准备干什么?我们一点边都摸不到,难道我们就不可以主动出击……哦?他要三个星期来建厂房我们就等三个星期?我们也太被动了!”丁岚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

“不等……我们又能干什么呢?”宇文苦笑了一下。“奥斯丁的力量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了,我与无为子前辈合力对抗他,如果不是赛施尔长刀受损在先,也差点丢了性命,而柏叶心思缜密,机巧远胜奥斯丁,手中的十字枪又完好无损,你觉得我们和他正面交锋,有几成胜算?”

“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啊,难道他还能躲过子弹不成?”丁岚嘀咕道。

“可我们也没有子弹来对付他啊!现在我们比他更害怕见到警察,那个埋在工地里的死人就能让我们解释不清。而柏叶聪明就聪明在他做任何事都循规蹈矩,连去博物馆参观他都找校领导开了放行条,不便出现的地方他干脆就用式神来做替身,就算你我都知道他心怀鬼胎,只要事情还没有发生,他就是清白的!”宇文的口气突然变得非常严肃。

丁岚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等吧……不止是我们在等待,柏叶也同样在等待……这世上的事情,大多需要用时间来梳理,有时候……被动,其实就是最好的主动。”宇文长叹一声,从花坛边站起身来,拍了拍丁岚的背。


转眼之间,等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周半,十一月的秋风带着一丝寒意,预兆着冬天即将来临。

这段时间里,宇文除了照常上课之外,便是大量查阅史料,寻找与那四幅素描相关的事件记载,可唐朝时期所有关于军器监的记录,都没有提及到这件事。宇文只是觉得奇怪,一次剿灭四个外国人的军事行动,算不上是什么军机大事,但也足够古怪了,为什么就没有什么见证人留下一点文字记载呢?虽然宇文在事件调查上一无所获,脚上的刀伤倒是痊愈了,原先他是安排唐考与丁岚二人每天晚上轮流去观察工地上的动向,现在他可以不用单拐了,最近两天便是他亲自去监视的。当然,脚伤痊愈对宇文来说,还有另一个好处,他总算能把以照顾他起居为名而纠缠不清的温雅老师甩开了。

而柏叶除了每周两次准时出现在宇文的课堂上,其余时间却是不离留学生宿舍半步,完全没有什么准备兴风作浪的意思,乖得实在有些不象话。不过宇文相信,柏叶的式神肯定会无时无刻地以某种形象在校园中四处游荡,直到第四柄邪兵的出现……

奥斯丁的失踪终于引起了留学生管理处的注意,最初管理处想联系奥斯丁的家长,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因为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回家去了,然而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奥斯丁留下的那些家庭电话都无法接通。多方寻找未果之后,管理处报了警。警察们仔细查证之后,终于明白了,这个自称是希腊人的老外,一切身份都是虚构的,他遗留在宿舍里的护照、来华签证申请表、出入境证件都不是真的……由此看来,他的失踪几乎就是必然的。不过他潜入中国的目的是什么呢?警察们很难明白,也很不愿意去弄明白,在确认了责任不在己方之后,他们选择了沉默。不过这些幕后的事情,宇文他们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刚开始的几天,丁岚还有些紧张工地上那具尸体,可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建筑工人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动那块地方。丁岚便放心了,又没心没肺地到处玩耍起来。而一贯沉得住气的唐考,却有些焦急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总是隐隐期待着事态的爆发,可四周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大脑里那根总是处于绷紧状态的弦,也开始有些疲惫了。到了第二个周末,唐考甚至在考虑是不是真的应该和张月晨商量商量,恢复电影的拍摄了。

第三周的星期五晚上,宇文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一辆货运公司的重型卡车在深夜时分驶入了工地,留守在工地上的一队工人很快将车上好几个封装严密的货箱搬进了临时厂房,那黑脸工头果然守时,还没用三周就把临时厂房完工了。

货物卸下之后,工人们并没有急于拆开封装,相互间招呼了一下,便关掉照明灯光,一同退出了厂房。一直躲藏在厂房背面窗外偷窥的宇文不敢太造次,直到最后一个工人走出工地,夜间值班室的灯光也熄灭之后,他才悄悄潜入了临时厂房。

宇文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外的微弱月光,小心地端详着厂房内的一切。

四个足有三米高的大木箱立在厂房正中,围成一个半圆形,投在地上的黑影活象四条巨汉,另外又有五个一米见方的小木箱散乱地放在四周。宇文围着那几个大箱子转了两圈,用小手电照了照,黄白色的木板箱上只印有一个大大的箭头指着上方,表明这几个木箱不能倒置,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标志能指明这箱内装了些什么。宇文用手嘣嘣嘣地敲了几下箱壁,又搭手试了试木箱的份量,沉重的木箱完全不能挪动半分。

宇文皱着眉毛想了想,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几个小箱子上。他随便拣中一个小的,摸了摸边角处的铁钉头,又用手电照了照四周,找出一把工人们遗留在厂房内的铁撬。

有工具在手,宇文毫不费力地撬开一个小木箱,揭开木盖板,下面全是剪成碎条状的海绵。宇文把手插进海绵中四处摸索,竟掏出两件硬梆梆的金属器物!

宇文定睛一看,这两件东西,一件是金刚羯磨杵,一件却是心经手摇铃,二者都是佛门法器,分属诛魔和息灾两大法门。宇文没想到箱子里会翻出这样的东西,不禁愣立了片刻,他又把双手一起探入箱中,而这一次,他居然抱出一个光灿灿的日式铜罄!

这个柏叶,究竟在搞什么鬼?弄这么多法器到这里来,难道要做一场全盘的水陆大会?宇文挠了挠脑袋,将几件法器重新塞回木箱中,他正要用铁撬将那箱盖钉回原样时,外面值班室的灯光却亮了!

宇文一惊,不敢再敲打木箱,蹑步跑到窗边探头望去,好像是外面来了一个人,正与值班室的老人交谈着什么。二人寥寥说了几句,值班老人便又熄灯睡觉去了,另外一人却径直往临时厂房这边走了过来,看那黑影的形体高矮,竟有几分像是柏叶伸宏。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柏叶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来审视刚刚运到的法器吗?宇文来不及细想,匆忙地将撬开的木板搭在箱子上,便跳出了后窗。他并不急于逃走,而是蹲在窗台下继续偷听屋内的动静。

随着“啪嚓”一声,厂房里一下变得灯火通明,进屋的人顺手就推上了电闸。宇文凝神闭气,一边默念静心咒,一边悄悄地向屋内张望,生怕屋里的人察觉了自己的存在。

进门的果然是柏叶伸宏,在这夜凉如水的深秋,他也仅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色衬衣。柏叶神情淡定地在厂房内走了一圈,似乎在查看房内是否还有其他人。宇文虽然一直默念静心咒,心脏还是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动,柏叶只要一动那个木箱,就会发现有人来过了。

突然,柏叶闪电般探出双手,十字枪极快地在空中一旋,就在这长枪的一挥之下,那五个小木箱的顶盖全都被掀开了!在窗外看到这一切的宇文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柏叶就不会发现其中一个箱子的顶盖已经被人动过了。

柏叶不慌不忙地将箱中法器一件件拿了出来,五个木箱里竟然放了三十多件各式法器,除了宇文刚才看见的金刚杵和手摇铃,还有大量的长明铜灯、莲花座和胜利幢,足足铺了一地,更有几大捆法绳和纸幡散乱地摊在四周,看得宇文眼花缭乱。

最后一个木箱里提出来的,却是一个又沉又大的铁皮桶。柏叶刚用十字枪将桶盖削开,厂房里立刻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宇文在窗外也嗅到了些许刺鼻的血腥气息,心中不禁有些迷惑不解,如果柏叶是要用这些法器布下一个法阵的话,这桶鲜血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柏叶小心地将木箱和碎海绵清理到厂房墙边,又将各式法器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摆开,饶是宇文见多识广,一时间也看不出这些法器布下的究竟是什么阵式。柏叶拉开那浅黄色的法绳,在绳上穿满了纸幡,接着又在厂房中央围出一个巨大的四方形,足有四个拳击场那么大。而那几个尚未拆封的大木箱,就处于这四方形的中心。

柏叶千里迢迢从日本将法器送到中国,精心布下法阵,却颇为随意地从厂房门外提来一把用过的长拖把,塞进那大铁桶中饱满一蘸。接着,宇文便吃惊地看着柏叶提着那血淋淋的拖把,开始在地上龙飞凤舞地画下巨大的花符。

那桶中鲜血被柏叶这样四处泼洒,厂房里的血腥味就更加厚重了,而且血红色的符文上方,竟然象蒸发的水气一般,升腾起一层淡淡的红雾。宇文使劲抽了抽鼻子,暗暗惊呼道:“好家伙!用的居然是山魈血!这么大一桶,得杀多少只山魈啊?”

山魈又名山枭,形似人,黑色多毛,逢人便笑,其实只是一种猴类,据说山魈常与阴间恶鬼混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通灵的兽类了。在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就曾经有“正月初一燃草,放爆竹以避山魈恶鬼”这样的记载。可怜被柏叶看中其血中的邪性,招此杀生之祸。

柏叶用拖把画出的血字越来越多,宇文仔细辨认了半天,通晓梵文的他却完全看不懂柏叶笔下的符文,只能看出那些巨大的文字笔划间有意无意地将摆放在地上的三十余件法器串在了一起。这么一个怪异的法阵,用的又是山魈血,只怕带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宇文开始暗自思忖,是否应该出手阻止柏叶的行为了。

柏叶从内向外画去,地上的血字一直延伸到距离四面墙下仅有四五米的地方,他重重地画下最后一钩,桶中的鲜血也耗尽了。柏叶歪着脑袋看了看地上,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他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拖把往墙边一扔,居然在法阵外围就地盘腿坐下了。

只见柏叶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尖端处竟又垂下细长的红线。宇文曾经见过柏叶用这一招式神术变幻出凶猛的白虎,心下不由一紧,不知这次柏叶又要幻化出什么式神。

随着垂在地面上的红线不住地跳动,那原先用来呈放鲜血的铁皮空桶居然也跳将起来,翻滚着落到法阵中央,砸出“当啷”一声脆响。

柏叶忽然暴喝了一声:“起!”那铁桶居然呼地一下拉长了,幻化出一个上身赤裸,腰围布裙,高大魁伟,并一脸忿怒的怒目金刚!

“力士那罗延!”在窗外偷看的宇文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所幸没有被柏叶听见。

那罗延(Nryana)在梵语中,有坚硬无比,金刚不坏的意思,自古便是佛门的护教力士。柏叶幻化出来的这尊金刚力士足有三米高,浑身饱满虬结的肌肉还散发着铁器般的乌黑光泽,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是用铁皮桶幻化出来的式神。

力士那罗延在柏叶的控制之下,张开蒲扇般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将四个大木箱的板壁拆了下来,露出一层塑料薄膜的衬里。当宇文看清那塑料薄膜包裹着的内容时,他吃惊的程度比看见柏叶幻化出一个金刚力士还大得多。

那四个箱子里面所装的,竟然是好几件个头不小的精密机械部件!

那罗延将手中拆下的木板随手一甩,三米高两米宽的厚重板壁就像几块泡沫一般飘了出去,撞在水泥墙上变成了碎片,虽然这那罗延只是一个式神,但它的力量也着实有如真正的金刚般惊人。

如果柏叶只是借用式神的力量拆开巨大的木箱,宇文倒也不觉得奇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宇文感到十分诡异了。粗野豪迈的力士那罗延竟然将那几件沉重无比的机械部件搬到一起,顺手操起从木箱中散落出来的几件工具,开始像一个高级工程师一样,对这些部件进行精密的组装!

一个鲜血绘成的法阵上,四散着大量佛门法器,法阵的中央,站着一个怒目圆睁的金刚力士,而这金刚力士,竟然在组装一台大型电子设备!宇文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场景,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怪诞!

坐在法阵外围的柏叶此刻正双目紧闭,满头汗珠,似乎将全身灵力都贯注在这尊金刚身上了,其实,真正在进行组装的,应该还是柏叶本人。式神,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看着柏叶的现状,宇文心中十分清楚,此时的柏叶正处于最脆弱的状态,式神的力量越强大,本体的力量就越弱小。如果这时宇文对柏叶发动攻击,恐怕柏叶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宇文犹豫再三,还是将手中青芒四射的虚灵枪收了起来,一来,他始终不愿意乘人之危,二来,好奇心也在驱使他停手,毕竟宇文也想知道,这个金刚力士究竟组装的是什么东西?

大约耗费了四十分钟,那罗延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路。随着柏叶疲惫地长吐了一口气,高大的那罗延也仰天倒了下去,待到落地震起的尘土消散时,金刚力士又重新变成了一个铁皮桶。

柏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口中念叨着经文,顺手拿起法阵中的一个日式铜罄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越的震响。可就在敲打的一瞬间,柏叶仿佛发现了什么,他一把抱起那个日式铜罄,在灯光下细看了一遍,随即,柏叶脸上露出了微笑。

“宇文老师,出来吧,躲着看什么呢?”柏叶突然将手拢在嘴边,放声喊了一嗓子。

宇文大吃一惊,不知道柏叶怎么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但他转念一想,就很快明白了,自己刚才也摸过那个铜罄,一定是将指纹留在了上面,而式神倒地时溅起的飞尘洒落在铜罄上,便将指纹显现了出来,柏叶心细如发,对自己的指纹一定非常熟悉,一看到那铜罄上有陌生的指纹,便立刻察觉这里有外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宇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纵身一跳,从窗外跳进了厂房,笑着向柏叶走去,“柏叶同学,你好有雅兴啊,这三更半夜的,还躲在这里一边修炼,一边做科学实验啊?”

柏叶淡淡一笑,说道:“宇文老师来得正好,这科学实验还没有做完,正等着你来指导呢。”

宇文嘴上说着话,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房间中央的那台机器,刚才在屋外隔得太远,看不清这机器上写的文字,现在有机会接近机器了,宇文终于看清了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台机器上分别用英文和日文写着相同的内容——大功率准分子激光焊接器。

刹那间,宇文全明白了。柏叶想做的事情,是将那柄已经断为两截的赛施尔长刀重新焊接起来,而这地下的大型法阵,却是为召唤刀上的邪灵而准备的招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