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断人亡……

奥斯丁静静地躺在地上,雨水渐渐将他脸上溅染的泥浆冲刷洗净,露出一张线条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着伤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积水中四处摸索。

但他遍寻方圆数十米,却一无所获。无疑,有人乘奥斯丁弥留之际取走了断刀。宇文和无为子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同时浮现出柏叶的脸。

无为子强行运力,想感应四周的灵力波动,可奥斯丁那最后一刀凶险之极,他竭尽全力使出的云雷诀,已毫无保留地耗尽了最后一点灵力,现在只觉得体内空荡荡的,象个被掏空了的葫芦。努力尝试了几次之后,无为子心有不甘地发出一声长吼,用力地一跺脚,在脚下浪起一片碎乱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声不吭地看着奥斯丁正渐渐变得冰冷的躯体。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头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伤处,刚才殊死拼斗的三人间制造出一个强大的力场,它已无法介入其中,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接近了宇文。

带着惊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岚也缓缓地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地上那具尸体和弃在一旁的两截断箭,让唐考忽然意识到,自己也间接地杀死了一个人。

“射中奥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抬头望着唐考。

唐考慢慢点了点头,又用力摇起了头。

“唉……我就知道……咱们全都成了柏叶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奥斯丁如此强悍勇猛,一定是琐罗亚斯德教中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身份恐怕不会太简单。柏叶伸宏这番从容离去,很可能会将今夜之事放出风声,这么一来,我们与琐罗亚斯德教之间,也算是结下梁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么麻烦,也是以后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去担心,难道黄泉引路人还会怕了他们不成?倒是这位小伙子的遗体,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吧?”无为子虽然刚才命悬一线,险些丧命于奥斯丁的刀下,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恨恼奥斯丁,反倒对这勇猛的年轻人有三分敬重与惋惜。

“这个自然……”宇文虽恼怒奥斯丁太过冷血,随意杀害无辜的人,可他无意间瞥到地上那团破碎的风衣间露出半包苏烟,心里不知为何也微微悸动了一下。

“你们两个过来!”无为子忽然毫不客气地对唐考与丁岚吆喝起来。

唐考与丁岚面面相觑,他们两人都不认识无为子,没想到这高大的老人会对他们颐气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虚弱地对二人点了点头,唐考他们才犹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这工地里别的没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们俩去找个合适地方挖个深坑,把他埋了吧。”无为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奥斯丁。

“埋尸体?”丁岚瞪大了眼睛。

“不行吗?难道要你们脚上有伤的宇文老师来干这活?”无为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这老人虽然看来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顿时显现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吓得唐考赶紧拉着丁岚走开。

无为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云也渐渐变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点又恢复了淅淅沥沥的绵软。唐考从塔吊背后找来两把铁锹,站在奥斯丁身旁的丁岚接过一把,却挠着头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该如何下手。

玄罡见两个年轻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跳了出来,四处探寻了一下,最终在一处貌似规划办公室的房屋旁边,用爪子刨开一块土质较为松软的地面。唐考顿时明白了,玄罡是在为他们找寻挖坑的地方,他连忙对丁岚打手势,二人合力将奥斯丁抬了过去。

“我们是不是在干违法的事情啊?”丁岚一边铲起泥土,一边看着土坑旁的尸体,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呵呵……看起来是有点象在杀人越货。”唐考说话时故作轻松,心里其实也是一片乱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听着二人的议论,突然呲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叱吼,把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还真是狗仗人势,把自己当监工了!”丁岚嘀咕着,渐渐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铁锹,铲土的动作也变得熟练起来。

不远处,宇文挣扎着站起身来,与无为子并肩而立,看着正卖力挖坑的两个年轻人。

“没想到邪兵竟有这样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来就颇有能耐,现在又持有十字枪,恐怕会很难制服啊……”神情严肃的无为子突然开口道。

“是的,我们最好避开与他正面交锋。”宇文微微活动了一下脚,仍是一片钻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断刀,究竟有什么用途?”

“我说……你是不是应该给萧别离那老家伙发个信?我可不习惯躲来躲去的,如果他能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对付这个叫什么松叶柏叶的家伙就不成问题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你怕他赶不过来吗?现在坐飞机这么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还不是一天就到了。”无为子见宇文半天没吭声,忍不住开口催促。

宇文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前辈,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嗯?”

“我已经叛出师门了!”宇文的声音异常低沉。

“啊?”饶是无为子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叫起来,“你是做了什么错事,被萧别离赶出来的么?”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无为子细想片刻,仍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刚才曾与自己并肩战斗,也算生死与共,若再继续隐瞒,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一页封存已久的记忆之书,就此打开。

“前辈也见到了,我虽然自幼跟着师傅学艺,但生性驽钝,灵武两道的修炼都十分勉强,到后来,那些比我后入门的师弟们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岁那年,耐心极好的师傅也无奈放弃,不再尝试教授我更多的法术,只要求我能时不时练习一下五行之术即可。”说话间,宇文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师傅家后院中有个清净的书房,内有藏书万册,天文地理,玄怪异志,各色书籍极多,几乎包罗万象。我虽不爱习练灵武,却对书中世界有莫大兴趣,稍有闲暇,便背着师傅跑到那书房中读书,师傅见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炼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书房中,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无为子插话道。

“嗯,那是一本已经有些残缺不全的羊皮藏经,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经文旁有师傅另外起笔撰写的一卷汉译本,我看着有趣,就对照着两本经文,想借此机会学懂藏文。”

宇文说得轻松,无为子听着却大为吃惊,那藏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支,除了中国境内的藏族外,在尼泊尔、不丹、印度境内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语,藏文写出来颇为繁杂,又细分为有头字和无头字,有头字相当于汉文中的楷书,无头字则相当于我们日常手写的行书,另外还有简化过以方便记录的丘文,同属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体的形体差距很大,一个生长在汉语体系中的孩子,是很难学习藏文的。可听宇文说话的口气,竟似通过两卷藏汉互译的经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让无为子吃惊呢?

见无为子脸上表情诧异,宇文不禁微微一叹,说道:“前辈一定会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什么叫困难,只是凭着一时兴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两卷经文,如果能将一句藏文与一句汉文相互间完全对应明白,我便会高兴好一阵子。”

“原来你只是将这两卷书之间的互译,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无为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头顶。

“但后来经文内容越来越复杂,单是弄懂师傅所写的汉文已经不太容易,更何况那本藏经。我本想放弃之后更换另一种游戏,可又觉得之前已经获得的成绩就此放弃未免有些可惜,中止两天之后,我决定还是继续玩下去。”

宇文说到此时,无为子已不再插话,只是全神贯注地接着听下去。

“我开始在师傅的书房中寻找其他可以辅助学习藏文的书,但书房中大多数都是汉文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梵文的佛经。藏文经卷,竟然就只有师傅书桌上这一本!无奈之下,我查阅了一些与藏文相关的典籍,却发觉藏文的起源,竟是当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弥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学之后,根据天竺梵文‘兰扎体’改仿,创建了藏文正楷字体。前辈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语言,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师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时候起,师傅便在练功之余教我阅读佛经,所以这梵文我倒能识得不少。而当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制而成时,心中突发奇想,抱着游戏心态,不由自主地尝试将那卷藏经根据其字形还原为梵文。谁知如此一来,由梵文倒推其经书含意,我竟然发现师傅所撰写的汉译本有不少错误!许多内容的译注与原意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藏文经书……残破的羊皮纸……那本藏经可是叫《大藏密要》?”无为子突然开口询问。

“没错,封面确实是用汉文隶书所写的《大藏密要》,只是内容全为藏文。”

“当年别离先生躲在敦煌研习佛经,我想知道他修炼进展如何,曾私下向一个服侍他的小沙弥打听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那小沙弥说,你师傅许多时候都是在研读《大藏密要》,当时我还奇怪,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刚智所译,又由维扬福国寺僧人元度所集写,但仍是一寻常佛经,值得如此研读么?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这本集子难道还另有玄机?”无为子不禁皱起了两道白眉。

“嘿嘿……”宇文发出一声苦笑,接着说道:“其实那只是师傅掩人耳目所做的伪装,那本经卷的内容并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年少轻狂的我,无意中发现藏经秘密之后,便很希望向师傅显摆,于是自作聪明地在师傅的汉译本上作出圈改,然后怕师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将梵文草稿尽数烧去。不过这般一折腾,我将那一卷经文全部圈改完毕,也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可这两年里,师傅仿佛就从没有去动过那卷藏经……”

“难道就是因为你圈改了萧别离的经书,他便迁怒于你?”无为子问道。

“师傅如果真的迁怒于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长叹了一口气,“两年后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窜入书房翻看杂书,突然发现那两卷经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师傅所写的译本,这一本看来似乎是延续上一部的下册。那时的我十分失落,以为师傅连看也未看就将上册经书收藏了起来,我少年心性发作,一鼓作气将这下册经书也依葫芦画瓢的转为梵文,然后又在师傅的译本上大肆圈改。这次倒是进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将译本完成。”

“哈哈……你说你不喜欢学习法术,可象你这样用心重构两卷经书,一定已经将它们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对吧?”无为子大笑起来。

宇文沉默不语,似乎被无为子说中了心事。

“啊哟!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岚突然痛叫了一声,惊动了在不远处的宇文和无为子,二人抬眼望去,原来是丁岚不慎被铁锹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岚一眼。

“我靠,十指连心啊!等我拔出来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岚摸索了一下,忍痛将细小的木刺拔了出来,还接连在受伤的手指上吹了几口气。

宇文望着丁岚,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扎在手上的刺,还可以拔去,扎入脑海中的记忆,却永远也消失不了……”

“莫非这两卷藏经,竟有极大的危害?”无为子正色问道。

宇文并未直接回答无为子的问题,接着说道:“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师傅叫我去书房见他,我一走进书房,便看到他手中拿着那两汉两藏四卷经文。我心中还暗暗高兴,想到就算师傅将我大骂一顿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师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当着我的面,将四卷经书全都扔进了火盆!只一瞬间,火苗就将那书卷舔食干净,仅留下一堆灰烬。我惊愕地望着那堆灰烬,将那上下两卷经书在心中极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后我便察觉,自己已经将《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接着,师傅神情庄严地抬手点了点我的脑门,便将我推出了书房。从此以后的好几年,师傅再也没有提起关于这两卷经书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划着奥斯丁的尸体,对宇文做了个往下扔的手势,宇文知道他们已经将土坑挖好,便点了点头。

看着奥斯丁修长的身躯被唐考和丁岚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摇了摇头,又接着对无为子说道:“时光飞逝,我二十四岁那年,师傅突然叫我与六师弟一同去执行一个任务,目标……就在青海昆仑山。”

阴冷的空气中,宇文每次开口说话都会哈出一团白气。一团团雾气中包裹的,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是我第一次以黄泉引路人的身份出行,六师弟比我小三岁,对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非常兴奋,可我却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宁,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师傅夜里到我房间,交给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时刻便可拆开,我才放心睡了一个安稳觉。经过好几天长途跋涉,我带着玄罡与六师弟赶到昆仑山北面的格尔木市,刚下火车,就有道家的朋友前来接应。”

“道家的朋友?难道是混元派的后人?”无为子微微吃了一惊。

“嗯!”宇文点了点头,“道教混元派自从明朝末年将道场设在昆仑山脚下,这么多年来已经逐渐势微,那时,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实这件任务,就是他们向我师傅提出委托的……”

宇文话音未落,无为子突然出手紧紧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因无人知晓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桩术门悬案。这……可是与你有关?”宇文见老人神情有些激动,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

“前辈请放手,我会向你一一解释。”宇文的脸上颇为镇静。

无为子一怔,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了手。

“现代社会的混元派后人,已经几乎不再靠做道场法事谋生,他们所过的是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间,上山采集珍稀草药为生。自从格尔木这个因为修建青藏铁路而作为中继点催生的城市出现之后,他们才渐渐增加了与外界的联系。某一天,昆仑山口西面的玉虚峰中段发生了一场小型雪崩,两位上山采药的混元派门人发现雪崩的位置露出一个巨大的山洞,而当他们想入内一探究竟时,却只能深入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就被一个巨大的异灵结界所阻拦!混元派掌门……”

“云鹭子!”无为子突然插嘴道。

“对,就是云鹭道人!”宇文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无为子,又接着说道:“掌门云鹭子试探多次,只觉得洞内邪气逼人,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阴邪的东西。偏那结界又不是中土法门所布,云鹭子无法一探虚实,只怕耽搁时间会有异物现世,便委托见多识广的别离先生相助。可我师傅自己并没有亲自动身,只派遣我与六师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别离先生一定会随后赶到,而叫我与六师弟打先锋,大概是觉得我读书甚多,可以先看看这神秘结界的来路。现在回想起来,这事哪有那般简单……”

说着,宇文从衣兜里拿出香烟,想替自己点上一支,可捏着火机的那只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试着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燃火机。宇文有些烦躁地把火机放回衣兜,又将唇上香烟扯将下来,在手心里用力揉成了碎丝。

“那时已经是十月间,昆仑山上寒风四起,空气稀薄,六师弟还没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经开始有明显的高原反应,而跟随我们的玄罡也不复往日的神骏,有些萎靡不振。我们与混元派门人共十一人,清晨出发,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点钟才走到那个巨大的山洞口。道士们点燃了火把,而我与六师弟则举起了电筒,钻入山洞后,我很快便看到云鹭子所说的那个奇怪结界。这结界是不规则的锯齿状,上下翻滚着封闭了整个洞口,呈现出一片暗紫色,而当云鹭道人试图借用符咒力量接触结界时,结界内部就会发出雷鸣一般的怪响,符咒也会随之化为灰烬。”

“混元派虽然已经破落了,但他们的当家掌门云鹭子却是一位符门好手!如果连他都破不开这结界,就着实有些诡异了。”无为子似乎与云鹭子是旧相识。

“其实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诡异!”宇文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镇定一些,“我虽然看了不少异书,却看不出这结界来历,只有壮着胆子伸手去触碰那暗紫色结界,希望能感应到它究竟源于何种力量。谁知道我刚一接触,那一排带状锯齿就‘啵’地一声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处便传来一个苍老的人声,混元派的道人们听不懂这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与六师弟却听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说——‘The Key!’”

“The Key?”无为子一愣,“这又关钥匙什么事情?”

“唉……你的问题,正是我这八年来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叹道,“闯过结界,我们便得以深入了二十余米,可居然又看见了第二道结界,这次我继续将手搭在结界上,随着又一声‘The Key’的响起,结界再次不攻而破!正当混元派的门人发出一声欢呼时,洞中突然飞出一只怪鸟!这只怪鸟双翅透明,长长的尖嘴就象一把长剑,展开翅膀后足有两米多宽,身上黄黑相间,看上去活象一只大马蜂!”

“昆仑有鸟焉,其状若蜂,蜇鸟兽则死,蜇木则枯,名曰钦原。你们是撞上钦原了吧?”无为子问道。

“是的,我们撞上的就是钦原这毒鸟,它快如闪电地一扑,就将一个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还没哼叫一声就断了气,脸上现出一片死黑色。剧变陡生,初出茅庐的我与六师弟顿时慌乱成一团,与其余道人一同在洞内四散逃避,幸好玄罡处变不惊,借着洞壁攀至高处,飞身而起,从半空中将那怪鸟钦原扑落在地上,云鹭子立刻手持两张火昧符冲上前去,符灵一涌,瞬间将钦原烧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叙述口气平静,无为子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洞中惊险的一幕。

“这怪鸟钦原,恐怕是当年留下结界的人故意封闭在结界中的,云鹭子只怕如果继续深入,会有更多看不见的危险,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们打开两层结界之后,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层结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泛起蓝色幽光的结界后面,似乎有许多亮光在闪耀,巨大的好奇心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云鹭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后退,他们全然忘记了地上那具乌黑的尸体。而我在其余道人热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结界前。不出所料,随着第三声‘The Key’的响起,最后一层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个竖立起来,足有五六米宽的黑色漩涡,这漩涡的外围闪耀着金光,中心却是一片无法看透的暗色虚空,整个漩涡就象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巨大通道!而当我们一行人还没有从震惊中苏醒时,一股飓风忽然从漩涡里呼啸而出,刹那间将所有的火把都吹灭了!山洞里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说到这里,宇文停顿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似乎才有了重新叙述的勇气。

“我和六师弟连忙打开手电筒,却发现电筒的光根本照不亮两步之外,那沉下来的黑暗竟象有形的固体一般,就连光线也无法穿越。我身旁的云鹭子高呼一声快逃,猛地推了我与六师弟一把,我们两人懵懵懂懂地转过身去,开始往洞口奔跑,还没跑出五步,身后就响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响,好像有什么可怖的怪物从那漩涡中出现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尽全力地攻击那怪物,我不甘心就这样逃走,转身对着黑暗投出了好几柄虚灵金枪,却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反应,而六师弟专修虚灵火,便一口气向那黑暗深处轰出数十个大火球,可惜依然无用。随着一声又一声凄厉惨叫的响起,混元火符的炸响也开始变得稀落,我与六师弟都明白,道士们正一个接一个地被怪物杀害。忽然间,满脸是血的云鹭子一下出现在我们电筒的光照之下,他脸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将我们都吓得倒退了一步。‘还不快走!’云鹭子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被一股无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无心对抗那洞中的怪物,连忙拉着六师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离洞口已不过十余米时,六师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某种力量将他从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着他的名字,黑暗中却没有人应声……就在我精神几乎崩溃的同时,我感觉到玄罡从我脚边擦过,冲进了洞中。随着一阵玄罡的狂吠与剧烈撕打的声音,玄罡竟然将六师弟拖回到我的脚边,只是六师弟已经面色苍白昏迷不醒。惊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六师弟扛起来就往洞外跑。”

听到这里,无为子的脸色极为肃穆,虽然宇文现在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连云鹭子也没能逃出的地方,当时的两个年轻人真的能脱离死地吗?

“刚逃出洞口,我就被脚下石头重重地绊了一跤,连带着把六师弟也摔了出去,可当我借着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脚顿时变得一片冰凉,六师弟的右腿不见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异地向外翻起,好象是某种力量强行将他的一条腿撕了下来!我冲上前去抱住师弟,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后,玄罡正对着山洞发出连声吼叫,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异喘息声缓缓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时刻,我撕开了师傅给我的信封……上面所写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极为熟悉的梵语经文!信件尾部,是师傅的手笔——将此段经文用鲜血写于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无坚不摧!”

“难道……你用的是血锢降魔咒!”无为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宇文凄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刚血锢降魔咒!可我那时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哪里明白得了这许多,只顾着用手蘸取六师弟伤腿上的鲜血,将那数十字梵文写在六师弟的脸上。刚将血书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费三年时间所修改的那两卷藏经的内容,无意识之间,两卷藏经的文字竟融汇贯通,让我瞬间领悟了禁咒的精要。紧接着,我无师自通地扶起六师弟,让他面朝山洞,右掌贴于他的脑后,口中开始默念经文,就在洞口缓缓现出一个巨大黑影时,我也发动了血锢禁咒……”

“我明白了……”无为子不禁发出一声喟叹,“相传藏密经要所持,本名为金刚乘,金刚者,无坚不摧,乘,则是指载体,藏密强调的素来是‘身心不二’,若要发挥出强大的力量,便要有相应的载体来牺牲。这金刚血锢降魔咒之所以被后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为它的每次发动,都要用人命来做载体。虽然威力无比,却屠戮过重,实在不应是佛门中人所为。”

“毕竟这世间一切,终需遵循能量守恒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六师弟变成一缕轻烟,从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无为子轻轻一叹,岔开宇文的回忆。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这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锢禁咒威力巨大,瞬间就将其轰回虚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剧烈震荡,也引发了第二次雪崩,将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反应快捷,拖着我从某个极危险的山崖处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顺着雪坡滚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躯替我保暖,才没冻死在山上。而当我伤痕累累地回到格尔木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师傅……他一直跟随着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见了整个事情的发生,却没有伸手出来拉我们一把……看到我之后,师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岚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总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奥斯丁的土坑,现在那里已经被填平了,就连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匀地铺散开来,等这场雨停了之后,这里不会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迹。

“走吧,我们回家!”宇文对着两个年轻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复了一片清澈和坚定。

无为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乘两个年轻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宇文说道:“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叛出师门了,The K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