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事情非常古怪,我们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在我们的监视下他进入楼道,而后我们就与当地警方联系,把那一带包围起来。我们看到您的女儿,在无人伴随的情况下走进那个楼道。基本上可以确定,您的女儿就在那幢楼里。可是未等到我们完全布控好,那里就发生爆炸。”

“直接告诉我吧。有多严重?”朱昔的父亲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住话筒。

“您先别担心,您的孩子暂时没事。事情的古怪就在这里,我们在现场只发现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事后查明是户主,目前无法确定他与此案的关系。而您的两个孩子不见踪影。”

“他们跑掉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这件事很难解释。我们已经完全包围了那里,他们不可能在我们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离开那里。可他们就这样消失了。”

朱昔的父亲想起了朱昔告别时说的话,一时犹如在梦里。

朱昔摆好行李后,在座位上坐下来,隔着车窗看着灯火辉煌的月台。

下午,那间房子爆炸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了他怀里,把他从窗口送了出去,让他落在外面的树上,然后又从那里落到了地上。他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没有骨折,只是摔得全身都疼。

他去过诊所,把太叔离给他造成的伤口包扎了。现在,距离火车启程还有二十分钟。他的手机铃声刚刚平静下来,屏幕显示是父亲来的电话。

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接这个电话。他不知该对父亲说些什么。告诉他朱丽死了?可朱昔自己对这一点也不确定。事后他上去看过现场,除了楼主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当然还有一些警察,可他们似乎都看不见他,任由他进来又离去。

他似乎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变成一个鬼魂。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回来的,当他走在街上想起要去火车站时,他下意识地招手,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他。

这很奇怪,但他没有心思去多想这些,他的头脑已经被别的事情塞满了。这个下午简直长得如同好几个世纪。

他拨通了欧阳操的电话。出乎意料,是欧阳操的母亲接了电话。

“你好,伯母。”朱昔把脑袋靠在靠背上,“请问欧阳在吗?”

“他在,他当然在!”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跟平常不一样,好像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和混乱,“我真想问问,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搞的?”

“怎么了?”朱昔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今天下午竟然把司空琴叫到家里来,想要在浴缸里淹死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朱昔,你是不是知道一点?”

欧阳操?想要杀了司空琴?为什么?难道他……他猜出司空琴和太叔绯的关系了?

他可真是聪明过头了。

“伯母,”朱昔隔着绷带抚摸着自己额头的伤口,“能让我跟欧阳谈谈吗?”

对方没有回答,片刻之后,电话里再次传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欧阳操那清亮的嗓音:“是你吗?朱昔?”

“是我。欧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司空琴承载了太叔绯的一部分力量?”

“怎么?”欧阳操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你也已经知道了?”

“我是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杀死司空琴一点都不解决问题,太叔绯还有别的力量附着在别人身上。”朱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天下午,我见到太叔离了。”

“然后呢?”

“一切都解决了,以后我们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了。”

“是吗……”欧阳操平静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苦笑,“我对司空琴做的事情完全是白费的?”

“我……不知道。”像是要躲避欧阳操的注视似的,朱昔把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

长时间的沉默。欧阳操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朱昔快以为他在无声无息之间挂了电话的时候,才有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朱昔,司空琴以为太叔绯所说的‘仪式’主要目的是想要让你死掉,她想要说服我一起杀了你。我没想到母亲会看到,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愤怒……其实我真的只是想保护母亲而已。”

“我知道。”

“是啊,你知道。”欧阳操笑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朱昔,我们的关系已经完了。我们三个以后永远不会再是朋友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朱昔没有说什么,事实上也没有机会说什么。欧阳操在那边挂上了电话。

朱昔收起手机,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太叔绯说得对,我们都是一些不敢面对自己命运的人。所以我们在找借口,找一些能让我们感觉舒服一些的借口,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只是为了让自己安慰……如果太叔绯真要杀死朱丽,她不会失手。如果她真的杀死了朱丽,她也不会毫不反抗的被我杀掉。这些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只是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去想。

朱昔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车厢顶。

我不敢承认,我是不应该杀死她的。我不敢承认我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哥哥?”

哥哥?

他猛地睁开眼睛,把视线调整回原处。

朱丽独自一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车票。她在笑着,白色的小连衣裙下面看不到任何伤口。

“朱丽!”朱昔跳起来,用力一把抱住她,弄得朱丽忍不住直叫,“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我不记得了。”朱丽摇摇头,“哥哥,好疼哦,把我放下来。”

“那个姐姐呢?”朱昔弯腰把她放到座位上,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她离开你了?还有那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哥哥呢?”

“这……”朱丽侧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笑起来,“我不记得了。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什么?”

“我什么都忘了。”朱丽重复一遍,“包括过去的悲哀,仇恨……还有很多。从现在开始,我想重新活一次。也许还会遇到一些让人伤心的事情,但我会比以前坚强一些。”

朱昔的视线迷惘起来,他慢慢站直身子,俯视着朱丽:“你在说什么?”

“哥哥跟以前一样的独断,根本不听我的意见。”朱丽无奈地一笑,“他知道我不肯复活之后就采取强硬手段,在剩下三人没有死去的时候就执行仪式,结果一切都被搞乱了。我的尸体不在现场,他只好用这幼小的身体来代替我的尸体,将我的灵魂和他的力量一同灌输进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朱昔想要叫嚷,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这是哥哥的愿望,我不想让他的努力白费。”朱丽抬起头来望着他,“这一次,我会活得幸福。”

桌子上,那杯不知道是谁遗留下来的矿泉水无端产生了波纹。一滴水珠从杯子里升起来,飘浮在朱丽眼前,倒映着她带着笑容的脸孔。

“没什么值得惧怕的了,我们无所不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