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梦境陡然消退。朱昔缓缓眨动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隔壁的旅客在大声交谈着。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墙壁上,细细的一道金黄色的缝。他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声音很轻,但很急切。

我怎么还会做这个梦?

朱昔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把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他的手指很长,很干净。没有血迹,没有泥土。除了肥皂的香味之外,没有其他的气味。

这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是那种疯子了。永远不再是。因为我不再是孤单一人,我有朋友,有朱丽,有阿琴,还有欧阳。

“我很幸福。”他轻声说,“我只想要留住我已有的一切。”

手机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八月十一日,下午三点三十分。

敲门声又响了,他相信这次不是幻觉。

朱昔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快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门。

司空琴一只手悬在空中,显然正准备再次敲门。而在她身后,欧阳操的眼睛在眨动。

“看,谁来了?”司空琴满脸喜色。

那一瞬间,朱昔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

“我妈妈今天早上醒来了。我觉得我不应该再耽误,所以就买飞机票过来了。”欧阳操在靠近司空琴的那张床上坐下,“你们那么惊讶干什么?难道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来了?”

朱昔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才好,随手关上门,“阿姨还好吗?”

“没有危险了,我请了护理。”欧阳操环顾着这个房间,他看到茶几上朱昔留下的烟蒂,也看到了司空琴胸前的药瓶,但他没说什么,“我们时间无多,就别浪费了,直接开始说正题吧。先说我这边吧,因为我这边情况比较简单。”

“降灵网和那个Reviver,找到什么线索了吗?”司空琴给他倒了一杯水,见到欧阳操的喜悦暂时冲淡了这么多天来的压抑。

“完全没有。”欧阳操做了一个沮丧的手势,“朱昔大概已经告诉你了吧?我换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找到。这个叫Reviver的人完全消失了,再也没出现。降灵网也好像一个弃废了的遗迹一样,再也没有人登陆,也没有人去管它。仔细想想,我也觉得挺奇怪的。这个降灵网简直就像是凭空制造出来的似的,我怀疑它根本就没通过正常手段注册网站和用户名。”

“我也这么觉得。”朱昔随口附和了一句。其他两个人好像都不太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时望了他一眼。

“八月九日下午,我妈妈受伤之前,我好像看到了太叔绯。”欧阳操继续说,“现在想想,我觉得那应该是用某种方法强制出现在眼前的幻觉,好像是在特别暗示我,告诉我妈妈已经受伤,让我去救她,以免她有生命之忧。阿琴也看到过幻象,饱受惊吓,但没有生命危险。”欧阳操用目光得到司空琴的认同之后,继续说,“从这点来看,不管幕后那个人到底是谁,我觉得他(她)好像不想让我们马上完蛋。而且……我做一个比较大胆的推测,我觉得这种‘袭击’好像是轮番式的,遭遇到一次攻击的人在其他人都遭遇同样的事情之前,好像不会再受到第二次伤害。”

司空琴和朱昔默默点头,表示他们两个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好了,我这面说完了。”欧阳操下意识地朝滚热的杯子看了一眼,似乎是想喝水,但又做罢了,“先说说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我没有,但朱昔好像有些想法。”司空琴朝朱昔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司空琴感觉有些隐隐的不安。这种感觉在她心里已经很多天了。对于朱昔即将说出来的话,她有一种本能的惧怕。

“也算不上什么想法,不过是猜测而已。”朱昔慢慢走过来,坐到他刚才坐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接二连三的恐怖事件要用‘降灵会’来开场?”

“不是暗示吗?”欧阳操顺口回答,“对方在暗示我们,这是一场为了死去的人而展开的复仇行动。”

“应该有这个意思,但搞不好还有其他的含义。”朱昔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听欧阳操叙述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知道系统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竟然是这么困难,“这个……就是说‘降灵’这两个字,你们难道没有什么感觉吗?没有什么联想?”

“若说联想……”司空琴试探着开口,“是不是‘让太叔绯的灵魂降临’的意思?也就是说主持人认为太叔绯不在人世了,并怪罪到我们头上。”

“没错。”朱昔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理解他意思的人,感激地看了司空琴一眼。

司空琴完全没有心情去体会他这份感激,温暖的桔红色灯光掩饰不了她苍白的脸色。

她已经有点理解朱昔的意思了。

“等等,我怎么搞不太明白?”欧阳操敏感的发现了司空琴的变化,“这和我说的暗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朱昔收起了笑容,“我们一直以为,‘降灵’这个形式是某人想要告诉我们,这是在为太叔绯复仇。但能达到同样目的的手段有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降灵?我觉得只有一个解释——‘她’没有别的选择,不降灵,复仇没办法展开。”

“什么意思?”欧阳操觉得脊背有些发紧。

“我们谁都想到过了,只是忘了一个人。一个跟太叔离一样有特异功能,并且对我们充满仇恨的人。”朱昔盯着欧阳操的眼睛,慢慢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太叔绯本人。”

太叔绯本人?你疯了?

欧阳操望着朱昔,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样子。对方也在看着他,没有笑容。

“是你自己说她已经死了,现在你又想说是她在报复我们?”

“我们一开始就把太叔绯排除在外,恐怕根本就是错的。”司空琴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两个男孩的相互注视,“现在看来,她确实还活着……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想到要找我们晦气?”

“不,阿琴,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她确实已经死了。”朱昔斩钉截铁地反驳了司空琴的话,“只是她又复活了,借助‘降灵’这种方式,她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不可能!”欧阳操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说,我们面对的是个鬼?太荒唐了!”

“没有可能吗?”朱昔平静地看着不知是震惊还是震怒的欧阳操,“欧阳,你想想,到目前为止,有很多事情我们都解释不了。但假设我们的对手根本就是太叔绯本人的……的鬼魂,那么这些问题一下子都变得好解释了。她认识我们,这点不用说了。可是为什么她能准确无误找到其他参与降灵的人?为什么她能几乎在同一时刻干掉相隔甚远的三个人?如果她本身就是个鬼,那么这一切就变得非常容易理解了。她本身就有特异功能,再加上鬼的移动不受我们所谓的空间限制,所以她能做到这一点根本不稀奇。再说阿琴害怕她祖母的事情,太叔绯固然知道,但她不一定会告诉太叔离,更不可能告诉给别人。退一步说,就算转述了,也不可能连细节都那么清楚。如果是太叔离或者其他什么人在制造幻象恐吓阿琴,阿琴肯定会感觉到不对劲的。而且我看到过她的幻影,欧阳你刚才说过,你也看到过她的幻影。现在想想,那可能并不是用特异功能强加给我们的幻影,而是太叔绯在向我们展示她现在的存在状态。”

我看到的是……太叔绯的灵魂?

“这些都是你想象出来的。”欧阳操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液,“无法证明。”

“我是找不到证据。”朱昔坦然点点头,“可是你也无法证明我说得不对。不然你来说说,刚才那些问题怎么解释?”

欧阳操没有接话。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准备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仔细凝视着朱昔的眼睛,从左眼到右眼,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司空琴从侧面看到了他们两个的表情,她不知道欧阳操到底在找寻什么,也不想贸然打断他,只能把自己想说的话默默地憋了下去。

“朱昔,这里面好像有一个矛盾。”欧阳操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终于又一次开口,“如果照你说的,我们的对手是太叔绯的灵魂,那Reviver是谁?是她本人吗?如果她能在网上随意活动,想要造出一个用户名和网页就能造出来,那她何必要降灵?干脆直接来找我们不就行了?”

“她可能需要一个渠道,把她从网络连接到现实中来。”朱昔明白,欧阳操现在已经动摇了。只是这件事情太有悖于他的理性,一时难以接受,“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阿琴,你怎么看?”欧阳操转向司空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不知道。”司空琴茫然地抚摸着床单,“我不太明白,你们怎么都一口咬定太叔绯一定是死了?如果我们假设她还活着,一切不都好解释得多了吗?”

“如果她真活着,那就好了。”朱昔的目光中似乎有什么暗示,“如果她还活着,那我们也用不着这么烦恼了。”

“好吧,活着也好,死去也好,反正现在证明不是太叔离了。”司空琴不想再追问。她对这两个男孩都太了解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朱昔说的到底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需要对付的应该是太叔绯,而不是别人。至于到底是人还是鬼,应该要怎么对付,我……听你们的。”

“这其中赌的成分太大了。”欧阳操发现自己已经是这三个人当中惟一一个反对者,不由得有点发慌,“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如果选择错了,那可能会……”

他说不下去了。

“如果是赌博,那么我们现在能下注的地方只有一个。”朱昔的语气里开始带出一丝强迫的味道,“不下注,我们注定输掉自己的命。下了注,或许还会满赢。”

欧阳操沉默不语。眉头紧皱,看不出来是决定赞同,还是决定反对到底。

“阿琴,”朱昔开始把目光转向司空琴,“我觉得这方面你们女孩子好像比较有经验。要安抚一个带有怨念的鬼魂,应该怎么做?”

“问我?”司空琴略略吃了一惊,“我只是看过一些小说。我记得,好像是应该把鬼魂的怨念解除。要么消除让鬼产生怨念的原因,也就是满足她生前的愿望。要么就是找法师超度……”说到一半,司空琴自己也觉得实在太蠢了,忍不住想要发笑,“这都是些迷信。”

“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正好是一个迷信的问题。”朱昔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他是想让司空琴觉得不那么尴尬,还是想搞搞笑,“管它到底好不好用,蒙蒙看再说。”

“第一个做不到。”欧阳操突然开口,“我们不知道她生前的愿望是什么。”

不,欧阳,你并非不知道。你跟我一样很清楚,只是你不愿说出来,让我难堪。

朱昔感激地看了欧阳操一眼。后者轻轻地点点头。

“找法师肯定不行,我不相信那些江湖骗子。”欧阳操下意识地用左手撑着脑袋,“阿琴,还有别的方法吗?”

“还有就是要把遗骸挖出来,换一个比较好的地方重新安葬,然后再作法事。”司空琴勉强笑笑,“这个恐怕也行不通。我们根本不知道太叔绯是死是活,更不会知道她的尸体到底在哪儿。”

“是啊。”欧阳操小声叹息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朱昔。

“……我们回小镇去,”朱昔突然没有来由地站了起来,“现在马上就回去,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什么?

司空琴惊讶地看着朱昔。

回小镇能得到什么线索?太叔绯失踪已经四年了。当年整个小镇的人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现在我们又能找到什么?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欧阳操也跟着站起来,开始走向放电话的床头柜,“先买机票去小镇附近的城市,然后再坐长途汽车去小镇,这样能节省很多时间。机场订票电话是多少?”

等等,欧阳,你怎么也……你们难道不觉得回小镇很可怕吗?你们不是都不想回去吗?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这么一致?你难道也认为那里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司空琴轮番看着他们两个,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阿琴,你这次还是不去了吧。”欧阳操敏感的发现了司空琴的不安,“我们两个就够了。”

你们两个就够了?你们是不是……不希望我去?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包袱?还是因为你们有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你们两个曾经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经常用目光交流?你们在隐藏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不告诉我,没关系。我想只要我呆在你们身边,总有一天我自己会知道的。

司空琴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也一起去吧。我觉得如果我无所事事在家干等着,我会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