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九日,夜晚十点钟。
欧阳操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仅仅7个小时,他却好像过了三天。焦虑和恐惧磨光了他的精力,他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一样,可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睡觉。他必须收拾一些东西,尽快送到医院去。在他母亲醒来的时候,她需要看到自己在他身边。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的思绪仍然没有从那可怕的画面中退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抓起了听筒,靠到自己耳边。
“欧阳,”朱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你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下午?”
“是你啊。”欧阳操把脑袋靠到沙发靠背上。他知道朱昔这样急切地要找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了,“有什么事?我现在很累。”
“累?废话,我还累呢!你……”
“等等,朱昔!”司空琴的声音在电话里打断了朱昔。他们两个小声的交谈了几句之后,朱昔的声音就消失了,司空琴取而代之,“对不起,欧阳,今天发生很多事情,朱昔有点焦急。”
“我知道。”欧阳操只觉得烦躁,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电话挂上,不再听任何事情,“能长话短说吗?”
“尽量吧。”司空琴稍微停了一下,“今天朱昔见到太叔离了,但……情况跟我们想得很不一样。太叔离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欧阳操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停止了流动。他花了足足五六秒钟,才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当他意识到司空琴还在等着他的反应时,发现手中的听筒差点儿掉落下来。“怎么搞的?”他重新抓牢听筒,用听筒顶住脑袋来抑制自己手的颤抖,“他出车祸了?还是……”
“都不是。据他们的姨妈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一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他已经……事先没有任何先兆。”司空琴缓了一口气,语气开始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忧虑,“他变成这样,肯定没有办法用特异功能了。欧阳,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来这边,好不好?我们三个在一起,也许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不行。现在绝对不行。”欧阳操脱口而出,“我妈妈今天下午住院了。我必须陪在她身边。”
“什么?这……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欧阳,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现在你必须过来!”朱昔的声音突然出现耳旁,欧阳操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把电话从司空琴手里夺了过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关头?”
“可是我妈妈住院了!”欧阳操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我妈妈差点被工地掉下来的建筑材料砸死,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还没醒过来,我绝对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跑到你们那边去!”
“你……是太叔兄妹搞的吗?”
“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既然是太叔兄妹搞的,那么你更应该赶紧过来!如果我们三个不齐心协力,赶紧把搞事的人摆平,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了!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如果我妈妈死了,我他妈的还活着干什么!”
欧阳操听到了自己的喘息,也听到了朱昔吐气的声音。他看不到对方的脸色,但他能感觉到,电话两边的暴怒都在随着一次次的呼吸逐渐退却。
“对不起,欧阳,我说错话了。”朱昔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重新开口,“不过我还是认为,如果你妈妈的生命没有危险,那么你应该赶快过来。你留在她身边也保护不了她。”
没错,朱昔说得对。有了第一次袭击,也就会有第二次。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根本无从保护她。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人,让这种恐怖的报复停下来,越快越好。否则总有一次,妈妈会死在这种报复之下的。
可是,我能现在走吗?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让我想想吧,朱昔。我有我的问题。”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快点给我答复,我和阿琴等着你。”
电话挂断了。
欧阳操把听筒慢慢地放了回去。客厅里只有一盏灯亮着,昏黄的光,象是烛火。
蜡烛……降灵网。我一直认为那是太叔离搞出来的,现在却证明不是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能做这种事情。朱昔和阿琴显然也没有头绪,都已经陷入死胡同了。
排除太叔离之后,还剩下谁?他们家的其他成员?恐怕不太可能,如果他们有那种家长,最后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了。那么还有谁?除了太叔离之外,想要为太叔绯复仇的人……
那盏十块钱的台灯放射着柔和的光。像烛火一样轻微闪烁,也像烛火一样照亮了欧阳操的思维,给他带来了一线光明。但他已经抓不住了。
他从未这么疲倦,似乎连活下去的力量都已经丧失。带着杂乱的猜想,他逐渐陷入了睡眠。
欧阳说生活是一个大垃圾场,我不知道这是他从哪儿看来的,但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对。
朱昔坐在地上,仰头头来,他看到了对面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碧蓝碧蓝的天空,灼热的阳光穿过树阴,投下一片片阴影。他听到了蝉的鸣叫,单调的,重复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正午时分陷入了沉睡,没有人声,只有风轻轻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外面有阳光,房间里却没有。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的人生也像这房间一样,可以看到阳光,却永远得不到它。
我在做什么?
朱昔看到自己的手慢慢抬起,抬到自己眼前,抓向眼前的阳光。他看到了手上凝结的鲜血,混合着泥土,黑红黑红的。他想不起血的来源,只隐隐感觉到恐惧和厌恶。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恐惧什么,也许我害怕整个世界。我不想去了解别人,害怕知道在他们快活的表面下,是否隐藏着跟我一样的痛苦。我也害怕知道他们的快活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人生中没有阴影。
我怕我会因此恨透了我的生命。
是谁在说话?
朱昔想向四周张望,可是他的脖子却不听指挥。那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着。
爸爸妈妈伤害我,所以我去伤害别的东西。猫,狗,鸟,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是人。一刀一刀地刺下去,把流出来的血当成我自己的血。我要早点习惯,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死去,如果我早点习惯了,到时候我可能会感觉坦然一点。
别说了,这些话让我感觉不舒服。
房间里散发着腐烂食物和酒精的味道。地板和餐桌上堆着很多酒瓶,有些碎了,有些倒了。从酒瓶里流出来的酒沿着桌子和地面蔓延,没有人去擦。洗碗池里堆满了脏盘子,苍蝇在盘子上飞舞。垃圾袋破了,垃圾从里面流出来。里面有腐烂的胡萝卜,烂成了浆糊,一股刺鼻的怪味。
有的时候我想号啕大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想我的眼泪也干了,干枯在这为我量身打造的坟墓中。
我真希望自己是没有感觉的。爸爸在咆哮,妈妈在哭泣。我看到她跌倒在地,泪水把头发粘在她的脸上,她身上满是淤青。从她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倒影,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我知道她在痛恨我,可是我能做什么?
为什么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愿看我一眼。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用这种仇恨的眼光盯着我?
朱昔看到自己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向门口。
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在外面,在阳光下,有我的朋友。他们不恨我。
门打开了,强烈的阳光扑面而来。照亮朱昔的眼睛,用璀璨的金色遮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