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三个得知尸王庙其实就在石棺的下面藏尸楼的下一层,所有人都震颤了,突然有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感觉。
师父让小道士们在藏尸楼外边用红绳圈起一个圆圈,每隔几米贴一张黄符。他站在藏尸楼前一个人发呆,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听到他在自言自语。
“假如失败了,短时间内,旱魃是无法越过这根锁魂绳的。这可以给我们多争取一些撤离的时间。”
“道长,”二哥扛着铁锨走到师父身边:“你…你上回说旱魃是多么多么的厉…厉害,这回咱们去尸王庙对…对付它怎么不带上你…你的僵尸呢?”
师父很无奈地叹气:“我不但不能带上僵尸,还要把茅山上所有的僵尸都封锁起来。”
“为什么?”强子满脸疑惑。
“旱魃是群尸之王,能控制僵尸,如果让僵尸遇见旱魃,他们肯定会听命于他,这些僵尸就会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不受控制,逢人就杀。”师父的话把二哥吓得不轻。一切准备就绪后,师父嘱托其他人。
“如果两小时后,我们还没有出来,就带着百姓撤离这里。”
我们一行人跟着师父下到钟乳石洞,来到石棺前。强子见到石棺突然拔出了军刀。二哥被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对着强子说:“干什么呢?小子,别……别神经兮兮的难道僵尸王会从…从这石棺里蹦出来不成?”
师父点了点头:“他是感觉到了杀气。”师父不理会众人的讶异,“没错!尸王庙就在这石棺的下面,尸王一旦恢复法力就会打破石棺蹿上来,你们退后,让我先驱散尸王的邪阴之气。”
我们后退了几步,师父用一个神虎指正指石棺,他闭上双眼念起破地狱咒:“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咒语刚一念完,只见师父一个雷指手诀劈向石棺。
“咔!”
石棺巨响一声,裂开一道大缝。
难以形容的阴风像毁灭大坝的洪水猛兽一样从石棺裂开的缝隙里吹出来,这股冰冷刺骨的阴风让我们所有人都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夜帝吓得蹲到了二哥身后。
“没想到,千年时光都没能化解你的怨气!”师父对着裂缝大喊道。他一边大喊,一边迈步跨进裂缝,我紧握着胜邪跟在后面,冷汗濡湿了整件衣衫。
裂缝后竟然是一条深红色的长廊!
鲜血铺就的长廊!
我们一行人挤在一起,战战兢兢地沿着长廊往里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感觉旱魃不存在,又感觉他无处不在。这种压抑感就像大海从天上落下来,世间的一切都沉重而又倾覆。
长廊很长,刚才那股阴风就是从这里喷涌出去。即便是此刻,若游丝般地阴风还是在这里来回游荡,和墙壁细缝沆瀣一气,发出鬼魅的呜咽与低号。
在漫长的血色通道中漫长的跋涉,艰难地就好像是在穿越无数个重叠世纪。
虽然到达走廊的尽头意味着我们距离旱魃更近,但是甩开后面的血色走廊却让我们所有人由衷地长舒一口气。
高达四五米的墙壁拔地而起,沿着墙壁边缘燃烧着错综复杂的巨大蜡烛,明亮的火光将整个屋子照射得无比通透。所有人都呆呆地愣在原地。
“师父,这些蜡烛……”
“这些蜡烛是几千年前师祖们放在这的,据说是用钩蛇尸油所炼,千年不灭,”师父惊讶地看着这些巨大的蜡烛:“即便是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正是蔚为大观,叹为观止啊!”
“钩蛇是什么蛇,闻所未闻。”强子好奇地询问。
“是一种生活在水里尾巴飞叉带有剧毒的大蛇,现早已灭绝了。”
师父今天显然不想多说话,他谨慎紧张地四处看着,提防着。
前方是个大的庙门,庙门前杵着两个巨人,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两个巨人,这两个巨人竟是泥塑的牛头马面!他们拿着钢叉凶恶地瞪着我们这些从他手边窜过的凡世之人,就像在搜索潜匿的游魂。
“这里就是尸王庙!”
我们一众跟在师父后面进了尸王庙,庙里竟全是泥塑之人,这些泥塑巨大无比,若是站直起来,个个都约有数米之高。庆幸的是,他们现在有的正趴在地上被小鬼腰斩,有的跪在地上等待斩首,还有的正在被小鬼剥皮挑筋……
整个庙宇充斥着遭受各种刑罚的泥人,他们额上全贴着黄符,面目狰狞痛苦,就像真得活着一般。
二哥焦急地摸着脑袋“这…这…这么多的泥像,哪…哪个…是尸王旱魃?”
师父亲皱眉扫视群像一眼:“旱魃的头顶和额头间个有一只眼睛,我们必须把符纸揭下来,一一确认。”
听完师父的话,我们一众全部行动。
“我们得趁着上午旱魃阴气最弱的时候找出旱魃并干掉它。”
强子提着刀,在我们够不到的泥像之间来回穿梭,他警惕地握着刀挑起一张张黄符。二哥冲着夜帝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听…听到没有,还不给老子揭符去,长…长点眼睛看看哪个是三只眼!”夜帝揉了揉屁股一溜烟跑去揭黄符。师父拿出法器以应不虞,他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紧张,始终都四面张望着,仿佛旱魃一直在周围窥视着他。
每一张黄符下都是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孔。这些人,或嚎叫,或咬牙,或狰狞,或咒骂,他们痛不欲生,与之截然相反地却是一些表情怪异的小鬼,他们正幸灾乐祸地舞蹈着,施刑于这些可怜虫。这一切真得就像亲自身临地狱之境,不知为何,我却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仿佛曾经真得去过地狱一样,有种飘渺模糊的熟悉。
夜帝突然大叫一声!
我思绪破碎,赶紧跑去,只见夜帝吓得抱头蹲地,他的身前竟是一口巨大的油锅,在这口能够融化钢铁的油锅中心站着一个泥像,正浑身龟裂,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泥块。额头上那只血红色的眼睛分外显眼,眼珠上下滚动,朝外界射出残暴凶狠的光芒,就像在释放一个积压很久的诅咒。
“快用胜邪劈它,它就是旱魃!”师父在远处嘶喊。
而我,却不知为何,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二哥急地跑来从我手上拿下胜邪,抡圆了对着旱魃的头狠狠砍去,可胜邪宝剑到了二哥手上却瞬间变成了石头。重击不但没有杀了旱魃,反而将旱魃身上的泥块全部脱落。
旱魃露出了真面目。
他额上有一只血红的眼睛,右眼却是纯黑色,左眼只剩下一个洞,洞里伸出来粗壮的红蓝血管。我们看不见旱魃的肌肤,因为他浑身长着白毛,就像发了霉一样。恐怖的旱魃正一根根冻着自己泥封千年的手指,仿佛是在摩拳擦掌。突然,它挥动打手,拍向我和二哥,我俩都已经呆在原地,动弹不得,所有人都大呼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夜帝飞速地跳来,抱着我和二哥闪到一边。就在旱魃第二次向我们发起进攻的时候,一个黑影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只见强子举着军刀冲向旱魃的脑袋。
“哐!”
军刀砍在旱魃头上碰出了长久而明亮的火花。旱魃丝毫未损,强子却被震得连飞数十米,他艰难地站起身,两只握刀的手由于发力过猛以及反弹的力道,止不住地发抖。没等强子喘息,旱魃首先发起了攻势。他举起双臂向强子冲去。强子自知不敌,穿梭在石像群中连连躲闪,谁知旱魃体格庞大却身手矫健,一路紧追不舍,同时将泥像群砸得粉身碎骨。整个石像群转瞬之间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泥像,其他的全碎在地上。
师父见强子无处藏身,便拔出桃木剑追上旱魃,与此同时,强子突然停止逃跑,转身,以一个箭速砍向旱魃的脖子。不料军刀再次弹开,旱魃一手把强子打出十米撞在泥像上才停下来,泥像被砸个粉碎。见到师父和强子都在和旱魃搏命,我立马清醒过来,咬咬牙,捡起石头剑冲向旱魃。这时,师父突然一个闪身跳到旱魃身后,举起桃木剑刺向旱魃后心,桃木剑登时断成两半。见剑已毁,师父从道袍里迅速掏出一道震尸符贴上旱魃额头,但震尸符毫无作用,旱魃把符纸撕下来直接放嘴里吃了。它用钢铁般的双手紧紧掐住师父的脖子,我忙跑到旱魃身边举起石剑对着旱魃一顿乱劈,可旱魃就像是一个铁塔,纹丝不动。师父满脸通红,即将窒息。我发疯似的拿剑乱劈旱魃,二哥也举着铁锨对着旱魃猛砸。就在师父快断气这千钧一发之际,夜帝窜出来跳到了旱魃手上,硬生生地掰开了旱魃的两只钢铁般的手,师父从空中掉下来,夜帝在旱魃面前显得无比渺小,谁知它竟猛力一甩,将旱魃抡了出去,旱魃重重地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愤怒的夜帝用双拳砸向自己的胸脯冲着摔倒的旱魃发出一声声巨吼,旱魃浑身白毛全竖起来,呲着獠牙凶狠地冲向夜帝。
师父满脸发紫,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夜帝和旱魃此刻斗在一起,它们向摔跤一样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拥有奇力的雪怪把旱魃一次次丢出去!砸得墙壁上全是裂痕。但旱魃自始至终都毫发无损,而夜帝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它驼着背,大口喘气,仿佛已经用尽气力。
缓过气来的师父依着我艰难地站起身。
“师父,别,咱别打了,我们斗不过它。”
师父没有理会我,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红色的锁魂绳,飞身上前勒住旱魃的脖子。旱魃疯狂地摆动想把师父甩出去,二哥跑过来抱住师父的身体用力往后一拽,旱魃整个一倒,仰面倒在地上。师父整个被旱魃压在身下,浑身是血,双手却还紧紧攥着勒住旱魃脖子的锁魂绳。
“杀了它,快杀了它!”师父嘶哑着喉咙,几乎喊不成声来,喉咙里似乎都是涌出的鲜血。
这一瞬间,我哭了,泪水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涌了出来。我敬爱的师父啊,被旱魃压在身下,血肉模糊,却死也不丢开绳子,死也不放弃希望。我鼻子一酸,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抑制不住。看看奄奄一息的师父,看看嚣张跋扈的旱魃。我两眼通红,大喊着举起石剑拼命地劈砍旱魃。强子和二哥也跑来围攻旱魃。
“道明,你一个小小童子不好好呆在地藏王身边,竟敢带着几个凡夫俗子和我作对,待我杀了你们几个,恢复我的怨力,就算是地藏王亲自来也奈何不了我。”
我整个人猛地一怔,好久才意识到旱魃是在跟我说话,他一红一白两双凶狠的眼睛正盯着我。我大脑突然短路,头昏耳鸣起来,那个梦猛地从脑海中喷涌出来,梦里的那个地狱,那些被我放出来的小鬼,那些小鬼逃离地狱的队伍,我似乎感觉到那队伍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盯着我!
对,这个眼神!
就是这个眼神!
是旱魃!
无数年前,它被我放出来过!
这是梦么,真得是梦么?我真得去过地狱?真得是地藏王的童子?现在我是否也在做梦呢?或许一醒来我就不在这里,而是和强子大奎在KTV里唱歌了。啊!梦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和呼喊。
“杀了它,大宇,杀了它。”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如此微弱。
突然间,师父血肉模糊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微笑着看着我。
“师父,您怎么了?”
“大宇,你得相信你自己,要不你手上的剑永远只是这个样子。”
“剑?什么剑?”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竟然握着一根芦苇,“师父,这是一根芦苇。”
没有人回答我!
师父不见了。
呻吟和呼喊又传到耳边:“大宇,杀了它,杀了它。”
一阵阴风扫过,我的世界中突然下起苦涩的泪雨,师父呢?师父呢?朦胧的雨中,我看到师父渐渐离去的背影,看到紫萱,强子,大奎,二哥,爸妈,他们一个个离去的背影。师父转过身来,微笑,满脸的血。
我整个人一惊,缓过神来。只见旱魃已经挣扎着要爬起来,师父已经没有生息,他被旱魃压在身下,躺在血泊之中,不再动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锁魂绳。
这一瞬间,我的世界塌了。泪水肆无忌惮地落下,滴到地上,衣服上,剑上。
胜邪开始发光,我失魂落魄地拎着胜邪宝剑,颤抖着向旱魃走去,原先嚣张不可一世的旱魃突然整个愣住了,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想要爬起来,谁知师父的绳索死死地套着它,它躺在地上,大声地怪叫着哀嚎着,强子和二哥吓得闪到了一边。他们看着我,立刻呆住了。只见胜邪剑流淌着眼泪,发出痛彻心扉的低吟,那么痛楚,那么悲伤,所有的人都像禁止了一般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我走到旱魃身边,对着惊恐却一动不能动的旱魃大喊:“还给我,把师父还给我!”
“崩!”
旱魃头颅被砍下的那一刻,它的身体一瞬间又变成泥像,这泥像开始剥落成泥,巨大的庙宇内突然间刮起一阵飓风,飓风在屋子里四处游荡,飞快地旋转,形成非常剧烈的龙卷飞,龙卷风将旱魃吹得灰飞烟灭,也将地上所有的石像摧毁的灰飞烟灭。巨大的风力在庙宇中心凿出一个巨大的洞,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光亮。我们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抓着一切可以抓的东西躲避强风,这时我们才看清楚,巨大的洞下是灼热的岩浆,是火山,火海,是悬崖峭壁上的万丈深渊,这个对于我来说那么熟悉。
啊!地狱!
龙卷风把所有的残灰卷入地狱之中,随后巨大的洞口消失了。屋子里又暗了下来。
我走到师父身边跪下,摸着师父的脸,哀嚎着扑在师父身上痛哭起来。
旱魃的身体将墙壁砸得全是裂缝,龙卷风进一步摧毁了这里的结构,庙顶突然开始坍塌。
“不好,大宇,我们得赶快逃!”强子放声大喊。
“不,我要陪师父,我要陪师父!”
庙顶的大块石砖已经开始砸落下来,四周全部是崩裂声和游荡的尘埃。
“大宇,来…来不及了,快,我们还得回去救人呢!”二哥也焦急地喊着。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很难受,很痛苦,师父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这场恶斗的胜利,我不能抛下他,绝对不能,不能把他一个人埋在这里,我一定要带他出去。我痛苦地背起师父站起身子,突然,脑袋一闪,似乎被谁猛击一下,我有些恍惚,倒了下去,只看见师父和我一起倒了下去,只看见四周的墙壁全部坍塌,庙顶也砸落下来。
但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就这样,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