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秘密。
但在末日的今夜,一切都可以说了,不会再有秘密。
包括被封闭在密室中的玉灵。她依旧躺在那张大沙发上,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她全身,地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诱人的香味缓缓飘了出来,让沉睡中的她鼓动鼻翼,深呼吸着睁开双眼。
她醒了。
也不记得刚才睡了多久,但双手双脚都有了力气,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她推了推房间的铁门,却是出乎意料地结实。她再用力拍打这扇门,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回头才看到那个饭盒,打开一看是新鲜的饭菜,口水自然掉了下来——已经连续一周吃真空包装食品了,这顿新鲜菜无异于山珍海味。
虽然,第一反应也想到是否有毒?但玉灵管不了那么多了,腹中早已唱起空城计,抓起饭盒和勺子就吃起来。
不消片刻就已风卷残云,来不及抹去嘴巴上的油,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肚子,却忧伤地叹息了一声:“干嘛不让我继续受苦?”
“不,这不是你的命运。”
铁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标准的泰国北方话。
又是他!那个五十出头的神秘人,乌黑的头发有神的双目,居然自称是她的父亲。
“你——怎么又来了?”但玉灵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苦笑着问,“那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你会得到幸福的。”
“我不相信,我只是个没有父母早逝的孤儿,从小在山区的村子里长大,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念完中学只能去城里打工,因为学过中文就当了导游。我没有钱买好的衣服,也没有钱让自己住好的房子,拿到游客给我的小费,还要给村子里的人们还债。我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如果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就是我最大的走运。”
神秘的男子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地上的饭盒,语气柔和了许多:“晚餐如何?”
她怯怯地点头道:“谢谢。”
“玉灵,请你听我说——”他轻轻地坐在了她身边,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的生命,是我赐予你的,所以我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
“不,我没有爸爸,我不会相信你的。”
她依旧执拗地别过头去,双手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母亲,你也不例外,那请你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
“看着我的眼睛!”他又一次以命令式的口吻说话,逼迫着玉灵回过头来,“你的父亲没有死,现在他就坐在你的面前。”
她不敢再说话了,但目光没有再挪动,看到对方的眼神里闪烁着什么。
神秘的男子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的女儿,那么多年以后才让你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但这就是无法抗拒的命运,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了不起的人——特别是你的母亲。”
“她叫兰那。”
“是的,她是罗刹之国最后的公主。”他的眼睛有些发亮,但又哀伤地长叹一声,“那么你的父亲呢?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知道又能怎样呢?”
“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知道你出生在哪里吗?”
玉灵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
“南明城。”
“就是这里?”
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沉睡之城,但她感到后背心有些瑟瑟发凉,仰头看了看沉默的天花板。
“是,1985年的佛诞日,你出生在这座南明城中,就在南明医院的产房外,我听到了你的第一声啼哭。”
耳边似乎响起婴儿的声音,让玉灵颤抖着缩紧了身体。
“父亲”继续说道:“你是我的女儿,玉灵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我和你妈妈都非常爱你。但那一年遇到了意外,我决心彻底改变这座城市,为了自己也为了全体南明的市民。然而,南明城的执政官——马潜龙,他坚决不让我这么做。在最要紧的关头,我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也为了挽救整座城市,选择了铤而走险!”
“你做了什么?”
“我效仿二战德国军官史道芬贝格,像他进入狼穴刺杀希特勒一样,我在与马潜龙开会的时候,悄悄将炸弹安放在桌子底下。我离开不久定时炸弹就爆炸了,但历史竟然又一次重演,马潜龙奇迹般地死里逃生,仅仅受到轻伤,他的两个老部下则做了替死鬼。我刚刚要开始发动兵变,马潜龙就对全城发表了广播,我的七名亲信被相继逮捕,我本人冒死逃出了南明城。”
玉灵皱起了眉头:“你丢下了我的妈妈?”
“对不起,我连与你们母女告别的时间都没有。我的计划在几个小时内就被粉碎,全城戒严对我进行大搜捕,我能够悄悄地逃出南明城,已经算是非常命大了。我从此告别了南明城,再也没有你和你妈妈的消息了,我甚至怀疑你们遭到了马潜龙的报复,被他抓起来杀害了!现在看来是我猜错了,马潜龙的气度没我想象中那么小,显然他饶恕了你们母女,让你们活着离开了南明城。”
“那妈妈为什么不带着我来找你呢?”
她已经有些将信将疑了,“父亲”略显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说:“你要知道,我逃出南明城时身无分文,就连一张合法的证件都没有,前半身的奋斗全部付诸东流了。我与你妈妈完全失去了联系,也根本不奢望她能带着你出来。当时我独自流浪到曼谷,搞来一张假护照就去了香港。你妈妈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也许她仍然眷恋故乡的大山,不愿意去繁华的城市生活,或者厌倦了权利与金钱,所以带着你到小山村里去隐居了吧。”
“这……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现在,我是这里主宰一切的人,又何苦要来骗你?”他仰头吁出一口长气,搂着玉灵的肩膀,“超过二十年了,隔那么久我才回来——但一切都已物逝人非,我见到的只是一座沉睡之城!也许一年之前的磨难,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注定了吧!”
“不要碰我!”玉灵还是感到很不习惯,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开来,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你又是怎么认定我是你女儿的呢?”
回到大本营。
外面的雨,丝毫都没有减弱的意思,整栋房子似乎都在风雨中飘摇,就连脚下的地板都发出嘎吱的声响。
顶顶匆匆跑回小阁楼里,只感到浑身的疲倦。还好天窗被她关紧了,屋顶响着大雨的轰鸣。深呼吸着坐倒在杂物堆中,昨晚她与小枝、叶萧三个人在此度过,不知道今夜又将怎么捱?估计楼下还在审问小枝,这下叶萧大概挡不住了吧,至于他们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她已经丝毫都没有兴趣了。
就在她闭着眼睛要睡着时,胳膊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恍惚着低头一看,却是台老式的无线电收音机。顶顶将它搬了出来,个头还非常笨重,身后拖着一根电线,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这种矿石收音机在几十年前很常见,可能算是这栋房子里最古老的电器了。
既然电视机都能收到信号了,那会不会还有电台的信号呢?想到这她立刻插上电源,收音机很快亮了起来。兴奋地擦去它表面的灰尘,用手调整收音机的频率,有一根标尺在数字线上滑动着,同时喇叭里传出嘶哑的声音。
古老的收音机里发出的声音,让顶顶的心脏几乎蹦了出来。她赶紧坐下来摆弄着标尺,虽然喇叭里都是些沙沙声,但有一种规律性的声波,在嘈杂的电磁波中渐渐清晰。标尺一格格的滑动,电磁噪音则在逐步减少,她的心也越来越紧张。
终于,她听到了什么声音,虽然在电磁背景中还很模糊,但可以分辨出是有意义的信号。
标尺轻轻地固定了下来,顶顶已经听了出来,那是某种规律性的旋律,更确切地说是音乐!
收音机里的音乐——背景的嘈杂声已经淡去,她能够清楚地听到,是一段悠扬的电子音乐,搞不清是什么旋律,也搞不清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但与现有的所有音色都很不同。
此刻,阁楼里充满了收音机的音乐声,就连屋顶上的大雨似乎也与之绝缘了,只有遥远的电磁波不断渗透进来,刺激着矿石收音机发出声音。
顶顶依旧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也无法判断是何种乐器演奏。这旋律实在太独特了,不属于如今的任何一种风格,只带着某种神秘的色彩,时而低吟浅哦,时而剧烈起伏,紧紧地揪着的听者的心。
这段曲子持续了好几分钟,突然听到了一个男子的歌声——
我在四处流浪看不清路程
我在人间歌唱听不到掌声
来到一座座城市一个个舞台
看到一张张面孔一次次独白
我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不知道人有多少心有多深
满身伤痕满手寂寞满脚泥泞
满脸无奈满眼泪水满心寒冷
我弹起我的琵琶我的吉它我的痛
我唱起我的前生我的来世我的梦
走吧走吧一路的风尘
走吧走吧一路的风尘
这首歌唱得苍凉而豪迈,宛如歌手真的在人间流浪,抛弃了一切却满身伤痕。在这与世隔绝的沉睡之城,末日来临的大雨之夜,从电波里听到这样一首中文歌,顶顶一阵莫名地激动,抓着古老的收音机的手在不断颤抖。
一曲终了,电波里稍微出现了一些杂音,但很快听到一个富有磁性的女性嗓音——
“听众朋友们,各位晚上好,这里是月球广播电台,‘天籁之声’节目,我是主持人小蝶。刚才给大家播放了一首老歌《流浪》,这首华文经典金曲诞生至今,已有将近四十年的历史,但仍被许多歌手翻唱。最近‘地球男生’选秀大赛的冠军得主,也是依靠重新演绎这首老歌而一举成名。”
顶顶听到这心里嘀咕,这首《流浪》怎么从来都没听过呢?四十年前的老歌,也从来没有这种风格,难道是当年的港台老歌?
电台里放了一段奇怪的音乐,接着又是主持人说话了——
“今天是2046年9月30日,这是来自月球的电波,我们在月球城的传媒中心,为你们发来遥远的祝福。”
2046?
顶顶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她听到这是来自月球的电波时,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的确是恍如隔世——她并没有听错,这是2046年的中文电台广播,那时月球已成为中国人的殖民地,大批剩余的中国人口移居月球,这也是第一个从月球对地球进行广播的电台。
天机的世界里,沉睡的城市中,大雨倾盆的夜晚,电波自2046年的月亮穿越而来……
今夜没有月亮。
九点钟,南明医院。
急诊室里的电视屏幕闪着雪花,童建国已经可以走动了,左臂吊着厚厚的绷带,血已经完全止住了,但肌肉还不断传来阵痛。
他看着窗外的大雨,内心已燃起了熊熊烈火,不能再坐在这里等死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这里,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那个人,必须要去把他找出来!
童建国走出急诊室,去医生的办公室转了一圈,找到手电筒和没启封的电池,还有一副雨衣。他艰难地把雨衣套在身上,带着装好电的手电筒,悄然走出死寂的医院大楼。
再见,太平间!
再见,亨利!
冲出大楼就是骇人的雨幕,全身套在雨衣里的童建国,忍着伤痛走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那辆黄色的现代跑车——下午他开着这辆车来到医院,明明记得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
对,一定是被黑衣人×开走了!
童建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才想起自己的左臂吊着绷带,只剩一条胳膊肯定没法开车。
雨衣罩着他走入黑夜,虽然四周都难以看清楚,仍然找到了前往警察局的路——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他曾经两次经过那里。
独自在大雨中步行了十分钟,果然找到了沉默的警察局。他大步闯入二楼的办公室,打开没有上锁的保险箱,找到了一把手枪,还有几十发子弹。先将子弹一一装入弹匣,再打开保险试验了一枪——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警察局里,童建国对它非常满意。
因为一只胳膊还被吊着,他便找出一个警用的枪袋,将枪绑在腋下的位置,可以像警察那样拔枪。
披着雨衣藏着枪走出警察局,他并没有回大本营或其他地方,而是径直走向附近的一条街道。他记得下午开车来医院的路上,瞥见过一个通信器材商店——果然很快找到了那里,店门闪烁着霓虹灯,在雨夜中反而格外醒目。
童建国闯入电铺之中,打开里面所有的灯,找到许多电子通信的器材,其中不乏最专业的设备。这些器材虽然不能与外界联络,却可以探测周边数百米内的电磁信号——这是多年的野战经验告诉他的,当初在金三角内战的时候,他就用这种方法找到目标,准确狙击了敌方的老大。
虽然左手不能使用,但动作还是很熟练,几分钟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电磁信号装置。他用右手拎着这个家伙,回到茫茫的雨夜之中。
刚走出几步远,机器就显示了强烈的电磁信号,就算大雨也无法干扰它们。童建国的心跳加快,不知是否有电磁波的刺激?继续往前走了几分钟,让他感到异常吃惊的是,整个城市都充满着电磁波,必定有不少电子设备正在工作!
沉睡之城,其实并没有沉睡,那些跳动的神经,只是人们的肉眼无法见到而已。
他找到一个电磁信号最密集的方向,循着机器的指示往前快步走去。穿过几条大雨弥漫的街道,有的道路排水系统不畅,积水已淹到了他的小腿。
终于,童建国望见了体育场高高的看台。
顶棚闪着白色的灯光,穿破苍茫的雨幕刺入他眼中。
手中的机器反应越发强烈,所有的电磁波都指向那里——体育场!
大雨掩盖了他的踪影和脚步声,使他顺利地来到球场外沿。这是整个南明城最大的建筑,硕大无比的看台和顶棚,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渺小。
雨衣中的童建国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全城的电磁波都来自此地,若不是地下有巨大的磁场,就一定埋藏着什么蹊跷!
现在已不需要那简易的机器了,童建国将它放到边上,再脱下沉重的雨衣,悄然闪入看台下的通道。
吊着胳膊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道,走进宏伟的体育场内。脚下是红色的跑道,前方是宽阔的足球场,四周则是密密麻麻的看台。大草坪上疯长着野草,仰起头如瀑布降临——顶棚上射下无数灯光,照出一个大雨中的辉煌世界。这是一个标准的灯光球场,仿佛仍在进行着一场足球比赛,只是看台上的观众们已瞬间消失。
真的消失了吗?
同时,同分,同秒。
再把镜头移回我们的大本营。
孙子楚醒了。
二楼卧室,小枝仍然不愿说出秘密,林君如也不敢真的对她动粗。叶萧和伊莲娜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却没发觉床上的孙子楚已睁开了眼睛,直到他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
林君如第一个反应过来,回头扑在了他的身上,其他人也都围拢了过来。孙子楚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能够缓缓地眨眼睛,嘴里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伊莲娜赶紧端来一杯热水,但小枝示意要等会儿才能给他喝。
叶萧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家伙,还记得我们吗?”
孙子楚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但还是说不了话,只能用力眨了眨眼皮。
“没错,他认得我们。”
林君如激动地抱着他的头,脸贴着他的脸,期望他能逃过这一劫。
“会不会是条件反射呢?”
伊莲娜悲观地说了一句,但即刻被林君如斥退了:“不要乌鸦嘴好吗!”
孙子楚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下巴也往下点了几下,看来这家伙到这时候还在嘴硬。
“他只要能够醒过来,就说明血清已经起到了作用,体内的毒素正在逐渐排出。”小枝根据妈妈告诉她的知识说,“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最好能送到医院里去治疗。”
“可这里的医院只有死人没有活人。”林君如苦笑了一声,又贴着孙子楚的耳边说,“你渴了吗?”
孙子楚果然又点了点头,她立刻将水杯端来给他喝下。
这时,顶顶也从阁楼下来了,她刚想告诉大家——自己收到了2046年的月球中文广播,便看到电视机荧屏闪烁了一下。
接着画面便替代了原来的雪花,同时音箱里响起了一连串的英文。
聚拢在孙子楚身边的人们,马上转头对准了电视机,就连孙子楚也在恍惚之间听着。
电视画面仍然是新闻演播室,左上角有个龙形的台标,女主播依然是以前中国著名的主持人,她面对镜头用英文侃侃而谈——
“观众朋友们,全世界都在关注的‘天机’事件,现在又有了最新的进展,请看来自现场的画面——”
这下大家都听到了声音,虽然除了伊莲娜以外,只能理解大约一半的意思,但还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画面切换到一个专题片头,赫然是叶萧、孙子楚、顶顶等人的照片。在一连串快速的英语解说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奇异的镜头:
是他们自己!
没错,在卫星电视直播的画面里,出现了他们自己的形象,而且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镜头是从某个特别的角度拍摄的,斜向地拍出整个房间,当中的大床上躺着孙子楚,他的身边是林君如和小枝,而叶萧、顶顶与伊莲娜正站在电视机前。
面对电视画面里的自己,叶萧惊讶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而镜头里的自己也是同样的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心跳骤然加快的他,捏紧了拳头走向电视机,画面里的自己同时也走向电视。
这根本就是现场直播,面对全世界的卫星直播!
看着自己在此时此刻的动作,所有人都已面面相觑,惊慌失措地逃向房间各个角落,以躲避被镜头摄入画面。
“该死的,有人在监视着我们!摄像机就安在这个房间里!”
叶萧愤怒地大喝起来,也不管身上的伤口了,仰头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缓慢而仔细地环视一圈。
同时,他也用眼角余光瞥向电视,直到发现自己正面对着镜头。
镜头就在眼前!
夜晚,九点四十分。
大雨如注。
体育场继续被雨声覆盖着,灯光穿透雨幕打在他的脸上,宛如舞台上的灯光。
但他不是男主角。
谁都不是。
就在童建国将要转身之际,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腰。
他知道,那个东西的名字叫“枪”。
所以,他不能乱动。
而且他也能够猜到,是谁正在用枪顶着自己的后腰。
他猜的没错,是黑衣人——×。
“你真厉害!我以为你还在太平间里,变成了一具僵尸。”
黑衣人在他身后轻声道,手枪纹丝不动地顶着他。
“我真的老了,如果再年轻十岁的话,我绝不会让你到我身边五米之内。”
“是啊,你的听觉和嗅觉都下降了,还有这大雨声掩盖了我的动作,加上你已经受伤了。”
五十七岁的童建国,看了看自己吊着的左臂,苦笑了一声:“你的评价还算是公正。”
“胳膊怎么样?”
“托你的福,我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
“是自己做的吗?我记得这里可没有医生。”
童建国镇定自若地回答:“是的,但谁让你把我关在太平间呢?那可是在医院里面,有很多手术设备。”
在这球场看台的一角,不断有风雨吹到他们身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对峙着,只是前者的生命握在后者的枪口上。
“你知道吗?我真的不忍心杀掉你。”
“而我根本就不想杀你。”童建国冷冷地吐出一句,他的右手仍然不敢动弹,×的子弹随时都会射出来,“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好的,尽管我不能为你回答什么。”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因为这本来就没有意义,但我想知道你在为谁服务?”
×摇了摇头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能说的。”
“好吧,但我已经猜出来他是谁了!”
童建国自信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模糊的雨幕,射到对面遥远的看台。
“真的吗?”
“现在何必要骗你,我还想知道这里有多少人?除了你以外。”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说。”
“嗯,你非常敬业,确实是个好手。”他停顿了几秒钟,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和二十年前的我一样。”
×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以前也是干这一行的。”
“干嘛还不动手?”
“你在催我吗?”
他反倒讽刺了一句:“你在英雄相惜吗?”
“我听不懂。”
“快点动手!”
终于,×的枪口微微抖动了一下,不是因为他要扣动扳机了,而是因为他有些恐惧了。
恐惧是人的致命伤,×立刻就得到了报应。
当童建国感受到枪口的颤抖,便顺势向前面的座位趴下。果然枪声没有响起来,童建国已俯卧在了台阶上。黑衣人×刚要把枪口朝下,童建国便已翻过身来,一脚飞踹向他的腰眼。
枪口再一次沉默了,因为它已脱离了主人的手指。
枪的主人已被踢倒在地,他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又被童建国仅剩的右手打了一记重拳。整个人已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后面的栏杆上。紧接着胸口又挨了一脚,这下他彻底翻下看台,坠落到数米深的阴影中去了。
偌大的看台上,再次只剩下一个人了——吊着绷带的童建国。
毕竟是年岁大了,他靠在座位上喘了几口粗气,才倚着栏杆往下面望去,黑不隆咚什么都看不见。管那个黑衣人是死是活,既然×没有开枪把他打死,何必要对人家赶尽杀绝呢?
刚才的这番剧烈搏斗,让他受伤的左臂又疼了起来,但心情反而畅快了许多,看来当年的工夫还没有废掉。
其实,童建国本来是没有机会的,只是因为×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又看到他吊着一只胳膊,所以对老前辈产生了轻敌。
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他甚至还有些喜欢×了,确实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不需要再多想了,童建国忍着胳膊的疼痛,沿着看台走了半圈,忽然发现有扇小门里亮起了灯光。
他缓缓推开门走进去,前面是一条往下的楼梯。这回他小心地将手放在掖下,随时都可以把枪抽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下了楼梯。
另一个世界正在等待他。
依然——同时,同分,同秒。
再把镜头移回我们的大本营。
所有人都在二楼的卧室,电视机里放着此刻他们的画面,而镜头就在叶萧的眼前!
但他并没有看到镜头,那是天花板与墙角之间的夹角,只有白色的涂料在那里。
“你们有没有感到奇怪?几面墙角里都有许多灰尘和蜘蛛网,只有这一个角落非常干净。”
顶顶突然提醒了大家一句,叶萧搬来一个柜子,爬上柜子摸了摸墙角,感觉确实有些古怪。
他再用力拉了拉墙角,竟把一大块涂料拉了下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涂料,而是一层特殊的薄膜,从外往里看是白色涂料,从里往外看却是全透明的,就像一块干净的玻璃纸。
而在这层薄膜的里面,隐藏着一个专业的摄像机镜头!
一只无所不能的眼睛。
大家都看到了这只眼睛,这只眼睛也直勾勾地瞪着他们,并把他们此时此刻的表情,传递到全球卫星直播的电视画面中。
惊人的发现!
叶萧把脸凑到了摄像镜头前,电视画面里也只剩下他的脸了,由于距离镜头靠得太近了,他的脸在画面中有些变形,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
作为一名警官,安装摄像监控探头,也是一种常用的技侦手段。但这台摄像机相当先进,绝不是监控探头那么简单。它的镜头焦距可以自动调节,还带有红外夜视功能,就算在黑暗环境中也可以拍摄。它装有声音采集的系统,背后有复杂的电线,可以从远程实施控制拍摄,与摄影师实地操作没有区别。用它拍摄出来的效果,相当于最专业的摄像机,完全可以用作电视剧的画面。
电视机的屏幕里,始终显示着叶萧的脸,甚至还有他的手在摆弄镜头。他打开摄像机后面的凹槽,想要仔细查看里面的电线情况。
突然,电视画面一下子消失,转眼切换到了新闻直播室里——显然电视台不愿再播放叶萧检查镜头的画面了。
大家又把目光对准了电视,叶萧也从柜子上爬了下来,只见女主播的神色有些慌张,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回来,镇定自若地面对镜头用英文说——
“叶警官为什么要检查镜头呢?也许他是觉得不该让自己看到这些画面?但无疑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特意要和我们的观众有个互动,我感觉在他冷漠的表情之下,还隐藏着一颗富有幽默感的心。”
伊莲娜是完全都听懂了,却更加迷惑不解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你在怀疑我吗?”叶萧自己也听得云里雾里,便勃然大怒起来,“不,我可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更不是在和谁开玩笑,哪有什么观众啊?”
电视画面变成了NBA的比赛场,布莱恩特穿着NIKE鞋开始扣蓝,原来是进入了插播广告的时间。
趁着这个空当,顶顶大声喝道:“你们都冷静一下吧!”
“这到底是什么电视台?”
“宇宙之龙卫星电视台——中文简称‘龙卫世’。”伊莲娜坐下来回答了,她在美国还常看这个卫视的新闻节目,“总部在洛杉矶,主要面对亚太地区,最近几年发展非常快,以十几种语言在全世界范围内播出。”
“‘龙卫世’?”守在床边的林君如也想起来了,“在台北还能接收到这个台,怪不得他们会去采访我的爸爸妈妈。”
广告画面还在继续,叶萧低头沉思了几秒钟,突然冷冷地说:“我敢打赌,这栋房子里绝对不止一个摄像机!”
说完他马上冲出去,跑到隔壁的书房里面,再一次仔细检查天花板与墙角,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他又盯上了高大的书橱,把书架上所有的书都翻了下来,结果在最高一排发现了摄像机——极其巧妙地隐藏在书与书的缝隙间,再用一张外面看起来是书脊,里面却是透明的薄膜封起来,就算是正面看到也不会被怀疑,简直是藏得天衣无缝!
同样是一个专业的摄像机,具有自动调解焦距的功能,也能在没有灯光时红外拍摄,复杂的电路安装在书橱后部,连接着房间内本来的电线系统。
顶顶和伊莲娜都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又去三楼的房间——那是小枝本来的闺房,三双眼睛共同搜索,费了好大的劲才在窗帘后面,发现了一个更加隐蔽的摄像机,同样由伪装薄膜贴起来,就算把窗帘全部拆掉,也未必能够发现它。
“该死的!”
叶萧重重地咒骂了一句,仿佛在这些摄像镜头面前,自己早就被剥光了衣服,向全球的电视观众展示。
紧接着几个人分头去找——顶顶在阁楼里发现了摄像机,伊莲娜在底楼的厨房也发现了,叶萧则在客厅的玄关上面,发现了一个俯角的摄像机。但他还是不够满足,又在客厅的大电视机柜里,发现了一个仰角的摄像机,居然藏在DVD机器的里面!昨晚他们使用这台DVD的时候,还没发现里面有个摄像机,可见隐蔽有多么巧妙。
设计这些摄像监控的人,简直是个侦察或者犯罪的天才!
最令他们感到愤怒的是,叶萧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发现了一个摄像机。原来这是一面特殊的镜子,反面竟然是全部透明的,摄像机就安装在镜子后面,可以肆无忌惮地摄下卫生间里的全部。
女生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后,都感到彻骨的侮辱和羞耻,纷纷捡起杯子酒瓶等家伙,把卫生间的镜子和摄像机都砸得粉碎。尤其对于美国人伊莲娜而言,这根本就是下三滥的犯罪行为,严重侵犯了身体的隐私。
沉睡的别墅,并没有沉睡。
整栋房子到处都装满了摄像机,宛如一个巨大的摄影棚,而他们都在无意识中成为了演员!这些惊人的发现让他们都濒临崩溃,连同窗外的大雨将人彻底埋葬。
回到二楼卧室,林君如指着小枝的鼻子说:“为什么只有你不说话?因为你一切都知道是吗?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你知道这里装满了摄像机,所以故意把大家引到这里来!”
面对这个严重的指控,小枝却不置可否地退出房间。
但是,这回叶萧也不会放过她了,在楼梯口拦住了她,沉下脸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
她被迫张开了嘴,却是欲言又止。
“说!”叶萧往墙上重重地砸了一拳,许多灰尘从楼顶震了下来,胳膊上的挫伤也更疼了,“这里是你的家,也是你布置的一个陷阱,把我们都暴露在镜头底下,是不是?”
“不,这些不是我做的!”
虽然她开口为自己辩解,但也没有否认自己并不知情。狼狗“天神”警惕地跑了过来又把林君如吓回了二楼房间。
但叶萧并不惧怕“天神”,继续追问道:“那是谁干的?”
“你们已经看到他了!”
“谁?”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小枝也紧张地咬着嘴唇,“好吧,你要知道真相是不是?那我就告诉你——其实不单单是我的家里,整个南明城都已装满了摄像机!”
夜晚,十点整。
体育场。
童建国已经听不到巨大的雨声了,四周变得坟墓般寂静,只有一条深深的楼梯,在白色的灯光照射下,通往地狱的第十九层?
他的左臂还吊着绷带,右手始终放在掖下的位置,每走一步几乎都踮着脚尖。已经走了好几分钟,这道楼梯似乎永无止境,让他想起罗刹之国深深的甬道。
难道还会发现什么古老的宝藏?
突然,楼梯变成了平地,一扇大门关在他的面前。
大门是被锁上的,但这难不了童建国,他从口袋里掏一个小玩意,仅用一只健全的右手,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锁。
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发现里头是个高大的空间,几米高的天花板上,吊着无数明亮的灯,把体育场的腹腔照得宛若白昼。
这里用简易的塑料板隔成很多小空间,就像是某个大型展览会的现场,每个小空间就是一个参展单位。他低着头从边缘走过去,果然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晃动。墙边开着男女卫生间,门口的垃圾箱里堆得满满的,说明这里有人在生活或工作。
童建国悄悄走到一个隔间后面,透过缝隙往里面窥视。他看到有两个人坐着,面对着几台电脑工作,还有几部监控录像的屏幕,但看不清里面的画面。其中有个人转过身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却是一个光头的黑人。他用美式英语和旁边的人交谈——四十多岁的白种男人,挺着一个巨大无朋的肚子。
他听不懂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便又摸到另外一个隔间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电视屏幕,播出着一档英语新闻节目。屏幕底下摆着许多机器设备,上面镶嵌着一些小屏幕,旁边是几台控制电脑,后面有密如蛛网的电线和插座。这里所有的设备和摆设,都说明是一个电视转播中心——许多大型国家比赛,都有这种器材设备,尤其是闭路电视系统。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了,童建国急忙躲到屏幕后面。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进隔间,却长着一副中国人的面孔,他拿起电话说了一串英文,挂下以后坐在电脑前,不知在处理什么东西。年轻人看来非常疲倦,他戴上耳机靠在座位上,就这么闭目养神起来。童建国便轻声地摸出隔间,回到外面的大厅里。
迎面又走过来几个影子,他立即闪到角落的阴影中,从侧面看到了那些人——穿着特别的工作服,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消防队员似的只露出一张脸。他们中有两个白人一个黑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泰国人。这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脱下工作服,表情都有些凝重,彼此用英语低声交谈。
这条走道像是必经之地,很快又走过来两个人,居然还是一男一女,两人都长着中国人的相貌。那个男的三十多岁,说着一口标准的汉语普通话,而女则带有明显的港台口音。但两人交流起来没什么问题,童建国听见他们几次说到了“末日”两个字。
那个女的紧张地问道:“TOM,我感觉这是最后一夜。”
“老板说过这样的话吗?”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谁都已经猜到了。”
“但愿如此!”那男的疲惫已极的仰头叹息一声,“快点结束这场恶梦,让我们回家去吧!”
两人说着说着就拐弯消失在岔路口了,童建国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看到他们分别走进两个小房间。他不敢跟到房间里面去,只是在外面走了几步,发现十几个这样的简易房间,统一搭建在大厅的一侧。
他轻轻地打开其中一间,还好里面没有人——屋子里有简易的钢丝床和睡袋,最基本的生活物品,一些个人的衣服,居然还是女士内衣。但他没有发现手机、电话等通信工具,也没有电视机等物品,看来只是个临时宿舍。
童建国确信没有人发现他,便退出房间向前摸索。他又发现一个库房,堆满各种食物和罐头,还有几十个纯净水桶。此外是很多工作服和机器,其中不乏最先进的摄像机,以及复杂的电子设备。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各种设施都非常齐全,足够容纳几十人工作和生活,但又密闭在体育场的地下,仿佛纳粹覆灭时希特勒的暗堡!
随手拿起一个午餐肉罐头看看,生产厂家在泰国清迈,出厂日期居然是前天——就是说这里随时与外界保持联系,不断有新鲜的食品供应进来!
他在心里咒骂了几句,所谓的沉睡之城根本没有沉睡!这里也不是一个被封闭的围城,只有他们旅行团的人,才像无头苍蝇似的绝望。
摸出库房便有一条通道,四周再也没有其他人和声音。童建国小心地往前走去,天花板只有两米多高,灯光也变得暗了不少,显然是另外一道空间了。
突然,他在墙上看到一个奇特的标记,一条龙正盘旋于银河之上——
宇宙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