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4日。
终于,车队浩浩荡荡开出“狼穴”,直接前往机场,将我送上天空集团的公务专机。
无论我的中国区助理白展龙,或是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都没有与我随行出发,只有几个贴身保镖和一个男秘书。
再过两个月,所多玛共和国的第一桶原油,将要由天空集团输送到港口——第一船原油当然是出口往中国。
天空集团已在所多玛国投资了数百亿美元,油田钻井系统以及配套设施,都是世界最先进最昂贵的,当然产油之后的回报也是最惊人的。如今集团正值多事之秋,牛总泄密案件东窗事发后,数千亿美元亏损浮出海面,震惊整个财经界与银行团。鉴于集团资金链即将枯竭,如果最近没有重大利好消息,便可能撑不过今年春节,遭到银行团债主们的起诉,甚至被美国政府宣布接管——到时我纵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天空集团。
所以,我必须前往所多玛国,提前向全球宣布这个世界最新最大油田的投产消息——即便第一桶油无法立竿见影,但足以挽救银行团对集团还债能力的信心,更可能激起国际原油市场的价格波动,导致原油价格指数大幅下跌。这对美国霸权控制下的中东石油资源,将是一个沉重打击。
最近的人生不在地底就在云端。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当我再度睁开眼睛,发现飞机正在所多玛国降落滑行。
第二次降临这片黑色大陆,地下滚动着黑色黄金,在黑皮肤的机场人员指挥下,飞机终于停稳。相比上次看到的破败景象,现在的机场焕然一新,漂亮的航站楼正紧张建设——未来第一流的产油国要有第一流的机场,全部投资来自天空集团。
停机坪上还有一架C130运输机,数辆武器精良的装甲车,以及一百多名龙精虎猛的雇佣兵,早已在机场迎接我——大多仍是那次突袭总统府的将士们,他们将要护卫我前往所多玛国首都。明天,也就是2010年的圣诞节,我将代表投资方天空集团,与所多玛国的民选总统,共同向全球发布油田投产的消息。
那将是振奋人心的时刻。
所多玛国总理亲自到机场迎接我,出于对东道主的尊重和礼节,这回我没有坐装甲车,而是坐上了总理的黑色奔驰车——也是我们提供的。
总理曾经在西方国家留学,一路不停地说着流利的英语,感谢天空集团对他的祖国的贡献。他已为我安排了所多玛国唯一的五星级酒店,紧挨总统府所以绝对安全,那也是天空集团投资的产业,上个月才开张试营业。
机场到市区一路上忐忑不安,但愿明天一切顺利。视线穿过辽阔的热带草原,眺望遥远的油田,几组高耸的井架闪着灯光,将从此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
夜幕降临,月亮升上非洲的天空,总理兴奋地对我说:“圣诞快乐!”
“什么?”
总理惊讶道:“今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啊!”
“哦!我都忘了!”
我拍着自己的脑袋,大概闷在“狼穴”地下太久,完全忘了地面的时间。尽管洋人的节日与我们中国人无关,但今天是美国的重要假日,纽约总部都已人去楼空。
不过,明天对外公布油田投产也是个好时间,给世界经济送上一份圣诞礼物。
由我的装甲车开道的车队,缓缓驶入所多玛首都。为迎接我的来访,街道两边都被清理过,站满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军人,几乎看不到平民出没,也没有任何圣诞节气氛,只有那些低矮破烂的建筑,才显示真实的人间。
抵达总统府旁边的五星酒店,最醒目的就是天空集团标志。酒店里布置得很有圣诞气氛,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从美国空运而来。大堂里聚集许多西方记者,纷纷对着我们拍照,被我的保镖粗暴地推开,以免暗藏刺客。
总理径直将我送入房间,竟像服务生似的毕恭毕敬,这让我很尴尬——难道把我当成一百多年前西方殖民主子?我断然拒绝他的好意,说想自己单独休息一下,总理只能满脸遗憾地离去。看来这些前殖民地的人民,仍然残留不少被殖民的奴性,总觉得外国老板高人一等,非洲人就该为他们做牛做马。
算了,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许多中国同胞的潜意识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改变一个国家的外表很容易,但要改变一个民族的精神,却需要艰苦的努力。
独自在房间用过晚餐——所有食物和水都是专机运来,主要担心有人下毒。我站在改装过的防弹玻璃窗前,俯瞰整座破败拥挤的首都。就像所有第三世界国家的城市,可以看到大片的贫民窟。
忽然,我心血来潮地打电话给保镖队长:“我想去贫民窟看看,给我安排一队黑人保镖。”
立即遭到队长劝阻,说这里的黑夜非常危险,即便没有刺客藏身,也可能有其他暴力犯罪活动。但我坚持要出去看看,我不是来掠夺资源的新殖民主义者,我想认识当地平民的生活,最真实的生活,而不是官方展示给我们看的。
当我坚持己见之时,任何人都不敢阻拦我。半小时后,十名黑人保镖已就位,另有所多玛国数十名便衣警察,伪装成当地人的样子。我没办法冒充黑人,趁夜色戴上帽子和墨镜,很不起眼地夹在一群黑人中间。
平安夜。
贫民窟,到处是摇摇欲坠的木板房子,路边大队野狗在争食死尸,此起彼伏小孩的哭闹声,某些小巷深处偶尔响起枪声。还有更多人无所事事地闲逛,拦路抢劫看起来不算赤贫的人。经过一片难得的空地,顶上挂着一盏很亮的灯,下面是几十个小孩。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大多瘦小干枯,明显营养不良。不知从哪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是一段节奏很快的音乐,接着是童真般美好的声音。那些孩子沉醉在歌声中,跟着节奏一同起舞。我身边的美国黑人保镖,竟情不自禁晃动起双腿,看到我严厉的目光又安静下来。我却出乎意料没有骂他,轻声问:“这是什么歌?”
黑人保镖真敢说话:“老板,您不知道吗?这是迈克尔·杰克逊的《Thriller》,我小时候最流行的歌。”
原来是MJ的歌,看来很适合这里的孩子,他们血液里埋着激情的种子。果然,好几个孩子跳起了“月球步”,每个人都穿着平底鞋,在一块平滑的水泥地上,舞步酷似MJ的标志动作,凌波微步般在地面上飘浮。无论我怎么仔细观察,都弄不清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孩子的动作棒极了,不但脚下的舞步,还有几个标志性动作,就像唯我独尊的MJ复生。
我和黑人保镖们都很感兴趣,在围观的人群中鼓掌。许多人跟着孩子们跳起来,点燃整个贫民窟的热情,对于贫穷的孩子们而言,这才是最好的圣诞狂欢。
隆隆的音乐声停止,周围人们渐渐散去,只有那盏大灯照亮清冷的空地。
我对黑人保镖耳语道:“你去问一下,是谁教那些小孩跳舞的?”
便衣警察带着一个小孩过来,向我翻译:“晚上十点,这里常有个蒙面人出现,教孩子们跳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
现在是九点五十分。
我决定留在这个地方,等待传说中的蒙面人出现。保镖们分散到四周,不要让别人感到异常,反正只剩下几个小孩了。
十点,从对面小巷里,钻出一个穿着破旧休闲西装的男子。一块深色纱巾蒙住他的脸,露出一双黑色眼睛,还有双眉之间白色皮肤。
他提着一台录音机,放到角落里揿下按钮,旋即响起迈克尔·杰克逊的《Dangerous》。几个孩子围到蒙面男子身边,他搂住孩子们说笑片刻,就让大家散开空出一片舞台。
先摆了个特别姿势,等待音乐放到合适时间,他来了个MJ的招牌动作。浑身每个关节都动了起来,就像回到全世界瞩目的舞台上,跳起惊为天人的神奇舞步。“月球步”对他来说是小意思,更多高难度动作轻松地做出。同时,他唱出一长串歌词,完全压倒录音机里的声音——分明就是原声嘛!
我和保镖们都惊呆了,所多玛国首都贫民窟里,偏僻空旷的黑夜中,眼前的蒙面男子竟唱出了MJ特有的声音,无论假声还是真声,都无与伦比的相象,就像孩子般纯洁,穿破非洲黑色的天空。
黑人保镖惊叹道:“迈克尔!?他就是迈克尔!1993年,那年我十二岁,参加了超级杯中场休息的表演,我就站在他的身边——这就是他的声音!”
真的是MJ?传说中的诈死逃亡?还是上天恩赐的复活奇迹?抑或以假乱真的模仿秀?
回到无人喝彩的灯光下,在一群孩子跟随学习的舞步中,录音机渐渐安静下来。蒙面男子气喘吁吁地站稳,摸了摸那些孩子的脑袋,便迅速提起录音机,退回黑暗小巷。
在保镖的贴身护卫下,我飞快地冲向小巷。
蒙面人感觉到了我的追赶,但他跑步的速度显然不如舞步,眼看要被我追上了。
我用英语大喊:“对不起!我不是强盗!只想知道你是谁?”
但他惊慌地向旁边闪去,但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蒙脸纱巾随之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熟悉的脸庞。
保镖早就打开手电筒,照亮倒在地上的这张脸——标志性的眼睛和眉毛,因整形手术而受损的鼻子,特殊的脸部轮廓与黑发,还有被长期白斑症折磨的肤色。
然而,不同于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MJ,他脸上的肤色非常不均匀,有白有黑有黄,而非我们熟知的那种瓷白。
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迈克尔·杰克逊,我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却不愿仔细看他真容,以免刺激他脆弱的神经——否则他何必要戴面纱?
“你是他吗?”
谁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我,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回答:“不,你说的‘他’已经死了。”
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中年人,坚强地推开我的搀扶,重新站稳衰弱的身体。
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些什么?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他永远不会给我答案,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没入手电光线尽头的黑暗,就像一尊渐渐老去的神像。
大队保镖已站在我的身旁,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果然,片刻之后,贫民窟的黑暗深处,传来一串单纯的孩子般的歌声——
刹那间,我和周围的人们都被震住,这声音并未穿越空气,而是直接传递到大脑神经末梢。仿佛回到90年代初的动荡世界,回到战火纷纷的波斯尼亚,回到屠杀妇孺的加沙地带,回到所有不见天日的灾难岁月……
然而,就是这童真的声音,让我知道自己的使命。
2010年的平安夜,没有圣诞老人,也没有狂欢大餐,只有天籁之音,响彻非洲大陆的黑夜。
我开始怀疑这是否MJ的声音?甚至怀疑这是人的声音?还是天使的声音?
然而,传说中的大天使,他的名字不正是Michael——迈克尔?
我,原本只是庸庸碌碌的小职员,蒙命运恩宠掌握了财富与权力。但我找到过自己的使命,在阿尔斯兰荒野中的肖申克州立监狱,又在深深的“狼穴”将这使命遗忘。现在,我已找回Gnostics赋予的力量,并将矢志不渝地担负责任——就是现在听到的这首歌的名字。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
You and for me
次日。
不到七点就醒了,酒店窗外是非洲的晨曦,整座城市渐渐复苏,迎来新生以后第一个圣诞节。目光投向那片低矮的破烂建筑——昨晚去过的贫民窟,但愿我能改变这一切。
按照原定计划,上午八点将去隔壁的总统府,与所多玛国的总统会谈。十点钟将在现场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球公布天空集团的所多玛国油田正式投产。
我与纽约总部通了电话,史陶芬伯格说已做好准备,向全球现场直播新闻发布会,当天所有媒体都会在头版头条报道,明天的纽约股市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用过丰盛的早餐,酒店服务员拿出准备好的西装,替我在镜子前打理头发,看起来颇有国家领导人风范。所有人都向我祝贺圣诞快乐,酒店为我特制了圣诞大餐,中午将送到隔壁与总统分享。
八点,昂首阔步走出酒店大门,身后跟着一大群保镖与记者。
然而,酒店门前并没有总统派来的专车,而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黑洞洞的AK47枪口对准我。
一个表情严肃的军官走上前来,用蹩脚的英语喊道:“请大家都回酒店去!目前全城已经戒严!任何人没有通行证不得上街!”
我的一个秘书走上去说:“先生,我们是贵国总统的客人,即将访问总统府。”
“对不起!所多玛国已经没有总统了!”
军官生硬的话,像子弹撞进我的胸膛,差点让我摔倒在地,潜意识的第一反应——政变!
保镖们也感到大事不妙,立即组成人墙保护我,退回到酒店内部。来自世界各国的记者都很惊慌,但也有人拿出长枪短炮抢拍一阵。大堂就像炸开了锅,许多人想往外打电话,却发现所有线路已被掐断。再看酒店大门外边,已堆起高高的路障,任何人若想强行闯关,恐怕会被当场击毙!
不想被记者们拍到我的脸,更担心这混乱场面混有刺客。我带着几个贴身保镖和秘书,回到顶楼的总统套房。
“这是怎么回事!”我再度大发雷霆,“你们不是说好的吗?赶快和总统联系!”
然而,秘书哭丧着脸回答:“董事长,所有通信都中断了,我们没办法对外联系。”
“该死!”
就当我咆哮的同时,窗外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都趴了下来,只有我还傻傻地站在窗前。
一个忠心的保镖将我拉倒在地——此时站在窗前非常危险,玻璃可能震碎伤害到我。
紧接着响起一连串爆炸声,然后是激烈的枪战交火声,竟自酒店隔壁,那不是总统府吗?
我推开紧紧拉着我的保镖,冲到窗前向总统府方向看去——只见这座殖民地时期的建筑,已被黑色浓烟覆盖,不时腾起红色火焰,几辆59式坦克已撞破围墙,炮管各自闪烁几下,随即半个总统府就被轰塌。
政变!果然是可怕的军事政变,那些混蛋居然进攻总统府,就在我要和总统会谈的时间——我还得感谢门口阻拦我的军官,若此刻我也在总统府,想必已成坦克炮弹下的冤魂。
既然是推翻这位民选总统的政变,那么也可能危害天空集团在所多玛国的石油项目,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是彻底告吹了!好比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砸在我刚堆起笑容的脸上。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上次我的突击队员推翻了所多玛国的独裁者,这次我们也能力挽狂澜拯救所多玛的民选总统。
我飞快地冲出房间,来到酒店后院的停车场。这里停着十辆装甲战车,雇佣兵们已知道发生政变,全都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总统府飘出的黑烟,已遮蔽整个酒店上空。我爬到一辆装甲车的顶盖上,对将士们大喊:“士兵们!你们都已经看到,我们的事业正在危急之中!一群邪恶的狂徒,公开践踏法律与公理,公开蔑视我们的存在,妄想把这个国家拉回原来的深渊——但这必将是痴心妄想,因为在今天在这里,有你们这群英勇无畏的战士!有你们这群伸张正义的侠客!有我们天空集团宏伟的抱负和理想!现在,就让我们拿起武器,去消灭那些卑鄙的敌人,实现我们真正的使命——HEAL THE WORLD!”
话音刚落,雇佣兵们一阵欢呼,我已唤醒他们嗜血的欲望,唤醒男人与军人的荣誉,唤醒被遗忘多年的正义。
一分钟内,所有士兵坐进装甲战车,我选择其中最坚固的一辆,指向酒店旁边的总统府。
停车场外的路障根本是小儿科,那些政变士兵不敢阻挡,看着我们一辆接一辆冲过去。装甲车轰鸣着碾过大街,所有向我们开枪的敌人,都遭到暴风雨般的火力还击。
转眼已到总统府门口,这座殖民地时期的古老建造,已被几辆59式坦克夷为平地。
正当我们的装甲车寻找敌人之时,空中响起直升机的引擎声,一阵气流掠过头顶,两辆装甲车已同时爆炸!透过狭窄的观察孔,可以看到燃烧的金属,还有被炸飞出来的人体残块——20个人就这么死了!
头顶的这几架武装直升机,还是用天空集团援助的军费向美国购买的,现在却打到了我自己头上。又有两辆装甲车遭到攻击,同样被空对地反坦克导弹炸成碎片。周围出现大队政变士兵,纷纷使用各种反坦克武器,砸向被困在总统府门前的车队。我的雇佣军无力还手,几个人冒险打开车门冲下来,即被密集的AK47子弹扫成人肉筛子。
所有装甲车都已陷入火海,只剩我的座驾勉强可以行动——这辆车经过全面改装,防护力不亚于一辆M1A1坦克。我们的车长发射了几枚防空导弹,成功击落了两架武装直升机,迫使其他直升机望风而逃。
然而,59式坦克向我发射炮弹了。车长命令调头,顶开其他被打烂的装甲车,冲破枪林弹雨的重重围困,侥幸撤回了旁边的酒店。
酒店里聚集许多外国公民,政变军队不敢擅自进攻。我的脸已被硝烟熏黑,额头还有火辣辣的刺痛,看着幸存的十来个雇佣兵,心中无限愧疚与悔恨——半年前在大西洋上的海岛,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突击队员死去!怎么又犯了同样错误?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水?似乎战无不胜的装甲车队,如今只剩形单影只的一辆,其余都已变成废铁,以及装满破碎尸体的棺材。
记者们纷纷拍下我的窘迫照片,我再也不阻拦他们的镜头,沉默着回到酒店大堂,面对在场所有惊恐的人们大声道:“各位!我向大家道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政变军队打进来,请千万不要武力反抗;如果他们只是抓我一个人,就把我交出去吧——我不想连累大家的生命,更不想殃及无辜的酒店客人与工作人员。”
包括我的保镖和雇佣兵们,记者和酒店的服务生,大家一片死寂地看着我,不知是感谢我的自我牺牲,还是庆幸终于有了个冤大头可以去送死,抑或嘲笑我这个宋襄公之仁的笨蛋。
昨晚跟随我的黑人保镖,大胆地拉着我的手说:“老板,你千万不要出去!我了解外面那些士兵,他们都是以杀人取乐的恶棍,才不会管你的人道主义!我们会拼死保护你的!”
“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我将手挣脱出来,拍着黑人保镖的肩膀说,“你们不是军人,没有义务为我战死沙场。”
他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低下头来颤抖着肩膀,但愿这个黑大个不要为我哭泣。
不知是谁打开大堂里的电视机,只能收到本地的有线电视,总共只有一个频道。忽然,正播放的美剧戛然而止,画面变成简陋的演播间,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黑人,满脸严肃地对镜头说了一长串话——当然是所多玛国的语言,但我注意到大堂里的服务生,面露恐惧地向我看了看。
电视里的军官又用英语说了一遍:“所多玛共和国的全体国民,在本国居住和旅行的外国朋友,你们好!我是所多玛共和国陆军第一旅旅长威廉·约翰逊上校,鉴于我国民选总统卢卡斯先生贪污腐败严重,向外国石油公司出卖本国资源,导致国家陷入严重危机,本人代表海陆空三军全体官兵,发起‘2010黑金行动’。今天上午,爱国部队已攻占总统府。总统先生在交火过程中不幸身亡——这并非本次行动初衷,但总统必须为他的顽抗付出代价!截止今天上午十点,政府总理、议会议长、财政部长、内政部长、国防部长,以上贪污腐败集团的成员,均已被爱国部队逮捕。今天开始,所多玛共和国临时军政府宣告成立!由我担任临时政府首席执行官,本人签署第一号命令,全国戒严24小时,禁止任何人擅自上街,违者格杀勿论!望全体国民及外国朋友保持冷静克制。本人签署的第二号命令是——为保护祖国石油资源,我国将废除已故前总统与天空集团签订的石油开发合作协议!”
听完这段冗长却凶狠的电视直播,屏幕上就闪成一片雪花。全体记者一片哗然,都用摄像机拍了下来——原本是来报道天空集团在所多玛国石油投产的消息,如今却得到另一条更具有爆炸性的新闻,也算值得这次冒着生命危险的政变之旅。
这就是我的圣诞礼物?
随后,所有镜头再次对准大堂里的我——真正的失败者!
我的脑子已全部空白,被枪林弹雨扫荡了一大片,只剩残缺的肢体与漫流的鲜血。
连保镖们都傻了眼,只是机械地抬起胳膊,阻挡那些冲上来采访我的记者。
我却像一具行尸走肉,也不回避无数刺眼的闪光灯,痴痴地坐进电梯,离开这个追悼会似的大堂。
回到总统套房,将所有保镖和秘书赶出去,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孤独地站在窗前,俯瞰这座灾难深重的城市,并不惧怕可能飞来的流弹。我看到遥远的天际线尽头,天空集团开发的油田方向,正在燃烧遮天蔽日的浓烟……
一切都完了吗?
第二天。
我还活着,却第四次成为阶下囚,代替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代替北大西洋冰火岛神秘别墅,代替长江口岩石深处“狼穴”宫殿的,是所多玛共和国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
夜幕降临,窗外是野性的月光。城市所有灯光都被熄灭,就像夜色中的热带草原,却仍不时有火光闪烁——这是自动步枪的交火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贫民窟方向燃起熊熊大火,整个城市已成为杀戮战场。
明天清晨,我将俯瞰脚下这片断垣残壁,这方大屠杀后的集体坟场,这个坠入第十九层之下的人间地狱,这座人类自私与贪婪的纪念碑。
所多玛城的第121天。
我已经被围困了40多个小时。
昨天,我和保镖们困守在酒店,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无论纽约集团总部还是崇明岛的“狼穴”。就连近在咫尺的机场也音讯渺茫,那里停着我们的两架飞机,还有一批机组留守人员,恐怕连人带机都被扣押。
黄昏时分,数百名政变士兵冲进酒店,说是根据威廉·约翰逊上校的命令前来“保护”我,任何胆敢违抗者一律就地处决。为保全酒店里无辜者的生命,更不想让保镖们为我白白牺牲,我下令所有人不得反抗,向政变部队缴械投降。
出于对天空集团董事长的“礼遇”,我被“保护”在原来的总统套房内。顶层房间全被政变士兵占据,严格把守每个出入口,任何人不得上到这一层。至于随行的保镖与秘书,都被押送到郊外的集中营,成为临时军政府的人质。
昨夜,我独自守在房间,门外站着数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窗户已被铁栅栏封死,我既不能打开更无力砸开。他们给我送来一顿圣诞大餐,这是酒店原定给我和总统准备的,不过已被看守的士兵吃掉一大半。虽然,我不能肯定这些食物里是否下毒,饥渴难耐时也只能大胆吃下去,唯一放心的只有我们自己留下来的饮用水。
我再度成为别人的囚徒,躲在无数枪口所指门后,度过这个特殊的圣诞节。
外面的世界已彻底变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者,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所多玛国的民选总统卢卡斯先生,竟在即将与我会谈之前惨遭杀害!天空集团早就调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绝非贪污腐败头子。他在当选总统之前,曾多次参与反对前独裁者的斗争,在所多玛国享有极高声誉。
我们在石油勘探等方面,投入了数十亿美元,又给予所多玛国多项经济与社会援助——无偿援助数万吨粮食,改善了几百万人的饥饿与生存问题。建立几百座学校,为所多玛培训了几千名教师与技术人员。这个国家80%的基础设施项目、90%的医疗卫生项目、100%的农业建设项目,全出自我最近半年的投资。这是其他西方石油公司想都没想过的,他们才是掠夺资源的新殖民者!我虽不敢说是活雷锋与白求恩,但至少为了与所多玛国双赢共生。
但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自己都朝不保夕,说不定很快会冲进来一伙人,随便给我安个罪名再来个审判,连夜拖去刑场枪毙。
我强迫自己不要睡着,不断在房间来回踱步,站在窗前眺望远方,只见油田浓烟持续燃烧,烧掉的不仅是无法再生的资源,还有成堆的美元,以及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凌晨时分,终于忍不住睡去……没想到睡到今天中午,突然被窗外爆炸声惊醒。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同时,马路对面许多建筑都已起火,更多的士兵与军车保护酒店,到处是激烈的枪炮声。我看到数十辆坦克和装甲车,分成两拨在街上开战,几乎是面对面用炮口指向对方,接着两声巨大的轰鸣,冲天的爆炸火焰后,变成两堆扭曲燃烧的废铁。浑身是火的坦克兵惨叫着跳出来,迅速被对方枪手打死,倒在地上烧成一堆黑炭。至少有上千名士兵互相射击,其中有人穿着便服,可能是民兵或临时抓来的壮丁,还有明显未成年的男孩!巷战越来越白热化,有人打光子弹开始肉搏,还有最原始的大刀与标枪。我眼睁睁看着许多人被打死,包括躲在家里的无辜平民,没人给予廉价的同情,就像打死路边乱窜的狗!
我不相信全体军人都参加了政变,一定有忠于民选政府的部队,拒绝接受非法军政府的命令。他们想反攻总统府,夺回首都心脏地带,或者解救被软禁的我?
然而,下午五点,总统府战事告一段落,以临时军政府的胜利告终——反政变一方丢下成百上千具尸体,狼狈地逃出首都中心地带。但他们不会停止战斗,漫长的内战才刚刚拉开帷幕,整座城市充满枪声,国家已经分裂为两半。
获救希望再次破灭,孤单地坐回到床上,无聊地摆弄电视遥控器,却不小心按出画面。还是昨天那张脸,军政府首席执行官威廉·约翰逊上校,他洋洋得意地对镜头说——
“所多玛共和国的全体国民,所有在本国居住或旅行的外国朋友,你们好!现在,我代表所多玛共和国临时军政府,代表我国全体人民赋予的神圣权力,与英属维尔金群岛的Matrix公司签订石油开发合作协议,授予Matrix公司在所多玛共和国境内独家勘探开采石油的特权,协议有效期99年。这是我国摆脱贫穷落后的大好机会,也是给新殖民主义者的强有力还击,希望全体国民保持稳定,坚决与前政府的残渣余孽斗争,消灭所有叛乱抵抗分子,清除前政府与前总统的恶劣影响,重建美好家园!”
Matrix!
果然是Matrix——从昨天上午在酒店门口,士兵们阻拦我去总统府开始,我就想到了Matrix,想到它背后的那个人,想到竹林月光下美丽的脸,想到丢失面具的兰陵王……
这就是他给我的警告吗?
“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的灭亡,不忍心看到你横死街头。”
没错,他知道所多玛国会发生政变,因为这是他亲手策划的阴谋!
但他并不是唯一警告我的人。
出发来非洲的前夜,自称无所不知的幽灵梅菲斯特先生,不也向我提出过严重警告吗?由于我对他的一向鄙视,也由于过分自信,完全忽视了他的警告——仔细想想他对我说过的每句话,似乎都有道理,而且均已得到事实证明。
难道,从此我就该听信梅菲斯特这个幽灵?
窗外不断亮起爆炸的火光,我疲倦地将窗帘拉紧,躺在柔软的床上,就像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材中,安静地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我覆盖,等待刽子手到来……
“砰!”
凌晨两点,房门终于被死神的脚步砸开。
一刹那的惊醒后,我却坦然地睁开眼睛,等待行刑队员前来热烈迎接我。
电灯亮起,闪入三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握着匕首与微型冲锋枪,就像特战队员戴着黑色毛线帽,只露出一双狼似的眼睛——这不是黑人的眼睛。
匕首上还带着鲜血,门外走廊响起几声枪响,轻得宛如拍苍蝇的声音,接着响起骇人的惨叫——枪口一定安着消声器!
两个蒙面汉子冲到床前,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却同时回头看第三个人。
验明正身准备处决吗?
然而,我注意到第三个人很奇怪——也是黑衣蒙面,却露出一双中国人的眼睛,眉目之间全无另外两人的杀气,反是少年人才有的清秀。他的体格比旁边两人瘦小,大概还没完全发育成熟。双肩和双腿不停晃动,恐怕是第一次真刀真枪上战场。他盯着床上坐以待毙的我,眼角却微微颤抖一下,眼眶迅速发红,闪烁的目光竟让我有几分着迷。
突然,读心术捕捉到他的一段心里话——
“啊!他还活着!谢天谢地!他真的还活着!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明白了——他不是来处决我的死神,而是来拯救我的天使!
正对我的这位少年蒙面人,眼神激动地点头,用流利的英文对两名同伴说:“是!就是他!快点走!”
居然——居然是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难道认识我?还是仔细研究过我的照片,担当确认者的角色?
转眼间,那两人已将我从床上拉起,我却执拗地挣脱双手:“我自己会走路!”
“放手!让他自己走。”
蒙面少年——不,是女子,紧张地催促一声,随即三人将我夹在中间,潜出总统套房。
门外走廊在激烈枪战,左右各有两名蒙面人,用装了消声器的微型冲锋枪猛烈射击,地上躺了几具士兵的尸体。我感到子弹从头顶飞过,三个人弯腰奔跑,随时可能中弹挂彩。
我们冲进另一扇房门,天花板挖开一个大洞,放下长长的软梯。两个蒙面男子先爬上去,我跟在后面往上爬,蒙面女子为我断后。
上面就是酒店楼顶的天台。
一阵狂风吹乱头发,原来是一架正在发动的“黑鹰”,飞旋的桨叶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所幸整个城市都在爆炸与枪战中,没人注意到黑夜里的这架直升机。
三个蒙面人将我扶上直升飞机,只等待了不到二十秒,又有四个蒙面人跳上来。确认所有人员均已到位,飞行员将直升机提升起来。
我被绑在安全带内,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楼顶,像个无助的孩子被抛上天空。巨大的轰鸣与震动中,黑夜越来越模糊,感到剧烈的头晕眼花。
底下有大群士兵冲上天台,纷纷举枪向起飞的直升机射击。但飞行员已在数秒钟内,跃升到上百米高度,黑夜彻底将我们笼罩,不用惧怕下面的AK47。除了雷达制导的防空导弹外,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威胁到我们。
再往下看是一片黑暗大海,但不时亮起闪烁的光点,那是激烈交战的地方,还有些火光经久不息地燃烧着。我在穿越所多玛的天空,脚下是黑暗笼罩的非洲原野,抑或一个自相残杀的人间地狱。
机舱内的灯光照亮了蒙面人们,他们在清点武器装备,只有一人受了轻伤。他们都经过严格的战斗训练,身手敏捷枪法娴熟,不亚于我的特种兵雇佣军,才能在给敌人造成严重伤亡的情况下,几乎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他们彼此之间互不说话,只是纷纷摘下蒙面帽子,露出一张张阳刚冷峻的脸,大多数都是欧美人,也有两个美国黑人的模样。
我始终盯着的那个人,也是确认我的身份的蒙面女子,最后一个摘下帽子。
一头黑色长发倾泻而出,接着是张年轻女子的脸——可惜,却非007电影里邦女郎式的大美女,而是一个容貌平常的中国女孩。
我认得这张脸,也记得她的名字——莫妮卡。
她。
她是莫妮卡。
她第二次来到非洲,第二次来到这个被圣经诅咒的国家,第二次感受拯救他的激动。
嘈杂震动的直升机里,终于摘下厚厚的蒙面帽,粗糙的毛线都快磨破脸皮了——虽然也不是原来的脸。
她的脸暴露在他的眼睛里。
他,这个刚被救出牢笼的男孩,再度九死一生逃过劫难的男人,惊讶地看着她平凡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是她?不起眼的丑小鸭?竟率领一支特种部队神兵天降,她才是踩着七色云彩而来的盖世英雄!而不是他忠诚的助理白展龙或史陶芬伯格。
“你……你……究……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自己深爱的男子张口结舌,她却是好恨又好笑,强忍着不在脸上泄露,淡淡回答:“董事长,你忘了我的名字吗?”
“莫妮卡?不!你不是莫妮卡,这是你假冒的名字,因为你知道莫妮卡是谁!”
我不是莫妮卡?她在心底暗暗问自己——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是,她现在还不能说,即便她那么想说出来,那么想扑到他的怀中,痛快地亲吻他的嘴唇,或痛快地打他一顿,然后再痛快地哭一场!
她不敢以现在的这张脸,让他相信是以前的那个莫妮卡,那个漂亮美丽拥有亿万身价的混血儿莫妮卡。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荒谬的悖论了!千辛万苦拯救出来的深爱的男人就在眼前,却只能装作神秘的天外来客。
“对不起,董事长,莫妮卡就是父母给我起的名字,我绝没有说谎,不信你可以看我的眼睛。”
她的大胆回答更让他害怕,什么叫“不信你可以看我的眼睛”?难道知道他的读心术?
所以,他不敢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你一无所知。”
“董事长,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她看着机舱外沉沉的非洲黑夜,压抑内心的激动,“不管我是什么人,至少绝非你的敌人,是命运派遣我来帮助你的。”
“这么说你就是我的天使?”
他带着一些讽刺,但更多的则是感激。
“我希望是。”
“天使?”
她却不置可否地扭过头去,用女人特有的柔声道:“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我不是你喜欢的漂亮女人,我也承受不起你这样的赞美。”
随后,她回身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想必早已饥渴难当,一饮而尽。
“谢谢!莫妮卡——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但还是非常乐意称呼这个名字。”他轻声笑了出来,“从第一次和你说话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不简单,只有你会大胆地挑战我,也只有你会当着我的面说真话——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她的名字也叫莫妮卡。”
“你想说什么?”
难道他已知道了?她的心头狂跳不止,幸好没有正面看他,还能勉强保持冷静。
“没什么。”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无限哀伤地闭起眼睛,“可惜,她已经死了。”
“她是你爱过的人吗?”
她再度大胆地问了一句,反正他们说的是中文,机舱里的突击队员们听不懂。
“不,我不能爱她!”
“哦,也许你们之间另有隐情吧。”
他和她的情绪同时受到感染,抑或互相感染了对方,几乎同时低头沉闷地发呆。
是啊——“我不能爱她!”这是他和她之间永远的秘密,在任何人面前都必须保守的秘密——他和她不能相爱,高能怎能与他的堂妹莫妮卡·高相爱呢?只有古英雄才可以爱她,可是古英雄早在认识她之前就被送进了坟墓!
这个秘密,即便在莫妮卡被宣告死亡并下葬之后,仍然要永久保守下去,这也是他成为天空集团董事长的基础,更是他实现对她的承诺的基础。
“干嘛说她呢?说说刚才的事吧,我没想到你也会参加战斗?你也接受过这种训练吗?或者你是个女间谍?”
“但愿如此!”
她聪明地言简意赅回答,避免落入他套话的陷阱。
“你果真不简单。”
“董事长,你该好好休息了。”
终于,他言尽辞穷地闭上眼睛,靠在舱门边休息。
机舱里的人们陷入沉默,只有轰鸣的引擎声震动天空,航向不可知的非洲地平线。
虽然,她那么想靠在他的肩头,温柔地撕抱在一起,共同安眠入梦。可是,她必须维护矜持,不能被他发现秘密,孤独地靠在机舱的金属内壁上,感受剧烈的震动,回忆来到这里的每分每秒……
48小时之前,她和其他秘书在崇明岛的“狼穴”内,观看天空集团与所多玛国石油项目投产的新闻直播,等待许久都等不到前线的信号——她就感觉情况有异,两年多前她也是在那个地方,遭遇人生最悲惨的时刻,坠入可怕的炼狱,几乎毁灭全部生命。
整整一天,她的眼皮不断跳着,数次没由来的心跳加速,直到傍晚才得到确切消息——所多玛国发生军事政变,民选总统惨遭杀害,天空集团董事长高能生死不明。
她知道不能再等待了,不指望他能像自己那样好运,不想刚刚来到他的身边,却又得迎接他的棺材。
当年,父亲死后遗留给她一笔秘密资金,没有被高能(古英雄)继承过去。两年来她几乎从未动用过这笔钱,至少还有几亿美元。正好是休息天,她离开“狼穴”回到市区,没人监听她的通信了。她联系了当年为父亲服务过的一个雇佣兵商人,他手下有十几名前特种兵,但他们不参加正面战斗活动,只接手解救被绑架人质的特种行动。
不到八小时,一架满载八名突击队员的私人飞机来到中国。持有英国护照的莫妮卡来到机场,通过特殊渠道登上飞机,直飞万里之遥的非洲。接近所多玛国机场上空,却被告知航空管制,任何飞行器禁止降落。他们只得转到与所多玛国相邻的一个国家的机场降落。
雇佣兵商人有个全球情报网络,非洲小国也逃不过他的眼线,当即买通临时军政府内部,确认天空集团董事长被关押的位置。他们向邻国军方租赁了一架黑鹰直升机,等到后半夜才起飞前往所多玛国——只有这个时间才最安全。
飞行了一个多小时,穿越空中层层防线,顺利抵达酒店顶楼天台,通过爆破打开天花板,杀进走廊找到他的房间。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也穿上突击队员服装,还得到一把“微冲”防身,跟随其他队员冒险冲入火线。因为只有她才能确认他的身份,以免酒店里还有其他中国人,结果被张冠李戴救走。也不排除政变军队安排陷阱,派遣替身诱骗营救人员的可能。
幸好一切顺利,他和她都安然无恙,坐着直升飞机飞越云宵。透过舷窗眺望月亮,从天上看真是无比漂亮,近得宛若伸手就能够着。如果真的能够飞到月亮上,远离这个危险复杂的人间,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这就是老天恩赐给她的最好结局。
“黑鹰”很快飞出所多玛领空,降落在邻国机场。他和她跳下直升飞机,自由漫步在非洲大地。东方的天空依然黑暗,航灯照亮他们的脸,那架载着她飞来的私人飞机,早已待命准备起飞。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他们都属非法入境者,即刻登上这架大型喷气式飞机。
这是一款很棒的私人公务飞机,条件比刚才的黑鹰舒适很多。她从冰箱里拿了些吃的给他,等他狼吞虎咽吃完以后,机长过来毕恭毕敬地问:“先生,请问您要飞往的目的地?”
“目的地?”
他茫然地愣了一下,考虑了足足半分钟,然后说出一个她最熟悉的地名——
“纽约!”
纽约。
如果你爱一个人,请把她送到纽约,因为纽约是我的庄园。
如果你恨一个人,请把他送到纽约,因为纽约是我的战场。
是的,我选择的第一目的地是纽约,而非我苦心经营的崇明岛“狼穴”。纽约是天空集团全球总部,也是目前世界财富的中心。当所多玛共和国发生政变,天空集团石油开发项目宣告失败,就连我本人也生死不明,所有压力都集中到纽约总部头上,很可能出现背叛与出卖——现在谁都不可以信任。
我必须出现在纽约总部,出现在董事会成员们面前,出现在美国各大银行讨债鬼面前,大吼一声“老子还没死!”,才可以稳定军心,才可能挽狂澜于既倒,上演一出绝地反击的战役。我与纽约的史陶芬伯格,以及“狼穴”的白展龙分别取得联系,告知他们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老子还活着!坏消息是你们休想趁我死了就动歪脑筋!
十几小时后,私人飞机就要降落在纽约国际机场,舷窗下是浩瀚的大西洋,以及延伸入纽约大都会的长岛。
我独处在飞机上最舒适的角落,有沙发还有柔软的单人床,可以与世界任何一处联系。我想要跟那个特别的“莫妮卡”多说几句,她却说自己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必须抓紧时间休息。我半躺在床上,看着舷窗外的云层,挂念留在所多玛地狱中的人们——幸存下来的保镖与雇佣兵战士,为我服务的秘书人员,公务飞机的全体机组成员,还有天空集团派驻那里的技术人员,包括非洲本地的雇员。
牵肠挂肚之间,飞机已降落在美国。突击队员们留在飞机上,继续前往美国西部某机场。
“莫妮卡”已换上一套职业装,并不漂亮的脸上化了淡妆,完全一派女秘书打扮,陪伴我一同走下飞机。
史陶芬伯格正在停机坪,冒着冬季严寒迎接我。这个高大魁梧的金发男子,拿出一件大衣披在我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我遮挡寒风。车队早已等候在停机坪,按照老董事长的传统喜好,仍是加长版的林肯。史陶芬伯格服侍我坐进最豪华的那辆,指示毫不起眼的“莫妮卡”去坐后面工作人员的车。
我却厉声训斥道:“莫妮卡小姐是我的私人秘书,她必须跟随在我左右。”
史陶芬伯格尴尬地连连点头,向“莫妮卡”说了几声对不起,便让她坐在我的身边位置。他也放弃了挨着我坐的想法,乖乖地坐到我的对面。
刹那间,我从这位德国贵族碧绿的眼里读到一句话:“哎,董事长怎么会看上这种丑小鸭呢?不过,这女孩的眼神很是凌厉,估计也不是好惹的善善之辈,我必须多加提防。”
不过,“莫妮卡”倒是一直保持低调,她第一次坐这种豪华加长车吧?缩在座位里看着窗外风景——我猜她也是第一次来到纽约。
开往曼哈顿的路上,史陶芬伯格不失时机地嘘寒问暖:“董事长,您没事吧?还需要我提供什么?”
“我没事!非常好!”为显示自己没有受伤,我在宽敞的座位上活动双手,“现在,我只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邀请纽约所有媒体的记者,到天空中心大厦召开新闻发布会!”
史陶芬伯格恭敬地点头:“明白了,董事长,我们要高调宣布您的王者归来,这样就可以挫伤Matrix的锐气,让天空集团的全体员工不丧失信心。”
“嗯,深得我意!”可我还没有摆脱烦躁,“这两天国际局势如何?”
“有了大变化!今天,纽约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一样——美国出兵所多玛国!”
内战变成外战,然后世界大战?
史陶芬伯格打开笔记本电脑,给我看网上最近的新闻:“虽然,所多玛共和国平均三年一次政变,五年一次内战,因其政局过于混乱,加上地处偏僻,属于最贫困国家,从不会引起国际上太多关注。不过,这次牵涉到天空集团投资的石油项目,成为全球媒体报道的焦点。”
“当然,如果我们的石油项目能顺利进行,三年内将完全掌握世界能源命脉,并彻底改变目前的石油价格。”
“是,这次政变给了我们重创,引起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即将投产的所多玛国油田,使国际原油价格缓缓下跌。但政变消息一经发布,普遍预期几年内将无法生产石油,国际原油价格出现了预期性的暴涨。然而,随着Matrix与所多玛国政变军政府的合作,石油价格昨天再次暴跌,导致中东产油国的普遍危机。”
“但这是经济层面的影响,不至于美国武力介入吧?”
史陶芬伯格锁起金色眉毛:“据说政变军人的头子,背后的大老板是中央情报局。而反政变的军人,背后可能有俄罗斯的势力。虽然,军政府停止了天空集团的石油合同,旋即签给Matrix,可能也有中央情报局插手。”
“因为美国政府不愿看到天空集团控制世界石油命脉?因为天空集团的老板是一个中国人?一个不愿意加入美国国籍的中国人!”
“是。”
我再度无法压抑怒火:“明白了!Matrix虽然是家新公司,却效忠于美国和中情局,他们当然更愿意扶持一个听话的公司获得石油,而不是控制在我这个中国人手中。”
“但是,所多玛国的内战,却可能推翻美国支持的政变军人。美国总统以应付人道主义危机为由,就像90年代派兵参加索马里维和行动,悍然出兵所多玛共和国。此举得到美国国会的普遍支持,因为总统举出90年代非洲卢旺达种族大屠杀的例子,当时美国政府没有派兵干预,结果有上百万无辜平民死亡。所以,美国这次借口保护所多玛国难民,派兵打击反对政变的军队,又能乘机控制所多玛国石油资源。”
“民选的美国总统,却派兵支持推翻民选总统的所多玛军政府,都是为了石油——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说完叹息一声,看着我的新秘书“莫妮卡”,她刚才仔细听我们的谈话,若有所思地点头。视线掠过她平凡的脸庞,车窗外似乎飘起雪粒,不禁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同样在纽约曼哈顿,中央公园的风雪中,我与慕容云结拜为兄弟的情景。
我的思维干嘛跳得那么快?又想起那个美少年?不就是他在背后操纵一切,导致所多玛国的政变,还差点送了我的性命?
车队驶入风雪交加的曼哈顿岛。
抵达天空中心大厦,我没有任何休息,就带领史陶芬伯格与“莫妮卡”,前往88层顶楼会议室,召开一次具有震撼性的新闻发布会。
我要尽快让全世界知道——我依然活着,依然在说话,依然在统治这个帝国。
除了通知各大媒体,史陶芬伯格还召集了纽约的董事会成员,以及总部的数十名经理级高管,集中到会议室参加发布会。
88层——上次来此还是半年前,同样是人人以为我死了,结果完好无损地从冰火岛归来,趁机揪出许多不忠的叛徒,搞了一场残酷的肃反运动。
这次高管们学乖了很多,有些人已提前得知消息,飞速上到88层向我朝拜,无非大吹一番表忠心的肉麻话,拿出几套临时拼凑的危机处理方案——在我看来全是废纸,不过是巩固自己地位的麻醉剂。
等到记者们全体赶到,纷纷用镜头对准我时,我特意让“莫妮卡”与史陶芬伯格上来,分别坐在我的左右,显示这个年轻团队的力量。
不待记者提问,我抢先说道:“各位全世界的媒体朋友们!想必大家都已被最近所多玛国的事件震惊,更为美国出兵非洲而担忧。我想,我有必要在此开这个发布会,让全世界支持或者仇恨我的人们,看到我仍然活着坐在这里,仍然掌握天空集团的权利,仍然带领这个团队勇敢战斗,为我们创始人前辈的理想,为我们这个地球的能源安全,为我们在全球数十万员工及其家人,为我们在一百多个国家的数亿消费者,为我们全人类的子孙后代!”
接着,我详细讲述在所多玛国的惊险历程,包括亲眼目睹总统府被坦克轰平,以及我率领雇佣兵血战政变军队。
下面的记者们听得津津有味,CNN更及时将这段画面直播到全世界,很快有人提问:“董事长先生,请问您如何看待这次美国政府出兵所多玛国?”
“我反对美国政府的武装干涉,更反对美国支持非法的政变军人。因为,我坚信非法的军政府一定会被忠于民选总统的军队推翻,所多玛人民也一定会重新掌握国家权利,那时天空集团与所多玛国的石油项目合作,也必然会全面恢复。而美国武力的介入,将会使局势变得非常复杂,所多玛国内战可能旷日持久,成为下一个越南,届时不但所多玛人民将陷入毁灭深渊,全球经济也可能遭到沉重拖累,日益紧张的石油资源会引发世界大战,唯一得利的将是美国的杀人工厂——武器制造商!”
这番敲山震虎的发言,让下面的记者啧啧赞叹,又有人提问:“董事长先生,天空集团对所多玛国临时政府有何要求?”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四个必须——第一:所有被绑架的员工必须要被释放;第二:被非法撕毁的石油开发协议必须恢复;第三:杀人犯和绑架犯们必须受到惩罚;第四:非法的政变军人政府必须要被推翻。”
她。
她是莫妮卡。
她回到了纽约。
夜幕降临,从钢铁森林的曼哈顿,进入平坦空旷的长岛。高速公路的雪越下越大,呼啸着卷过车窗玻璃。暴风雪从加拿大袭来,卷过整个美国东海岸。路边的房子与树林,到处覆盖厚厚积雪,宛如一个童话世界——就要回到家了。
车队开进兰陵王高家的私人庄园,这是她的祖父与父亲留下的产业,是她度过童年与少女时代的家。现在,这里属于她深爱的男子——继承了她家遗产的古英雄。
时隔一年零两个月,第一次回到久违的家,瞪大眼睛看着窗外。所有景象都那么熟悉,包括隐藏在风雪和丛林中的别墅,就像每年冬天回家过圣诞节,她都要陪老爸在雪地遛狗。虽然,这个家让她无比亲切,感动到想要流出热泪,却必须装作初来乍到,仿佛刚到城市的打工少女,看着豪华庄园惊叹:“啊,这是什么地方?”
因为,坐在她身边的是他,除了“莫妮卡”三个字外,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谁。
加长版林肯开入一条幽静小道,他摸着几天没剃布满胡茬的下巴:“这里是我的家。”
“你家?”
其实,她早已暗暗讽刺了他无数遍,因为这个家不过是她赏赐给他的。
“你不要紧张,我给你单独安排了一栋房子,没人会来打扰你的。”
他真把她当作一个受宠若惊的女秘书吗?不,他从未打消过对她的怀疑,在她拯救了他的生命后,这种怀疑反而越来越强烈。
车子停在寂静雪地中,周围全是茂密树林,孤零零的矗立着一栋西班牙式别墅。
她认得这栋房子——在她十五岁以前,住的就是这栋小楼。
司机下车替他们拉开车门,她深爱的那个男子,绅士风范地给她披上一条驼毛披风,抵御肆虐寒冷的风雪。
“谢谢,董事长!”
她得体地做了感谢,跟随他踏上曾经熟悉的台阶,走进自己少女时代的家。
这栋房子刚被紧张地收拾过,由十几名菲佣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添置了一些最新设备。
来到温暖如春的客厅,他轻松地坐下深呼吸。从炎热的非洲赤道地带,一下子飞到寒冷的北美东海岸,也是从死亡与饥饿的边缘,回到重获生机的战场——这一切全得归功于她!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请不要客气。”
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摇头说:“对不起,董事长,我只是个女秘书,哪有资格住在您的私家庄园呢?”
“够了!”她谨慎而礼节性的推辞,却让他控制不住脾气,“别跟我提什么女秘书!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至少不是你自己说的莫妮卡!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
“董事长,我只是个平凡女子,我做的一切对您都无恶意。如果你依然信赖我的话,我可以继续做一个小秘书;如果你对我的怀疑超过对我的信任,那么也可以开除我。”
“你在威胁?”他皱起双眉摇摇头,却轻轻地笑了一声,“请坐吧!今晚,你是这栋房子的主人,而我是你的客人。”
她原本就是这里的主人!
主人却腼腆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我怎敢威胁你?”
他享受地坐在沙发上,毫无戒备地张开双手托着脑后:“虽然,你依旧对我隐瞒,但我还是得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向知恩图报,你要得到什么,全都可以告诉我。”
“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感到万分失望,难道在他的眼中,她冒着枪林弹雨的救援,仅仅是一种等价交易?
“对不起!”他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我没有任何贬低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行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真诚和善良的。我只想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的就是你!
你愿意把自己给我吗?
但现在,她强迫自己绝不能说出这种话。
他站起来给她倒了杯热茶:“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可以继续留在天空集团,我会给你一个更高的职位。”
从没人享受过董事长亲自倒茶的待遇,她却出人意料地不领情:“董事长,这是对我的奖赏?还是监视与控制?”
“好大的胆子!”
她终于把他激怒了。
不过,就跟过去一样,她喜欢他被她激怒时的样子。
“其实,我需要的很简单,只是每天可以看到你。”这句发自肺腑的话,使她大胆地与他四目对视,不必害怕他的读心术,“如果,你还想回到‘狼穴’,我希望你不要整天闷在办公室里,可以出来与我聊聊天,仅此而已!”
显然,他已验证了这句话是真的,神情复杂地点头:“好,我相信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我这么做不需要理由。”
或许,自从那部电影以后,不需要理由已成为一个理由。
他终于放弃了追问:“好吧,你似乎很关心我?我也知道‘狼穴’是座监狱,但为了安全以及天空集团,我必须得把自己关在那里——我答应你的要求,每天让你看到我!”
“董事长,你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就像一个拼命加班的小白领。”
她知道这句话会让他回想起几年前的自己,那个辛苦工作却薪水微薄的小销售员。
“每个人都需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奋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外,她从前那栋房子的方向,“别人的奋斗是为自己,我的奋斗却是为别人,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
“人生不是一场奋斗,而是一场战斗!”
这句更为激烈的话语,再次刺激了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丑小鸭:“没错,是一场战斗!”
不能再让谈话进行下去了,已经说到最要紧的话,她担心无法控制自己,冲动地投入他的怀抱——从此将被他嫌弃。
她恢复了矜持与冷漠:“董事长,很晚了,您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了。”
“你在赶我走吗?”
“我——”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有所企图的!”
他等于在说——你长得又不漂亮,对男人没多少魅力,我干嘛留下来占你便宜呢?
任何女人听了大概都会心有不快,但她只能礼貌地点头:“董事长,假如我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对我有所企图的。”
她又给了一句针锋相对的潜台词——你对我没有企图,我对你也不愿意。
这样的回答让他有些尴尬,快步走到门口说:“晚安!明天一早,我们飞回中国。”
看着他的身影走出门外,她飞快地冲到窗边,看着他坐上林肯车,穿过曲折的林间小径,消失在雪夜之中。
她却一直痴痴地站在窗口,看着黑夜呼啸的风雪,数着一粒粒雪花打在玻璃上,被室内暖气溶化,变成无数行晶莹的眼泪……
玻璃的另一边,两行泪水正挂在她的脸颊,为今晚告别他的背影,为从此将每天跟随着他,也为重回自己少女时代的家。
其实,从离开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从新大陆到旧大陆,横穿整个美国与太平洋,天空集团的另一架公务机,已在云端飞行了十几小时。我隔着舷窗俯瞰地球,苍茫的海天尽头,是漫长的中国大陆海岸线。黄色的海水与江水之间,包围一座巨大的绿色岛屿,那就是“狼穴”所在的崇明岛。
数分钟后,飞机在浦东国际机场降落。
史陶芬伯格与“莫妮卡”跟我走下舷梯,看见天空集团亚太区的高管们,全体出动接风洗尘。白展龙捧着大束鲜花,第一个走到我跟前,毕恭毕敬地问候:“董事长辛苦了!”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们,吩咐道:“全体高管坐上我的车队,一同前往‘狼穴’开会。”
大家被我搞得措手不及,原以为我长途飞行回来,何况前两天刚在非洲遭到绑架,第一件事肯定是好好休息,没想到却是去“狼穴”开会——“又到那个地狱般的地方?他是不是脑子在非洲热坏了?”我在几个人的眼里读到这些心里话。
然而,无人胆敢违抗我的旨意,被迫坐进迎接我的车队,被一起押送前往崇明岛。
白展龙、史陶芬伯格,还有“莫妮卡”,共同与我坐在御用悍马车里。
史陶芬伯格原本就不认识“莫妮卡”,误把她当作我的小情人,故而也没什么惊讶。最吃惊的却是白展龙,她原本在他手下干活,而且向来遭到他的强烈怀疑,却一下子变得与他平起平坐——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居然紧挨着坐在我身边。
他不适应坐在离我较远的位置,有些嫉妒身边的洋人和女人,别扭地向我汇报最近亚太区情况,我没什么心思听白展龙讲话,竟自顾自倒在座位上睡着了,而身边女子并非旁人……
在非洲和美洲环游地球一圈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宫殿,回到已住惯了的地下监狱。
经过“狼穴”的层层检查,数名高管跟我们进入地下,穿过数道安全密码门,来到核心办公区的大会议室。除了在车上小憩的片刻,真是马不停蹄一分钟都没休息。原本我要让“莫妮卡”参加会议,她却说自己不适合接触公司机密,还要在外面处理一些秘书事务。我想她是给原本的上司白展龙留点面子吧,便准许她暂不参加本次会议。
会议正式开始,我向大家做了一段训话,大意还是老子没死,希望全体同仁共度难关,如果发现有谁吃里扒外,必将遭到最严重的惩罚。
敲山震虎一番后,史陶芬伯格用英文汇报当前的全球局势——
“如今,我们最危险的敌人Matrix,已拥有所多玛国石油开采权。这一权利纯属非法,天空集团必将重新夺回。董事长,我的方案是向英属维尔金群岛提起诉讼,申请判定Matrix在所多玛国的经营行为有违公平竞争。”
“嗯,可以尝试一下法律手段。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既然Matrix神出鬼没,竟连美国政府都可搞定,想必什么英属维尔金群岛,自然也站在慕容云那一边。”
这并未打击史陶芬伯格的积极性,他用理性的语气说:“即便Matrix在所多玛国的石油合同可以执行,但鉴于目前的动荡局势,美军干涉只会使这个国家更为混乱,Matrix在两三年内不会得到一桶石油。Matrix相比我们的最大劣势,是他们缺乏石油开采的经验和技术。就算收购其他石油公司,来开发所多玛国的石油,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就算给我们三年时间,怎么才能做到?”我悲观地后仰在座位里,“何况,以天空集团目前的债务状况,恐怕三个星期都撑不过去!”
在座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从刚愎自用的我的口中,听到如此泄气的话。
“董事长,昨天我做了一份预测报告——本次所多玛国事件以后,全球局势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史陶芬伯格的预测引起我的浓厚兴趣,托着下巴对着这位金发男子道:“很好,说吧。”
“我研究了最近一年来Matrix的动向,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天空集团,更深层次则是要控制全球经济。但以这个公司初出茅庐的背景,即便控制了罗斯柴尔德家族,也未必能达到其宏大目的。他们唯一成功的可能在于——世界再次爆发危机,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位德国贵族后代的语出惊人,引起与会者们交头接耳,我皱起眉头严肃地说:“请不要危言耸听。”
“1914年萨拉热窝事件之前,谁都不会想到会爆发长达四年的世界大战,并造成数千万人死亡;1939年德国入侵波兰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很快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将造成多么可怕的悲剧。虽然,二战结束已过去六十多年,但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利益斗争依然没有改变,人类并没有变得更加高尚,只因为各国经济的充分发展,暂时掩盖了争夺资源与生存空间的激烈矛盾。然而,地球资源终究有限,各个民族无论是旧有的统治民族比如英美民族,还是新兴崛起的后近民族比如中国人与印度人,都有无限的雄心壮志。对于世界资源与市场的重新分配,迟早会引起一场巨大的冲突。”
他的长篇大论引起我的深思,慕容云似乎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我点点头:“说下去!”
“如果这次的事件,引起又一轮全球石油危机,脆弱的世界经济也将再度被拖入周期性的大萧条——最先受到冲击的是全球金融体系,紧接着是全球货币体系,绝大多数银行都将破产。以能源为首的物价飞速上涨,普通平民再也无力开车,交通运输价格贵到绝大多数人无法承受,然后是航空公司、轮船公司、物流公司全面倒闭。第三世界国家最先陷入饥饿,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加上昂贵的能源价格,将无情地夺去很多人的生命。金融、货币、证券、远程交易……所有这些全面崩溃后,世界经济将倒退到实物经济的阶段。”
“实物经济?”
我联想到了人类祖先的年代。
“是,有钱不再成为实力象征,一个人在银行里的巨额存款,仅仅具有数字上的意义,却无法换来生活必须的面包和汽油。只有掌握石油、粮食、军火等实物资源,才算真正的强者——第一和第二产业尤其是能源、采矿、钢铁、化工等传统部门将就此复兴,第三产业尤其是金融服务业将暂时消亡。国际贸易会出现严重倒退,各国关上国门各自发展,以极高的价格出口资源。严重依赖进口资源的日本将遭重创,只能出卖人力资源和科技,进而成为能源大国的附庸乃至奴隶。混乱的国际局势,将会被某些国家的政客利用,他们大多具有军国主义与种族歧视思想,阴谋发动战争解决各自国家与民族的困境,这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那么根据你的预测,Matrix将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史陶芬伯格的表情有些怪异,扬了扬金色眉毛说:“既然,Matrix在幕后策划了所多玛国政变,促成美国出兵干涉,说明Matrix的秘密影响力,已深入到政治领域,许多国家的政要可能被其收买,或者代表其资本利益。这很可能是世界大战爆发的一次预演。比如,先是某些国家因争夺资源而爆发战争,这些小国的战争将决定重要的能源归属,便把周边大国拖入战争,最后就是世界上两个最大的军事强国——美国与俄罗斯。”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论你的预测准确与否,我都不会让这场世界大战发生,这是我身为天空集团董事长的责任,也是与会各位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