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头死了。

第二天,张夜接到了同学的电话。

他的惊讶并不是因为老同学的遇害,而是自己居然还能接到通知?大概前几天刚聚会过,总算在名单末尾没有漏了他自己。

杀人凶器还是尖刀,大块头家里到处是血,与入室强盗有过激烈搏斗——同学不无钦佩地为死者赞叹:“他真是无所畏惧的好汉子!”

接完这通报丧电话,张夜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保的北极星空画面。

傍晚六点,同事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张夜不知该下班还是该去死?自己的第九篇杀人日志,再度变成了真实的凶案。

虽然,与幻想中的杀人情景略有不同,但这样的结果似乎更完美——大块头被杀死的过程,肯定要比之前的描述更为痛苦。

这不是自己十多年来一直渴望的结果吗?

可惜,没有亲手杀了他。

经理,“前女友”,大块头同学。

下一个是谁?

“JACK的星空”的第十篇日志,也是最后一次杀人经历,是关于他合租的室友——他不堪忍受其半夜看球声音太吵,奋而踢门将之杀害。

不,张夜没想过要杀他!合租一年来,室友间关系还算融洽,那天凌晨写日志纯属发牢骚。

想起电脑里留有室友的身份证号码,他立即上网用室友的名字买了一张火车票,然后狂奔着冲出公司。他跑到楼下银行,从自动取款机里提了五千元。本想在路边拦出租车回家,却发现下班高峰时段街上堵起长龙。他只能改坐地铁回家,一路小心捧着装有现金的背包,照例挤得骨头散架地回到家。

六楼,打开房门的刹那,他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十二岁时在家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张夜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这种气味只有他才闻得出来,就像死神掖下的香水。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推开室友的房门。

“不!”

他控制不住自己,尖叫起来,似乎左邻右舍都要听到了。

他看到了室友的尸体——横在地上,脖颈缠绕着一根尼龙绳,舌头已伸出嘴巴。

一群苍蝇钉住他的眼睛与耳朵,或许正在死人的七窍产卵,几天后就会孵化出蛆虫。

他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勒死的,与张夜在日志里描述的杀人方法完全相同。

第四个!

日志里的最后一个,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比如,经理之前的那六个人?

张夜已把自己看作了第一嫌疑犯,他不敢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惟恐留下指纹。他的包里还有五千元钱——这是给室友回老家的路费,还有在网上买的那张火车票。因为室友肯定会把他当作精神病,更不相信什么杀人狂的鬼话,唯有如此才能把他赶走——只要离开这座城市,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他慌张地冲出去,连房门都没带上,一口气跑到楼底。

半小时后,张夜步行到中山公园时,已是饥肠辘辘,在路边吃了碗兰州拉面。他掏出昨天新买的手机,里面只存了不到十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联系人叫“X”。

张夜知道那家伙就住在边上,可是贸然上门不太礼貌,还是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真想把手机砸了!

不过,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不,他使劲摇了摇头,千万不要去找她,不要让她再陷入旋涡,更不要让她有任何危险!

张夜脑子里已一团糨糊,可他太想跟林小星通话了,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手机上所有的联系人同时都关机了?

张夜感到某种不安,难道林小星也?他猛扇自己一个耳光,但还是放心不下,便打上一辆出租车,赶往浦东林小星的家里。

车子在高架上堵了许久,八点才到德州新村的一个小区。这是林小星父亲留下的房子,现由她独自居住——她带张夜来过几次,但从没留他过夜。

她不在家。

还在加班?虽是护士,但林小星属于门诊部,很少会晚上留在医院。

一小时后,他来到杨浦区的一家公立医院,问了好几个人才有结果——她在傍晚六点准时下班,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火速有了新男友?张夜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心急如焚地走到街上,又一种不安全感,迫使他走进一家超市。当他刚从收银台走出来,给自己戴上新买的口罩与帽子时,却看到超市门口的电视机里,紧急插播了一条警方提示——

今晚七时,本市某小区民宅内发现一具年轻男子尸体,遇害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与被害人同住的男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向全城发布通告,请市民一旦发现该嫌疑人踪迹,立即拨打110报警。

张夜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姓名、出生年月、工作单位。

最后,主持人特别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

据市公安局叶萧警官介绍:该名犯罪嫌疑人极度危险,身上可能藏有杀人利器,最近犯下数桩凶残的案件,请市民务必提高警惕,深夜不要在外逗留,入睡前记得检查门窗。

好吧,平生第一次上电视,却是以通缉犯的身份。

张夜平静地看着电视中自己的照片,第一反应却是——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啊?怎么把自己拍得那么难看?就像是个白痴的小丑!公司入职时的报名照吗?

忽然,超市收银员大妈对张夜说:“吓死人了!小伙子,晚上不要荡在外面,早点回家吧!当心碰到杀人狂!”

“谢谢!”

张夜很有礼貌地点头,戴着口罩与帽子,装模作样咳嗽几下,缓缓走出超市大门。

当他离开超市大妈的视线,立刻飞奔着躲进树阴下。他游荡在城市阴暗的角落,即便戴着帽子与口罩,依然害怕被人看到。不能坐地铁与公交车,连出租车都不敢招手,因为电台可能也在播放通缉令。

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只能蹲在一个桥洞底下,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因为常年有人在此大小便。他又感觉自己如此疲倦,累得真想一觉睡去再也不醒来。周围是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用废纸板箱搭起睡觉的小窝。

今夜,他同样也是无家可归。

就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跟这些流浪汉们一样?或许躺在身边的那个人,也是许多年前的杀人狂?不,自己没有杀人!没有,又何必要逃跑呢?如果,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潜逃,警方也不会认定自己就是凶手。

正当张夜在后悔自己的愚蠢,站起来准备去公安局自首,以为只要说清楚就会没事时,心底又响起另一群声音——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这些声音永远没有从耳边消失过,尽管“大块头”已经死了。

张夜坐倒在桥洞下,捂着耳朵颤抖,连流浪汉也过来关心他,问他是不是打摆子?

自己真的杀了人?

还是最初的感觉,他有强烈的杀人动机及欲望,也具有完整的犯罪时间。至于,那个神秘男子X,完全是被臆想出来的,是张夜的另一个人格?

没错,杀人的是X——而X就是自己!

张夜绝望地抬起头来,星空却难得如此漂亮,就像北极群星一般闪耀。

当他把头低下,却是倍感孤独。

前所未有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