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已狂喊了两个钟头的救命。
她的手心里有张破纸条,来自另一个女人的字迹——
“救命!我在楼顶!巴比伦塔!”
背后是粗糙的水泥墙壁,底下垫着干草堆,一床白鹅绒被子缠在身上。她看着四堵高墙,宛如黑色的棺材,只留下头顶荒芜的天空。
几近零度的寒流中,不见一只鸟儿飞过。
数米开外的石榴树边,有个男人躺在地上——变成尸体的林子粹。
梅兰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虽是寒冷的塔顶,依然有几只恶心的蝇蛆,从他的眼睛和鼻孔里钻出来。
她把今天在旋转餐厅享用的英式早餐全都呕吐在了地上。
不知道林子粹已死了几天?或许被活着关了三五天?下意识地捏碎手心里的纸条。
这是报复——来自那个叫崔善的女人?
下一个会是谁?
绝望主妇联盟。
两年前的圣诞节,程丽君、梅兰、全曼如、章小雪,四个女人聚在巴比伦塔对面的星巴克,用记号笔在彼此掌心写下这六个字,作为联盟成立的纪念日。哪怕很快就在厕所里洗掉,但是联盟已烙印在心底。忘了是谁,居然下载前苏联国歌《牢不可破的联盟》,作为“绝望主妇联盟”的盟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些天程丽君本就在惶恐中,被梅兰那句话又吓了一跳。
“废话!你还当真了吗?”
全曼如像读书时那样乐观,但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也是发胖的原因。
“不过,想想好有意思啊——把小三关到烂尾楼顶的空中监狱!”章小雪差点大声喊出来,赶紧捂住嘴巴,“耶!貌似很爽的样子!”
“对啊,哪个老公结婚几年后没外遇呢?”
“太疯狂了!”
“把人关到烂尾楼顶上,会不会饿死啊?”
“要是有水喝,但没有饭吃,大约可以活七天。”
全曼如猛喝一口奶茶:“我知道减肥的极限了。”
“连水都没的话,三天就挂了吧?”
“如果是现在,没有厚棉被与帐篷,楼顶刮着寒风,一晚上就会冻死!”
最后总结的是梅兰,盯着窗外的巴比伦塔,想象在那四堵墙的露天监狱里,囚禁着一个年轻女子。
其他三个人都不寒而栗,章小雪端起热杯子:“能不说这个吗?”
“你不恨她?”
“那个女大学生……”半年前,章小雪的老公被迫承认有了新欢,发誓与对方断绝关系。但昨晚,他又没回家,说什么接待政府领导,却是跟人家在酒店开房,“我去庙里烧过头香,祈祷菩萨保佑,让小三出车祸死掉!”
“怎么不咒你老公?”
“瞎说!我喜欢他的,哪舍得咒他?就算他外面再乱搞,终究还是我儿子的爸爸,我总是希望他长命百岁的。”
谁又能想到呢?大学时候水性杨花的小雪,竟然熬成了好太太。
“离婚呢?”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那不是举手投降吗?反而让小三上位得逞——让她占着我的男人,睡着我的床,开着我的车,还要打我的娃,哪能这么便宜了她?我们做正室的,必须死磕到底!”
梅兰微微摇头:“求人、求天,都不如求己。”
“别说了——我害怕。”
全曼如打断了梅兰的话,章小雪却摆摆手说:“没关系,我想听下去!”
“小雪,”梅兰跟闺蜜们仍然保持大学时代的称呼,“我的丈夫也有了情人,为她租了套高级公寓,送了张五万元限额的信用卡,他们每周见面三次——那个女孩子,二十四岁,准备为我丈夫生个孩子。”
“MY GOD,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梅兰却不再说话,将几包糖全部撒进了咖啡。
“如果,对方把孩子生下来,你丈夫会提出离婚吗?”全曼如又摇头说,“我找律师帮你打官司!让这个男人净身出户!”
“谈何容易?”梅兰从小没缺过钱,娘家也有很大的房子,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想——她伤害了我,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烂尾楼顶?”程丽君眺望着自己发现的秘密,“万一死人了怎么办?”
“丽君,你真的以为我要杀人?”
显然,这句话让程丽君如鲠在喉,想起在自家楼下摔断脖子的钟点工。
“你要把人关进去两天,再放出来?”
“只是一个警告:永远离开我的老公。”
章小雪频频点头:“嗯,有道理啊,对付这种不要脸的女孩子,只能用最严厉的手段。不过,你真的要行动?”
“不是我,而是我们——绝望主妇联盟,你们会帮我的!”
“就用这栋楼?”
程丽君煞有介事地仰望着巴比伦塔顶。
“不,这栋烂尾楼是你发现的,也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
“对不起,我说错了——是为你丈夫的小三。”
“你说林子粹?他可没有……”
梅兰搂着她的肩膀耳语:“迟早会有的,相信我,亲爱的丽君。”
“也许……”
“你们愿不愿意帮我——寻找另外一栋类似的烂尾楼,在天台进行改造,变成牢固的空中监狱,再把我丈夫的情人扔进去。”
“梅兰,你疯了?”
“我很冷静,给你们几天时间考虑。绝望主妇联盟,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不是吗?”
还是章小雪明白得快:“你是说,我们帮你在烂尾楼顶囚禁小三,然后,你也来协助我们做同样的事?”
“对,下一个,就轮到你老公的外遇对象了——女学生。”
“我做梦都盼着那一天。”
“小雪,你放心吧,我们三个人都会帮助你的,再找一栋差不多的烂尾楼,这座城市有很多呢!”
“这个……”
她的眼神里既有兴奋,更带着让另一个女人永远消失的恐惧。
“我要回家遛狗了,等你们的电话,亲爱的们!”
三天后,梅兰接到了她们的消息。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梅兰,我们一起干吧!”
“结婚整整六年,我为他生了女儿,为他放弃自己一切,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却轻而易举取代了我——我很想把她关到烂尾楼顶上,让她忏悔和流泪,让老公感到害怕!”
程丽君也发来微信:“梅兰,抑郁症让我太苦闷了,如果不干些刺激的事,我真的会自杀——绝望主妇联盟,必须一起行动!”
不过,行动说说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了。首先,如果不能使用巴比伦塔,到哪里去找烂尾楼?梅兰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用百度搜索全市所有大厦,施工或待完工的有几千个,根据开工时间分析,就可确定哪些楼多年未动过。
谁都想不到在这座城市,竟然矗立着上百栋烂尾楼,大部分是九十年代遗留下来的。
四个女人共同选定了市郊的一栋楼,废弃将近二十年,没有任何重新开发的迹象。
春节前,她们先去踩点,各自戴着安全头盔,以及各种防护用品,以免上楼时发生意外。绝望主妇联盟第一次野外行动,爬上顶楼,划定四堵墙的范围。附近也没什么高楼,老天恩赐的空中监狱。
有个男人在看着她们。
半秃头的中年男子,穿着满是灰尘的棉袄,黝黑的脸上没有表情,手里握着一根铁棍。
几个主妇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四处逃窜,只有梅兰冷静地问:“你是谁?”
连续问了好几句,对方并未回答,男人用手比画了两下,她明白了:“你是——聋哑人?”
梅兰在聋哑人学校做过老师,手语基本没忘,立刻打出同样的手势。
男人居然看懂了,露出意外的神色,两个人在烂尾楼顶,用手语交谈了半个钟头。
他出生在大雪纷飞的农村,原本是个口齿伶俐的孩子,七岁那年一场大病,吃了乡卫生院开的变质药品,双耳失聪,再不能说出正常语言。他失去了读书机会,十多岁跟人进城乞讨,好多次被抓进收容所,打得皮开肉绽再驱逐到另一个省市。后来,他跟着义工组织学会了手语,终于有希望找份工作,却被人诬陷偷钱包。劳动教养三年后,他继续流浪拾荒为生。没有男人或女人爱过他,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身份证,在几次人口普查报告中,他从未存在过。他习惯于住在烂尾楼,既不用付一分钱房租,又有足够的空间生活。这座城市的每一座烂尾楼,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包括哪里住着流浪者,哪里又开着地下作坊,什么地方出过杀人案,某个楼板底下藏着陷阱,有人不慎摔死……
这个冬天,他就栖居在此,意外发现四个女人跑上来,还以为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就拿着铁棍上来救人了。
梅兰打着手语问道:“你愿意为我在这栋楼顶造起四堵围墙吗?”
四十年来,从未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何况是美丽尊贵的少妇,他毫不犹豫地用手语回答:“我愿意。”
最后,他也没说出自己的姓名,而主妇们已给他取好了名字——哑巴。
开春之后,哑巴建造好了空中监狱,几乎完美的围墙,在烂尾楼顶异常坚固,从楼下仰望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更无法跟别人正常交流,总之哑巴绝不会泄露秘密。
绝望主妇联盟开始行动——第一个目标是梅兰丈夫的情人。
这个年轻女孩爱出入夜店,四个女人一齐跟踪,伪装成陌生人与她聊天,然后给她喝下带有麻醉剂的饮料。女孩很快昏迷过去,旁人看来不过是喝醉了,主妇们把她抬进车里,运到烂尾楼底下。
但她们无法把一个女人搬到楼顶,哑巴出来帮忙,轻松地背起女孩。
“我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不把她关在这里,我就会被人害死!”
一路上,梅兰不断用手语这样告诉哑巴。
他毫不犹豫地把女孩子送入天牢。
首次行动成功,主妇们各种心情,只想尽快回家,以免丈夫怀疑。
不过,大家都忘了最后关照哑巴一声——请在三天后把她放出来。
那一晚,程丽君着凉感冒,本周聚会取消,再见面已相隔十天。
女孩失踪之后,梅兰在家不动声色,丈夫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应酬少了一些,每个晚上都睡在她的枕边,还跟她温存了两次。
旋转餐厅的玻璃上布满春雨,她点了杯热巧克力,听到耳边有人问——
“梅兰,你去把小三放出来了吗?”
全曼如舔着冰激凌,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哦?临走的时候,你没跟哑巴说吗?”
“拜托!只有你会用手语,我们怎么跟他说呢?”
“等一等——你是说——你忘了?”
章小雪的面色变得煞白,手中的玻璃杯摔落打碎在地上。
碎玻璃声引来人们侧目,梅兰的热气呵在窗玻璃上,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我……我以为……你们会提醒我的。”
半小时后,四个女人来到郊外的烂尾楼,爬到顶层的围墙,俯视空中监狱,躺着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
哑巴冷漠地站在她们身后,半秃的脑门淋着雨点。梅兰什么都没问,点头让他离去。
全曼如哭了,接着是章小雪:“这下好了,我们都成了杀人犯!”
程丽君还保持镇定,来一句总结性发言:“不,这只是个意外!”
“我们只是帮你教训小三,让她不要再跟你的老公来往了。”全曼如抓着梅兰的衣袖说,“但真的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啊!”
“没用的,你去跟警察说——谁会相信你?”章小雪迅速擦干眼泪,“要怪的话,只能怪我们自己,行动成功后太兴奋了。”
四个女人哭哭啼啼聊了大半天,谁都没想去把尸体弄出来,任由那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在楼顶的春雨中缓慢地腐烂。
但是,绝望主妇联盟——任何秘密只能进不能出。
“木已成舟,我们四个人,谁都逃不了干系,既然杀了一个人,何妨再杀第二个?”
说话的是章小雪,按照原定计划,下一个牺牲者就轮到她老公的小三了。
“你是说——我们帮你再干一次?另外找一栋烂尾楼,把你老公包养的女大学生关进去?”
“是。”章小雪捏紧了拳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把她放出来的话,很容易能查出是谁干的。到时候同样也犯了法,加上刚死了的女孩子,我们都要坐牢,甚至被枪毙的。只有让她死在里面,对我们才是最安全的。”
“许多楼一烂就是十几年,楼顶藏着一个死人,不会被人发现的。而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失踪了而已,这些女孩的社会关系复杂,说不定同时有好多个男人,跟谁私奔了都有可能。或者,被某个男人杀了。谁会怀疑到你呢?”梅兰冷冷地盯着另外三个女人的眼睛,“除非——你们有谁告密!”
“不会的,我们是绝望主妇联盟。”
全曼如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现在到处都是高楼,如果被其他楼顶上的人们看到怎么办?”
“你会没事天天盯着某栋楼顶吗?”
“不会。”
“就算发现又怎样?这世道上的人们,只想到自己,谁会无缘无故惹麻烦?何况,任何人被关在烂尾楼顶上,没过几天就死了,根本不会有逃出去的机会。梅兰,帮我一起干吧!”
章小雪的表情坚定,全曼如与程丽君都有些犹豫,梅兰沉默半晌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但我愿意再为章小雪杀一个人。如果,你们两个不愿意参加,可以立即退出绝望主妇联盟,也可以去公安局自首或举报。”
别墅的小花园,开着春天鲜艳的杜鹃,四个女人却沉默许久……
还是东道主的程丽君开腔了:“我也不是没杀过人——我是说我家的钟点工,虽然不是故意把她弄死。看她在三楼擦窗户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在她后面轻轻推一把,她会不会掉下去摔死?冬至那天,我努力控制自己,身体却像失控,被一根绳子牵到她背后,那敞开的窗框像张嘴,豁然大开将我吞掉……”
“吓人!听起来像大卫·芬奇的电影。”
“我没想过她真的会死,但当我跑到楼下,看到尸体的刹那,我感到了某种兴奋。”她的眼里倒闪过跳跃的光,“除了林子粹,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压抑了好几个月,终于对你们说出来,就像放下一块大石头。”
“那还是抑郁症惹的祸吧。”
程丽君冷冷地盯着全曼如:“我同意参加下一次行动,曼如,你呢?”
“我?”停顿了漫长的一分钟,她撕断手腕上的珠链,“同意。”
绝望主妇联盟都知道,全曼如的老公最近出国考察,偷偷带着自己的女秘书。
“好,两个月内,我们会帮助章小雪,实现她的心愿。”
只有梅兰心里清楚,她并非忘了把女孩放出来,而是故意不关照任何人。
她相信,根据自己用手语对哑巴的描述,这个冷酷的男人,将默默看着别人死去。简而言之,哑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梅兰愿意跟哑巴平等地说话。
梅兰再度找到哑巴,希望他物色一栋适合做空中监狱的烂尾楼。
哑巴选择了一所大学,有栋尚未完工的教学楼,孤零零矗立在校园角落。负责建设的副校长腐败案发,大楼一烂长达八年,也没有流浪汉住在里面。学生传说那就是灵异的鬼楼,从未有人胆敢进入。
一个半月,哑巴在校园深处造起空中监狱,真的很适合做女大学生的坟墓。
初夏,月黑风高的夜晚,绝望主妇联盟第二次行动,章小雪最恨的女生,在昏迷中被送到烂尾楼顶,关在四堵高墙之间的绝境。
这一回,梅兰明确告诉哑巴,请他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就让女大学生自生自灭吧。
她们没再去确认女孩是否死亡,考虑到天气炎热,将看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恐怕会恶心到几天吃不下饭。
漫长的夏天过去,下一个,轮到全曼如老公的女秘书了。
哑巴用了更长时间寻找烂尾楼,十月份才确定市中心的一栋高层建筑。两个月后,他通知梅兰等人来验收。
行动时间确定在冬至夜。
女秘书与老板幽会后不久,就被送到了烂尾楼顶。这回女孩没有昏迷,而是剧烈挣扎,幸好楼顶没有旁人听到,哑巴迅速将她扔入空中监狱。
她在井底痛哭着哀求,丝毫未能打动四个女人。绝望主妇联盟与哑巴默然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一晚,程丽君只感到眼皮直跳,因为这是一年前钟点工被她害死的忌日?
梅兰有了一种预感——下一个,就轮到程丽君了。
不到半年,程丽君死了。
联盟的四角,崩塌了第一块。
葬礼那天,剩余的三个绝望主妇,相约穿着黑色礼服,穿过连绵梅雨,来到肃穆的殡仪馆大厅,门口有条横幅:“沉痛哀悼程丽君女士英年早逝”。到处是花圈和挽联,有个撒满鲜花的棺材,躺着盛装晚礼服的女人。林子粹身着黑西装,手持白玫瑰哭泣,越发让人同情与怜悯。这天,哑巴也跟着梅兰来送葬了,她让哑巴等在外面别进来。
根据死者生前遗愿,葬礼背景音乐是柴可夫斯基的《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
虽然,各种迹象表明程丽君是自杀,但警方没有确认结案。恰恰相反,那个叫叶萧的警官,好几次来向梅兰询问关于死者生前的种种情况。无论全曼如还是章小雪,都对于绝望主妇联盟守口如瓶,一旦泄露秘密,她们要作为杀人犯被逮捕。梅兰同样回答得水泼不进,尽管叶萧仍然存有怀疑。
最后,警官特别问到——程丽君有没有提到过丈夫的外遇对象?
梅兰回答从来没有。
这是一句谎言,只有她知道崔善的存在。
黄梅天过后,她召集绝望主妇联盟聚会,虽然只剩她们三个,依然计划了新的行动。梅兰告诉大家——林子粹有个小三,她叫崔善,二十六岁。正是这个女人,在6月22日凌晨五点,潜入别墅杀害了程丽君,伪装成自杀的现场。而在程丽君生前,已决定把小三关进烂尾楼顶,也就是巴比伦塔的空中监狱——当初绝望主妇联盟留给程丽君的地盘。
“一年多来,绝望主妇联盟的每次行动,程丽君都全程参与,和我们一起除掉了那三个女孩——尽管跟她无冤无仇,她始终无私地帮助我们,而她自己却被小三害死了。”
“这个仇,一定要帮她报!”
章小雪进行了恰当的总结,也打消了全曼如的犹豫不决。
为完成程丽君的遗愿,她们再次请来哑巴,让他搬到市中心的巴比伦塔。这里有现成的四堵高墙,只需要重新整理空中花园,消灭有人存在过的痕迹,除了茂盛的石榴。
七月的最后一夜,绝望主妇联盟的行动时间。
三个女人跟踪崔善,发现她从一间五星级酒店出来,黑色小碎花的短裙,酷似一只黑天鹅。
崔善貌似失魂落魄,慌张地逃避什么。当她穿过无人的街心绿地,主妇们从背后袭击,用麻醉气体令她昏迷,开车载到巴比伦塔下。然后,哑巴将她背上塔顶,扔进了空中监狱。
一周之后,梅兰确信崔善已经死了。
就像过去两次杀人,根本无需事后确认。这座城市四栋烂尾楼顶上的女孩,可以在地底下凑成一桌麻将了,她想。
不过,梅兰私下里找过哑巴一次,在巴比伦塔的十三层,有个避风的角落,他新搭的窝棚外面。
“我的丈夫,并没有接受去年的教训。最近,他又有了新欢,请把那个女孩子,关到第五栋烂尾楼顶。”
然而,哑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她。
“我不想再杀人了,你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他用手语回答,“过几天,我会离开这里,回老家去。”
梅兰看着对方倔强的眼睛,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哑巴不能为绝望主妇联盟服务,那么就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们三个女人,只有哑巴知道秘密。虽然,他不会说话,但会写字。而他已经认为,杀人这件事是错误的,就有可能想办法纠正错误,甚至包括去公安局……
不管哑巴会不会这么做,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梅兰以及她的闺蜜们,就得多做一天噩梦。
要永久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唯一的办法是杀了他。
三天后,梅兰准备了一瓶饮料,针头在瓶口打入致命毒药,只要喝下小半瓶,就能让人在十分钟内死亡。
她再次来到巴比伦塔,在十三层找到哑巴。她先是感谢哑巴在一年多来,帮助绝望主妇联盟所做的一切,既然要回老家去,就给他十万元的红包作为感谢。
哑巴拒绝了她的红包——其实,红包里只有表面几张钞票,底下全是白纸。
但他接过梅兰递来的饮料,毫无防备地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杀人灭口的过程中,梅兰恐惧得要命,等到哑巴放下饮料瓶,她就匆忙告辞了。
逃到烂尾楼底下,她焦虑地等候了一个钟头,始终没见到哑巴下来。这时电话铃声响起,竟是叶萧警官打来的,说还有关于程丽君的问题跟她核实。她终究没有胆量再爬上烂尾楼,而是相信哑巴已经死了,尸体躺在十三层的角落里,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直到腐烂成为白骨,就像被关在塔顶的那个女孩。
梅兰走了,再没回来过,直到四个月后,今天。
上午,绝望主妇联盟的三个女人,照例在旋转餐厅喝早茶。梅兰独自开车离去,那条来自哑巴的短信,却让她一路上忐忑不安,多次差点撞到别人。
为了避免车毁人亡,她决定先不回家,而是去巴比伦塔看看。
梅兰来到烂尾楼下,在市民广场公园的路边停车,去附近超市买了瓶饮料,回来却发现,车窗上多了张小纸条,写着一行女人的笔迹——
“救命!我在楼顶!巴比伦塔!”
楼顶?
她自然仰起脖子,看到烂尾楼顶的几堵墙,不寒而栗的气流,从头到脚灌满毛孔。
崔善还活着?
她在楼下徘徊片刻,终究无法按捺恐惧与好奇,便带着这张纸条,钻入巴比伦塔。
爬过幽暗的楼梯,经过十三层,哑巴的窝棚居然还在,但再未有人居住的痕迹。
梅兰径直冲上塔顶,冻得瑟瑟发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去——空中花园里没有崔善,却仰天躺着一个男人。
几秒钟内,她认出了林子粹,确切来说是他的尸体。
忽然,有人猛拽梅兰的胳膊,装着手机的坤包被夺走。当她回头尖叫,却被狠狠推了一把,坠入空中监狱的井底。
那是几个钟头前的事。
梅兰相信,林子粹是被崔善扔进空中监狱的,至于把她推下来的那双手,恐怕也属于一个比自己更可怕的女人。
四个月前,杀死哑巴之后,她后悔自己没有爬到烂尾楼顶观察,确认崔善究竟死了没有。
梅兰一直疑惑,为什么把崔善关在巴比伦塔后,哑巴突然改变了态度?原本,自己不是哑巴最信任的人吗?
也许,住在同一栋烂尾楼十三层的哑巴,发现崔善仍然活着,或者受这年轻女孩的诱惑。难道哑巴强奸了她?而她根本也没反抗,而是利用自己的身体。哑巴疯狂地迷恋上了她,更不可能再为梅兰做任何事。而在哑巴死后,崔善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复仇计划……
哑巴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一切悔恨都来不及了,梅兰被困在巴比伦塔顶,看着正在腐烂的林子粹。为什么不早点把他也杀了呢?
在墙角发现一条断掉的项链,坠子是施华洛士奇的镶嵌水晶,小小的天鹅形状——这是崔善戴过的项链吗?忽然,梅兰觉得林子粹是个小气的男人。
她将断了的项链塞进口袋,开始怀念家里的那条大狗。
梅兰也在想象自己的丈夫,等到明天或后天,确信妻子已失踪,他会在表面上极度焦虑,不但报警还会到处张贴寻人启事。
其实,他早就盼望这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