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的木门在数千年的腐蚀中已经消失无踪了,只剩下黑漆漆的门洞。秦雯刚走到门边,便面白如纸,俯身捡起一件东西:“这是小漓的。”
她的手中捧着一根银针,凯撒不得不表示佩服:“你眼神真好。”
“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再开这样无聊的玩笑!”秦雯怒喝,凯撒立刻推开几步,避过迎面而来的怒气和口水。
“他们就在塔里。”司徒翔径直走进去,天色已经暗下来,里面很黑,看不真切,众人正打算出去找几根木棍做火把,却忽然听见“噗噗”几声闷响,明黄色的火焰倏地亮了起来。
大厅之中,空空如也,只有数个飞天浮雕被分别雕刻在四周的墙壁上,这些美丽的佛界仙子都从墙里伸出双臂,悬在半空,捧着一只莲花灯台,灯台中燃烧着明黄色的火焰,美丽而妖冶。
“在魔鬼城是若木,在这个鬼地方,又是用什么燃料点火?”凯撒身形一起,在墙壁上点了几点,落在一位飞天舞女纤细的手臂上,朝莲花灯台中看,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堆着难以计数的“幽魂蝶”尸体!
“真是恶心。”他厌恶地跳回地面,动作优雅,“看来是某个人为了招待我们而特意准备的。”
“你是说那个死人妖?”秦雯问,“他抓走小漓不是想拿那件宝物吗?难道他想在这里将我们一网打尽?”
米勒冷笑:“想要杀我们,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
胸口忽然一紧,秦雯抓着自己的衣襟跪倒在地上,凯撒连忙将她扶助,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秦雯猛地仰起头,睁开眼睛,双眼泛白,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就在那片漆黑之中,她又看见无数一闪而过的画面,在一间很大的大殿之中,有一座用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祭台,花纹全是刹罗邪教传说中的圣物萨朗蛇和毒花,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平躺在祭台之上,手中紧紧抱着一只黄金宝匣,上面雕花镶玉,晕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是臻言!
背对着秦雯视线的乌木王走到祭坛前,一位穿着黑色斗篷的祭司捧上一柄铁制匕首,他接过来,深深地朝臻言望了一眼,然后举起刀子,猛地刺了下去。
“不!臻言!”鲜血四溅,她睁开双眼,惨叫一声,倒在凯撒的怀里,眼泪模糊了整张脸。
“雯……”凯撒有些惊喜,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臻言是在这座塔里行刑的。”她悟着自己的嘴,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淌,“在这座塔最顶端的崇佛殿,乌木王让臻言抱着那件佛教至宝,行了五感封闭之刑!”
凯撒能够感觉到秦雯在颤抖,从她身体里溢出来的仇恨已经开始让他惊叹。
“现在,他们就在崇佛殿!”年轻的女孩突然霍地站起,眼神异常可怕,“我要去救小漓!”说完,便冲进唯一一条通往楼上的楼梯里,凯撒想要拦也已经晚了,司徒翔面色沉重,双拳紧握,眸子里是一汪看不透的绿水:“追上去!”
楼道里没有等,只是漆黑一片,众人都只能扶着墙壁小心地往上走,头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凯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个小女孩太过感情用事,这佛塔诡异莫名,说不定哪里就有致命的陷阱,她真是不怕死!
咬了咬牙,他越过前面的司徒翔,随着那串脚步声追去,奇怪的是司徒翔并没有阻止,在黑暗之中,谁都看不清那双冰绿色的眸子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越往上走越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凯撒焦急得叫着秦雯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楼梯已经告一段落,脚下的触觉让他觉得自己正走进一间大厅,这是一座塔,很高的塔,每隔数米就会有一座大厅。
脚下的触觉还告诉他,这里也和底层的一样,空空如也。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只照亮了眼前一小块地方,没有多大用处。他依然在呼唤秦雯,依然没有人答应,但他仍固执地喊着,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个萨卡城的王一样愚蠢。
一种本能告诉他,前面有障碍物,他将打火机举得更高,却赫然看见一张脸,一张狰狞而丑陋的脸!
米勒背着马歇,突然感觉全身发冷,他的手电筒遗失在忘川之中了,如今只能在黑暗之中的摸索前行,人类对黑暗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这是远古时代所遗留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即使胆子再大,也无济于事。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他脊背发寒,在这条狭窄的楼道里,不是应该还有一个人吗?为什么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司徒翔哪里去了?
“喂,警察小子!”他低声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他顿了顿,接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回答,司徒翔就像是人间蒸发了,甚至都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米勒手心里全是冷汗,往下退了一步,用皮肤感受周围的气流波动,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偷袭,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反击。
但是一切都很平静,米勒背着马歇的手紧了紧,突然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
是手电筒!马歇的手电筒还带在身上!
他轻轻抽出手电,啪地一声按下开关,强烈的白色光束激射而出,射向前方,就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响,在这个寂静的地方更加惊心动魄,米勒胸口一痛,向后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马歇滚落在身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作为血狼的成员,对于死亡他早就有了觉悟,可是他很不甘心,以前在更加恶劣的环境中,他都不会这么轻易地中枪,这个该死的地方让他变得软弱。
变得迟钝。
生命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里流逝,他还有力气再站起来,但他没有,眼前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他又看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依然笑得很甜美。
艾娜、苏菲,我们很快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凯撒凑近去看那张脸,发现只是一座石头雕刻,头上有角,面目凶狠,长着尖利的獠牙,做着一个佛教舞蹈中最常见的动作。他对佛教文化有一些了解,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应该就是天龙八部众里的紧那罗,歌曲之神。
紧那罗其实是一个部族的名称,紧那罗族的男子都是面目狰狞的,像个怪物,而紧那罗族的女子,却是端庄而美丽的。他突然来了兴趣,两千五百多年前那让乌木王一见倾心的臻言,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美人呢?
倏地,一张脸出现在紧那罗雕像的背后,他本能地伸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将她往面前一拉,那人粗鲁地击出一拳,打向他的手臂,他抓住她的手腕,打火机掉在地上,两人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都愣了愣。
秦雯收回拳头,愤愤道:“我找不到上去的路的,楼梯到这间大厅就结束了。”说着,她打开手电筒,只是很普通的家用手电,昏黄的灯光照得大厅很妖异。
这间大殿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雕刻,墙壁上是繁复的浮雕,真人一般大小的雕塑立在四周,就像是佛界神灵们的聚会。
凯撒顿了顿,感觉后脊有些发凉:“雯,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雕像都有些奇怪?”
秦雯一愣:“哪里奇怪?”
“你不觉得它们都在看着我们吗?”
秦雯打了个寒战,目光扫过四周,无论是浮雕还是雕塑,全都面对这他们,她能感觉到无数冰冷的视线凝聚在自己的身上,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凯撒,你听我说。”秦雯定了定神,“错觉,这一定是错觉,以前我家里贴满了明星海报,一到晚上我就觉得他们都在看我……”
空中传来沉闷的咔咔声,雕塑们的关节竟然活动起来,千百年来积攒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凯撒轻声问:“雯,你家的海报也会动吗?”
“快跑!”秦雯这次反应很快,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凯撒连忙跟上去,心想这丫头武术不怎么样,逃跑的工夫倒是一流。
刚跑到楼梯口,两人同时吃了一惊,楼梯竟然不见了!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堵沉重的石墙!
秦雯大急,对凯撒吼:“一定是你进来碰到了什么机关!”
“胡说!我进来的时候连块碎石都没碰到!”凯撒吼回去,觉得自己和这丫头争论这种问题真是傻到了极点。
两人回过头,看见满目的雕塑,全都围在他们的面前,用石头刻出的瞳孔闪动青绿色的光,让人感觉仿佛落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窖,冷得刺骨。
“雯,你不是迦楼罗的转世吗?按理说他们都是你同事。”两人贴着墙壁,凯撒流着冷汗说,“跟他们打个招呼,说不定能认出你来。”
秦雯干笑了两声,向雕塑们举起手,挥了挥,说:“嗨,你们好,我是……”
话还没说完,广目天手中的斧头就已经挥了下来,她连忙跳开,石斧砸在地面,溅起漫天的碎石。
“你和同事的关系似乎很不好啊。”凯撒汗如雨下,“你前世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你再贫嘴我就撕烂你的脸!”秦雯忍无可忍,吼道,“你们干嘛只袭击我,那人也是我的同谋!”
“胡说!我跟你根本不熟!”凯撒立刻撇清,谁知道已经晚了,增长天的大锤已经朝他头顶打下来,足以令他立刻脑袋开花。
凯撒迅速闪过,同时抽出自己的枪,对着他的手臂一阵猛射,数枪之后,那条手臂应声而断,和大锤一起滚落在地。
“不公平!”秦雯大叫,“为什么我没有枪?”
后颈忽然一阵冰凉,她没有回头,本能地蹲下来,一只石箭擦着她的头皮射过去,钉入地面,足有半寸。秦雯面如死灰,这些雕像太狠了,难道她和他们有杀父之仇吗?
广目天又挥着斧头一步一步走过来,她什么也不想,跳起来就跑,还好这些家伙只是石头,速度并不快。
可是……她该往什么地方跑?
石箭一支支射过来,落在她所跑过的地方,她闭着眼睛大吼:“凯撒,快救我!”
凯撒躲过紧那罗的攻击,转身便向墙壁上的射箭浮雕射出数枪,正好打在弦上,弦断箭落。手电筒还在秦雯的手里,光线随着她的奔跑而跳动,凯撒这几枪完全是在黑暗中射击,她不禁暗暗心惊,难道这小子还会听声辨位不成?
“啊!”她忽然一声惨叫,凯撒大惊,“雯,你怎么了?”
秦雯捂着自己的额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撞到东西了,好像是具……”手电筒的光射到那件东西上,她顿时愣住。
棺材!竟然是具棺材!
轰地一声巨响,一团大火在大厅的正中燃了起来,将整间屋子照的宛如白昼。
就在大火燃起的同时,两人的眼前忽然一花,定了定神再看,那些原本追杀他们的雕塑们全都站回了原位,面色肃穆。
两人除了目瞪口呆还是只有目瞪口呆。
那一刻,他们突然觉得,也许刚刚它们根本从未动过,一切都不过是磁场所引起的幻觉罢了。
火焰的燃料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是黑色,不像是碳,也没有烟雾,两人也没有心情去研究这块神奇的石头,秦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棺材,那是用一块巨大的石头雕刻而成,上面刻满了各种各样的萨朗蛇和妖花,仿佛要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棺材中的人死死地封闭在这里,永生永世。
棺材盖子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但应该刚打开没多久,棺盖上还留着被破坏的符咒,里面铺着一层干枯的蓝色花朵,和“蓝色妖姬”很像,却也有很多不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香味。
她的心突然像被一双手猛烈地揉捏,痛得锥心刺骨。记忆忽然如汹涌的河,滚滚而来,令她难以承受,扶着棺材沿跪坐下来,泪如泉涌。
凯撒走过来扶她:“你怎么了?这棺材是谁的?”
“臻言……”她哽咽着说,“这具棺材是臻言的。”
凯撒的眼中现出奇异的神色,秦雯猛地站起来,转过身面向楼梯口,看见一个身穿红色舞衣的美丽女子,戴着面纱,一步一步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
火依然在燃烧,她绕过火堆,走到棺材前,棺盖还盖得好好的,连接棺身与棺盖的地方有一串雕刻着萨朗蛇蛇头的符咒,她咬着下唇,捡起一块石头,朝那些符咒狠狠地砸去,符咒一动未动。她咬牙,一下一下地砸,撞击声在大殿内回荡,直到纤纤素手被磨得血肉模糊,符咒依然没有一丝缺口。
最后一下,石头碎裂,她哭起来,跪坐在地上,这具棺材被施了刹罗邪教的恶咒,再加上被施了五感封闭之刑,想要救出臻言的灵魂,只有一个办法。
她毅然站起身,臻言,我与你相依为命多年,都是彼此的唯一,你若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即使苟活,我的每一个夜晚,都会被噩梦缠绕,我的眼会没日没夜地哭泣,我的心会经受仇恨的煎熬,我的灵魂永远都无法解脱。
与其这样活下去,我宁愿为了让你得到救赎——
而死。
她足尖一点,开始舞蹈,红色的纱衣随着她曼妙的身姿旋转、飞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与悲伤。没有感情的舞蹈是干瘪而毫无生机的,只有灌注了全部的情感和灵魂的舞蹈,才是真正的飞天之舞。
臻言,你看到了吗,我夔姬的最后一支舞,是为你而跳。
踏过最后一个鼓点,她纵身跃入火中,那一刻,她的身后有两团火焰燃烧起来,就像是一对耀眼的血色翅膀,迅速膨胀起来,冲出佛塔,与塔身融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是塔也长了一对血红色的翅膀。
被火焰所烧到的符咒一个个断开了,棺盖碰地一声打开,棺材里躺着一个全身被腐蚀得不堪入目的女尸,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宝匣。
宝匣的金光晕染开来,漫过女尸的全身,一缕幽蓝色的光芒从女尸的胸膛里飞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只蓝色的蝴蝶。
与此同时,一缕红色的光从火焰中跳出,凝聚成一只红色的蝴蝶,两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一只飞向塔外,而另一只被吸进女尸的身体里。
隐隐间,似乎有女子轻柔的嗓音传来。
夔姬,等着我,来世,我会循着这条西域之路,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拯救你,让我们两人,都活下去。
棺盖又轰然紧闭,夔姬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永无止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