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01
尼克站在厨房内,无法呼吸,话语哽在喉咙里。
茱莉亚走近他,她的金发一丝不乱,整整齐齐,明亮的眼睛充满生命力,还有关怀和担忧。她站得笔直,充满自信,仿佛正从某个不可能的梦境里走出来,他过去对眼前这个女人所有的深情与喜爱瞬间恢复。
“尼克?”
他二话不说伸出手,把她拉近自己,紧紧地拥抱她,仿佛她随时会从他手中溜走一般。他仿佛得到一个短暂片刻可表达爱意,然后她就会永远消失。
“亲爱的,怎么回事?”茱莉亚回拥着他。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惊讶地看到他的泪水,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只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他十五岁时在国家大赛上被淘汰,另一次是三年前,他父母的葬礼上。
“你真的吓到我了。”她眼中也涌出恐惧和同情的眼泪。她抱着他,试着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尼克不知道要说什么。光是她还活着就让他喜极而泣,上天应许了他这个不可能的愿望,他根本无法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对,他纠正自己,应该说“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爱你。”他捧着她的脸,“我爱你,我全心全意爱着你。我很抱歉早上说了那些话。”
“只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因为你不想去跟莫勒斯吃晚餐吗?”她无比惊讶,难以控制的啜泣转为悲喜交加的笑声。“你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她停下来喘口气,“我还以为谁死了呢!”
尼克又把她拉过来,他无法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能深情地吻着她,仿佛要把她吞下去一般,她也轻柔地抚着他的背。
他们不知不觉躺到地上,褪去衣衫。吵架和好后的谅解和悲伤燃起他们的激情。尼克全心全意爱她,他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在她身上,温柔又猛烈地亲吻她,将她当作上天还给他的礼物般充满感恩之心。
茱莉亚笑着在尼克面前穿上衣服,尼克坐在厨房的台面上,双腿垂下,凝视她的一举一动。她要穿回黑裙时失去了平衡,脚踩在拉链上,撕出一道裂缝。她抓着中间的柜子,又爆出一阵笑声。“我很喜欢傍晚来场激情欢爱。”
“抱歉害你弄破裙子。”尼克看到她裙子的裂痕时也回以微笑。
“你高兴的话可以再把它弄破。”
尼克笑了起来,但可能失去她的恐惧再次涌上,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他从台面上跳下来,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块金表。
“这怀表不错嘛!”茱莉亚边说边扣上衬衫纽扣,看到那块怀表,一脸惊讶,“是你女朋友送的吗?”
“相信我,”他掀开表盖时看到上面的时间显示六点十五分,“光应付你一个我就已经够忙了。”
“你想今天晚上电力会不会恢复?我没有在抱怨喔。”
尼克没理她,一句话也没解释就匆匆跑出厨房。他走到餐厅,把通往后阳台的落地窗锁起来,拉上窗帘,客厅的门也是。他检查每个房间的窗户,全部锁上之后,走进门厅,最后确定连大门也锁紧。
“你到底在干什么?”茱莉亚问。
尼克转身,看到她坐在铺着紫红色地毯的楼梯第三级上。
“你又吓到我了。”
“只是检查门窗而已。”他说,但这很显然是谎言。在一起了大半辈子,他脸上的表情比他潦草的字迹更容易辨认。
“经过今天之后,”茱莉亚说,“我觉得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尼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并不想纠正她,告诉她说她错得有多离谱。
他走进化妆室,锁上那扇窗,自从抽风机坏掉之后,那扇窗户始终都开着用来透气。
“我们的运气不错是因为?”他走回门厅,坐到她身旁。
她变得迷惑。“你在开我玩笑吧?我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呢!”
尼克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我还活着。”她的语气好像已经重复这句话第五遍一样。
尼克快速转向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我还活着。”
尼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那个坠机事件啊……”她的口吻似乎在说,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本来应该在那架飞机上的。”
“什么?”
“我一整天都在找你,我猜你大概忙着工作所以没接电话,难道你没看到我的短信吗?”她不带情绪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本来应该在那架失事的飞机上?”
“我还以为你这么情绪化是因为这件事。要不是上帝大发慈悲,你的妻子也不可能逃过一劫。”
“我很抱歉,”尼克坦承,呼吸加速,“我搞糊涂了。”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受伤似的轻轻地揉着腿时,茱莉亚将手放在他的腿上,“你有点反常。”
尼克说:“跟我说说关于那架飞机的事。”
“我正要赶去波士顿参加一场临时会议,我一小时前才收到通知。后来我是坐机场的区间车回来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看短信。”
“你后来为什么没上飞机?”
电话突然响起,把两人吓了一大跳。厨房的老式电话固定在墙上,话机连着长长卷卷的电话线,跟城里的电话不一样。所以在这种状况下,这条电话线还是通的。
茱莉亚抢在尼克之前拿起挂在厨房墙上的电话。“喂。”她接起来时说,“哦,嗨,我很高兴你打电话来。”她把手盖在话筒上,“我只要两分钟就好。”
尼克点点头,走到衣帽间检查那个小房间,但他身上却不由自主地蹿起一阵寒意。他抬眼望向通往地下室的后楼梯,迅速关上,把门锁好。最后,他看着挂在钩子上的皮包,将它拿下来,检查里面的东西,看到她的皮夹、手机和PDA,再看看这个几乎一尘不染的地方,墙角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相当干净。地上没有鲜血、没有谋杀、没有尸体……一切都尚未发生。
他甩掉那个梦魇般的现实,将皮包挂回去,走到屋外查看车库。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钥匙,打开后备厢,盖子弹起后,他看看里面,把所有东西移来移去,检查冰球袋底下,急救箱后面,但那东西不在这里。那把枪还没被放进来。
他抓着车厢盖的把手,盖上后备厢,看看他一小时前待过的车库——严格说来应该是一小时后。
要保持头脑清楚并不容易,时间对他而言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堆不太真实的片段。每个片段都像一块拼图,每块拼图都得严加注意。往前?往后?即使是回到过去也要记得未来发生的事。
他发现,要记清楚所有事情发生的前后次序并不容易,但还是努力跟自己的心智搏斗。如果他想阻止杀茱莉亚的凶手,他就不能让情绪干扰他的思考,要想办法把这些拼图整理得井然有序。
他脑中浮起坠机事件。难道茱莉亚避掉一个死劫,只是为了面对几小时后的另一次死亡吗?她为什么没坐上那架航班?她今天早上去上班时,他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波士顿。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因为他们两个都经常跑机场,从一个会议飞到另一个会议。尼克讨厌坐飞机。只要看统计数字就会知道,这种恐惧其实不合逻辑,可是每次他或茱莉亚坐飞机,他心里难免会忐忑不安。
他觉得这是一种最恐怖的死亡方式。当你无助地从天空中坠落,不幸的乘客那绝望的嘶喊声充斥耳中,直到大家同时在激烈撞击中死亡。为了工作,尼克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恐惧,可是每回茱莉亚坐飞机时,他的恐惧程度更甚。所以,每次她出差坐飞机总是让他提心吊胆、夜不成眠,即使在白天也忧心忡忡。有一次,他甚至求她不要去坐飞机,因为天气预报不佳,而他有不好的预感。然而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应他要求取消过行程。
但这次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运让她下了飞机?她事先并未跟他提过此事,在上飞机前也没有机会跟他解释原因。
他走出车库时又看了一下茱莉亚的车,发现钥匙仍插在启动装置上,这件事总让他觉得很不安。这分明是给偷车贼的免费通行证,就像在邀请函上写着:“把我开走吧!我不在乎,带我去兜个风、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吧!”
尼克想逃跑,他想带着茱莉亚走得越远越好。但这么做是否只是延后一场无可避免的厄运?那个想杀她的凶手早晚会得逞?说不定明天或是周日凶手也会一样追踪到她?在他无法干预、无法救她的时候,她会不会被杀?
他拿出金表查看时间:六点三十五分。警探说她是在七点前被枪杀的,只剩不到二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就会再次被带回过去,他必须要阻止凶手,现在就阻止。他得知道那个人是谁,这样那个人才不会从暗处中伸出魔爪,再次将她夺走。
他回头望着自己的屋子,看着他们努力建造的一切,车子、花园,现在这些对他来说全无意义。尼克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他早就该打这通电话了。
“拜瑞丘警局,我是曼斯警官。”接听电话的人说。
“你好,”尼克说,“我是尼克·昆恩。”
“昆恩先生,我能为您效劳吗?”
“我认为有人想杀我的妻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位警官的声音相当冷漠,不带情绪。
尼克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以为只要通知警察,让他们在凶手靠近茱莉亚之前把那人抓起来就好。
“昆恩先生?”
“我们现在在家里……”
“还有别人在吗?”曼斯打断他,“有人闯入吗?还是有人在屋外?”
“都没有。”尼克看着四周回答,“不过我认为他们就快来了。”
“很抱歉,我得问些问题,你也知道,因为坠机事件的关系,我们现在人手严重短缺。有人威胁你的妻子吗?”
“没有。”尼克知道他不能说太多,免得别人以为他疯了。
“昆恩先生,”曼斯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现在每个人都到飞机失事现场去了。外面有一辆警车在巡逻,我顶多只能叫他们在半小时后去你那里一趟。现在我们忙得一团乱,只有两个警察在处理车祸和各种紧急事故。我建议你和你的妻子先离开家里,到你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你们可以来我们局里,这样就可以详细告诉我们一切,说不定在不幸事件发生之前我们就可以逮到那些家伙。”
尼克思考着这位警官说的话。的确,警察全都到飞机失事现场去了,他们得处理“真正”的大灾难。有两百多具尸体的碎片散落在苏利文运动场上等待处理,让他们专为一个疑似有妄想症的人派警车来似乎不大可能,看来他得独自处理这件事了。
“好主意。”尼克撒谎。
“只要我能从失事现场找人过来,一定马上叫人去你那里一趟。不过……你们何不开车过来这里呢?”
“谢谢,感激不尽。”尼克挂了电话。
尼克担心的是,万一那个凶手不杀死茱莉亚不肯罢休,躲在警察局只能躲一时,却不是解决之道。尼克很清楚,要是凶手之后再找上她,那个时候的尼克口袋里不会有这块金表,他也没有现在的好运。
他必须在凶手杀掉茱莉亚之前逮到他。假如警察办不到,他就自己来。
尼克走上车道,回到屋内。他很有自信,觉得自己一定救得了茱莉亚。因为他预先知道他们会来,而他们并不知道尼克会等在那里阻止他们。但如果真想救她,光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虽然他不愿意接受,但他需要协助。
他需要她的协助。
他走过衣帽间,确定自己把身后的门锁上了,并设好了警报器。虽然目前是停电状态,但为了避免电影情节中那种窃贼切断电线,关掉警报系统,把上亿财物偷走之类的事件,警报器有十二个小时的备份电池。
尼克走进厨房时茱莉亚仍在讲电话。
“茱莉亚。”他悄声打断她。
她比出一根手指制止他,专心地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不自觉地把金发塞到耳后,继续聆听对方。
“好,没问题。”她对着话筒说,终于看向尼克,“我正在讲电话,什么事?”
“把电话挂掉。”
“什么?为什么?我只要再讲两分钟……”
尼克把电话从她手中抢过来挂上。
“该死,尼克,你在做什么?你不知道那通电话有多重要。”
“茱莉亚,看着我,”他不理会她的抱怨,试着要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没时间解释,”他顿了顿,不确定该怎么开口,于是决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有人要杀你。”
茱莉亚看着他的眼神好像觉得他疯了,整个气氛异常凝重。然而,看到他如此认真,她的困惑霎时转为恐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原因,但他们很快就会来。”他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恐。
“谁?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不知道是谁,也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知道,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
茱莉亚立刻转身四处张望,好像有人随时会扑过来攻击她似的。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尼克蹲在中间的分隔柜后面,把茱莉亚拉过来跟他一起蹲在松木地板上。“待在这里。”
“是他们吗?我的天啊!我们得打电话报警。”
“我打过了,他们全部都在坠机现场。再过半小时如果警察肯过来就算好运了。”
“我觉得你反应过度,一定只是误会。”茱莉亚说,“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
“茱莉亚,”尼克的声音中带着怒气,“你能不能就听我这一次?”
尼克的口吻和他眼中的恐惧说服了她,如果他为她的生命担忧,无疑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将发生。
“那我们就应该趁他们把我们困在家里之前赶快离开才对。”茱莉亚突然急切地说。
“待在这里。”尼克边说边爬过分隔柜,让她独自一人待在厨房的地板上,蹲在分隔柜后面,这里从窗外是看不见的。他从橱柜中拿出一把刀,朝前门走去。“不管你要做什么,千万不要离开厨房。蹲低一点,远离窗户,还有,不要靠近车库的门。”
茱莉亚独自坐在地板上,弯着膝盖,抱住双腿,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心里舒服点。尼克从不曾这样疑神疑鬼,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他绝不会妄下判断。这是他的优点,而他也很少出错。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脑子无法专注于目前的状况。她从不曾感受过生死存亡的致命危险,也自认在面对危机时一定能镇定自如。但此时,她从未经历过的惊惧充满身体,某个不知名的陌生人竟然想杀她,她因为无法维持理智而感到失望。
她感觉胃里有股酸液,她的心智因恐惧而无法运转。她害怕自己会丧命,怕自己会被迫离开尼克。
她无法专心思索谁要杀她,只是回归最原始的情绪反应,生存的本能开始发挥作用。最重要的是,她要活下来,为尼克活下来,为他们的未来活着,这是她最重要的承诺。
她稍早前曾想打电话给尼克,告诉他自己跟死神擦身而过的事,她想告诉他,她是如何神奇地逃过一劫。当时,她在502号航班正要起飞前下了飞机,本来想立刻冲回家告诉他这件事,但一位客户碰到紧急事件,要她马上去处理。她打了无数次电话给尼克,却无法接通。停电之后,家里的答录机不能使用,办公室里的无线电话机也不通。她打了他的手机好几次,又留了一次言给他,但他们却一直没有联络上。她知道他正在赶工分析房地产和财务资料,要读几十份这四天在西南部出差时收集的年度报告,他希望在今天把工作赶完,这样周末才能休假。他一定很生气停电的事,因为这样他就只能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日光工作,而且只能把手提电脑用到电量用完为止。
过了大半天她都没跟他联络上,她开始不高兴,觉得他故意不理她,不接她的电话。她认为他还在为晚上要跟莫勒斯吃饭的事情不高兴,但现在……她从不曾告诉他自己刻意编织的谎言。她想告诉他真相,她计划在今晚独处时告诉他,她耽搁了一个礼拜,现在却很后悔没早点开口。
电话响了,茱莉亚抬起头,心中明白那是谁打来的。那人也许会因为突然断线而生气,但她把这些都抛到脑后,那些小问题很容易解决。她让电话继续响,而她环顾四周,时间仿佛无比漫长。
尼克从书房的窗口往外望,不理会电话声,那铃声似乎比他记忆中更响亮。一辆车子停在他们的车道旁边,从这里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是蓝色的,但看不出来是什么车。他瞥向前门,那名男子正站在门口,随意张望四周。他看起来将近五十岁,也有可能是五十出头。尼克从没有跟罪犯打交道的经验,而这名男子看起来相当老实。一头灰发,牛角眼镜框,体重大约两百三十磅,身高五尺六寸,看起来很胖。他模样轻松地一手插进口袋,另一手垂在身侧,身上没有枪,看起来毫无威胁。但尼克知道有人想杀茱莉亚,他不愿意冒险。
尼克蹲在地上,打开小书桌后面的柜子,推开一摞旧书,露出他的小保险箱。这个保险箱是他亲自安装的,用来存放茱莉亚的珠宝、他们的护照和房屋契约及其他重要文件。他转动锁盘,先往右,再往左,最后往右转,听到喀一声后,再打开保险柜。九毫米的席格·索尔手枪在那里摆了六个多月,上过保养油,并用包干酪的纱布裹着。他憎恨手枪,但他父亲提了好多次,要他有备无患。他的枪法很准,但自从二月以后就没有再练习过射击。他打开裹手枪的纱布,让枪落入手中,然后把另一只手伸进保险箱内柜抽屉抓起一个弹夹,塞进枪托里。他拉开轮盘,让子弹上膛,然后走向门口。
他步出书房进入客厅时,电话铃停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加重了不祥的气氛。他紧靠在墙上,手枪贴在胸口注视着走廊。但他想起自己完全忘了警报器。他有点生气,先前怎会没想到这个,虽然警报器不能让警察马上过来,但对想闯进屋里来的人多少有点吓阻作用,也许这样能给他一点优势。尼克打开手枪的保险栓,悄悄溜进门厅,用一只眼睛从两侧的小窗口望出去,看到那个体型肥胖的男子仍站在外面。他轻轻地伸手去按紧急按钮。
警铃突然在茱莉亚的耳边高声鸣叫,使她原本急速的心跳加快一倍。此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分散了警报的声音。她还是想不出来有谁要杀她。但当她的心智不再那么慌乱,稍微恢复了镇定,平时的逻辑思路也回来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全都清楚了,仿佛有一千片拼图同时在脑中拼凑起来。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她了,她知道,那些人不杀死她绝不会罢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变得异常专注,努力想推测出那人的身份……
她不能接电话,因为回电的就是之前在电话中与她对谈了五分钟的人。她请求协助解决问题的人,就是要杀她的人。
茱莉亚迅速爬到衣帽间检查门锁,确定尼克已经锁好门。她伸手去抓挂在钩子上的皮包,把皮包拖到地上。她伸手去拿手机拨119。
“119紧急专线。”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我叫茱莉亚·昆恩。”她低声说,“地址是拜瑞丘汤森巷五号。请你们快点来,我先生和……”茱莉亚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冷汗从她的肌肤上冒出来,呼吸变得断续,强烈的恐慌席卷而来。
尽管她确定门已经上锁,但她还是听到咔嗒一声。
她静静地看着衣帽间的门被打开。
尼克迅速拉开前门,举枪对准外面;然而,那人已经离开。尼克走到门外前廊,双手抓着手枪,迅速查看左右两边,只见那个肥胖男子头也不回,步履蹒跚地向车子走去。
尼克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枪,把保险栓拨回去。电话铃又停了,警报器的鸣声是唯一的声音。
然而,当他看着那名男子打开车门上车时,他的心脏冻结在胸中。他立刻抓紧枪托,拨开保险栓,冲回厨房。
他明白自己已犯下致命的错误,心中一阵慌乱。他上当了,有人把他引到前门,诱使他离开茱莉亚,他真是蠢到极点。这招很简单,但他却从未想过恶徒可能不止一人。
尼克刚刚看到那个胖男人坐进乘客座。
这里还有别人。
茱莉亚抬头望着那把枪,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时间像浓稠的糖浆般流动得异常缓慢。她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尼克事先就知道,她很后悔没听他的话,没有乖乖待在厨房,现在她终于知道,他预料的事情就要发生。
她无法指引尼克朝正确的方向去调查,没有人会知道真相。凶手故意用电话绊住她,让她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那人在开车前往她家的途中,用电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茱莉亚看到枪管突然喷出火焰,阵阵烟雾从镶满异国珠宝的枪管飘出来。就在那一瞬间,她认出那把枪,她今天稍早曾看过那把枪的相片……
子弹从精致的柯尔特手枪的细长枪管飞出来时,时间仿佛停止了。那颗子弹破空而来,结束了茱莉亚的生命。
尼克冲向厨房,警报器叫得震天响。他绕过墙角时,恰好看到茱莉亚往后倒,半颗头颅爆炸开来,血肉喷到墙壁上。
尼克忍住恶心的感觉和想尖叫的冲动狂奔过去。但在她倒地时,他就知道一切已回天乏术。他很清楚几秒钟前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样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他在扭曲的时间流中已经哀悼过她了。一个小时前,他就站在她残破的尸体前痛哭。再次经历这种撕裂般的痛苦只会打击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使他无法辨认凶手,更无法阻止这疯狂的行为。
悲痛的泪水早已盈满眼眶,他跳过她的尸体,从半掩的门口冲出去,穿过车库,冲出敞开的铁门。他看到凶手快速跑向停在路口的车,驾驶座旁的车门已经打开,正好方便他逃走。尼克不做多想,拔腿狂奔,手枪对着那人连续射击。子弹从地上和蓝色车尾弹起,但那人还是继续逃命,子弹只差一点就可以射中他。
那人的速度比尼克预想的还快,迅速地钻进车里。
轮胎发出尖锐的响声,摩擦地面的时候热得冒出烟来,接着终于抓住地,将那辆汽车带上街道。
尼克停下脚步,本能地冲向茱莉亚那辆停在车道上的雷克萨斯。这是他有生以来初次庆幸她把车钥匙插在启动装置上。他迅速发动引擎,冲出车道,急起直追。
汤森巷五号位于巷尾,尼克和茱莉亚选择这栋房子就是因为它相当隐秘和僻静。此地离市中心很远,离大马路亦然,跟最近的闹市区相隔一英里半以上。
尼克急转弯,往右开上日落大道,看到那辆蓝色的车就在四分之一英里外。他猛踩油门,瞬间飙到时速六十英里,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看到那个凶手试图左转开向伊丽莎白街,但轮胎却转不过去,发出尖锐的声音,使他错过那条岔路,反而开进田纳斯家的前院,然后才回到伊丽莎白街。尼克急踩刹车,使车子原地打转,终于拉近距离,转弯之后两车相距不到八分之一英里,他认出那辆车是雪佛兰羚羊。他再次踩油门追上去,现在他离他的猎物只剩三十码;但对方却不肯轻易放弃,也加快速度开下山坡,碰到坑洞时,车子甚至腾空好几寸,随后又落在高低起伏的马路上。
尼克拼命地追。他们离128号公路不到半英里。那条路上有无数车辆,很难锁定目标,出口也很多,在尼克认出他是谁之前,那人有太多逃走的机会。
现在只隔十码了,尼克看到对方的车牌号是Z8JP9,立刻默记在心。在车子拼命追赶雪佛兰时,尼克突然很感谢雷克萨斯的强力引擎。跟大部分的雷克萨斯SUV一样,这辆车的油门可以踩到极限,比一般车辆更有能力在恶劣的路况行驶。这种车通常是用来让家庭主妇开去超市买东西,或载小孩去看橄榄球赛的。虽然性能相当优良,但很少有机会像尼克现在这样飙到最高速,他很有可能会翻车。
终于,尼克追上他们了。雪佛兰只在数寸之遥,但他并未减速,仍全速朝那辆车撞过去,他的身体因撞击而前倾。他稍踩刹车,再踩油门,这次则撞到雪佛兰后面的防护板。尼克减速,接着又撞一次。
他们就快开到一个急转弯道了,在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地方就是128号公路的入口,他只剩下一次机会。
尼克拐进前面的巷弄,暗自向上帝祈祷没有人会从对面开过来,否则他一定会被撞死,这样一来,躺在衣帽间地板上的茱利亚就必死无疑。
尼克加速驶过弯道,雪佛兰跟他的车子并排而行。他并未看向车内,也不敢冒险转移目光,仍全神贯注地驾驶。他猛然将方向盘右转,迫使凶手的车撞向马路右方的石墙。那名司机失去控制,由于时速超过六十英里,车子开始左右摇晃,两个后轮胎也在瞬间飞了出去。雪佛兰原地打转,冲出边栏,撞上一棵大树,车子前端插进树干里。
尼克不做多想,只是急踩油门,用力撞那辆车的车尾,他的安全气囊在面前膨胀,使他往后靠到椅背上。
他马上把气囊推到一旁,不理会脸上轻微的灼痛感,迅速从车内滚到地上。他握起手枪,拉开保险,朝雪佛兰爬过去。雪佛兰卡在树干和墙壁之间,汽油漏了满地,冷却器嘶嘶作响,蒸气也从车盖上冒出来。
他望向车内,想要杀了那名司机,想拿手枪抵着他的头,自己担任法官兼陪审团,将他就地正法,把剩余的子弹全都射入这个凶手的脑袋。但他却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专注在该做的事情上。如果他想回到过去阻止这名凶手,就得查出这个人是谁。
尼克慢慢前进,悄悄爬上石墙边的乘客座,仰望展开的气囊,那个坐在乘客座的胖男子已经昏迷。尼克慢慢站起来,朝方向盘望去,却发现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子弹打在树干上的声音传到他耳里,尼克连忙翻身滚到地上,勉强爬到毁坏的车头前面,那里冒出的浓烟遮住了他的位置。子弹飞过他耳边,打中石墙,击碎树干,碎片朝他飞来,他被困住了。他的左方是八英尺的高墙,后面是那棵大树,他唯一的出路是从右边损坏的车顶爬过去,否则只能沿原路回去,但这两条路都会进入凶手的视线范围。
尼克在地面上躺平,让身体紧贴在翻过的泥土和草坪上。他从车底下望出去,对面是左后车轮,他能清楚看见那个人肮脏的平底鞋,双腿还摆出射击的姿势。尼克毫不犹豫地瞄准他射了三枪,打中那个人的小腿。
那名枪手倒在地上,痛得大吼大叫。尼克一跃而起,冲向那人,躲在茱莉亚的雷克萨斯车后面,以车子当掩护。
凶手对着他胡乱射击,连续射了六枪,最后尼克听到喀一声,他没子弹了,他逮到他了。
绕过车身时,尼克瞥见驾驶座车门边的泥地上扔着一把小型的开锁枪,看起来像十字形的订书机或牙刷,他这才明白为何这个人没有钥匙还能打开他家衣帽间的门锁。
开锁枪旁边搁着那把柯尔特手枪,六发子弹都射光了,正在冒烟。由于尼克立刻跑出来追他,所以凶手没有时间把武器放进后备厢陷害他。
看到那把精致的武器,尼克想到这名男子不但杀了他的妻子,还嫁祸给他,便感到怒不可遏。但他随后又想到,就在这一刻,未来已经改变,他的后备厢里不会有枪让他成为嫌犯,很快,也不会再有谋杀。
尼克走近那名男子,发现他趴在撞毁的雪佛兰上,因为受了重伤而将背弓起来费力地喘气。男子染满鲜血的深色头发从纽约大都会棒球帽底下露出来,他的左手臂在车祸时被撞断,正以极其怪异的角度悬着;他的右手紧抓着已无子弹的九毫米手枪,左腿被打中,鲜血直流。
尼克在他身旁缓缓蹲下,正要伸手去抓他的后衣领时,突然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条银链。那是圣克里斯多夫奖章,正从他紧握成拳头的指间垂下来。
尼克拼命地克制自己才没当场把这人杀掉,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终于完成拯救茱莉亚的第一步。他感到一线希望升起,虽然这违背了一切逻辑,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找到了让茱莉亚起死回生的方法。
尼克将凶手的头转过来,他终于能看清这个杀害他妻子的人的真实面目……
但就在对方的脸转入尼克视线之前,就在尼克就要认出杀害茱莉亚凶手的那一刻……
尼克的世界忽然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