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无数条苍蝇的蛆虫,在人的脑子里生长着,它们扭动着丑陋的身躯,吞噬着整个大脑。蝇蛆慢慢地蠕动着,吮吸着人脑的精华和营养,它们飞速地生长和发育,几乎在瞬间就进化为了成虫,也就是绿色的苍蝇。这些小东西挥舞着翅膀,从人的眼睛里飞了出来,然后留下一个被掏空了的眼珠。从眼睛里出来的苍蝇飞啊飞啊,不知道飞了多少年,一直飞到另一个男孩的眼睛里,在那里生根发芽。
小弥睁开眼睛。
眼睛瞪大得有些吓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看不到,看不到那些蝇蛆和被挖空了的眼睛,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
就连他的瞳孔也感受到了恐惧,微微地颤抖起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又会看到那些可怕的场景。耳边还会响起无数撕心裂腑的惨叫声,绝望的呻吟,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召唤。
这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在他的身边,妈妈正均匀地呼吸着,最近的每个晚上,她都要搂着儿子睡觉。今天,她又见到了恐怖的一幕,那个为小弥治眼睛的莫医生,在门诊室里上吊自杀了。而小弥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在医院里,警方询问了他们半天,许多人围着他们,仿佛在看怪物。
现在,妈妈在恐惧中睡着了。小弥轻巧地将妈妈的手挪开,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他打开房门,来到外面的走廊里。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顺着昏暗的走道,他轻轻地走下楼梯,进入了底楼的走廊。
小弥走到底楼楼梯的背面,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下,发现那扇小门开着一条小缝,似乎是一张微微张开的嘴,要向他诉说着什么。
或者,这张嘴要把他吞噬。
他轻轻地推开小门,走下了黑暗的水泥阶梯。
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小弥似乎看到一阵白色的烟雾正从地底缓缓升起,除了那层烟雾,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小弥伸着手摸索着,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十几步开外,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一扇铁门。他推开铁门,发现脚下又是一道阶梯。他小心地走下去,发现这道阶梯并不深,很快就来到平地上。忽然,他感到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那是什么?
重新站稳以后,小弥才慢慢地蹲下来,把右手伸到地下摸索了起来。
他立刻就摸到了,那是一块硬硬的东西,手上的感觉冰凉冰凉的,似乎是一个不规则的半球体,表面有些光滑,有一股奇特的感觉通过小弥的手指,渗入了他的毛细血管里,让他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小弥又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托起了那个东西,然后把它缓缓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看不见它。
然而,它能看见他。
小弥似乎听到它在向他说话,那声音非常非常轻,那不是用耳朵能够听到的。
男孩把它放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思维,它的幽怨,它的痛苦,它的仇恨。
已经50多年了,它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这个叫小弥的6岁男孩。
它也曾经是个男孩。
那小小的头盖骨的下部,还残留着一道骨骼间的接缝,它们快乐地生长着,在死以前。
他的手指抚摸着它的全部,甚至摸到了一双眼眶的眉骨。那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小弥的手指也伸进了眼窝,进入了它的内部——里面是空的。
小弥忽然觉得它就是自己,50多年前的自己,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它死以前的痛苦和绝望。似乎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在往外钻,一条蝇蛆在脑子里蠕动着,最后变成了一只绿色的苍蝇,飞出了这具阴森的骷髅。
莫名的悲伤充斥了这个6岁的男孩。一滴纯洁的眼泪,从他重瞳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缓缓地滴落在他怀中的白骨上。
泪水慢慢地渗入白色的骨头。
它已经许多年没有过水的滋润。
小弥心想,这滴咸涩的男孩泪水,一定会让它感到很舒服的。
忽然,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
那层白雾渐渐地消退了,不知道从哪里闪起了一线昏暗的幽光。
小弥感到自己能够看见周围,于是,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白衣服的小女孩。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
“是你吗?”小弥睁大着眼睛,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没有回答。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与她面对着面。
就在这瞬间,笛声响了起来。
在黑暗的地底,致命的笛声又一次响起,谁都逃不过它。笛声穿过小弥的耳膜,缓缓渗入他的脑子里,他仿佛感到有一群蝇蛆,在不停地蠕动着、吞噬着。
小弥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混沌时代,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没。他蜷缩在母体之内,浑身都被羊水包裹着,只剩下一团水泡。
在笛声的伴奏之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一只光滑洁白的小手,缓缓伸向他的眼睛。
小弥突然感到,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咽喉。
海水不断地上涨,他渐渐地沉入了黑暗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