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
女孩甲坐在床上看电视。
女孩乙在洗澡。洗完之后,她突然惊叫着跑出来:“见鬼了!我照镜子,镜子里没有人!”
甲不信,说:“一定是里面的雾气太大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在里面说:“你怎么说这镜子照不出人呢?你进来看,它不是把我照出来了吗?”
乙走进去,愣住了——卫生间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甲的影子!猛地转过头,却看见她正在镜子里朝她笑。
太阳掉了。
白天是城市的上半身,黑夜是城市的下半身。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西京呈现出一望无际的斑斓。
黑暗包裹着斑斓,斑斓藏匿着黑暗。
随便指出一个角落,那里就可能藏着故事,或有头有尾的,或无头无尾的,或有尾无头的,或有头无尾的。
很少的人,在幸运的地点,幸运的时间,遇到了一个幸运的人,一夜飞黄腾达。
众多的人,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从此交上厄运。
顾盼盼就属于后者。
这天晚上,她本来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到一家美容院去,激光除痣。
她的脖子上有一颗黄豆大的痣。算卦的曾经说过,这颗痣很不吉利。她并不太相信,只是觉得它难看。前不久,她到那家美容院咨询,人家告诉她,费用需要几百元。那段日子,她手头有些紧张,就放弃了。
今天,家里寄来了一笔钱,她高兴极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颗痣除掉。
人人都爱美,尤其是正在恋爱的女孩。
顾盼盼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撒尔幸也在西京大学读书,比她高一级,两个人是在学校内部网站上认识的,一见倾心,坠入爱河。不过,顾盼盼在他面前,从来都穿着高领衫。
顾盼盼暗暗憧憬,这一周,她不见他,等皮肤恢复之后,她要穿上低领衫,配上那条一直没机会戴的玛瑙项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她来自江苏北部一个小城,性格也像小城一样文静。这天晚上,她却蹦蹦跳跳,边走边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正像作家讲的那个恐怖故事一样,离开之前,她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寝室的一个姐姐说:“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咱家小蕊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估计,今夜她要跟她的帅哥私奔了!”——小蕊是顾盼盼的乳名。
顾盼盼冲她做了个鬼脸,轻盈地跑了出去。
在楼道里,顾盼盼碰到一个自习回来的女生,她和她是老乡,顾盼盼远远地说:“我要外出了,再见啊!”
那个老乡问:“一个人出去呀?”
她笑了笑,说:“你要陪我吗?嘻嘻,今天不行。拜拜拜拜。”
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自己除痣这件事,反正美容院很近,她决定一个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她下了楼,在甬道上又遇见一个认识的男生,他戴着大眼镜,比顾盼盼还内向。平时,两个人见了,肯定是低着头擦肩而过。今天不一样,顾盼盼热情洋溢地朝他摆了摆手,说:“嗨,再见啊!”
弄得那个男生愣愣的。
如果顾盼盼不和寝室的姐妹们告别;如果她在楼道里,甬道上,和那个女生或者那个男生,多说几句话;如果,她走的不是学校北门而是南门……都不会在错误的时间,达到那个错误的地点,遇到那个错误的人。
她出了北门,正准备去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却看到一个女生站在路边打车。
这个女生和顾盼盼不在同一个班,也不在同一个系。不过,刚入学的时候,两个人就相识了,而且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都是从江苏北部来的,而且同名同姓。
为了便于叙述,我们称呼这个准备去除痣的顾盼盼乳名:小蕊。
前几天,小蕊和顾盼盼手挽手逛街时,每人买了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不过,今天顾盼盼没有穿。
今天,顾盼盼打扮得非常鲜艳:一条雪纺裙,红绿色调印花,下面超短,上面超低。黑丝袜。浅紫眼影,橙色唇彩。隔几米,她的香水味就冲进鼻孔来。
小蕊走上前,拍了拍顾盼盼的肩,喜眉笑眼地问:“盼盼,你要去哪儿?”
顾盼盼回过头来,看见是小蕊,笑了:“我出去见一个朋友。你去哪儿?”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亲爱的,我走了!”说完,小蕊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顾盼盼望着小蕊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跑上去,拉住了她。
“小蕊,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蕊没想到顾盼盼会追上来,连忙说:“我还有事呢。”
“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都是画画的艺术家,你会大开眼界。”
小蕊没有注意到,顾盼盼前面说是见“一个朋友”,现在却改成了“几个朋友”。
“不行,我真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呀?”
“我……”小蕊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我要去美容院,除掉脖子上这颗痣。”
“哈,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明天我陪你去美容院,今天,你跟我一起玩去。”说着,顾盼盼已经热乎乎地挽起了小蕊的胳膊,她几乎无法挣脱。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好妹妹,谁让你跟我叫一个名呢。”
就这样,顾盼盼硬是改变了小蕊的原计划,把她带走了。
坐进出租车之后,顾盼盼“嘭”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女生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形象大不一样——小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红色T恤衫,一看就是个普通大学生;而顾盼盼看上去却像一个早熟的交际花……
这世上的门无处不在,仔细想想,我们走进任何一扇门,都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门,有善有恶,还有很多门是中性的,本身不具备善恶的品性,比如这扇出租车的门。不过,它可能把我们带进厄运,也可能把我们带进幸运。
顾盼盼千里迢迢考到西京大学,十分不容易。
她家住在江苏北部一个叫向阳的小村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算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同龄的孩子纷纷辍学打工,只有她坚持到最后,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大门。
顾盼盼跨进西京的大门时,内心十分激动,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扎下根,闯出一个新天地。
可是,沉重的经济压力,很快让她变得消沉。想读完大学,她必须自己供自己。
那些日子,她经常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去,寻找打工机会。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神秘招聘者,从此被带进了一扇龌龊之门……
第一次交易,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
买主是个挺和气的中年男人,完事后,还要请她去吃饭。她拒绝了,匆匆走掉了。在路上,她一边用湿纸巾擦嘴一边流泪……
做上这一行之后,她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说她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让家里再寄一分钱来——她知道,家里没有钱。
她弟弟由辉比她小1岁,早早不念书了,赖在家里不肯出去打工,还经常惹是生非。
为了让父母省心,为了让弟弟走上正路,她把他弄到了西京。
实际上,由辉生下来就过继给了姑姑家当儿子,改姓赵。两家亲戚都在同一个村子里,由辉经常回生身父母家来。
顾盼盼特别爱这个弟弟,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自己的亲弟弟。
也许由于由辉太顽劣,姑姑并不喜欢他。由辉也有自知之明,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却整天跟生身父母要钱,然后泡在集镇的网吧里,拽都拽不出来……
由辉来西京后,她带着弟弟满城奔走,四处联系,终于帮他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没想到,弟弟只在那家公司干了两个月,就嫌工作枯燥,辞职了,一直没事干,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和那些人鬼混。
顾盼盼一边帮弟弟继续找工作,一边还得给他交房租,供他吃喝。
她心里有一个目标:多多赚钱,给弟弟买一辆车,跑运输,那样他就能自己活命了。
卖的时间长了,她渐渐变得麻木,开始不计上下,甚至不计前后。分类收费。
在她眼里,只有交易,没有真情。
直到有一天,她在“午夜论坛”里,遇到伏食。
这个男人似乎和她一样孤独,于是,两个人迅速投靠在一起,在黑暗的深夜里,用两颗赤裸裸的心,互相取暖。
这一天,顾盼盼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个南方画商约她去,出的价很高。
她正准备送弟弟去学驾照,这笔钱,就是弟弟学费的五分之一!
她心动了。
只是,她觉得对方约见的地点太偏远,有些不安全。
遇到小蕊之后,她马上想到:最好带着她一起去。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找个托词,让她一个人先回来。
出租车离开市区,驶向郊外的时候,小蕊有些警觉,问:“盼盼,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顾盼盼说:“玄卦村,那里住着很多画家。以后,你想在艺术上发展,必须得进入这个圈子。”
小蕊学的是平面设计。
顾盼盼学的是计算机。
为了转移小蕊的注意力,顾盼盼把话题引开了:“你为什么要把这颗痣除掉呢?这叫美人痣,我想要还没有呢。”
一边说,她一边撩开小蕊的衣领,抚摸她的脖子。
小蕊显然很排斥这种同性间的亲昵,笑着推开了她的手:“痒死了!”
顾盼盼收回手来,笑嘻嘻地说:“你男朋友摸你,你怎么就不痒呢?重色轻友。”
小蕊说:“今年我回家,在火车上,遇到一个算卦的老头,他对我说,我一定得除掉这颗痣……”
“为什么?”
“他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还有人说,脖子上长痣是大福大贵之相呢,别信他。哎,听说你男朋友的父亲是大老板,家里非常有钱?”
“我不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你的命真好……”
“我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等我除掉了这颗痣,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我喜欢粗一点的项链。”
顾盼盼说:“没问题。”
公路两旁,没完没了的梧桐树,现在它们只有歪七竖八的枝杈,在公路上空合拢,出租车似乎行驶在一条单调的隧道中。
走了很长时间,司机终于把车速慢下来,说:“这里就是玄卦村了。你们具体去哪里?”
顾盼盼朝外看了看,远处有灯火闪烁,她说:“您稍等,我问问。”
她先下了车,站在车后,给那个画商打电话:“喂,我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啊,黑咕隆咚的,你别耍我呀。”
对方说:“偏僻才安全。”
顾盼盼说:“你在哪儿?”
对方说:“你看到路边那个尼姑庵了吗?它后面就是玄卦村。你在那里下车,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走过来,我在路上接你。”
顾盼盼说:“好吧。”
挂了电话,她回到车门前,对小蕊说:“下车吧。”
小蕊疑惑地问:“到了?”
顾盼盼说:“有人接我们。”
然后,她付了车费,让车开走了。
小蕊说:“一会儿我们怎么回去呀?”
顾盼盼朝公路两端望了望,几乎没有过往车辆。她安慰小蕊说:“村里有出租车,你放心吧。”
接着,她拉着小蕊下了公路,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朝前走。土道高低不平,顾盼盼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处张望。
起风了,小蕊有些害怕,抓紧了顾盼盼的手。顾盼盼也抓紧了她的手。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顾盼盼突然停下来,她看到了远处有一片枯草,就对小蕊说:“这两天,我不知道吃了食堂里什么东西,一直拉肚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小蕊说:“我不敢。”
顾盼盼笑着说:“不嫌臭,你就跟我一起去。”
小蕊推了她一把,说:“你快去快回呀。”
顾盼盼就朝那片枯草跑过去了。
自从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之后,顾盼盼多了一层自我保护意识。她越来越感到今天气氛异常,她要躲起来,观察观察情况。
钻进荒草之后,她就蹲下来,朝土道观望。
小蕊是个黑影,她不安地走动着,不时地四下看看。终于,她不耐烦了,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远远地喊了一声:“亲爱的,你完了没有哇?”
顾盼盼没回答。她一动不动,严密监视。
又过了一会儿,土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飞快地朝小蕊走过去。
他不是从玄卦村走过来的,而是从公路走下来的。这个人步伐敏捷,行动无声,很快就走到了小蕊跟前,猛地抱住她,把她摔倒在地。小蕊似乎喊了一声“盼盼”,就没有声了。
显然,那个人卡住了小蕊的脖子。
顾盼盼傻眼了。
这个人的出现,决非偶然。如果他只是一个行路人,在荒郊野外,碰巧撞见了一个孤身女孩,起了邪念,那么他的动作不会如此果断。
顾盼盼看得到,小蕊在挣扎。过了几分钟,她终于不再动了。
顾盼盼忽然想到,小蕊刚才讲过,曾经有一个算卦的老头,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