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围成一圈,把我困在中间。

只有一个空位。

我朝那里冲过去,想突围。

那个空位却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旁边都空着,你为什么偏偏来撞我?

杀掉顾盼盼之后,米嘉开车回到玉米花园,已经11点半。

三三两两的人在遛狗。玉米花园里,很多人都养狗,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尖嘴有扁嘴,有的眼睛露在毛外面,有的眼睛藏在毛里面。

形形色色。

她进了19号别墅,房子里空荡荡的,伏食不在。

她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日式沙发上,一边在黑暗中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一边梳理着思路——这件事干得太急了,她怕哪里出现硬伤。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得知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已死,这只打火机就再也打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响了。

她揿亮落地灯,看了看空气动力钟:12点零3分。

伏食回来了。

他满面红光,头发黑亮,双眼炯炯。

米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有什么异常,于是笑了一下,问:“你充电去了?”

伏食说:“我出去吃了个消夜。”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想到了什么:“这附近哪有消夜呀?”

伏食想了想说:“噢,我进城了。”

这天夜里,伏食比平时更坚挺。他几次要进入米嘉,都被她推开了。

她没心情。

平时,在这件事上,米嘉贪得无厌,就像对金钱。这是她第一次拒绝。

第二天晚上,米嘉回来早一些。

她的车刚刚驶进玉米花园,就遇到了一辆崭新的警车。

她一惊,立即减慢了车速。

错车时,她朝警车里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伏食——他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脑袋靠在后座上,闭着双眼,好像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警车开过去之后,米嘉把车停在了路边,百思不得其解——伏食犯什么事了?

次日上午,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米嘉的办公室。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人都穿着便装。男的腋下夹着一个黑皮包,胯部鼓鼓的,一看就是枪。女的短发,穿一身运动服。

亮了证件之后,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坐下来。

米嘉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女刑警开门见山地问:“你和伏食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米嘉松了一口气:“上下级。”

女刑警问:“他和你住在一起吗?”

米嘉淡淡地说:“我的房子大。”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玄卦村有个女孩被杀,你知道吧?”

米嘉愣了愣,一时转不过弯来——对方为什么从伏食身上一下跳到了玄卦村?此时,她最怕听见这个地名。

女刑警没有追问,她眯起眼睛,开始观察米嘉的反应。米嘉回过神来,立即摇了摇头:“没听说。”

女刑警说:“那天晚上,伏食曾在现场出现,有重大杀人嫌疑,我们正在调查,希望你配合。”

米嘉的大脑又转不过弯来了——伏食去玄卦村干什么?

女刑警继续观察米嘉的表情。

米嘉再次回过神来,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伏食是几点钟离开玉米花园的?”

米嘉说:“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半,他不在。半个钟头之后,他回来了。”

女刑警问:“他说了什么?”

米嘉说:“他说他出去吃消夜了。”

女刑警问:“他平时吃东西,有什么偏好吗?”

米嘉说:“没有。”

女刑警问:“你有没有发觉,这个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米嘉想了想,说:“异常?——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头,不过,我抓不到实质。”

女刑警说:“仔细想想。”

米嘉说:“想着想着,又感觉他挺正常了。”

女刑警和男刑警互相看了一眼,说:“那好吧,你如果想到什么,随时跟我们联络。”说着,她掏出一张卡片,放在米嘉桌子上。

米嘉试探地问:“今天,他能回来吗?”

女刑警和男刑警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

米嘉没有送客。

两个刑警走出去之后,她一下就在老板椅上缩了下去。

伏食被传讯之后,米嘉把作家叫到玉米花园陪她。

天黑之后,伏食还没有被放回来。也就是说,他被留置盘问的时候,已经超过了24小时。

19号别墅更像一座古堡。

整个房子呈“凸”形,却不方正,圆滚滚的,就像一个人穿了几层棉袄。

砖红藏书网色的墙壁,显得十分厚重。

窗子形状不同,大小不一,黑洞洞的,更像一个个瞭望孔。

一楼并非紧接地面,需要登十几级木台阶才能走上去。

别墅内部,如同一个科幻小说——房间内的墙体、隔断、门窗,全部由玻璃和镜子构成。因此,这个房子变化多端,两居可以变出一居,也可以变出三居。

走进这个“魔方户型”,如同置身一个冰冷的世界,产生不同的空间感。

现在,看不到玻璃,也看不到镜子,房间里没有开灯。

此时已是午夜,没有月亮,天下一片漆黑。

米嘉和作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在谈顾盼盼的事,都没有一丝睡意。

米嘉的手里还在玩弄那只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这只打火机已经死了,永远打不着了。

作家和米嘉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根雕茶几上,扔着一张《午报》,那上面报道了昨晚那场生死婚礼,还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撒尔幸正抱着戴着面纱的顾盼盼拜天地。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僵硬地躺在撒尔幸怀里,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

举行婚礼时,并没有记者到场,这张照片一准是哪个宾客向报社提供的。

现在,顾盼盼的影像不但藏在面纱后,还藏在黑暗中。

米嘉把打火机扔在一旁,在黑暗中突然转变了话题:“我越来越觉得,伏食这个人有点怪异……”

作家和伏食打交道很少,不过他肯定知道伏食和米嘉是什么关系。在这个特殊的黑夜里,米嘉的话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怪异?”

“我也说不清……最早发现他行为异常,是去年11月16号的事,他刚来公司两三天。夜里,我醒过来,发现他不见了。深更半夜,他去哪里了呢?我一直等,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回来。我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

停了停,米嘉继续说:“去年12月15号深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又出去了。这一次,我使劲瞪着双眼,不让自己睡着。一个多钟头之后,有个人影在我旁边无声地躺下来,满身凉气。我竟然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假装睡着了,当时没有追问他。第二天早上,我说起了这件事,他淡淡地说——你做梦了。”

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米嘉为自己的这种描述感到了深度恐惧——现在,伏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站在旁边呢?

她干咳了一下,又说:“他住进玉米花园之前,我和他有一个君子协定,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也互不打探对方的行踪。因此,我再没有追问过他。今年1月14号,他又在午夜时消失了,一个钟头之后,悄无声息地返回来……”

“你怎么对日期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他总是在月圆之夜出去。”

“月圆之夜?”

“我说的这些日子,都是阴历十五啊。”

“是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我预感到他又要离开,就一直没有睡。果然,半夜时,他轻轻起了床,溜出去了。我依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开门声。每次到了这个诡秘的时刻,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幻影。我忍不住,悄悄爬起来,决定跟踪他——你猜,他去哪里了?”

“……地下室?”

“他赤身裸体地上威虎山了。我看着他消失在树木中,没敢跟上去。”

“他,他上山干什么?”

“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和女人幽会?不像。没有哪个女人胆子那么大,胆敢一个人在山上等他;到山里寻找宝藏?更不像,山上只有坟地;练气功?他平时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黑暗中,谁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不知道是作家还是米嘉。

作家说:“看来,这个人肯定有问题。3月8号那天晚上,他怎么鬼使神差地去了玄卦村?这事儿太蹊跷了。”

“因此,我怀疑,顾盼盼并不是那个杀手杀死的……”

“嗯?”

“也许是这样——那个杀手赶到之后,顾盼盼已经死了,他却拿了我的全部佣金。有个人,藏在杀手的背后……”

“你是说……伏食?”

“那天夜里,他回来,躺在我身边时,你猜我在他嘴里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

“我们把灯打开吧……”

米嘉轻轻哼了一声:“一个堂堂恐怖小说家,胆子竟然这么小!”

作家的音调有些尴尬:“实际上,只有胆小的人才适合写恐怖故事。”

米嘉停了半晌,低低地说:“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米嘉,我在这儿。”

这个声音近在咫尺!

作家尖叫一声,一下扑到了米嘉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