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来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下来。

他猜测,南甸子的这个人是个假冒的精神病,给他打电话的人就是这个人!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样干为了什么?

我说过:千万别以为每个正常人都是正常人。

我是不是一个精神病呢?你不要轻易下定论。

也不要以为每个精神病都是精神病。

这些话是本书重点,希望你多看几眼,书读完了,你会深有感触。

但是,你别以为从这些话里就能找到谜底,那是不可能的。

张来没有回家,他来到那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打电话。他想再问问老赵头那个精神病的事。也许老赵头了解他,说不定他还知道他跟隽小的关系。

粥店有两个人在吃饭,大约是民工,吃得满头都是汗,“唏哩呼噜”地响。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柜台里,她在看一本杂志。她身后酒架上只有一种酒。那酒叫“红铜白”,本地产。

这些都是张来从窗外看到的。

那个电话摆在粥店的窗外。

他拿起电话,拨号。没有人接听。老赵头可能出去了,但是,他不会走远。

他又拨,一边等待一边闲闲地看那个电话机。电话机上贴着一块脏兮兮的白胶布,上面写着这个电话的号码。

4343221。

接着,他抬头看那两个民工的吃相……就在他抬起头之后,突然回过神来——4343221!

他一下就傻住了:那个人用的是粥店的这个电话!他就在自己家附近!

他放下电话,疾步走进粥店,来到那个看杂志的女人面前,急急地问:“大姐,我跟你问个事……”

“什么事?”

“几天前,有没有一个人半夜在你这里打过电话?”

“半夜经常有人来打电话,都是附近歌厅的。”

“有没有一个像精神病的人?——头发长长的,很乱!”

“没有。”

“那有没有一个声音像小孩的人?”

“也没有。”

……张来回家了。

楼梯没有灯,很暗。他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很响。

自从这个古怪的手机出现之后,张来家一下变得阴森起来。他离它还有几十阶楼梯,却感到一股腐朽之气已经从门缝溢出,顺楼梯流淌下来。

他推开门,首先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那个手机静静放在茶几上。

他感觉它刚刚还在房间里做着什么,他进门之后,它立即摆成了现在这种静态。

他拿起它,下了楼。

这些天一直关着机,他相信,只要他一开机,很快就能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他下了楼,躲在那个小花园的一个长椅上,隔着草丛可以看见那个粥店。然后,他开机了。

小花园里只有两个老头在聊天,他们在这阴沉的黄昏说着国家大事,美国卡特里娜飓风,中欧签署合作文件,巴格达踩踏悲剧……

他一边听一边监视那个公共电话。

4343221。

天越来越黑,他看不见那两个老头了,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最后,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了,因为他们已经回家。

四周越来越安静,大家都回家了。

有人向粥店的公共电话走去了——不过,是个小姐,歌厅的小姐,她浓妆艳抹,一百米之外张来都闻到了她的香气。

“喂,张老板吗?我这里没什么生意,你怎么不来呀?”

小姐在那里磨叽了很长时间,才一摇三晃地走了。

从此,再没有人走近那个电话。

张来的眼睛都望酸了。看看表,23点15分。午夜越来越近了!

粥店已经没有了顾客,里面空桌空椅,荧光灯亮得有气无力。风本来已经停了,这时候又刮起来。

张来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那个黑影开始并没有走向公共电话,他急匆匆地从粥店前经过。当他走过那个电话十几步之后,猛地停住脚,退回来,慢慢走向了那个电话。

是这个黑影提醒了张来:此时已是零点!他的眼睛一下就射出光来。

当然,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他背朝着张来。

他慢慢地拿起电话,拨号……

张来手中的电话果然响起来!他一惊,差点把它扔到地上。

他没有接。

“嘟——嘟——嘟——”

他盯着那个公共电话前的那个背影。他一直拿着电话在等。

“嘟——嘟——嘟——”

他起身出了小花园,朝他跑过去。

手机还在响。

那个人还在等。

张来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他站在了他背后。

这个人失望地放下了电话。张来手中的电话也停了。

他慢慢转过脸来。

张来看到的竟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他看见了张来,同样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住在旁边呵。”

他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噢……就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出来买点米。”

“你在给谁打电话?”

“我儿子。刚才我出来时,叮嘱他替我看大门,我怕他离开。”

“他挺听话的。”

“你出来吃夜宵?”

“不,我也来打电话。你还打吗?”

“不打了。我得赶快回去。”

“再见。”

“再见。”

老赵头拎着半塑料袋大米,转身走了。

张来站在那个粥店门口,一直看着他。斑驳的灯光照着他的背影,他越来越远,但是一直没有回头……

是他!

是他?

当老赵头快要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时,张来机敏地转过身来,闪进了粥店。他猜测,在他看不见老赵头的时候,他就该猛地转过身来了。

他从窗子里拿起电话,按了一个重拨键:“嘟——嘟——嘟——”

手机竟然没有响。

他看了看电话上的显示——不是手机号码,是剧团收发室的电话。

老赵头真是给他儿子打电话?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张来一直拿着电话听:“嘟——嘟——嘟——”

终于有人接了。

“响什么!”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还有点口齿不清。他不是对张来吼,而是在对话筒吼。他是老赵头的痴呆儿子。

为什么这个手机在老赵头拨电话的时候偏偏响起来?

为什么他放下了电话,这个手机就不响了?

为什么老赵头偏偏要到这个粥店来打电话?

张来回到家中,越想这件事越觉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