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多夫》中写过这么一段话:大多数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时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就变成了自己的影子,后面的生命只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原来真正有人味儿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天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荒腔走板。

杨俊飞对这句话十分认同。

他觉得自己死得更早,早在琴死亡时,心就已经死掉了,其后的漫长岁月,不过是再重复着回味那番痛苦而已。

薛倩没有食言,她在老男人上完课后,偷偷摸摸的到办公室将他找出来,然后拖到文艺社的社团教室。

“你拖我来干嘛?”杨俊飞实在摸不着头脑。

他环顾了下四周一眼,很老旧的教室,不知已经废弃多少年了,但是打扫的还算干净。里边的摆设十分简单,也就一张桌子,几把钢管而已。

“这是我的地盘。”

薛倩朝他神秘的眨眨眼睛,“昨晚不是已经承诺过要帮姐夫你调查了吗。别担心,已经安排好了。”

老男人的声音堵在喉咙里,最后还是没有吐出来。昨晚自己似乎真的听到过她有说要帮忙,不过,完全没有想到是这种状况。

薛倩将他推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兴奋的向外边喊:“一号,请进来。”

所谓的一号是班里叫做杨熏的女孩,她畏畏缩缩的从门外进来,然后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低着头,像是个受审的犯人。

女孩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一眼,怯生生的打招呼,“杨老师好。”

杨俊飞搞不清楚薛倩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只好啥话都不说,瞪了瞪站在自己身旁的她。

薛倩神气的问:“一号,把你知道的传闻说来听听。”

“是。”

杨熏用软绵绵好听的声音讲述起来。

“最近我们班死了好几个同学,班里有个传言说是碟仙在作祟。前段时间,据说有几个同学晚上偷偷跑进教室玩碟仙游戏,然后张思民同学就自杀了,接着又有五个同学离奇的陆续惨死。”

“现在大家都在盛传,或许是那晚玩碟仙的人没有将碟仙送回去,所以被请来的鬼还徘徊在教室里,找替死鬼。”

杨俊飞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啥,学校怪谈?见自己的姐夫没开腔,薛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辛苦你了,出去吧,顺便将二号叫进来。”

所谓的二号是班里姓李的女学生,她扎着代表精神的马尾辫,神色却有些憔悴,“杨老师您好。”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薛倩抢着代替姐夫开口。

“嗯。我知道的也不多,现在班里人心惶惶的,谁也不知道下个死的会是谁。很多人都想转班,可学校也不让,真是讨厌。”

李姓女生有些抑郁。

“班里不是死了六个人了吗?听说是因为生物实验室的原因。那里不是有一只泡在福马林中的人手吗?据说那是一只女死刑犯的手,那个女人用那只手杀了十多个人。前几个月生物老师来将标本拿到我们班来上课,结果被某个学生失手打碎了。”

“这事我还记得。”

薛倩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唇,“似乎到现在,打碎玻璃罐的犯人还没找到呢。”

“完全正确!”女人的八卦心理不论年龄,只要说对了话题就会滔滔不绝。李姓女生来了精神。

“当时生物课被换成了连续两节,第一堂课上完后,所有学生似乎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出去了。回来后有人发现装标本的玻璃罐掉在了地上,福马林流了一地。”

“那只女囚的手呈焦黄色,恶心的散发着古怪的味道。它静静地躺在张思民的课桌下,吓得那小子差些尿裤子。然后没多久,便听说他自杀了。”

女孩越说越起劲,“所以啊,班里很多女生都在传言,说是那个女囚的怨气因为那只手的原因而留在我们二班教室里。它会不断的杀人来宣泄自己的痛苦!”又是个典型的学校鬼故事,杨俊飞听到直皱眉。

看到自己姐夫不悦表情,薛倩机灵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李姓女孩,“嗯,清楚了。谢谢你的情报,出去后把三号叫进来。”

三号也是个女孩,同样是老男人班上的。杨俊飞对她没什么印象,这孩子缺乏存在感。薛倩凑到他耳旁轻轻介绍着。

“她叫赵梅,是个可以参加全宇宙最紧张小姐的评选角色。我猜她肯定患有社交恐惧症,善于把压力无限扩大。所以跟她说话,一定要轻,要柔,不能凶巴巴。语气一重就会将她吓到。”

说完,她又补充道:“别看赵梅性格很内向,班里人都说她有阴阳眼,能看到鬼。”

赵梅这个名字很土气,穿着也跟她的名字一样不时髦。她怯懦的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

“小梅,听说你看到过教室里的幽灵?”薛倩的声音很温柔。

“嗯。”

赵梅紧张的浑身僵硬,许久后才点头。

“它长什么样子?”“长头发,穿白色的长裙,脚不沾地,整个教室里飘来飘去的。”

赵梅小声回答。

杨俊飞几乎要疯了。

这种传统的女鬼长相,实在已经老掉牙到无可救药了。这女孩哪有阴阳眼,明明就是人内向,有想吸引人注意,才装出能看到灵异事物的模样骗人。

显然,赵梅的回答也令薛倩很失望,“最近班里的学生离奇死亡事件,就是那个女鬼弄出来的吗?”“嗯。我看到,我看到那个女鬼。”

赵梅有些犹豫,最后更加小声了,“飘飘忽忽的飞到同学的后脑勺,抓住他们的头发用力的吸吮。然后那些同学就出了意外。”

“这样啊。”

薛倩无力的挥挥手,“你出去吧,把四号叫进来。”

随着没存在感的女孩离开,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杨俊飞一眼,咕哝道:“老掉牙的恐怖小说里看到的情节都敢拿出来讲,真是有够受不了的。”

杨俊飞郁闷的心脏都快不跳了。难道前面的几个校园恐怖故事就不老套?真是的,被拉来这里根本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接下来的几个学生讲述的故事也完全没有参考意义,全是学院怪谈,类似流传已久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只不过稍稍变动了点而已。

试问那所学校没有点怪事,这些怪事全被二班的学生连系到一起,硬是扯了耸人听闻的恐怖流言,自己吓自己。至于本班六个同学的死亡缘由,却是一丁点正常思维都欠奉。

直到第九个同学走进来时,杨俊飞已经无聊到快要睡着了。薛倩依然精神充沛,神气活现的比自己的姐夫更像个侦探。

“九号,说说你所知道的。”

她问道。

九号讲述者叫做方西,是个男学生。他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有条有理的拿出一张表来。

“这事我整理的本班学生死亡时间表。我本人对灵异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所以最近都有在收集资料。”

薛倩接过来瞟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递给了杨俊飞。老男人本来还有点漫不经心,但刚看了第一页的开头,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这个方西是个人才,列出的表格内容十分细数,调查到的东西也跟自己的很相似。

高一二班第一个死亡事件发生在二月二十八日,刚过完春节,开学没多久。死者是张思民。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后,用菜刀割掉自己的脸部皮肤后自杀。

第二个死者叫做周立,死于四天后的三月四日,死因是跳楼自杀。周立跳楼时不慌不忙,还有时间用手指挖出自己的两个眼珠子。

第三个死者叫胡波,死于五天后的三月九日,死因是自杀。被发现时,全身腐烂的倒吊在学校室内体育场的器材室。

第四个死者叫做春山,死于七天后的三月十六日。死因是意外。被电车辗压得支离破碎。现在都还有几块躯干没被找到。

第五个死者叫做孙思环,死于十三天后的三月二十九日。死因不明。

第六个死亡者叫做高静,死于二十三天后的四月二十一日。死因是因为被蜘蛛咬伤,尸体因为蜘蛛毒素腐蚀而残缺不全。

PS:除本班外,高二三班有一个叫做李洋的同学因为患狂犬病,发狂到处咬人,于四月十九日死亡。据闻,那位叫做李洋的学长,最近在追求本班一个叫做王思梁的女孩,所以常常到本班串门,不知道死亡原因会不会跟此有关?这份报告十分具有参考价值,特别是最后一项。杨俊飞抬头问:“关于二班不断有人死去的原因,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班上大家都盛传是鬼怪作祟,虽然我以前是不信鬼神的。不过最近有些动摇了。”

方西摸了摸后脑杓,“说起来,最近我有查这间教室的老故事,居然偶然被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件。不知道会不会和现在本班的离奇死亡现象扯上关系。”

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那模样实在有做狗仔队的潜质。他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发现,二班的教室,其实早在十二年前就死过一个人。”

十二年前?他高中时正就读在那个班哩,怎么自己从来就没听说过?杨俊飞挺了挺背脊,表示认真取证。

方西得意的说:“死的是一个女老师,据说很年轻,才二十二岁。”

杨俊飞和薛倩同时一愣。

“那位老师的名字,资料上并没有提及,不过听说是岳云中学有史以来最漂亮以最年轻的,教的是英文。十二年前上课时,被一个发疯的女同学用刀刺死了。”

方西掏出一张老旧报纸的影本。

“本地报纸当年也曾经有过报导。那个杀了女老师的学生,似乎暗恋着同班的一位同学,可那位男同学爱上了女老师,并且女老师也默认了这段恋情。不知道被男同学拒绝了多少次的女同学,终于受不了刺激了。某天上课的时候,悄悄地带上一把水果刀,趁着女老师讲课时,一刀……”

“够了!”杨俊飞全身都在发抖,他乌黑的眼珠两旁布满血丝,眼睛充血的厉害。他大吼一声,视线非常的狰狞。

薛倩的表情同样也不太好,她示意被吓傻的方西赶紧出去。然后静静的瞧着眼前本来应该当上自己姐夫的男人发泄着愤怒和绝望。

文艺社的教室因为他的怒火而弥漫着沉重的气氛,本来就不明亮的空间显得更加阴郁了。薛倩小声安慰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老男人才压抑住自己失控的感情。

“还继续下去吗,姐夫?”薛倩小心的问。

杨俊飞想了想,然后点头。开始还觉得她的安排像是过家家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渐入佳境,他似乎也收集了些线索。

第十号又是个女生,长得有些丑,不过语气倒是充满自信,而且非常的八卦。

“她是我们班出名的万事通,什么都知道。在班上的人员也很好,大家喜欢跟她说话。”

薛倩介绍着。

丑得很有气质的女孩点点头,“班里的大事小事我全部清清楚楚,有什么问题问我准没错。”

杨俊飞问:“关于二班学生的连续死亡,你有没有看法?”“有,当然有。”

女孩眼睛一亮,“班里传闻很多,但大多是无稽之谈。我归纳总结后发现,每次死亡的同学,当天或者几天前都是值日生,而且有好几个都曾经向我抱怨,说明明前一天黑板上干干净净的,可到了早晨就发现黑板上被恶作剧画上了涂鸦。那些同学其后在当天或者几天后就遭到了意外。”

“你认为这跟班上的同学自杀或者意外死亡有联系?”杨俊飞又问。

这女孩提供的线索确实提醒了他。

一直以来他都找不到二班死亡的六个人之间的联系。如果没有联系的话,案件的属性就要重新定义了。可是值日生与自杀或意外真的有桥接原因的话,调查相对而言会有些方向,而不再一眼瞎。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班里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当值日生。”

女孩努努嘴,“就连我也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掉,就尽量赖掉。宁愿挨老师骂,也不要早上一早来履行值日生的义务。”

杨俊飞和薛倩对视一眼,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不过并没有得到满意的资讯,便让万事通女孩出去了。

第十一号还是个女生,长相和个性都很活泼,她一坐定后,还没等两人招呼就主动开口了。

“呐呐,我过几天就准备转学了。最近一两个月每天都提心吊胆,转走后总算晚上能安稳睡觉了。”

薛倩小心的凑到杨俊飞耳边提醒,“这个女孩就是李洋学长恋爱的对象,叫做王思梁。听说他俩最近有再交往。”

老男人不动声色的问:“王同学,你跟前几天去世的李洋有在交往吗?”“没有!绝对没有!”王思梁连忙摆手,“杨老师,这种事你可不能乱说,要传到我老爸耳朵里去,还不打我打死才怪。我家家教可严厉了!”“别害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杨俊飞揉了揉脖子,“我只是有些感兴趣而已。李洋死的那个早晨,似乎是你值日吧?那天你貌似并没有值日,而且还迟到了。”

王思梁有些迟疑,“你真的不会告诉我老爸?”“绝对不会,我用人格保证。”

老男人举手发誓。

“那好吧。我确实是有在跟李洋交往,他成绩好能帮上我的功课,人也长得有些小帅,迁出去很长面子。”

王思梁总算下了决心承认了。

“前天值日时,是李洋帮我去的。班里值日生按理说是两人,可现在人数凑不齐,而且还有些恐怖的传言流出来,说谁要是早晨去值日,谁就是下个死掉的人,所以班长最近安排值日生时,都只安排一个人。”

“轮到我当值日生时,我胆小,不敢去。李洋学长笑着说早上一早去替我履行值日生的义务。我高兴极了。”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那天到了学校后,我居然听说李洋学长得了狂犬病在校门口到处咬人,而且当天就死在了救护车上。”

“杨老师,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太诡异了。”

王思梁似乎很冷,很害怕,她用力抱住胳膊,看向老男人,“那天如果我真的去值日的话,说不定死的就会是我本人。”

“当晚的新闻我也看了,李洋几天前确实是被狗咬过,可咬他的那只狗已经打过狂犬病疫苗了。我很清楚,因为咬他的那只狗就是我家的。”

“由于怕被父母知道我跟他交往的事情,所以他一个人去打狂犬病疫苗。也根本没有在医院里出现什么如同新闻报导上写的‘怕风、恐水、呕吐整症状’。他死的前一天,都还十分健康。”

王思梁害怕不已,“我相信,二班的教室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值日生被什么某种恶灵给诅咒了,所以值日的学生才会不断地自杀或者发生意外。总之,也不关我什么事了,过几天我就要转学离开,不过,说出来后,心里倒是舒坦了很多。”

女孩走后,杨俊飞和薛倩两人面面相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们感觉被上凉飕飕的,似乎有股阴气弥漫在四周,令人喘不过来。

“姐夫,你说班里是不是真的在闹鬼?”过了十多分钟,薛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

杨俊飞摇头苦笑。

从学生的讲述来看,值日跟学生意外和自杀事件之间,似乎真的有一条看不到的联系,可是,处理这类事件根本就不是他的强项。

他还是更习惯处理人类之间的问题,社会上再阴暗、再恐怖、再暴力的事情,再他现在看来,都显得可爱、好解决的多。

老校长的委托,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棘手!“明天是谁值日?”杨俊飞突然问。

“是一个叫冯学的男生。”

薛倩从书包里掏出值日表看了看。

“后天呢。”

女孩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很不巧,是我。”

“该死”杨俊飞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我去跟校长建议,从明天起取消值日生这项工作。”

薛倩点点头,“从现在的情况判断,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当天下午放学后,学校的大门口贴上了一张显眼的公告:告岳云中学全体同学通知书:为了减轻学生们课业上的负担,学校将从即日起取消值日生,各个班级负责的卫生打扫工作下午放学处理好后,第二天早晨不再派值日生打扫。每班所有学生每天都负责自己桌椅附近的卫生,黑板由班长继续安排班上的同学轮流擦拭。

请务必案要求执行。

此致岳云中学教务处四月二十三日这份公告在学校师生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每个人都照着要求做了,学校方面还派专人负责监督。

杨俊飞总算是松了口气,总之值日生与死亡不论是不是有关联,全面撒网的斩断祸根是最好的。他认为从源泉上制止怪异事件发生,应该比找出原因后再采取行动更有效率。薛倩对此也大加认同。

此后,就看究竟有没有效果的问题。

但他俩完全没有想到,似乎,这个措施完全没有用处。第二天,情况更加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