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她停下脚步,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救我!”

坐在咖啡厅里,柯尔·波特的《Let's Do It>缓缓响起,流淌在身旁。我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黑咖啡,然后翻开一本新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享受着难得的恬静时光。

只是,恬静这种东西,果然是不适合我的插足,很快,我的平静便被打破了,硬是在学校里的宣称是我朋友德国死胖子安德鲁偷偷摸摸的跑到我身旁,然后用足以压坏沙发的重量,在沙发痛苦的呻吟声中,坐了下来。

我没有理会他,依然撑着下巴,将眼睛抵死凝固在书页上,这个小胖子找我准没好事,还是别去在意让他的存在为好。

照例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叫夜不语,也是诸位手里捧着的书的作者。每次自己遇到的或怪异、或离奇、或恐怖的时间,我都一字不差的记录在了书中。

对自己乱七八糟的人生,我也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上次事件结束后,我回到大学校园继续学业。守护女和黎诺依有各自的事情,所以也暂时没找来烦我,算是偷得一丝清闲。

德国的小镇因为高福利的原因,总是充斥着懒洋洋的味道。下午懒散的阳光从玻璃外静静撒在书本上,投影出一片片树叶的阴影。深秋季节,街道上的树叶在冷风中纷纷落下,飘得到处都是,但却显得并不萧瑟。

死胖子愣了好一会儿,中规中矩的等着我发现他的存在,等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忍不住了,闷声闷气的开口道:“夜,我最好的朋友,你新买的书很有趣吗?”

“还算好。”

我回答。

这是德文版的《神学与人类习俗》与其说有趣,还不如说我正为了学分而辛苦啃书。大学最后一年,我的博物学教授将我抓去当苦力,还承诺如果帮他搞定这个课题,一年后的毕业答辩就让我满分通过,甚至可以当我的博士生指导教授。

博士那么可怕的称呼我恐怕是无缘了,但毕业证书终究是要拿的。大学生活还剩下一年,这点令我很纠结。毕业后我该干什么?死心塌地的加进入老男人杨俊飞的侦探社,还是作为社会人士祸害社会?

说实话,自己还远远没有清楚考虑过,甚至没有心理准备。

“喂喂,夜,你在发什么呆?”

德国胖子不客气的打断我的纠结,这家伙,就一点都不会看气氛吗?

“你找我干嘛,又在你家城堡里捡到宝贝的破铜烂铁让我鉴定了吗?”

我没好气的皱眉。

这家伙跟我经历过机件怪异又可怕的事件,而且命硬到跟他身材等比的宽度。我有时常常想,为什么老天就那么不开眼,不该死的死了,可这类明显浪费地球氧气的混蛋却能生存到最后?难道丛林法则也在今时今刻在他身上产生了新的解释?

“不不,夜,我告诉你,你最好的朋友有桃花运了。”

死胖子仰起头,一脸得意。

我完全不信,“就你那副尊容,居然有生物会喜欢?喜欢你的是谁,不会是从宠物店领养回来的雌性动物吧?”

“你!”

胖子眼神有些躲闪,而且语气完全没有底气,“却是是有人爱上我,而且还是学校里出名的美女,说不定你还听说过她,叫波尔。”

“波尔?”

我愣了愣,更为怀疑起来。

那个波尔在学校里确实很出名,荷兰人,有一头红色的长发,五官精致,退场腰细,最重要的是足足比胖子安德鲁高出一整个头。

“波尔她会喜欢你?难道那女人有残缺癖?”

胖子的身材,确实已经胖到就快生活无法自理了。如果对方是波尔,胖子的不自信和没底气完全情有可原,不过,那个美女波尔看起来正正常常,一副清新的模样,没想到居然会喜欢肥胖症患者,这女人,估计也有病得厉害。我不无恶意的揣测着。

“我也很纳闷。”

死胖子挠挠油腻的头发,“她约我这个周末去约会,请我带上你。”

“要带我去?”

我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本人周末忙,不去。”

“兄弟,夜,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残忍的毁掉我一辈子的幸福。”

胖子哀嚎道:“波尔说一定要带你去。”

这家伙就差抱住我的脚哀求了,每次他赖皮的行为都能令我颇感压力。

他明明就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佬,为什么行为举止就不能德国化一点呢?不过,那个波尔为什么要接近安德鲁,还要让他带我去参加什么聚会?以前死胖子似乎曾经提及过有人很瞭解关于我的事情,还到处打听我的消息。难道,跟那位荷兰美女有关?

总觉得有些在意,所以我耍了安德鲁一会儿,笑嘻嘻的看他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赖皮表演后,这才答应了邀请。

说实话,对于波尔其人,我瞭解的并不多,可是总觉得她背后,似乎还有其他人存在。希望不是某些敌对势力的手已经插入了我的校园生活才好!

星期六很快便到了,趁着两天的闲暇,我将论文写了几页,应付着发到教授的邮箱里。

博物学的论文很麻烦,往往一个见解都需要花上数年的时间归纳总结,所以博物学的论文更像是分期付款,一页一页的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全盘推翻重新来过。

特别是教授最近研究的课题,绝对是个庞大的工程,我甚至恶毒的猜想,在他的有生之年,这篇文章真的能完成吗?

我们约在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味道的发过餐厅,位于小镇的湖畔,绿化率相当高,虽然是秋天,可满眼的绿色之物还是令人赏心悦目。

我读书的镇远离大城市,自然也没有多高的消费,不过这家道地的发过餐厅收费算是对学生而言很高昂了,所以用餐的多是本地名流,很少有学生会来。

我跟安德鲁走进餐厅时,服务生都有些发愣。

“安德鲁,你家最近发财了?”

看来那服务生很了解安德鲁的底细。

“哪有,有女人约我,大美女喔。”

死胖子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不过服务生的表情跟几天前的我如出一辙,“会有女人约你?见鬼,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撞出精神病,产生了幻觉?”

“切。”

安德鲁不屑的偏着头,十分高傲,“位置都预订了,十一号。”

服务生愣了愣,“不会吧,那两个美女是在等你?”

“当然。”

死胖子从鼻子里哼出这单词,大手一挥,“带路,妈的,这家餐厅开了几十年了,我从来就没踏进来过,今天一定要吃个舒服。”

我无奈的挠挠头,今天他不是来泡妞的吗,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吃,唉,看来对胖子而言,吃美食果然比女人重要。

十一号座位是个雅座,可以直接俯览湖边,风景是漂亮景色怡然,当然也十分难预订。

这时候已经有两个女孩静静的坐在那了。拥有红色长发、高挑身材的波尔一边吃甜品一边无聊的翻看手里的杂质,修长到惊人的美腿在桌子下微微舒展开,令还没落座的安德鲁清清楚楚看到,这个死胖子全身的肥肉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我的视线绕过波尔,落在她身旁靠窗坐着的女孩身上,大概,她才是这次聚会的正主。恬静女孩的身影落入我的视网膜,让我轻轻一愣,居然是亚洲人。

黑色的长发,娇小的身体,略显消瘦的身材,女孩偏着头望着窗外的湖畔,也许是从玻璃的倒影里发现了我在打量自己,她转过头,冲我喂喂笑了笑,“你好。”

用的是国语,没想到她也是个中国人。随着这个打招呼的声音在耳边荡起,我的感觉更古怪了,一个中国女孩和一个荷兰女孩,约了一个德国死胖子和我,真是个奇怪的组合。看来自己的直觉没错,里边暗藏的没到肯定不简单。

安德鲁一入座就噼里啪啦的为自己点了一大推菜,我实在很想提醒他,这顿饭很有肯能会自己给自己买单,甚至,还要按照礼仪顺便替女士卖呆,不过见他那副兴高采烈的得意模样,我坏心眼的就此打住。

波尔用稀奇的眼神打量了我几眼,视线完全没有望向死胖子的迹象,基本上是当他不存在。安德鲁没有自知之明的性格也是极为出名的,他热情洋溢的不断试着跟波尔搭话,然后不断被荷兰美女无视。

“你就是夜不语?”

波尔问我。

“嗯。”

我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咦,看起来很普通嘛,矮矮的,也不强壮。”

我实在无语了。这个来自全世界平均身高最高国家的女孩,自然会觉得身为只有东方人平均身高的我矮。何况,我的角色分配又不是体力劳动者,怎么可能强壮得起来!

“不管怎样,总算是把你吊出来了,给你介绍美女认识。”

波尔拍着自己身旁女孩的肩膀,“快,自我介绍一下。你不是大厅他很久了吗?”

恬静的中国女孩长得并不漂亮,说她恬静,其实更应该形容为憔悴到没太多力气说话,似乎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面容消瘦的厉害。

“你好,我叫乔雨。”

这个二十岁左右的中国女孩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很好。”

我敲着她,轻笑起来,“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不算好。”

“你看出来了?”

她有些惊讶。

“废话,只要是长眼睛的生物,都看得出来。”

我耸耸肩膀。

“好了,要卿卿我我就去湖边上走一走,我的任务是完成了。雨,答应我的东西可别忘了给。”

波尔用手像是驱赶苍蝇般挥舞,将乔雨推出座位。

女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显得有些慌张。

“走走也行,餐厅里有些闷,去湖边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我无所谓的也站了起来,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十足是有女人就没人性的胖子,这才带着乔雨离开。

这个胖子,等下等着哭吧!这一餐可不便宜。

完全没意识到会悲剧收场的安德鲁依然口沫四溅的冲波尔说话,可人家根本不甩他,百无聊赖的继续翻看起杂志。

乔雨低着头,跟我来到湖边。我们俩都没有先开口,只是安静的顺着不行笑道缓缓的散步。这个长相并不漂亮的女孩眼睛里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摸不清她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请波尔拐弯抹角的接近安德鲁,花了多少钱?”

走了很远,四周安静到忧郁。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一千欧元。”

她的视线跟随湖面的水波,声音平淡。

“所以,你是富二代啰。”

我笑起来。

“社会上称呼我们这种人,确实是用这种名词。”

她因为我的话而停顿片刻。

“请不要用‘我们’这种笼统的范围词语,我可不是富二代。”

我耸耸肩膀。

“骗人,我们的大学从来就不收考生。除了当地人,外国学生想进来,只能用大把大把的欧元砸。”

乔雨撇撇嘴。

“我不一样。”

我笑嘻嘻的说:“我大学后就跟家里脱离了关系,所以说,我已经不算富二代。”

自从加入杨俊飞的侦探社后,四年间,我没有回过家,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不止是保护我的家人,还有自己。谁知道对杨俊飞那个神秘仓库虎视眈眈的势力究竟有多少?

说起来,已经有十年了,见老爸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混蛋也根本没想过给我打电话问候下,真是有够潇洒的。

“喔。”

乔雨敷衍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明显是对我的人生不感兴趣。

“那么,你身为一个中国人,干嘛拐弯抹角的接近我?”

我问到了重点。

乔雨又是一愣,她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衣服紧紧的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秋天的德国很冷,湖面荡漾的水波预示着冷风在接近,风吹在身上,既寒冷有潮湿,风摘下秋天的树叶,飘到水面上,路上。厚厚的一层,萧索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听人说,你对灵异事件很有研究。”

乔雨眨巴着眼睛,语调很复杂。

“灵异事件?”

我挠挠头直接否定,“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完全是在诋毁我的光辉形象嘛。”

“听学校的几个朋友,还有偶然也听到教授提及过你,说你民俗学很厉害,有些领域已经超出了教授的知识范畴,而且,你还写过几本书。我透过网路书店买来拜读了一些,很有真实感,不像胡编乱造的。”

乔雨看向我的脸,还从手袋里拿出了三本书。

“看来你调查了不少东西。”

我摸了摸鼻翼。

不知从哪年起,自己就有将遇到的事情写成小说的嗜好,虽然已经竭力模糊化,但有心人还是能从中看出些端倪来。这个习惯不好,老男人杨俊飞也抗议过几次,但是自己依然改不掉。

让别人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外的一面,不是挺好的吗?而且,间接地也提高了我的消息接受范围。至少有几次事件,都是因为读者来信而调查到的。对此,杨俊飞渐渐地也接受了甚至默许了。

“那些书确实是我写的,纯属杜撰。你不会笨的相信了吧?”

我脸上的笑容不减,故意在语气里添加了一些嘲讽。

乔雨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她停下脚步,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救我!”

她的动作吓了我一跳,女孩的眼神里隐藏着一种令我熟悉的东西——那是恐惧。她将恐慌感深深地压抑在内心里,掩饰得很好,让我一直都没有发现,知道她喊出“救我”这两个字时,才爆发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

我挣脱她的手,也没有再嬉皮笑脸了。

“我被鬼缠住了!”

乔雨脸色难看的打了个哆嗦。

“虾米?被鬼缠!”

我承认自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鬼缠了跑来找我?你脑袋是被哪个门缝夹过,居然秀逗成这模样。”

“不找你还能找谁,我认识的圈子里,只有你对灵异事件据说有些研究。”

她已经完全不顾我的想法,擅自将本人划入了自己的交际圈里。

“富二代大小姐,我认识你不过才半个多小时而已,请你不要再扯令人头昏脑胀的话题说些有建设性的东西吧。”

老实说,我根本就不信她,什么被鬼缠,胡扯。距离这个小镇几百公里元的梵蒂冈,每年都会接收到至少上万件被魔鬼附身要求驱魔的信件和报告,事实上又有几件是真的呢?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之后,大部分都被梵蒂冈判断为心理上的疾病。

眼前的富二代小姐估计也是属于差不多的情况,空虚寂寞无聊试下或许玩过某些乱七八糟的招灵游戏,被心理暗示了,然后就觉得自己撞鬼了。无稽之谈!我可不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陪她胡闹。

乔雨浑身发抖,“我是真的见鬼了,还被一种找自然的力量缠住。我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

我挠挠头,“你想多了,抱歉,我帮不了你,或许回自己寝室,喝一勺兰姆酒提供的帮助比我更多。”

“你不信我?”

她生气的盯着我看。

“废话,鬼才信你。”

我信她才有鬼。

乔雨气的脸色发白,“你真的不帮我?”

“大小姐,你叫我怎么帮你?实话实说了,我最近很忙。”

“好,很好。你真的很好。”

乔雨嘴唇都在哆嗦,“你见死不救是吧!行,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会缠着你,让我经历过的事情,在你身上重现!我也要让你每天活在恐惧里,然后跟我一样惨死!”

喂,用不着这么诅咒吧?我真的又那么令她憎恨吗?不过是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而已。这个女孩的性格真是糟糕到难以接受。估计在家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主。

我无语的看着乔雨从娇小的嘴巴中流窜出恶毒的话,然后丢下我气愤的转身离去。本想挽留他,勉为其难的听听她的故事,可不巧的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黎诺依的来电。跟她说了几句,挂断电话时,乔雨已经走的没有了人影。

隐隐中,内心稍微有些不安,她临走时说过的话令我有些在意,那番话实在太恶毒了,简直不像是从一个年轻女孩嘴里吐出来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不安在不久后居然变成了现实!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当时挽留了乔雨,听了她的故事,那么这个事件的结局会不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可是这并不是个多线性的世界,也没有后悔药可以买来嗑。

其实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我没有办法一挽狂澜,甚至很难自救。

因为在跟乔雨不愉快聚餐之后的第三天,那女孩便死了。

惨死在家中,光着脚丫,手心里还紧紧地拽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我的照片……